当然
他激怒人的功夫一流。
按照往常来看, 如果杜庭政有生气的先兆,那蒋屹要么闭嘴当鹌鹑, 要么诱哄一两句,总之不让自己吃亏。
今天不知怎么的,杜庭政硬气,他也硬气。
杜庭政把他摔上车,蒋屹踉跄了一下,扶着前座的靠背, 坐在来时的位置上。
金石要伸手扶他,看了杜庭政一眼,又把手收了回来。
关上车门,司机启动商务车,犹豫地望向杜庭政, 等着他吩咐去处。
杜庭政扫了蒋屹一眼,蒋屹没扣安全带, 坐在角落里,望着外面出神。
金石道:“去小桑林。”
司机把车开出去, 到了大路上, 才开始提速。
窗外风声呼啸,路灯把地面照的白惨惨,绿化带都成了褪色的灰白。
金石跟蒋屹一起坐后面, 看着他慢吞吞地揉自己的手臂。
“疼吗?”金石小声问。
蒋屹摇摇头, 没说话。
金石坐端正了片刻,忍不住看向杜庭政。
杜庭政端坐在前, 搭着一条腿, 一只手在扶手上垂着,扳指戴在上面, 只能看清一半。
“你跟大爷认个错,”金石转过头,对蒋屹偷偷说:“就说以后不会了,蒋教授?”
蒋屹不揉胳膊了,变成扶着,一副拒绝沟通的模样。
金石没有处理过这种事情的经验。
如果是杜庭政让他抓任何一个人回去,那他至少要把对方绑起来,缠住手,或者封住嘴,总之不会太好过。
像这样端端正正地坐在一边,还明确的告诉他,“你准备一下,回家要教训你”,这算怎么回事呢?
现在不教训,回家才教训。
留出来这一段时间用来干什么?
认错吗?
金石搓了搓手,使出权宜之计:“删掉的东西能找回来,我认识修手机方面的高手,一会问问他?”
蒋屹不吭声。
金石想了想,不太理解:“而且那种视频直接在网上看就行了,为什么要下载到手机里,不占内存吗?”
蒋屹叹了口气,声音不如之前明朗,闷闷的:“我愿意。”
金石在脑子里把自己说服了:“有时候,没网的时候不太方便,对吧?可是你这也太多了,二百多个,不能保证都找回来啊。”
蒋屹往那边更侧了侧身,一个字都不想说。
车内的灯光打开,蒋屹视线一动,余光看到杜庭政正在看手机。
杜家的人真是神奇,从管家到司机,一个比一个有眼色,所有的便利都只为一个人打开。
难怪把杜庭政惯成这样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
蒋屹又烦躁起来。
“蒋教授?”金石压着声音叫了他一句。
蒋屹回神,在玻璃窗上看到金石正在叫自己。
他不回应,金石又叫了他一遍:“蒋教授……”
“金石,”下一刻,杜庭政打断他,没有感情道,“再说话就下去跑。”
金石立刻用力闭紧嘴。
蒋屹视线不受控制的往旁边一偏,看向杜庭政。
杜庭政侧脸映在窗上,汽车在平稳的公路上飞速前行,偶尔的颠簸在可接受范围内,坐在其中的人没有一丝动荡感。
蒋屹回想起他们在广州落水那天晚上,夜色比今晚还要浓重,潮水拍打在岸边,带上来的水汽都是咸腥。
当时杜庭政察觉到他不会水,第一时间捂住他的口鼻,并把他托出汽车天窗。
而神奇的是,蒋屹任由他阻断呼吸,在那种危机时刻,也没有胡乱挣扎。
在水压、窒息的环境中,他竟然没有挣扎。
他那时无比相信,杜庭政一定会救他。
就如金石所言,他身上有令人信服的磁场,好像无所不能。
蒋屹收敛起目光,伸手按了按眼睛。
“你,蒋教授,”金石诧异地看着他,手足无措地说,“你、你别哭啊……”
坐在前面的杜庭政姿态依旧,滑动手机屏幕的动作一顿。
蒋屹没想哭,只是突然听见这个字眼,悲从心来,险些落泪。
他用小臂擦了一下眼睛,扯到了刚刚被扭了一下的肌肉,痛地咬紧了犬齿。
“很疼呀?”金石偷偷瞄了一眼杜庭政,“要不先回家让医生给看看吧。”
“不用。”蒋屹一口回绝了,硬声说,“不是要去录像吗。”
金石又看杜庭政,杜庭政继续看手机上的文件,没有反应。
录像这个事也很耐人寻味。
金石办过多少事,见过多少世面,再硬的骨头都能啃断。从来没见杜庭政要处理谁是这么个处理法。
司机把车开得飞快。
绿化带和路灯一齐飞速掠向后。
金石起身走向前,站在杜庭政身边,扶着椅背,躬着身道:“大爷,蒋教授的胳膊受伤了,要回家看一下吗?”
杜庭政收起手机来,动了一下坐姿。
金石悄摸看了蒋屹一眼,转头继续对杜庭政压着声音说:“而且他好像哭了,眼睛红了。”
金石说的不错,这样压着声音讲话,不刻意去听,的确听不清内容。
蒋屹也不想听。
他望着窗外的景象出神。玻璃上隐约落下细小的水点,不知道是雨还是霜。
金石守在杜庭政旁边不知道嘀咕了些什么,片刻后对司机道:“回家。”
司机应了声,在前面调头。
很快,汽车停稳在杜家楼前,管家拿着伞拉开车门,把撑开的伞举在头顶。
外面竟然在下雨。
金石率先两步下了车,接过雨伞撑着。
紧接着,杜庭政长腿一伸,干净流畅的手工定制皮鞋踩到潮湿却干净的地面上,从车上迈下来。
“降温了,”管家说,把手里接过来的大衣要给杜庭政披在肩上,“天气预报说后半夜要下雪呢。”
杜庭政沉默拒绝了,冷着脸迈上台阶。
金石看向管家,不露痕迹地对他摇了一下头。
台阶上保镖错落站着,全都身高足够,身材健壮,一眼望过去黑压压的一片。
其中两位保镖分出来,在车门处望了一眼内室,蒋屹坐在最后面,整个人都处在阴影里,看不清轮廓。
不等他们有所动作,蒋屹凉声道:“我自己走。”
保镖对视一眼,又一齐去看金石,金石已经一路撑着伞跟在杜庭政身后进了门。
蒋屹冷冷地看了他们俩片刻,视线在每人身上稍作审视,最后移到别的地方去。
片刻后,他也起身下车,管家在车旁为他撑伞,又把外套搭到他身上。
“雨夹雪,”管家说,“如果下一宿,明早可能会堵车,保险起见,您要早点起床了。”
蒋屹在伞下垂着手,眼角有些红:“我明天还能去上班吗?”
“当然能啦,”管家不知道晚上发生的事情,只当做他说字面意思,“我早晨跟大爷说了注意影响的事。他没有明着答应,但是我看他脸色,以后应该会注意。”
细雨针丝一般落在伞面上,没有一点声响。
“没有以后了。”蒋屹说。
管家误解了他的意思,以为说的是之前留印记那件事,也跟着说:“是是,没有以后了。”
进了门,蒋屹确认了一眼,走进茶水间。
保镖跟在他身后,依次进去,最后的人把门关上。
摄像机不知何时架好的,此刻摆在门边,上面红灯常亮,明白开着机。
蒋屹站在表情严肃的保镖队伍前方,红唇黑发白皮肤,好像只有他才是彩色的。
“在哪里?”他对着里间的杜庭政道,“桌子上,还是里面的沙发?”
杜庭政站在窗前,伸手在香烟架上拿了一支,咬在嘴里,拿起打火机,“咔”一声点燃了。
蒋屹静静地看着他。
烟雾顺着窗边缝隙散出去,杜庭政呼干净口腔里最后一点雾,看着外面接近于无的雨落在窗前又飞快地干透。
蒋屹主动脱了外套,扔在宽大的太师椅背上。
“快点吧,”他语气有点厌烦,“完事我还要回家。”
他伸手随意在门边的保镖里指了一个:“就他吧,身材挺好的。”
金石站在纱帘旁,汗都要出来了。
鸟架上的鹦鹉机警地没发出声音,从窗户玻璃上映出来的景象看,杜庭政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
蒋屹摘下手表,放在离桌边远一点的位置上,伸手又要去脱半高领的线衣。
金石伸手要阻挡他,抬了抬手又看向杜庭政,着急的目光在他们之间反复横跳。
“带他进来。”杜庭政终于道。
不等他下一句吩咐,金石匆匆几大步上前,一把拉好蒋屹脱了一半的上衣,推着他进了纱帘里。
蒋屹脸色也不好看。
进了里间以后,他扫了沙发的方向一眼,没看杜庭政,扶着桌角道:“要录就录。明天上班,动作快点。”
刀都架脖子上了还在嘴硬。
一屋子的人都急得够呛。
杜庭政把只吸了半口的半截烟身按灭在烟灰缸里。
那力道比当初按在蒋屹腿上要大得多,带着不容忽视的火气。
蒋屹抬手把上衣脱了。
玻璃上映出他扎眼的皮肤和身上尚未消退的痕迹。
金石慌张地站在原地,硬着头皮,喊了一声:“大爷……”
杜庭政硬声道:“给他录。”
“等一下。”蒋屹去外间太师椅上的外套兜里摸索片刻,摸出一粒带着透明封壳的药丸来,重新回到里间。
杜庭政站在窗前,从玻璃上看着他。
蒋屹用食指和中指夹着药,随意晃了晃:“没说过不能用这个吧?”
杜庭政扫了一眼,这是他上次用过的药。
置入以后短短时间就能生效,软,热,汹涌。
蒋屹撕开包装:“我为了让自己待会儿好受点,用一粒这个,是可以的吧。”
他把拆出来的药捏在手里,抬眼看向杜庭政:“能不能给几分钟的时间,找个没人的角落给我。”
不等杜庭政开口,他就恍然道:“也没关系,看就看吧。”
说完他单手把裤子脱了,金石不敢再看,朝着外面的保镖连连摆手。
保镖齐齐转过身去,金石也走出去,站在纱帘之外几步,背对着这边。
蒋屹当着杜庭政的面把药推进去。
几分钟的时间没人说话,茶水间里安静的落地闻针,鹦鹉仿佛成了一尊雕像,贴在架上一动不动。
蒋屹再开口时一如既往的硬声:“好了。”
没人动,也没人发出声音。
蒋屹又等了片刻,杜庭政转过身,抬起长腿朝着他走过来。
蒋屹戒备地退了两步,贴到了墙。
杜庭政站到他跟前,审视着他。
蒋屹喉咙滚动一下,主动扬起下颌,看了他手一眼,笑起来:“怎么,要自己上吗?”
杜庭政眸子犹如深渊一般毫无波澜。
蒋屹犹不知死活:“要掐死我?你最好用另一只手,不然伤口裂开,自己也受罪。”
下一刻,杜庭政用那只包扎着的伤手豁然钳住他的喉咙。
大概那力道非常大,蒋屹猛然扣住了身后的墙壁,但是无济于事。
杜庭政额发一丝不苟的固定向后,垂眼注视着他,语调低沉:“你以为我舍不得?”
蒋屹跟他对视,慢吞吞地说:“当然。”
哭了
金石听见里面的动静, 心里慌成一团。
茶水间的门被敲了两下,金石拉开门往外看了一眼, 是背着药箱的医生。
金石松了口气,连忙对着里面道:“大爷,医生来给蒋教授看胳膊。”
里面毫无动静,金石也不敢就这样闯过去。
里间里氛围一样浓重。
蒋屹好似笃定他真的不敢掐死他,整个人贴在墙上,咬着后齿道:“提出这种下流办法威胁我的是你, 此刻气急败坏的也是你。杜庭政,你神经病吗?”
杜庭政本就漆黑的眼眸更加阴暗了。
蒋屹抬脚,慢吞吞地用膝盖蹭到他小腹上,稍微用了点力气。
“我说过了,你松松手。”他到了这一刻, 语气才稍稍回暖,听起来像是在诱哄, “……大家都是成年人,需要一定的空间和自由, 以及, 尊重。”
他尽可能流畅地说:“你温和一点,我也会让你满意的。”
杜庭政的手指不知道是不是撕裂了。
蒋屹颈侧触感湿润。
杜庭政毫无反应,于是蒋屹松开腿, 放了下去。
“这不是什么大事, ”他望着杜庭政,因为呼吸不畅, 眼睛里也有些湿, “你可以把这当成是无伤大雅的反抗。男人嘛,自尊心作祟, 我跟大多数人一样,吃软不吃硬。”
他没穿衣服,痕迹暧昧,语调甚至和以往没有区别。
但是杜庭政总觉得他跟之前哪里不一样了。
“你跟杜鸿臣之间,有没有事?”杜庭政问。
蒋屹意识到,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审问,也是他说过的‘机会’。
“什么事,”蒋屹皱了皱眉,“他是你兄弟,我跟他之间能有什么事。”
“回答问题。”杜庭政说。
“没有。”蒋屹答道,“可以当面对峙,我虽然把上床当成纾解心情的方式,但也不是谁都可以。”
“你为什么帮他?”
“看心情。心情好,帮就帮了。”蒋屹顿了顿,“我当时的确想你,也想见你。”
杜庭政看着他,蒋屹坦然任由他看。
受制于人,他脸上没有什么痛苦的神色,只有一点失落。
外面金石又提醒了一遍:“大爷,医生来了。”
杜庭政盯着蒋屹没动。
他锁骨和颈侧的痕迹在眼前晃,不如早晨清晰,但在灯光下依旧明显。
蒋屹道:“没事,不用看。”
杜庭政也看到了他眼眶下的红。
好像下一刻就会哭出来,或者默默无声地滚下眼泪。
他松开手,蒋屹捂住脖子,喘息着汲取氧气,片刻后扶着桌角去捡地上的衣服。
他穿了裤子,又把上衣也套上,挡住了乱七八糟的痕迹。
“放假我去北边,已经约好了,去看大伯。”蒋屹没抬头,闷着声音说,“在那里住几天,然后直接飞国外,找我爸妈过年。”
杜庭政刚才掐他没用力,留下的痕迹甚至不如吻痕明显。
但是蒋屹好像受伤了,说话的时候眼睛也不抬。
他穿戴整齐了,又揉了揉脖子:“我提前跟你报备,到时候不要找我。”
说着,他想要绕开杜庭政出去。
杜庭政伸手拦住他。
蒋屹猛地甩开他的手,声音隐约压不住了:“你还想怎么办!”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一言不合就动手,”他质问道,“你到底要怎样,要每天晚上我跪着服务你才行吗!”
杜庭政一顿,蒋屹深吸一口气,勉强稳住呼吸:“我回去了。”
他几步到了门边,一把撩开纱帘,脚下不停,朝着门走去。
纱帘轻柔,无声阖上,仅留着半空中一点缝隙,一直拖在地上。
金石站在外面,迟疑着回望纱帘里杜庭政的身影。
蒋屹越过他,又越过背着药箱的医生,继而到了门边。
门边的保镖一动,伸手要拦门,蒋屹彻底烦了,盯着他:“让开。”
保镖手顿在半空中,蒋屹拉开门,肃着脸出去,将门一把甩上。
出了门,管家正端着个巴掌大的小瓷碗过来,看到他便迎上来:“刚炖好的燕窝,我正准备给您端进去。外面天不好,喝一碗暖暖身体。”
蒋屹充耳不闻,越过他,向外走。
他脚步快,片刻就到了厅里,管家有点懵,急忙跟上他的脚步。
“您……”管家赶在他之前伸手开门,把动作无声息地放慢了,“您要去哪里,我叫司机送您。怎么穿这么一点,稍等一下……”
他立刻给门边的人使眼色:“去茶水间,给蒋教授拿件厚实的衣服出来。”
“是!”门边的人匆匆去了。
蒋屹却不给他这个时间,迎风出了门。
地上隐约覆盖了一层霜一样的白,刚刚还是雨丝,这会已经开始下起小雪。
他站在门边,拿出手机叫车。
管家连忙道:“车准备好了,两分钟就过来。”
茶水间内,门边所有保镖齐齐看向金石。
金石也觉得棘手,看了看杜庭政没反应,把保镖散出去,仅留下了医生,转头朝着里间走去。
架子上的鹦鹉歪着脑袋看了来人一眼:“金石。”
金石也看了它一眼,没搭理。
“大爷,”金石迟疑地叫了杜庭政一声,看到他手上的纱布似乎有红渗出来,“伤口又抻开了?我叫医生进来。”
杜庭政道:“谁准你自作主张,让保镖走了。”
“让他们走吧,”金石叹了口气,“蒋教授都走了。”
杜庭政站在桌旁不语,垂着手,血迹在白色绷带和冷白肌肤上很显眼。
里间本就比外面要昏暗,纱帘再挡住一层光,光线就显得更加薄弱起来。
杜庭政眼神没之前那么狠戾,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莫名的不同寻常的情绪。
他好像被挑战到了权威但又无计可施。
像被压住利爪的雄狮,面对着猎物却无从下口。
医生过来给他的手处理伤口,正在换纱布,管家推门进来,看了一眼里头的状况。
杜庭政坐在椅子上发呆,一手搭在桌上,任由医生缠上纱布。
片刻后,管家推门进来,低声道:“蒋教授坐车走了,这会刚出大门。”
杜庭政抬头看他一眼。
金石站在一旁,还没想好词。
管家搓了搓手,对着杜庭政道:“我觉得这里面,说不定真的有误会。就算鸿臣少爷请蒋教授帮忙,也有情可原。东昆也说,当时他挺着急的,因为联系不上您。”
“而且这挨着蒋教授什么事呢?正常人都会说,人情先欠着,下次再说。有没有下次还不一定呢。”管家把语气放到最缓,继续说,“这只能证明蒋教授很善良,心软,好说话的。”
杜庭政皱了皱眉。
医生的声音有点抖:“杜先生,请您的手不要用力,血又要渗出来了。”
金石想起来杜庭政交代过,不能跟蒋屹走太近。
他想好了词,指着椅子上的外套说:“蒋教授衣服没拿,都十点多了,外面雨夹雪,他穿那么一点,能行吗?”
“不行吧,”管家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别感冒了才好。”
杜庭政鼻腔呼出气,侧脸冷硬的像被冰冻过的大理石,抬起来的睫毛都是冷的。
医生只得重新给他擦干净血迹,上了药,再次包扎。
“他胳膊肯定受伤了。”金石忍不住说。
“好像是。”管家道,“我看他下车的时候,一直托着手臂。而且谁家能不吵架呢?您跟尤总吵了架,还能和颜悦色的邀请他来咱们家吃饭,他把您的手挤成这样,昨天您在客厅里,还给他打电话呢。”
杜庭政扫他一眼,又横了金石一眼。
“你们想说什么?”
管家道:“不要生闷气了,把蒋教授接回来吧。”
金石不能直说‘您也有做的不对的地方’,委婉道:“接回来让医生给看看胳膊,还有脖子,您手劲儿大……”
“我没用力,”杜庭政打断他,“他自己学不乖,非要跟我拧着来。”
金石闭上嘴,不敢开口了。
管家温和道:“又不是养小猫小狗,要那么乖巧的做什么呢。您如果喜欢那样的,一抓一大把,外头多的是想贴您身上的。夏天的时候褚总说把今年特别红的明星给您送过来,说很乖巧,有眼力,讲话温声细语的。”
“您不喜欢呀。”管家耷拉着眼皮。他保养的很好,深居简出,没干过累活,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不少。
“蒋教授从小家庭条件优越,读书时成绩好,毕业后工作好,这算是有面子的成功人士。您叫这么大一屋子人进来,说要录像,太吓人啦。”
杜庭政盯着他。
“您要吓唬他,或者闹着玩,也要注意方式呀。”管家继续道:“外面下着雪,他穿那么一点,又哭过,小桑林那里就他一个人,太可怜了。万一他也生气,没去那,去了原来的房子,洗了澡连件换洗的衣服都没有,说不定连热水都没有。”
杜庭政一顿:“他又哭了?”
管家点点头:“我看到他用袖口擦眼睛了。”
金石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插了一嘴:“不然还是去接他吧。”
手指包扎好了,杜庭政手搭在桌上没动。
他斜靠着太师椅,余光看到桌上的手表。
这表跟蒋屹一样,低调,但是掩盖不了本身精雕细琢一般的气质。分针很细,泛着银光。
管家低声劝:“去看看吧。”
杜庭政深出一口气,伸出伤手端详了一眼纱布,好像那脖颈上光滑的触感仍在。
他重新垂下手,对金石说:“你去,把他接回来。”
“好的。”金石立刻说,匆匆拿起外套和手表,“马上回来。”
杜庭政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主动求和过。
他的字典里就没有这个词。
金石离开了,管家留在茶水间里没动。
杜庭政摆了摆手。
管家还站在原地:“您应该自己去的。”
杜庭政语速慢,声音低,尾音哑:“他跟杜鸿臣搅和在一起,怎么我不追究,还要亲自登门致歉吗?”
“也不是这个意思。”没人外人在,从他出生就看着他,一路看着他一步步走到如今地步的管家温笑了一下,“鸿臣少爷是什么人,您心里有数。他是一贯喜欢人妻的,爱往这类人身边凑。”
杜庭政视线锁在他身上,面容和体态仍旧是稳的,手上一绷,立刻感觉到疼。
医生时时关注着他的动态,立刻提醒:“杜先生,手,手不能用力。”
策划
金石一边开车一边给蒋屹的司机打电话, 问他们去了哪里。
得知蒋屹回了小桑林,金石松了口气, 直奔过去。
半道上给蒋屹打电话,一直都在占线中。
金石在给杜庭政打电话说明情况还是先过去找蒋屹之间选择了后者。
他开车快,他们抵达时间差不多。
下了车,金石正碰见司机出来,便叫住他问情况。
司机回想蒋屹在车上的表现:“心情很不好,打了一路的电话, 给一个叫鹤丛的人。”
金石知道他,跟蒋屹从小一起长大的。
“打电话说什么?”
“听不太明白,”司机说,“胳膊疼,浑身难受, 心里也难受,这一类的。那边问他, 下午的时候不是还说要谈恋爱什么的,一会就变卦了。蒋教授就说眼瞎了, 自作多情, 我也真是听不明白。”
他想了想,对金石说:“对,他还说, 他用了药。具体什么药, 没听他们说。”
金石心里预感十分不好。
他让司机离开,鼓起勇气去按门铃。
还好门开了。
蒋屹穿着离开时的那身衣服, 似乎没来得及换, 肩膀上有点湿。
他站在门内,比平日里要沉静, 还有一些伤心。
看起来是怪可怜的。
“我……”金石有点卡顿,他本来已经打算好,直接劝蒋屹回去。
可是现在蒋屹的衣服湿了,明显需要换一件干爽的。
“你怎么来了?”后背的光很温暖,洋房供暖系统是才换的新的,除此外还有智能家居,辅助恒温。
蒋屹看四周没有别人,看向他,等着他答复。
金石解释道:“大爷让我接你回去。”
蒋屹沉默不语,屋内的灯光打在他鼻梁上,显得冷俏而挺拔。
“大事化小,不是你常说的话吗?”金石淋了雨,肩上有深一度的痕迹,“如果有误会,要解释清楚。你跟大爷对着干,能落什么好。”
蒋屹没法解释。他不清楚杜鸿臣跟杜庭政说到了哪一步。
“我解释他就听吗?”蒋屹反问。
“他不听是他的问题,”金石说,“你不解释,就是你的问题啦。”
蒋屹推开门,抱臂站在屋内。
“你也不是外人,我就直说了。他手里有我们的床照,录像之前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同样,我也没经过他的同意,录了像。”他似乎打算跟他好好掰扯一下,“这件事是不是扯平了?”
金石顺着他:“是扯平了。但是……”
“他烧了我的硬盘,删了我手机里的文件。”蒋屹打断他,“这事怎么说?”
金石:“……”
他张了张嘴,蒋屹再次打断他:“平心而论,你觉得他尊重我吗?我现在跟你回去,你能确定他不再跟我动手吗?”
金石被批的哑口无言。
“你知道的,我打不过他。”蒋屹道,“诚然我们身份地位有一定的差距,但不代表我就要像别人一样对他毕恭毕敬、卑躬屈膝。我不是他雇佣的服务人员,领薪水,看脸色。也跟他没有生意上的合作关系。”
金石想劝,却无从劝起。
他说的是事实。
从一开始就是杜庭政拘着他不放手。
“我惹不起,躲着他总是可以的。”蒋屹说,“你回去吧,转达我刚刚的话。路上小心,金石哥。”
以前他也叫‘金石哥’,但跟今天不同。
以前他每逢这时候声线较弱气,末尾总带一点含糊音,多说几句就好像在撒娇求助一样。
不似现在冷冷地,眼神带着疏离感。
金石不走,也不想让他进去。
“杜庭政派你来请我,”蒋屹问,“还是抓我?”
金石想起来杜庭政答应过他,不再派人抓他,他们之间已经为这事闹过两次。
“当然是请。”金石站在台阶下,仰望着他寒涔涔的下颌。
“既然是请,那我应当也有拒绝的权利了。”蒋屹倚靠在门边,眨眼时眼皮撩起来的很慢,“朋友一场,我对事不对人,别往心里去。天寒地冻,开车慢点,我就不送了。”
金石踌躇片刻,第一次在没有杜庭政授意的情况下独自放弃目标任务,无功而返。
杜家灯光通明,并没有因为谁的离开就降低一个亮度。
杜庭政仍在茶水间里,不远处站着管家和医生。
金石推开门,里面的人一起看向门边,就连杜庭政也转过脸。
金石拿着外套和手表,硬着头皮走进去,身后没有跟着人,木门无声息地阖上了。
杜庭政沉默觑着他。
“……蒋教授说不想来。”金石把外套就近搭回椅背上,手表也放回桌上。
“我忘记拿给他了。”金石主动解释道,“我下了车,没进门。蒋教授问是不是要抓他强制他来,我说不是,他就说不来。”
杜庭政盯着他不语。
“门都没进去?”管家略觉糟糕,关怀地问,“还说什么了?”
金石艰难地组织语言:“蒋教授说录像的事情勉强可以不计较,但是您还烧了他的电脑硬盘,删了他手机里的文件。还……不尊重他,这件事他,他心里,有点……不高兴。”
这肯定是金石美化过的说法。
不然他不会说的这么断续和磕绊。
“不是只吵架了吗?”管家吃惊道,“怎么还烧硬盘了?”
杜庭政姿态和往常一样,眼神却有些难以言喻的恼。
不明显,很微妙。
他在不顾一切把蒋屹抓过来教训一顿,与冷处理中徘徊,最终克制下来。
“不该烧吗?”
管家不知道硬盘里有什么,也不知道蒋屹偷偷录了像。
“不太应该。”他委婉道,“里面或许存着很重要或者私密的文件,或者与工作有关。”
“提前给他备份了。”杜庭政说,“吓吓他。”
管家看向金石。
金石肯定地点点头。
管家松了口气:“那好好解释,应当可以挽回。”
“但是态度要好呀。”他用鼓励的语气对着杜庭政:“不如您亲自去一趟。”
“不去。”杜庭政简洁道。
管家看了金石一眼。
金石一脸‘你看吧,我尽力了,他这样我也实在没办法’。
管家态度更加恭敬了:“为什么不去呢,今天能解决的事情,最好别拖到明天,晚上才能睡得好。”
“把新硬盘给他送过去,他收到以后,就能解决了。”杜庭政说。
“……”管家说,“手机又是怎么一回事,删了什么东西?”
杜庭政似乎不在意,不再开口,也没有下一步吩咐。
他扫了桌上的手表一眼,视线便停在那上面,不挪动了。
管家只好说:“如果冷战的话,要好久才能和好呢。消磨时间是一方面,也消磨感情呢。”
杜庭政充耳不闻,伸手去拿手表。
就在这时,搁在桌上的手机传出来叮叮两声响,吸引了全部人的目光。
杜庭政去拿手表的手中途换了方向,转而拿过手机来,十分淡定地暼了一眼。
不是蒋屹。
杜庭政没什么反应,点开跟蒋屹的聊天界面,上面零零散散几句聊天记录,都是蒋屹发的。
杜庭政对着安静的界面看了片刻,然后手指动动,发了个问号过去。
还好前面不是红色感叹号,蒋屹生气归生气,没有把他拉黑。
等了一会儿蒋屹那边毫无动静,金石跟管家眼巴巴站在一旁也不走,杜庭政思考片刻,把电话打了过去。
蒋屹挂断了。
杜庭政心里的火气一刹那间涌上来,他想立刻过去把蒋屹抓过来,好好教训绝不再手软,一定要他求饶为止。
然而不等他起身,蒋屹那边就把视频拨了过来。
杜庭政一顿,坐着椅子,几秒钟后点了接通。
屏幕上出现白花花的场景,雾气朦胧中,显现出蒋屹放大的脸。
他在浴室里。
“我在洗澡。”蒋屹说,鼻音和刚刚一样重。
他在洗澡,湿着头发,眼睫毛上都是水。
还毫不避讳,堂而皇之开视频。
杜庭政看着手机里的人:“刚才怎么不跟金石回来?”
“我要洗澡啊,”蒋屹似乎觉得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衣服都湿了。”
这答案并不是杜庭政想要的。
蒋屹有些不对劲,虽然情绪和语调都一如既往。
杜庭政沉默了几秒钟。
“你要看吗?”蒋屹问。
他眼圈比之前在茶水间的时候红,不知是不是先哭过,又被水蒸气熏的原因。
杜庭政垂着嘴角不语。
“不会吧?”蒋屹那边水声唰唰,混合着浴室里的回响声,他毫不介意手机那边还有人在看,重新站到花洒底下,“我不明白,你有什么好气的?”
他顿了数秒,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轻嗤了一声:“还是说你觉得不够,想继续教训我?”
他之前不这样。他眼梢总是很暧昧,说话带钩子。
远没有此刻这么直白。
或许是因为他哭过。
杜庭政不确定。
“要来找我吗?”蒋屹动了一下摄像头的方向,给他看精神的状态,即便语气很生硬,“趁着药效还没过。”
猝不及防映入眼帘,杜庭政视线一顿,眸色顷刻暗下去。
刚刚压住的火气又有隐隐约约要冒头的趋势。
蒋屹把手机放好,重新对着自己。
他头发湿漉漉的拨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整张脸在浴室无处不在的暖光下昳丽至极。
“十分钟。”
蒋屹透过摄像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眉梢轻轻压着,喉咙上下滚动了一下,哑声道:“哥哥,我在浴室等你。”
第一步引诱
蒋屹洗完澡, 头发吹了一半,手机响起来。
是鹤丛打开的第三个电话。
蒋屹关上吹风机, 噪音消失,接通电话。
“你不要惹他,”一接通电话,鹤丛就急道,“你忘了他烫你的腿,他有暴力倾向。”
蒋屹从酒柜里挑了一瓶葡萄酒, 没看酒精含量,打开倒进高脚杯里。
液体流动的响声清脆无比,透过手机传到对面。
他不接话,鹤丛快要压不住声调:“先维持现状,等他腻了, 有钱人贪图新鲜感,他会腻的!”
“我凭什么等他呢?”相比之下, 蒋屹的声音就冷静的多。
端起高脚杯,暗红色的液体在其中晃荡。
他随意摇了两下, 看着那液体逐渐停下, 摊在杯中,折射出零碎的光。
“你走到这一步多么不容易。”鹤丛深吸一口气,“沉没成本也是成本, 你现在闹, 前功尽弃了。”
没错。
发消息,打电话, 跟他的身边人搞好关系, 身娇体弱,步步为营。
一点一点的试探, 假意的屈服,都是他为了争取自由和权利做出的谋划。
蒋屹喝了一口酒,液体划过喉咙,刺激性的味道涌上鼻腔。
作恶性死灰复燃,灼烧神经。
他又喝了一口,不紧不慢道:“不如等我腻了,给他个痛快。”
“你疯了!”鹤丛呵斥,“之前你就说要钓他,现在怎么样?你根本玩不过他!”
“之前是我心慈手软。”蒋屹不为所动,低低笑了一声,收敛了。
他端着杯,领口敞着,望着窗外晦暗夜色:“那就看看,是他玩我,还是我玩他。”
外面的雨夹雪还在细密的下,脚踩下去沾上泥水,连裤脚也会跟着遭殃。
杜庭政很厌恶这种天气。
出于愧疚或者补偿心理,他没再折腾蒋屹,强势地非要他过来杜家不可。
而是在深夜十一点,冒着雨雪,抵达小桑林处的洋房。
鞋底沾了泥,裤脚也溅上了几滴水。
杜庭政没看一眼,表情却十分厌恶。
他示意金石去开门,金石要上前,管家制止了他的冒犯行为,轻轻敲了两下。
不等按门铃,蒋屹就开了门。
他靠在门边,上下打量来人一番,视线定格在杜庭政身上,微微挑了挑眉梢:“穿这么少,不冷吗?”
他穿着睡衣,敞开的圆领口有些松垮,露出锁骨。头发潮湿着,额前细软的发丝好像细密柔软的金色绒线。
门灯下的脸没有一点幼态感,但是又有一丝不禁风雪的孱弱感。
蒋屹嘴角飞快勾了一下,让开了门:“进来吧。”
杜庭政进了门,随后金石跟着进去,管家也进去,蒋屹倚门片刻,关上了门。
“都在这里过夜吗?”他越过客厅里的人,走向厨房:“水还是茶?”
管家跟过去厨房里,接他手里透明的养生壶,和和气气道:“我来吧。”
蒋屹没跟他瞎客气,从厨房里出来,坐到了杜庭政旁边的沙发上。
金石自觉多余,举了举手里的硬盘:“原本的资料都在这里面,除了视频和邮箱里的备份,我去装回去。”
蒋屹点点头,没太大的反应。
等金石离开,蒋屹自觉坐得离杜庭政近了些。胳膊挨着胳膊,他一动,大腿也挨上了。
杜庭政视线移到他身上:“之前烧你的硬盘,还一副发狠模样,这会给你装回去,怎么没反应了?”
蒋屹沉默片刻,头微微侧过,抬眼望着他。
他刚从浴室里出来,头发没干,脖子是湿的,眼睛里还有水汽。
难怪都用‘出水芙蓉’形容美人。
今晚看来,果然恰当。
杜庭政顿了顿,一时间没了声。
管家端着茶水出来,刚露了个头,看见沙发上的景象,又立刻退了回去。
蒋屹安静了片刻,突然说:“我可以继续跟你吵。”
“吵什么。”杜庭政说。
“就说你烧了硬盘也好,删了手机上的视频也好,我已经截了图,打印了出来,如果你逼我太紧,我就彩印一万张,去CBD、去五号线、去你的公司,甚至机场火车站,发传单。让你丢人丢个够。”
蒋屹说:“但是我想了想,又不想那样了。”
“不想那样说,”杜庭政问,“还是不想那样做?”
蒋屹离他这么近,体温毫无阻隔地传过去。
不知道是否是室内温度远远高于室外温度的原因,显得他体温很高。
呼出来的气每一下都烫在杜庭政颈侧:“不想那样说。说完肯定会吵架的,说不定你还要打我。”
杜庭政抬手贴了一下他的额,蒋屹在他离开之前蹭了蹭,杜庭政没眷恋这突如其来的依恋,神色如常地放下手。
“是在发烧。”杜庭政问,“吃药了吗?”
蒋屹摇摇头:“不知道药放在哪里,你告诉我,或者去帮我拿。”
杜庭政沉默了一下,当真要起身去给他拿药箱。
蒋屹伸手拉住了他的胳膊:“先别动,我有点头晕。”
杜庭政坐在沙发上不动,视线转向厨房的方向,对着管家使眼色。
“……”管家本想给他们独处的空间,奈何杜庭政实在没有那根弦,便端着一杯茶一杯温水走出来。
“去找退烧药。”杜庭政吩咐他。
管家把水放在桌上,脚下没停,去找药箱。
客厅里又只剩下两人。
蒋屹靠在他身上。
他不是个会依赖别人的人,今晚处处透露着反常。
杜庭政问:“你为什么会发烧?”
蒋屹想说淋雨感冒了吧,想起来他脑回路跟一般人不一样,吸了吸鼻子说:“可能是你上次没戴,直接弄进去就会发烧。”
“……”
杜庭政静了几秒钟,说:“我以为是吓得。”
蒋屹:“?”
他从晚上发生的事情里寻找出来最容易受到惊吓的一件事,说:“你删我手机上的视频,那都是我一个个存下来的。”
存了两百多个,除了最后两个是他们在车上的两段视频,其他的不知道是他从哪里下载下来的。
杜庭政清晰记得他随意点开的两个。
一个里面穿着西装衬衣和女仆装。
还有一个用红色的绳子像绑大闸蟹一样,把人绑的很结实。
杜庭政一想到他天天看这种视频,就心中不畅。
来的时候管家唠叨了一路,要委婉要尊重。
他的确委婉了许多:“口味一般。”
蒋屹坐直,不靠着他了。
杜庭政手指动了动,说:“我让金石找了一千部,发给你。”
“金石是直男,”蒋屹不理解,“你让他去哪里找这个?”
金石端着笔记本电脑出来,放在桌子上,屏幕正对着蒋屹。
“硬盘装好了,蒋教授,看一下里面的东西都在吗?”
蒋屹点开几个文件夹,发现没什么变化,就连图标位置和编码都没变。
有杜庭政在身边,他没敢堂而皇之去看之前偷录的视频还有没有,便说:“都在。”
金石松了口气,拿出数据线来:“连上手机,然后在电脑上开一下远程,看看能不能把手机里的文件找回来。”
蒋屹看向杜庭政。
杜庭政脸色毫无变化。
他不开口,便是默许的意思。
蒋屹却没有第一时间去拿数据线,而是问:“我能找回那些视频吗?”
这倒是稀奇。
杜庭政看着他,目光里有些审视意味。
蒋屹说:“如果你不同意,我就不找回来了。”
杜庭政眼眸深处的探究意味更加明显。
时机到了,蒋屹问:“我这样算乖吗,哥哥?”
金石站在原地低着头不敢四处看,当自己不存在。
管家去找个药不知道是不是储物间爆炸了,也一直回不来。
杜庭政想他乖,但他真正乖起来,又觉得不乖更好一些。
“随便你。”杜庭政说。
蒋屹扬起嘴角,凑他近了,在他耳边吹了口气,小声说:“谢谢哥哥。下载好,我们一起看。”
他这声调令杜庭政想起视频里的情形。
他在客厅里,好似在空无一人的浴室里,胆敢这么放肆。
“还是说,”蒋屹没离开,停留在他耳边,用视线描摹他颈侧的荆棘纹身,“你只喜欢我这型的?”
他每次被看颈侧的纹身都会暴怒,好像用视线就能揭掉他过往的伤疤。
但这次不会了,蒋屹确定。
他在杜庭政有所行动之前拉开距离,去拿桌子上的数据线,连接好手机。
金石犹豫该不该拿进卧室里面去。
蒋屹道:“我看着弄,就在这里吧。”
金石看向杜庭政。
杜庭政一抬手,金石对着蒋屹抱歉的颔首,拿起电脑和手机离开了这个充满暧昧气息的客厅。
“当着手下驳我的面子,可不太好噢。”蒋屹往他那边靠,再次依在他肩上,“不过没关系,我不介意。”
杜庭政穿着硬挺的一身黑,西装裤加黑色羊毛衫,袖口挽起来,肌肉线条攀流而上,抵达血管分明的手背。
而蒋屹穿着随意,棉白的T恤亲肤柔软,摇摇荡荡挂在他身上,稍不注意就会露出锁骨,睡裤则更加宽松了。
两厢对比明显,但是靠在一起又浑然天成,莫名和谐。
“金石。”杜庭政唤了一声。
金石从卧室里探出头来,望着他:“大爷?”
杜庭政面无表情,说:“来外面弄。”
金石虽然懵,但还是照做,把电脑和手机拿出来放在桌上。
远程控制已经连接成功,页面不时跳转着。
管家终于拿着药箱出来,也放在桌上:“蒋教授烧的严重吗?”
“唔,”蒋屹说,“不严重,似乎是感冒。”
管家拿出来额温枪,对着蒋屹点了一下,“嘀”一声,三十八度整。
“一般超过三十八度五再吃退烧药,如果感觉状态不好的话,也可以提前吃了。”管家放下额温枪,拿起另一盒胶囊来,“不然退烧药和感冒药一起吃呢?”
明明发烧的是蒋屹,他却朝着杜庭政问。
这令蒋屹有些不满,他姿态没动,闲散靠着杜庭政说:“我不想吃药。”
杜庭政看着他,眼窝里是浓重的阴影,眼睫参差,撑在漆黑的瞳仁上。
“我觉得测量的温度不准,”蒋屹贴着他,不在意房间里还有别人,光明正大地调情,“等下你再帮我测一下。”
杜庭政手指一动,想去贴他的额头,或者去拿额温枪。
蒋屹打断他:“额温枪测不准。”
他往杜庭政身上挪了挪,几乎半个身体都蹭到了他身上,像只柔赖的猫需要抚摸一样,主动蹭主人的手掌心。
“换个位置,”他再开口没那么光明正大了,甚至刻意压低了声音,滚烫的唇几乎贴到杜庭政耳垂上:“去卧室测。”
生病了
房间里的氛围像外面的雨雪交加的寒夜, 暧昧不堪。
窗外雨声逐渐停了,第一场雪落地即化, 短短两个小时,草草收场。
金石把数据线拔了,手机交给蒋屹检查找回来的视频。
蒋屹拿过来看了一眼,余光里杜庭政也扫视过来。
蒋屹用手指滑到底,最底下果然没有他偷存的那个在车上的录像了。
他收起手机来,如他所说, 删了就删了,好像真的无所谓了。
杜庭政问:“存视频干什么?”
“你存着干什么,”蒋屹说,“你不是也录了?”
杜庭政:“整体监控设备,每个房间都有。”
这八成是真的。
但蒋屹还是问:“你没有存在手机上吗?”
杜庭政不回答。
蒋屹:“我要检查你的手机。”
杜庭政的手机就算是秘书借用公务之便都不能随意翻动。
没人敢随便踏入他的私人领域, 或者不知死活地提出要求。
管家忍不住要出声缓和气氛,却见杜庭政拿出手机, 丢到了蒋屹怀里。
蒋屹一顿,摸着手机没作声。
金石暗暗吸气, 把用到的工具一一收起, 将充电器和电脑归位。
管家张了张嘴又闭上,重新进去厨房里烧水。
蒋屹思考片刻:“密码是什么?”
“没有。”杜庭政说。
蒋屹按亮手机,却没下一步动作。
杜庭政看着他彻底干透蓬松的头发, 还有在灯下愈发纤长的睫毛。
直到手机屏幕自动熄灭, 蒋屹把黑屏的手机搁到他腿上:“不看了。你存了也没关系,发出去也没关系, 这都是我无法左右的事。”
他好像真的变乖了。
他不可能变乖。
那就是生病了。
“没有存在手机上。”杜庭政说, “先把药吃了。”
这两件事不知怎么联系到了一起,蒋屹抿了几秒钟的嘴角:“吃了药就退烧了。”
杜庭政盯着他嫣红的唇。
蒋屹小声提醒:“你还没有给我测体温呢。”
“……”
蒋屹:“你都……了半天了。”
他伸手要去碰, 被杜庭政一把抓住。
蒋屹任由他抓着,有点疑惑:“不去卧室吗?”
他们挨得很近,杜庭政座靠着沙发,不动就显得矜贵。蒋屹一侧身体靠着他,两条腿都收到沙发上,放松地盘着。
他肯定比刚刚烧得更厉害,因为体温和呼出来的气息远超室温,侧颊也微微泛红。
“药效过了吗?”杜庭政突然问。
蒋屹一愣,看向桌子上的药。
杜庭政眉梢一动。
蒋屹明白过来,本就因为鼻塞而缠绵的眼神变得更加不正经起来。
“应该没过。”他说,“但可能是因为发烧,水份蒸发得快,效果可能没有上次好。”
杜庭政意动得厉害,面上却看不出来分毫:“你白天的时候说后面难受,晚上不能来。”
“但是,这是最后一粒药了。”蒋屹深觉可惜,好在没叹气,“不来的话,就浪费了。”
他重复道:“最后一粒药,厂家不生产了,以后也买不到了。”
杜庭政把手机随手扔去一边,握着他的手却没松:“你喜欢的话,就能买到。”
这是什么霸总台词。
蒋屹依稀在小说里看到过,下一步金丝雀就该扑到金主怀里害羞了。
蒋屹做不到,犹豫了一下问:“那到底要不要去卧室?”
搞得他好像太急色了。
杜庭政握着他的手心里有些潮湿的汗意。
蒋屹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趁着药效我可以,如果等药效过了,我可能就不可以了。”
杜庭政要起身的动作一顿:“为什么?”
“因为生病了,身体应该会不舒服。”蒋屹也不确定,但这跟实际情况显然不符合,他推测说,“药物作用,我又觉得好像也能行,想尝试一下。”
杜庭政脸色不阴不霁。
蒋屹趁机道:“不然你,躺着别动。”
杜庭政在哪里都强势霸道,自主性能高达顶峰,除非他纵许,否则他不会听任何人的话。
“可以吗?”蒋屹歪着头看他的表情,起身主动拉他,轻而易举把他从沙发上拉了起来。
厨房里没动静,金石也不知道躲去了哪里。
这房子里好像只有他们两个人。
蒋屹可以尽情的发挥,把他拉进卧室里,反锁上了门。
伴随着锁声落地,管家才能厨房里出来,手里还端着养生壶,里面是已经快烧干的水。
金石也从另一个房间里出来,跟他打了个照面。
这情形似乎见怪不怪了,两人没一点尴尬,金石神色如常道:“他们这算是和好了吧?”
管家思考片刻,隐约听见主卧里传出来一些声音,叫金石上二楼。
“应该算,但还是有些奇怪。你今天睡这里吧,别离他们太近,这栋楼的门不隔音,明天问问大爷,要不要换。”他推开二楼卧室的门,打开灯,“蒋教授之前有这么主动过吗?”
“好像没有。”金石回想之前,每次去接蒋屹,他都会找一堆理由拖延时间。
而且他今天的的确确说过身体不适,不想见杜庭政。
金石也不明白怎么回事,但是和好了,总归是让人高兴的事情。
“不是都说,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金石揣测道,“蒋教授是个讲道理的人。放心啦,大爷能哄好的。”
入夜的时候外面雨雪分明停了。
等半夜,雪又簌簌下了一阵。
那响声把金石惊醒,没等他重新入睡,就听见杜庭政喊他的声音。
金石连忙下楼,半路上碰到从房间里赶出来的管家,两人对视一眼,都觉得十分不妙。
下了楼只见杜庭政焦躁地站在卧室门边,眼里好像覆着冰霜。
客厅里关了灯,卧室里却开着。蒋屹躺在床上,呼吸声很轻,睡得却很沉。
墙上的木盒时钟时针指到三和四中间,蒋屹在床上烧得浑身滚烫,不省人事。
管家拿着额温枪进去,颤颤巍巍对着蒋屹一点。
“嘀”,四十度。
杜庭政眉间阴霾更甚:“叫医生过来。”
金石立刻联络杜家的人,把医生送过来,又去找酒精过来,准备给蒋屹擦额头降温。
管家看了门外的杜庭政一眼,杜庭政一顿:“看我干什么。”
就算今晚是蒋屹主动,杜庭政万分肯定,他使用了措施。
没有弄进去,可蒋屹还是发烧了。
他半夜高烧起来,杜庭政是被烫醒的。
管家低了低头,用大块棉球沾了酒精擦在蒋屹额头上:“我应该提醒您的,发烧了最好不要太激烈。”
怎么可能。
杜庭政全程在床上躺着,而且顾及蒋屹状态,时间并不算久。
杜庭政声调也冷:“是他非要缠着我,在沙发上,你看到了。”
“我一直在厨房里,没有看到。”管家说。
虽然他面上并没有浮现诸如怀疑的神色,但是杜庭政看得出来他根本没信。
杜庭政欲言又止,觑了金石一眼。
金石无辜道:“我一直在房间里修电脑,什么也不知道。”
从蒋屹拨过去视频电话开始,暗示他药效发作。
再到洋房以后,暗示他测量温度。
然后又暗示了一次药效快要结束了,拉着他走向卧室。
不,已经不算暗示了。
是明示。
是引诱。
可是蒋屹真的高烧起来,最先惊讶的还是杜庭政。
他比他设想的还要更加脆弱、娇气。
好在杜家距离这里近,这个时间又不堵车,十分钟医生就抵达了。
医生进去看蒋屹的状态,随后露出了和管家几乎一样的眼神。
杜庭政鼻孔里呼出气,在窗前沉默地吸烟。
凉风透过窗吹进来,又裹挟着烟雾流出去,偶尔传出树枝碰撞的声音。
外面地上白茫茫的,薄薄的一层,不像雪,倒像霜。
“吃过药了吗?”医生问。
管家刚要说晚上吃了退烧药和感冒药,杜庭政呼出白色烟雾,迷蒙不清中,说:“没吃。”
管家记得晚上的时候明明把药放在客厅桌子上了,水也准备好了。
杜庭政脸更黑了:“直接睡觉了,没有吃。”
医生很镇定:“寻常感冒,先把药吃了吧。”
管家出去厅里拿药,医生思考了片刻,对杜庭政友好建议道:“杜先生,一般这种高烧情况下,不适合剧烈运动,”
“不算剧烈。”杜庭政说。
“……”医生沉默了几秒,眼见着他说话不配合,恐怕触他逆鳞,决定闭嘴。
“好的,先生。”
谁知,杜庭政反而问:“不剧烈也不行吗?”
“不建议。”医生回答的很严谨,把酒精棉扔掉,换成退热贴,贴在蒋屹头上:“运动过程中易出汗,如果吹了风,受了凉,会加重病情。”
蒋屹似乎被冰到了,很不舒适地皱了皱眉,伸手去摸额头上的退热贴。
大概烧得太厉害,他挣扎了一下,没能睁开眼,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室内的灯光也令他不适,头往下挪,连带着眼睛一起埋进了被子里。
杜庭政说:“关上灯。”
金石正站在门边,闻言把灯关了。
室内陷入黑暗中,床上窸窣片刻,借助月光隐约看到蒋屹又把脸露了出来。
杜庭政动作停顿着,直到床上彻底没了动静,才把夹在指尖燃烧出长长一截的烟灰轻弹在烟灰缸里,随后把犹有星火的半支烟身摁灭,抬手关上了敞着的半扇窗。
风隔绝在外,卧室里安静极了。
管家把药拿进来,愣了一下:“停电了?”
金石看了杜庭政的方向一眼,小声解释:“光线太亮了,睡不踏实。”
管家点点头,过了一会,适应了黑暗,摸去床边,尝试着叫醒蒋屹,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
杜庭政一直望着那边:“没有不叫醒他就能退烧的方法吗?”
管家看向医生,黑灯瞎火的,彼此什么都看不到。
医生说:“有的,吊水快一些,再输点葡萄糖补充水份。”
杜庭政:“好。”
医生在黑暗中去摸药箱,金石犹豫地抬了抬手,停在半空中,没自作主张开灯。
医生对着照进来的月光兑好了药,又拿了输液的针,从被子里摸出蒋屹一条胳膊来。
血管怎么也看不清了。
窗边杜庭政发出稍微明显一些的气音,昭示着他耐心耗尽。
医生擦掉额头的汗,小声求助:“实在找不着血管,帮我打个灯。”
管家跟金石要了手机,调出手电筒,照着蒋屹的手背。
“可以可以。”医生连忙感谢。
客厅里没灯,卧室里没灯,黑成一团的洋房里除了窗外稀薄的月光,唯有手机里发出来的一团亮。
几个人在这团光周围,小心翼翼地给病人扎针。
时间仿佛静止了。
针扎上,医生猛地呼出一口气:“好了。”
周围的人齐齐松气,好像完成了一项格外艰难的、重大的任务。
不远处的杜庭政望着蒋屹轻闭双眼双颊嫣红的模样,也无声息松了口气。
第二步示弱
蒋屹很快退烧, 后半夜安安静静,睡得很踏实。
早晨醒来以后他觉得身体酸痛, 还以为是运动过头落下的后遗症。
他根本不知道,半夜里自己发了高烧,一群人给他擦酒精退烧,还给他输了退烧和消炎液。
洗漱完出卧室的门,脚迈出去,刚抻了个懒腰就顿住了。
杜庭政正坐在沙发上看新闻, 旁边桌上摆着一杯咖啡,正冒着热气,旁边有一沓纸,不知道是什么内容。
蒋屹扶着门,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杜庭政踩着居家拖鞋, 翘着一条长腿,视线看过来, 从下到上将他打量了一个遍。
厨房里传出来动静,管家端着早饭摆上餐桌, 跟蒋屹打招呼:“蒋教授早, 早餐有蒸饺,还有小米粥。”
记忆回笼,蒋屹不禁伸手摸了一下鼻梁:“早。”
其实已经不早了, 他闹钟正常响起, 如果再吃早饭,可能上班会迟到。
“比较简单呢。”管家说, “如果不合口, 我让人送一些过来。”
蒋屹过去看了一眼,几个流心的煎蛋, 切薄的火腿片,蟹黄拌肉,一碟绿油油的小菜,近处有一盘切得细致的蔬菜沙拉。
旁边有面包片,虾仁从蒸饺薄薄的半透明的皮上透出来形状,还有冒着热气的米粥。
很难想象,能从他匮乏的冰箱里把仅有的食材做成这样,得有多么高超的厨艺。
蒋屹一直梦想着在家里早晨起来能吃上一口热饭,今天这就实现了。
他不吃早饭立刻出门和吃早饭上班迟到之间艰难抉择,最终选择了用餐盒打包一半早饭在路上吃。
管家建议道:“不然请假吧。”
“不行。”蒋屹说,“年假留着过年的时候一起请。”
话少的时候不明显,说多了就听出来他鼻音依旧重,嗓子也沙哑。
蒋屹绝对不可能第二天上班就请假的。
本来同事们就传他背后有关系,如果再这么放任下去,等杜庭政翻脸那天……不能想象该多丢脸。
装好了菜和蒸饺,他还想喝点粥,端着碗或者用酒杯又实在不像话。
还好管家拿出保温杯来,盛了一杯,不忘嘱咐他晾凉以后再喝。
杜庭政全程坐在沙发上用余光扫着厨房里的动静。
他手里还拿着平板,上面新闻页面停在一半的位置,重看多遍,那字却不往脑袋里钻。
这里到餐厅有一点距离,蒋屹说话的内容听不清,但是声音好像贴在耳边。
含糊的,沙哑的,带着鼻音的。
有着不同往常的性感。
蒋屹拿好包,提着早餐望向客厅里沙发上的杜庭政。
杜庭政收回余光,伸手点了一下屏幕上的新闻。
蒋屹没搭理他,匆匆走了。
行动的声音消失,管家过来给杜庭政续咖啡。
水声响起,杜庭政伸手拿过桌子上打印出来的资料,眉间满是阴霾地扫了几眼。
管家把冒热气的咖啡放在他手边,低声说:“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杜庭政垂着眼睫,沉默不语。
管家微微低着头:“……就算之前有交往对象,也可以理解。”
“交往对象。”杜庭政重复得很慢。
管家顿时噤口,听他用更慢也更低沉的嗓音道:“他的交往对象真多。”
他没法不去想,蒋屹在床上的动作那么熟练,究竟跟其他人上过多少次床。
别人在床上是怎样对待他的,会摸遍他全身吗,在他身上留下痕迹,完全占有他,听他黏腻的叫声?
他只要稍稍联想,就控制不住想要把蒋屹立刻抓回来关在家里锁起来的疯狂想法。
管家谨慎道:“蒋教授的性格,长相,学历,工作,多一点也正常。”
杜庭政抬起眼皮。
“……”管家改口道:“有没有都正常,多一些和少一些也正常。从另一个方面想,多一些比少一些更好,试想如果只有一个交往对象的话,那有可能是初恋,或是白月光,或是红玫瑰,感情基础太坚固了。”
“……”
杜庭政合上厚厚一沓打印资料,十分嫌恶地扔去一边:“他的这些交往对象,没一个顺眼的。”
相较于今天的轻描淡写和低气压,昨天杜庭政在拿到这些资料的时候才算怒火攻心。
秘书把资料交给他的时候,很担心他会大发雷霆把这些人一个个抓起来严刑拷打。
只见他坐在车里,一页一页翻看过去,眼睛里的神色称得上恐怖。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动气了。
谁知道他昨天根本没有因为这件事发作。
——或许有迁怒的嫌疑,但已经比原本设想的后果要好很多。
今天早晨还面色不虞地让管家给蒋屹熬上暖胃的粥呢!
不得不说。
蒋教授还是厉害。
厉害的蒋教授到单位以后关上门吃早饭,虽然觉得身体还是不太舒服,但是心理已经调整好了。
一会鹤丛打来视频电话,蒋屹正在小口喝保温杯里的米粥:“丛,今天不忙吗?”
“刚忙完一阵,”鹤丛穿着白大褂,诊室里很清净,“突然养生了,用保温杯喝水?”
蒋屹给他看杯里的米粥,鹤丛更加狐疑:“声音怎么回事,生病了?”他不禁感慨:“发烧了?太激烈了吧?”
“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激烈。”蒋屹吃饱饭有点懒洋洋的,声音也懒,“就是有点骨头疼,发烧烧的。”
“这还不够激烈?”鹤丛打量着他恹恹神色,“你不是说前一天劲儿使大了,要休息两天吗?你生病了,他都不放过你?”
蒋屹靠着办公椅,今天降温就穿了黑色的厚毛衣,衬得小脸白皙细腻。
又生着病。
张开嘴呼吸的时候嘴唇被热气蒸得鲜红,可怜极了。
“……真是我见犹怜。”鹤丛感慨道,“我一个直男心都化了。”
“停。”蒋屹说,也感慨,“我冷静了。”
“?”鹤丛不理解,以为自己听错了,“我觉得你跟杜家的人待久了,也不太正常了。”
“……唉。”蒋屹说,回想昨夜,又有点恼,“好难受。”
话音刚落,有电话打进来,视频被迫中断。
是串陌生号码,蒋屹平息了一下语调,接了:“您好?”
“蒋教授,是我,”管家在电话里说,“早晨走得匆忙,没来得及拿药,让金石给您送一趟?”
“不用了吧?”蒋屹冷淡道,“我中午去附近药店买。”
管家态度很好:“如果又发烧怎么办呢?”
“小感冒而已。”蒋屹不好对不相干的人拉着脸,语气已经缓和了,“没那么夸张,别再特意跑一趟了。”
“没关系的,金石正好去那附近办事。”管家说,“那就这样定,大概十分钟到,如果您忙的话,就让他送上楼。”
蒋屹说了谢谢,挂断电话,给鹤丛回了句中午聊。
鹤丛没回复,应当又忙起来了。
不到十分钟,金石发来消息,问他忙不忙。
蒋屹下了楼,在门口处看到金石正低头按手机,手里提着一袋药。
“金石,”蒋屹叫了他一声,走到跟前,往侧边站了站,“离那个自动门远点,你站在那里,它总一开一合的,不觉得难受吗?”
金石站远了点,把手里的药递过去。
蒋屹没伸手接:“是什么?”
金石打开,把每一盒上的学名给他念了一遍,然后又重新系上袋子:“上面标注好了用量,别吃错了。”
“……”蒋屹往四周一看,门前停着的是杜庭政出门办事常坐的那辆宾利。
“谁让你给我送来的?”他问。
金石说了个“大”,停顿了一下:“管家。”
“大管家,”蒋屹重复他的话,还好没调侃,“杜庭政怎么不来给我送药?”
金石每次见他都事儿事儿的。好像不整出来点幺蛾子就不是他。
他预感到这次也不平稳,在开口谨慎了许多:“大爷有事在忙。”
“那就等他忙完了给我送。”蒋屹说。
金石噎了一下,看向车的方向。
“怎么,赶时间?”蒋屹问,“还是不好做主,需要问一下?”
金石记得他以前虽然难搞,但不至于这么难搞。
他没放弃:“就几样药而已,不用非得他亲自送吧?你拿上去吃了,对身体好,怎么怕我偷着换药啊?”
“……”蒋屹不接他的话茬:“要不你问问他,看他能不能来。”
他油盐不进。
偏偏生着病,声音哑,语调软,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好他妈像撒娇。
金石简直拿他没办法,大步返回去车里,探身不知对着里面的人说了什么。
片刻后,车门完全打开,金石用手垫着车顶,护着杜庭政下了车。
杜庭政一身黑,头发专门打理过,一丝不苟梳向后,剑眉星目,肃着脸站在蒋屹面前。
他从昨天开始就一副心情极度不佳的模样,黑着脸,看向蒋屹的眼神也不对劲。
给蒋屹一种他就是令他觉得不爽的源头的错觉。
但是不得不说,抛开他那神经病一样能把人活活气死的脾气,单看身材和颜值,都十分顶。
而且穿上衣服和脱掉衣服是两种养眼的帅。
蒋屹从下往上打量他,欣赏了片刻,才略有不满地问:“既然在车上,为什么不下来?”
杜庭政冷声道:“看看你有多么难搞。”
他身上那种对蒋屹非常不满,却又不得不耐着脾气站在这里的感觉又出现了。
蒋屹忽略他一贯带有寒霜的眼睛,很纯良地说:“我难搞吗,我看你每次搞得很带劲。”
共情
杜庭政不苟言笑, 连皮鞋都泛着冷硬的光。
地上的初雪已经被打扫干净,好像从未降临。
杜庭政不跟他废话:“吃药。”
蒋屹老老实实接了他递过来的药, 心情好点了。
他转身要走,杜庭政叫住他:“站住。”
蒋屹抬眼看着他。
杜庭政命令道:“吃了再走。”
“怎么吃,”蒋屹摊开手,给他看空空如也的手心,也强势道,“我没有拿水杯。”
杜庭政不语, 蒋屹:“不会让我干咽下去吧?咽不了,嗓子疼。”
杜庭政拿他没办法:“上去先把药吃了。”
“好的。”蒋屹干脆应了,转身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到办公室,他接了热水, 老老实实把药吃了。
从窗前探着往外望,看到门前停着几辆车, 但是黑色宾利已经离开了。
蒋屹给药的包装盒拍了照片,把剩余的半杯水也一起拍进去, 犹豫了一下没发给杜庭政, 只发给了鹤丛。
鹤丛把视频拨过来,夸赞道:“不错,对症。”
蒋屹没说药是杜庭政送来的, 点点头, 看起来心情比之前好了一点。
“刚刚我捋了捋,”鹤丛这时候才正色说, “昨晚你说要报复他, 玩弄他,然后出国, 不回来啦?”
蒋屹又点头,手指扣玻璃水杯上凹凸不平的花纹。
“短短的几句话震惊我一年。”鹤丛说,“那都这样了,昨晚你还跟他上床了?”
“……也不是,我不服气。算了,不说了。”蒋屹辩解,“我原本想着循序渐进,先在床上征服他,就咬牙上了。必经流程,属于以身殉道。”
“征服了吗?”
“不知道,他没给我评价,我也忘记问了。”蒋屹想起杜庭政早晨那张寒冰一样的侧脸,“可能没有。我现在回想,我表现的可能太骚了,好他妈像欲求不满。”
“你这不算循序渐进,”鹤丛也不确定,“循序渐进要从拉手开始吧?”
蒋屹把保温杯放下:“我又不是要跟他搞纯爱。”
“停。”鹤丛也说,跟他一模一样的语气。
“你们gay可能例外。”他思考着说,“适得其反,如果你表现得明显,他会想征服你的。”
他继续道:“没有哪个男人能忍受伴侣表现的没被满足,同性同样适用。”
“停。”蒋屹又说,生无可恋道,“挂了吧。”
“挂了。”刚好鹤丛那边也来了病人,匆匆道,“总之你这个打算很危险,我不赞同。中午值班,晚上一起吃饭再说。”
今天科室里按原定计划分给蒋屹项目,蒋屹挑了一个刚成立的。
下午把项目进度看完,根据耗材定了申请表,交上去审。
临近下班时间,透过窗向外望,不见金石的身影,也没有杜家的车。
这大概是今天不必去杜家的意思,蒋屹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惆怅,跟鹤丛约定了吃饭的时间。
杜庭政晚饭跟朱家一起吃的,带着杜宜安。
这也有让朱家相看的意思。
杜宜安今天穿着讲究,脱掉了一贯的运动装,戴上了价值不菲的手表,俨然一副成熟稳重的大人模样。
朱老爷一晚上频频侧目,觉得之前小瞧他了:“宜安真是长大了,前两年还是活泼好动的性子,爱打篮球。转眼竟这么稳重了。”
“以前年纪小不懂事,总爱玩闹,”杜宜安微微笑了笑,“让朱叔叔看笑话了。”
朱兴修爽快笑道:“小时候也听说你懂事,只是你一直在念书,经常见不到面。”
杜庭政挨着他坐,这时道:“男孩儿爱玩是天性,到了年纪,自然该收心了。”
“是,”朱兴修试探道,“宜安准备考哪个大学,想念什么专业?”
“听长辈们的安排。”杜宜安说。
他没直说听杜庭政安排,而是笼统这样讲。
杜庭政算长辈,朱兴修也算长辈。把他也捎带上,算是给足了朱家面子。
朱兴修心道他果然如杜庭政所说,脾气软,好拿捏。
“听说学习成绩不错?”他又问。
杜宜安解释道:“一直在下滑,大哥请了家教老师来单独辅导。”
他当然知道他们心里盘算的什么。
但是他不在乎上什么大学,反正都是走个过场。
“先考试再说这个不迟。”杜庭政转移话题,“润衣怎么没来?”
“去秀场了。”朱兴修说,“她的小姐妹搞了个环保秀,她去捧捧场。”
杜庭政颔首,倒是杜宜安微笑道:“女孩子家,有几个要好的小姐妹,一起聊聊天,说说笑笑玩玩,是好事。”
看得出来,朱兴修对他挺满意的,时不时给个笑脸。
杜庭政说不上满意,也说不上不满意,整晚都纵着他,直到此刻才扫了他一眼。
杜宜安自觉多话,垂眼拿叉子扎了一块切薄的牛肉吃。
朱兴修把视线移向杜庭政,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
朱兴修说:“另找个合适的时间,我携妻女,再聊聊具体的安排?”
杜庭政想了想,叫金石进来问,最近有没有安排。
金石不管他工作上的安排,那是邢秘书的事,答复道:“最近的二十号以后有个家里的宴会,顺带商量春节的事。”
朱兴修摆手说:“你们家里的聚会,我就不跟着掺和了。”
“跟我不用见外,跟杜家就更不用了。”杜庭政说,“都是自己人,二叔一家,还有我们,到时再加上你们,统共就咱们三家。”
朱兴修略一迟疑:“……不然到时候让鸿臣也携女伴参加吧,这样宜安他们也不会尴尬。”
杜庭政说行,朱兴修笑了笑,玩笑道:“当然你能带的话,一并带去最好。”
随即他想到杜庭政可能是单身主义者,刚要补充点什么,谁知杜庭政迟疑了一下,竟然笑着应了:“也行,我提前安排。”
朱兴修听这意思好像是他真要带人去,不禁吃了一惊:“带正经的,别临时拉凑个小模特过来,走那场面功夫。”
杜庭政敛了一下视线,唇边似乎是个含糊不清的笑。
朱兴修笑着追问:“你有可心的人了?是哪家的,我见没见过?”
杜庭政摆了摆手,自罚一杯,不肯再多透露一字半句了。
晚饭结束后九点,把朱兴修送上车,金石扶着杜庭政也上了车,又开了窗透气。
杜庭政闭上眼休息,不动时,整个人都隐没在黑暗中,但仍不可忽视。
杜宜安沉默坐在最后,安静的像个隐形人。
杜庭政不开口说去处,司机便一边默认回家的路线,一边看向金石。
金石给杜庭政端了水,杜庭政喝了一口。
“咱们直接回家休息吗?”金石小声问。
杜庭政没点头,突然问:“蒋屹,吃药了吗?”
金石怎么会知道,实话实说:“不知道。不过蒋教授这么大人了,应该会记得吃药的……吧?”
杜宜安听见蒋屹的名字,无声地把望向窗外的视线移回来,看着杜庭政。
杜庭政:“提醒他。”
“好的。”金石立刻给蒋屹打电话。
电话被接起来,蒋屹的声音连带着嘈杂震耳的音乐声一起传过来:“金石?”
“你在哪里呢?”金石看了杜庭政一眼,“这么吵。”
“ktv,有事找我?”蒋屹声音也大,似乎怕他听不清,“能听清楚吗?”
“能,能,”金石一连说了两个能,声音也大了,“晚上吃药了吗?”
“吃了。”蒋屹问,“你要来跟我们一起唱歌吗?”
“我不去。”金石看向杜庭政,用眼神询问还有没有要说的话。
杜庭政道:“还能扯着嗓子唱歌,看来嗓子还是不够疼。”
“……”金石对着手机问,“你嗓子还疼吗?”
“疼呗,”蒋屹没听到杜庭政的声音,又语气很轻松地改口道,“唱歌没事!”
杜庭政沉着脸道:“让他滚回家。”
蒋屹在电话那头无知无觉,音乐声音大得他要紧贴耳朵才能勉强听见金石说的什么。
“你也来一起!”他继续邀请金石,“九点了已经,该下朝了吧?”
金石汗都要出来了。
杜庭政手背青筋明显,忍无可忍道:“问他地址。”
金石大声问:“你在哪呢蒋教授??”
蒋屹大概以为他真的要来,听声音很高兴:“传奇ktv,东边,量贩式这个!”
倒是很近。
五分钟车程不到,就到了ktv门口。
金石本以为自己跑一趟接人的事儿,想不到杜庭政竟然也下了车。
门童推开门,笑着说:“欢迎光临!”
金石跟在杜庭政后面进去,提醒道:“在404。”
杜庭政去过歌厅里应酬。基本安保措施都很严格,而且隔音效果良好。
不像这个,一进门就能听见此起彼伏的喊麦声,跟服务员打声招呼就能随便进包厢里去抓人。
没有一点安全性和保密性可言。
他们步梯直接上楼,楼层越高,嘈杂声音逐渐冷却下来。
到了四楼的回廊,杜庭政从几个包房里分辨出来蒋屹的声音。
金石又提醒了一遍:“404,在前面。”
杜庭政黑着脸走到404的门口,却没有立刻进去。
他抬手制止住了金石要推门的动作,站在门外听到了里面的歌声。
“愿晚风将我吹吹进你心里
晚灯映花正开……”
他用粤语唱歌。口音尚算正宗,只是咬字不甚清晰。
杜庭政站在门前不动,透过玻璃条上看进去,在闪烁斑斓的彩灯下,蒋屹坐在点歌台前,一手点着屏幕,一手拿着话筒连哼带唱着歌。
他穿一身休闲的运动装,拉链到顶,乌黑的头发垂落额侧,侧脸润白如玉。
他随意笑着,偶尔看向沙发上的人。光每次晃过他鼻梁,身上无法束缚的自由感都抵达顶峰。
金石摸不准意思,跟着听了一会,谨慎地问:“要给蒋教授办演唱会吗?”
杜庭政扫了他一眼,凉凉道:“怎么你是他的粉丝吗?”
金石摸了摸鼻子,闭紧了嘴。
大概这动静令里面的人察觉到了什么,下一刻蒋屹抬起头,看向门外。
他应当是看不清什么的,因为走廊里的灯光一样昏暗。
蒋屹果然又移开视线,举着话筒对沙发上的人笑着说:“我切了,丛,来首情歌?”
鹤丛也拿着话筒:“那我唱女声。”
“没问题。”蒋屹说。
切了一首新歌,前奏出来,是花桥流水。
蒋屹先唱,嗓子低哑,比原调低了不止一个度。
“看那春光早喧闹了枝头
花瓣颜色好阿妹更娇羞
……”
他开口总有种要死不活的伤情调。
唱到‘阿妹’的时候垂着眼睫笑了一声,头也微微低着,好像占到了小便宜。
金石看了一会儿,忍不住笑道:“我以为他会唱英文歌呢,没想到口味跟大众也一样嘛。”
他要伸手推门,杜庭政再次抬手拦住了他的动作。
金石不明所以:“咱们不进去吗?”
里面的声音还在继续,但已经带上了明显的笑腔。
“吹起我的芦笙 妹妹你唱一首
等到太阳落山你就跟我走
……”
氛围灯不停闪烁,掠过他眼皮,侧颊,下颌,肩。
他喝酒了,应该没有醉。
声音和动作都是清醒的,但缓和温吞,有种微醺状态下的自由自在。
这远比嘈杂的高强度音乐声要震人心弦。
杜庭政望着他的侧脸,回想起他的挣扎和反抗,还有坏事得逞后习惯性微微挑动嘴角的弧度。
他最终没去打断这深夜里难得放松的一刻,沉默转过身,带着金石无声离开了幽暗暧昧的走廊。
第三步驯教
深夜的车里漆黑一片, 遮光玻璃隔绝了外面本就薄弱的路灯,车窗外的景色跟褪色的胶片电影很像。
ktv门前进出的客人络绎不绝, 时不时会有人出来现在绿化树下讲电话。
很快,金石的手机铃声响起,他还以为是蒋屹。
看了一眼不是,金石拿着手机对杜庭政说:“歌厅老板,伍津。”
杜庭政不置可否,金石在车上接了电话。
“金石?”那边问, “你去唱歌了还是政哥去唱歌了,我听人说好像在传奇看见政哥的车了。”
“伍总啊,”金石张望了窗外一眼,停车场里人不少,“进去了一下, 这就走了。”
伍津连忙说:“甭急着走啊,政哥好不容易过来一趟, 来找人还是来放松的,我叫人安排好了。”
金石看向杜庭政。
杜庭政望着窗外出神, 下一刻伸出手, 金石把手机交到他手里。
杜庭政维持着靠在座椅上的动作没动,不咸不淡地打了声招呼:“伍津。”
“诶!”伍津连应两声,“哥, 有什么吩咐您说话。”
杜庭政:“404包房, 今晚的监控,备一份给我。”
“好嘞。”伍津一口应了, 没问里头的人是谁, 什么关系,笑着说, “没走远呢吧?传奇往东八十米,我新装修的足疗店,过来体验一下?”
杜庭政没立刻拒绝,伍津热络道:“我看了,404开了3个小时,还有一个半小时才结束。我叫人盯着,一结束立刻把监控拷了送过来。绝对耽误不了事儿的。”
估计蒋屹一时半会结束不了,杜庭政坐得腿麻:“一会儿到。”
挂断电话,司机主动把车开出停车场,去东边的足疗店。
金石摸着手机踌躇:“不用留一个人在这里等蒋教授吗,他唱完歌直接走了怎么办?”
杜庭政扫了他一眼:“你想去404找他唱歌?”
这句话里包含的语气跟在404门外的‘你是他的粉丝吗’一样的阴阳怪气。
金石后知后觉他可能有点介意。
不知道是介意蒋屹邀请他去唱歌,还是介意他是蒋屹的粉丝。
“我不去。”金石说,“我就是担心他会直接走掉,不是说要告诉他20号去家里一起吃饭吗?”
杜庭政:“你通知他。”
“这种事您直接约他多好,”金石尝试着分析,“我通知他,迟到的可能性很大,八成他还会给您打电话确认一遍。您约他,他肯定不会拒绝的。”
杜庭政冷着脸不语。
金石继续努力:“而且也显得有诚意。不然我们今晚不是白白等一晚上?前功尽弃了。”
杜宜安坐在后面手机都没敢拿出来玩,尽可能的不引人注意。
他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该闭嘴,但还是忍不住问道:“蒋教授要参加我们的家宴吗?”
杜庭政有些不耐烦,从晚饭时他多话就开始不满,现在更甚:“做好你自己的事。”
杜宜安低下头,攥住自己的手指。
他想说对不起大哥,我错了。
杜庭政没给他这个机会:“学校里的女朋友处理干净了吗?”
杜宜安抿住嘴角。
杜庭政嗤了一声,好像根本不在意他的算计:“不要留着乱七八糟的关系,如果到时你岳丈找我告状,我该处理还是要处理的。”
没错。
他什么都知道。
但是根本不在意。
这在他眼里就像小孩子的把戏,既登不了台面,又引人发笑。
有些事根本不必说的太明白。
杜宜安重新望向窗外,随着汽车的远去,歌厅已经变得越来越小。
最终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剪影儿,杜宜安缓缓松开了掐住掌心的手。
不到一个小时。
杜庭政按完了肩膀,正躺着让技师洗头发,伍津躺在同一个包厢里另一张床上,接了个电话,挂断后说:“政哥,404的人要走了。”
金石和司机在隔壁包厢,杜宜安不知被安排到哪里去了。
杜庭政提前交代过不许带坏他,这会应该去二楼蒸桑拿去了。
杜庭政摆手催了一下,技师连忙把他头发上的泡沫用水冲干净,又用干毛巾擦。
杜庭政坐起身,舒展了一下胳膊,技师站在一旁,让开了通行的道路。
伍津看着他擦头发,也跟着坐起身,好奇地问:“这俩人是谁啊,欠你钱了吗?”
杜庭政不语,伸手把散开的头发往后拢了一把,露出干净的额头来。
“模样长得不错,”伍津开始发散,“哥俩儿?真欠你钱也没事,弄我这里来,长这样还愁还不上吗?”
杜庭政停下动作,看着他。
金石出现在门边,衣服已经穿上了,头发上是蒸桑拿染上的水汽。
伍津往后退了退:“……怎么了?”
杜庭政的眼神好像骂了他一句什么,伍津摸爬滚打惯了,似乎有点明白了。
他饱含深意“哦~”了一声,笑的不像好人:“原来如此。”
指不定他脑袋里又想成什么了,大概率是捉奸捉双这一类的事。
杜庭政没解释,起身出去吹头发:“我先走了,有事。”
伍津在身后追问:“用给你派俩人跟着吗?”
杜庭政摆摆手示意不需要,几步出了包厢的门。
蒋屹回家洗了澡,打开电脑看有没有金石遗漏下的视频。
电脑上的硬盘空间由原本的五百G变成了2T,常用的文件都在。
手机上面分剪的几段视频被彻底删除,电脑上压缩保存的文件随着更换硬盘也彻底消失,邮箱里和网盘上也通通删了个干净。
真是一点雷也没留下。
他拿起手机趴床上搜‘视频被删掉了怎么办?’。
看了一会又搜‘怎么恢复已删除文件’,搜‘如何恢复邮箱已发送邮件’,搜“网盘视频删除恢复办法”。
胡乱查了一通,最终方法还是找技术人员恢复最保险。
但是技术人员根本就不保险,万一对方在恢复过程中看到了视频里杜庭政的脸,或者缺心眼备份了,到时候再发出去……
按照杜庭政这种死要面子的脾性,那肯定要死人的。
门铃响了两声,蒋屹去开门。
这个时间能来的只有杜庭政的人,因为他莫名其妙出现在ktv里,又莫名其妙离开,没找麻烦就是最大的麻烦。
最有可能是金石。
蒋屹打开门,来得竟然是杜庭政本人。
蒋屹没由来地戒备,但心情又莫名雀跃:“你怎么来了?”
他看向四周,金石站在台阶一侧,歪头悄悄跟他打了声招呼。
杜庭政一身黑,手上的表盘折射着锋利的光:“我不能来吗?”
“来干什么?”蒋屹推开门,抱臂站在他对面,“监督我吃药吗,我已经吃过了。”
杜庭政看着他,不像是观察他说的是真是假,倒像是只单纯地打量他。
目光少见得有些认真。
蒋屹原本心情不好,但是今晚吃饭痛快,唱歌也没被打扰,玩的尽兴,所以心情回温,此刻还不错。
“怎么了呢?”他勾了唇角一下,认为这应该奖励,“有事找我?”
就像金石说的‘要拿出诚意来’,杜庭政“嗯”了一声:“有。”
出乎意料的诚实。
蒋屹让开门边。
杜庭政跟着他进了门,金石借口抽烟,没跟着一起进,关上门给他们创造独处空间。
蒋屹不明所以,去厨房里端了热牛奶出来:“喝点,晚上助眠。”
杜庭政不喜欢牛奶,有糖无糖都不爱喝。
但他还是把奶杯接到手里,用手指顺着光滑的玻璃壁反复揣摩。
“二十号,晚上八点。”他语速很慢,因此总让人觉得难以捉摸,“在杜家吃饭,和我一起。”
他给出如此精确的数字,蒋屹不由一顿。
杜庭政皱了皱眉:“不是你要求的吗,提前约你,不扰乱你正常交际,在你的许可范围内。”
蒋屹摸了一下鼻尖:“啊,对,你做得……很好。”
两人枯坐了两分钟,谁也没开口。
一般往常这种情况蒋屹会先开口打破尴尬的氛围,但不知怎的,他今晚有些心不在焉。
或许在想他为什么会出现在ktv的包厢外,又什么都不做又离开。
也或许在想二十号八点到底有没有事。
杜庭政难有一回先开口:“喜欢唱歌?”
“你指的去ktv唱吗?”蒋屹回神,“当代年轻人放松心情的一种方式……你没去过?”
去过,但杜庭政不可能众目睽睽之中唱歌。
一般来讲,能让他张尊口说几句话就足够给面子。让他在歌厅里唱歌,就跟让蒋屹脱了衣服去大学里裸奔是一样的难度。
“还有哪些方式?”杜庭政问。
蒋屹想了想:“唱歌,按摩,锻炼,打球……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方式。”
“什么球,”杜庭政问,“篮球吗?”
“乒乓球,网球,羽毛球,都会一点。”
“那为什么之前谈的男朋友都会打篮球?”
“什么,”蒋屹以为耳朵出了毛病,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杜庭政清了清嗓子,却没重复再说一遍。
蒋屹表情仍旧空白,半晌迟疑道:“你……调查我的前男友?”
杜庭政默认了,审视着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
蒋屹好险没带脏字:“——这样礼貌吗?”
杜庭政坐在沙发一端,手里虚虚拿着那杯温热的牛奶,他对玻璃杯和奶不感兴趣,只看着蒋屹。
蒋屹本想说“个人口味和喜好,属于私事无可奉告”,盯了他几秒钟,过后改成了:“我的确喜欢年轻的,有朝气的,粘人又会撒娇的弟弟。那又怎么样呢?”
“偶尔换一换口味也可以理解吧?”蒋屹将他从上到下用视线摸了一个遍,挑起唇角,“你表现的不错,所以我不介意跟你多一点时间。”
杜庭政眼神一暗,捏住玻璃杯的手指刚一用力,蒋屹立刻往后仰脖子:“干什么,你要跟我动手?”
杜庭政盯着他。
蒋屹也恼,转念又想起来他也查过杜庭政的旧事,金石也跟他透露过不少。
这恐怕也是涉及隐私的一种,蒋屹吸了口气,平静道:“话说得不中听,表现的不够乖,迟到,反抗,甚至就连看都不能随便看你,一言不合就动手是不是?”
“依靠武力解决问题,只能解决问题表面。”蒋屹接下他手里的牛奶放在桌子上,“你看我跟朋友聊天的时候,如果我这样揶揄他,他会笑着捶我肩膀一下,以示玩笑。根本不会弄疼我。”
他拉过杜庭政的手,放在脖子上。
“你可以轻轻的。”他用鼓励的语气说。
杜庭政手指刚一收紧,很快蒋屹喊停:“如果超过这个力度,我会很不舒服,呼吸不畅,也会觉得疼。”
杜庭政停止动作,想松开手。
蒋屹握住他的手腕,没让他离开,拉着他维持这个动作。
“你今天表现的真好,我好喜欢。”
他微微歪了一下头,好像在撒娇,语气却很认真:“我呢?我今天表现的乖不乖,你喜欢吗?”
若即若离
其实蒋屹摸到了杜庭政的关窍。
只要不是一直挑衅杜庭政的权威, 适当的反驳、嘴硬、拒绝,甚至作, 都可以被允许。
相处久了就知道,在他手底下其实很容易争得一部分权利。
就像远在广州的东昆,可以先斩后奏;就像管家可以反驳他的意思;就像金石对时间上的把控还有处理事情的过程,一定程度上可以决定着事件的走向或者事件的结果。
杜庭政默许这些,就像默许秘书用他手机回复消息,管家准备今天要穿的衣服, 还有说的话也会听进去。
他有时候挺好哄的。
蒋屹觉得。
但他喜怒无常的脾气还有唯他独尊的作风,蒋屹真想撬开他的脑壳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昨晚杜庭政离开时已经很晚了。
蒋屹想留他过夜,但是杜庭政看向他的目光很不清白。
担心他误会什么,使本就酸疼的腰雪上加霜,蒋屹只好把他客客气气地送走。
杜庭政坐在车上往家走的时候, 金石很纳闷:“大爷?”
他坐副驾驶,杜庭政坐在他后面的座椅上, 偏头望着飞掠后退的路灯不知在想什么。
金石道:“最开始的时候,您送蒋教授房子, 不是为了距离近, 节省时间,更方便嘛?”
“这也不方便啊,”他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时间, “这都快十二点了。”
杜庭政觉得没什么问题:“如果再不离开, 时间会更晚。他明天还要上班,起不来床, 管家到时候会抱怨我让他睡得太晚。”
金石觉得问题很大, 但不是这个问题:“我们为什么一定要离开呢??”
杜庭政收回视线,看向他。
“我的意思是, ”金石说,“我们不离开,就像上次一样,直接在那里过夜不行吗?”
杜庭政沉默了几秒钟,似乎也觉察出了不对劲:“可是他说,明天见。”
金石也沉默,一段时间以后,灵光一闪:“一定要明天才能见的话,卧室让蒋教授自己睡不就成了?客厅里有沙发啊,二楼也有主卧,您睡二楼,我睡沙发。如果您想离蒋教授近一点,也可以睡沙发。”
杜庭政拧起眉,他从来没有睡沙发这种思想和经历,一时间觉得有点新奇。
汽车转过一个弯,驶入元亭街。
“沙发也可以。”杜宅近在眼前,杜庭政说:“现在要返回去睡沙发吗?”
司机闻言立刻松开油门,降低了车速。
金石迟疑道:“蒋教授不会已经睡了吧?我们再回去,会不会吵醒他?”
“你没有钥匙?”
“有。”金石说。
不等他继续,杜庭政就用力抿了一下嘴角,眉心也牵连着蹙起来:“不能用对吗?他说要尊重他,事情经过他允许才能做。”
金石无辜地点头。
汽车的速度已经降到最低,缓缓行驶着。
“不然发条消息问一下,”金石说,“他回复了,同意我们就回去。没回复,就是睡着了。”
杜庭政从来没碰到过这么麻烦的人。
拿出手机来的时候他还在嫌弃,点开跟蒋屹的聊天界面,一时间也不知该发些什么过去。
“不然用我的手机发。”金石小声建议。
杜庭政手指一动,打出来三个字,直接发了过去:睡了?
蒋屹一觉睡到八点半,打开手机看时间,才看到这条隔了一夜的消息。
虽然昨晚睡得晚,但睡眠时间长达九个小时,睁眼的时候蒋屹浑身都舒畅了。
这时间不早了,他匆匆回了个问号,就赶紧洗漱出门上班。
到了单位后办公桌上摆着几样早点,他以为是杜庭政派人送来的,就拍了张照片发给他,又发了个谢谢。
杜庭政昨天晚睡,今天早起,此刻已经站在了一望无际的高尔夫球场上。
褚官锦今天要跟人谈合作的事,非要叫他过来压场。
没办法。
昨天蒋屹列举了好几种喜欢打的球类,好像没有高尔夫球。
杜庭政看着褚官锦兴致勃勃挥杆的姿态,也觉得没意思。
“怎么了兄弟,”褚官锦刚谈成了合作,把合作对象送走,心情大好,“心情不好,跟辣椒吵架了?”
杜庭政想起来辣椒是谁,心情确实变得不好了。
就在这时,金石坐着车过来,到了跟前跳下去,一手拿着他的手机,一手高兴地指了指。
杜庭政立刻猜到是谁的消息,手来不及擦就接过手机看。
看到等了一夜蒋屹却只回复了一个问号的时候,心情更加不好了。
很快,他就发现还能更不好。
蒋屹发了一张办公桌上摆着不知道谁送去的早餐的照片,还说谢谢。
他扫了金石一眼,金石摇摇头,示意不是自己送的。
“是不是家里别人送去的?”
给管家打电话,管家说没送。
这下确认了,肯定是单位里哪个心怀不轨的同事送的。
金石站在旁边,听他黑着脸吩咐:“明天开始给他送早餐。”
“是。”
“等一下,”褚官锦插话道,“干嘛要送呢,一起吃早餐多好?”
杜庭政烦躁道:“他有时会睡懒觉,起不来床。”
“早起十分钟就吃上了。”褚官锦说,“起不来你叫他啊。”
他压根不知道他们没有住一起。
不仅没住一起,现在蒋屹住的房子,还是他强势要求让他搬进去的。
当初送的几样东西,除了车还开着上下班,卡从来没有用过一次;送的房,他倒是成天住在那里,但也并不方便;手表也没戴过。
几样礼物送出手,没一个让人舒坦的!
现在问题的关键就是怎样才能让蒋屹搬到杜家来住。
他应该不会同意,因为早晨上班会多出来十分钟路程。再加上早起十分钟吃早餐,就是二十分钟。
蒋屹肯定不会同意的。
杜庭政把褚官锦晾在一边,给蒋屹打电话。
蒋屹这次没挂,但也没有先开口。
杜庭政等了一会:“早餐不是我送的,谢错人了。”
蒋屹有些诧异:“不是吗,那我去问问谁送的,是不是放错地方了。”
不会放错,因为他是独立办公室。
杜庭政不太舒服:“不用问了,我查到告诉你。”
出乎意料的蒋屹没有拒绝,而是“唔”了一声:“也行。”
杜庭政没有挂电话,于是蒋屹也没挂。
沉默了一段时间,杜庭政再次打破寂静:“你吃药了吗?”
“吃了。”蒋屹说。
杜庭政顿了顿:“还发烧了?”
“不烧了。”
“难受吗?”
“……”蒋屹呼出一口气,在听筒里十分明显,“有一点。”
杜庭政没料到。
蒋屹说:“喉咙痛,胃也有一点不舒服。”
“昨晚喝酒,熬夜,唱歌。”杜庭政说,“不舒服是必然的。”
蒋屹沉默着没有反驳,杜庭政等了一会,始终等不来动静,看了安静的手机一眼:“我叫金石给你送药过去。”
话音落地,蒋屹就说:“你来给我送吧。”
不等杜庭政说什么,蒋屹又说:“我不着急,你什么时候空出来了,再给我送。顺便带一杯热橙汁,要鲜榨加热的。”
杜庭政张了张嘴,蒋屹用那有一点哑的嗓子说:“就这样,我先进实验室了。”
然后挂断了电话。
杜庭政从来没有遭受过这种冷遇。
这简直是要造反了!
他朝着褚官锦那边摆摆手,示意不打了,要走。
褚官锦不理解,走过来:“后院着火了?”
杜庭政不搭理他。
褚官锦催他:“什么事说啊,给你解决一下。”
杜庭政并不相信他能解决什么问题。
但是褚官锦这方面经验的确丰富的多。
“身体不舒服,我去送一趟药。”他把杆交给工作人员,去换衣间里换鞋,“还要喝热的鲜橙汁。”
“撒娇啊这是。”褚官锦果然很有经验,“你不用去也行。让他等你,到了晚上,你带上他要的东西,带束鲜花,买点礼物,就说宝贝今天太忙了,忙完立刻赶过来的。”
杜庭政看了他一眼,眉头拧起的痕迹更明显了。
褚官锦继续说:“肯定服服帖帖的,他们都吃这套。如果礼物送的贵,晚上伺候你,要多卖力就多卖力。”
杜庭政心道蒋屹可能没见过褚官锦,不然人渣的称号一定颁不到自己头上。
正说着,褚官锦的助理拿着他的手机进来,说有人找。
界面显示通话中,褚官锦看了一眼,脸色立刻不对劲了。
“找我有事?”
那边的男声温柔,但很果断:“今天有空吗?”
褚官锦没回答,噙着笑:“想起我的好来了?有空,但等晚上。”
“晚上可能不行,”那边有点为难,“我晚上的机票,去英国,一个星期回来。你今天白天有空的话,我过去找你,如果没空,就等下次再约你。”
褚官锦不笑了:“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二十分钟谈一个合作,两个亿。你想约就约?”
“……没有办法,”那边声音小了点,似乎有点后悔给他打这个电话了,“不要生气,你不想约的话,我以后不约你就是了。”
“你——”褚官锦气道,“挂了吧。”
挂断电话,他也开始换衣服换鞋。
杜庭政已经穿戴整齐,最后戴上腕表:“不用着急,你可以再玩会。”
褚官锦还在生气,抬手看了一眼时间。
杜庭政风轻云淡道:“让他等你,等到最后一刻,你带束鲜花,买点礼物,去机场送他,就说宝贝今天太忙了,忙完立刻赶过来的。”
“……”褚官锦不禁气笑了,“少说风凉话。”
杜庭政也抬腕看时间。
蒋屹就跟养在室内的鲜花一样,太娇了。
前一天少吃一顿,或者吃凉了吃晚了,第二天必定胃难受。
在路上的时候杜庭政还跟金石说:“请个老中医过来给他瞧瞧吧。”
金石手里捧着热橙汁,记下来。
到了蒋屹单位楼下,他给蒋屹打电话,第一个没接,等了一会又打,还是没人接。
杜庭政想起来蒋屹说要去实验室,不知道多久才能出来。
等了一会,金石手里的橙汁凉了,问杜庭政要不要去买一份新的。
杜庭政让他去了,金石特意买了烫的回来,想着这样能多坚持一会,万一蒋屹耽搁的时间太久的话。
谁知直到彻底放凉,蒋屹也没有回电话。
杜庭政坐在靠门口的那一侧窗边,偶尔抬起眼皮,盯着那不时有人进出的门片刻,再重新收回视线,在车载平板上看新闻和有关于工作的各路消息。
金石跑了几趟买热橙汁,接近中午的时候,他甚至不敢拉开车门去看杜庭政的脸色。
十一点半,蒋屹从实验室里出来,脱掉白大褂,摘掉护目镜,回办公室。
手机已经调成静音,几个未接他都看到了。
他拿着手机站在窗前望着下面的黑色宾利,还有正在楼下徘徊的金石。
车里坐着杜庭政,他笃定。
不然金石会直接把东西拿上来放在他办公桌上,而不是等在楼下。
蒋屹看了片刻,给金石打电话,他从窗口看着金石接起电话,随后几步回到车边。
“金石哥,”蒋屹咳了两声,对着电话里道,“不好意思我实验室手机静音了,你来给我送药了吗?”
“来了,还有热橙汁!”金石匆匆说,“我们等半天了蒋教授!”
蒋屹忽略了他说的‘我们’,用抱歉的语气说:“改天我请你吃饭,你帮我把药拿上来吧,我就不下去了,谢谢。”
楼下金石的动作一顿,扶着拉开的车门几乎僵在当场:“……杜先生也来了。”
“请帮我向他转达一下谢意,”蒋屹似乎全然不知杜庭政在楼下等了多久,很平常自然道,“还有豪车不要一直停在门口,也不要经常来等我,被人知道是找我的,恐怕会在背后说闲话呢。”
风筝线
杜庭政等了半天, 半边身体都麻了,连蒋屹的面都没见着。
还落了埋怨, 听金石的意思,似乎是怕什么流言。
杜庭政作为杜家掌权人,是老派家族的龙头,从小到大流言蜚语就没断过,怎么可能怕这犄角旮旯里的三句半。
蒋屹在窗口看着他下了车,然后朝门内走去。
其实他完全可以继续避开, 走另一个楼梯直接去员工食堂就可以。
但他没那么干。
杜庭政敲门进来时,蒋屹坐在椅子上,面前放着实验相关的材料。
抬头看见杜庭政他表现的很诧异:“……你怎么来了?”
杜庭政脸色不愉:“不是你让我给你送药和橙汁吗?”
“……我不知道你真的会来,”蒋屹无辜道,“我以为你会派金石, 或者邢秘书。”
杜庭政脸色难看:“你不想见我吗?”
蒋屹看了他片刻,慢吞吞道:“我是想见你。”
这回答令杜庭政的脸色稍稍缓和。
他把药和橙汁放在桌上, 用手撑在桌子上打量他。
垃圾桶里还有他早晨吃剩下的饭,包装盒和照片上的一模一样。
蒋屹跟着他的视线扫了一眼, 靠着椅背, 有些恍然:“你不用查了,我问出来了,是我朋友送的。”
“祝意?”杜庭政说, “融圣集团创始人的结婚对象。”
蒋屹“嗯”了一声。
“一起去吃午饭?”他询问道, “不过我的时间有点短,下午继续进实验室, 要快点才行。”
杜庭政半圈着他, 他不起身,蒋屹也没办法起身。
他看着蒋屹:“可以。”
话如此说着, 他却没让开,蒋屹在他阴影下沉默几秒钟,仰起脸来笑了笑。
“闻到了吗,我身上的味道。”
杜庭政鼻尖看不出动了没动,呼吸频率也没有丝毫变化,视线锁定在蒋屹身上。
蒋屹偏了偏头,毫不设防露出一段修长的脖颈弧度:“你闻一下。”
杜庭政盯了他片刻,弯腰去嗅他的颈侧。
这距离太近了,下一刻,蒋屹偏头亲在他近在咫尺的嘴角上。
一触即分,十分短暂。
杜庭政似乎完全没反应过来。
蒋屹微微弯着眼睛,在他看过来的时候扬起了眉梢。
“去吃饭?”蒋屹提醒他。
杜庭政视线下移,锁定他的开合的,颜色明显的,微凉的唇。
“我提醒你,”那唇线的弧度很和缓,末端微微上翘,“办公室里有监控,还是不要乱来的好。刚刚那段最好也找人删掉。”
杜庭政面色如常,直起身:“去吃饭。”
蒋屹跟着起身,拿过挂在门边的大衣外套。
办公室里温度高,环境干燥,其实室外的温度已经很低了,因为下过雪。
蒋屹一出门就被寒气逼地几乎是立刻就有了鼻塞的症状,匆匆几步进了车里。
“洗不清了,”汽车内部空调的温度很高,蒋屹放松下来,催促司机,“快点开车,被人看到,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杜庭政不慌不忙坐在他旁边,他看起来很抗冻,不排除是外套保暖的缘故。
似乎是不满蒋屹执意要对外撇清他们的关系,他不发话,司机也不敢动。
“想吃什么?”他慢悠悠问蒋屹。
“都行。” 蒋屹望向窗外,门边有人出来了,是有过几面之缘的同事。
金石在一旁道:“不用着急蒋教授,我们已经在这里等了半天了,能看到的都看到了。再说这也没什么事,单位里应该没有条文规定开什么车上下班,这和您之前的单位不一样了,不用太在意影响。”
本不用太在意,只是蒋屹养成的习惯一时改不了。
“走吧,”他开始催杜庭政,“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杜庭政侧脸像大理石一样沉稳,看着他:“现在知道着急了。”
蒋屹回望他,两人对视了一眼,谁都挪不开。
“……不然我们在门口吃,”蒋屹也不急了,“你不怕被人围观的话,我是没问题的。”
杜庭政突然问:“单位里有人说你的闲话?”
蒋屹摇头笑了笑。
杜庭政皱眉:“笑什么?”
蒋屹兀自笑了一会,眼角眉梢延伸出生动的弧度。
“你大概不知道,”他维持着笑意,“你根本不想去吃饭。”
安静的车内更加安静了。
杜庭政长睫舒展,静静地看着他。
蒋屹凑他近了,低声说:“你看上去很想吻我。”
话音刚刚落地,杜庭政就伸手猛地扣住他后颈,不容他后退一点,狠狠吻了上去。
汽车内室暗成一片,遮光玻璃隔绝掉外面视线的同时,也把阳光隔绝在外。
唯有呼吸声汹涌起伏。
杜庭政掌握着完全的主动权,他凶狠地吻着,好像要把蒋屹拆骨下腹。
他在办公室里就想这样干了。
三分钟,大概更久。
除了最开始的瞬间沉沦,蒋屹已经睁开眼睛。他盯着杜庭政身后的车窗一角,不忘回应他。
杜庭政把他抱上来,摁着不让他后退。
分开时蒋屹有些喘不过气,唇和眼尾都被染红。
杜庭政明显克制很多,只是胸膛起伏明显。
“晚上再继续,”蒋屹气喘吁吁,圈着他的脖子,“我现在只想吃饭,晚上再吃你。”
杜庭政盯着他的目光很认真。
蒋屹对他的撩拨起作用,他干燥的手掌还放在后腰上,在那一片隐秘的角落里摩挲。
杜庭政开口声音低哑,好像感冒生病的人是他:“搬去杜家住吧。”
蒋屹望着他,喉结轻颤,将笑未笑。
杜庭政补充道:“我让管家给你装了一间ktv,有点歌台和立体音响。”
蒋屹挑了挑眉:“我可以邀请朋友去唱歌吗?”
杜庭政沉默几秒钟:“可以。”
蒋屹又笑了,叫人看不出意味。
杜庭政盯着他比往常深的唇色,还有低头时眼窝里的阴影,长睫毛留下的扇。
“你想打球的话,”他说,“可以再装一间球厅。”
“也可以约朋友去?”蒋屹问。
“可以。”杜庭政说。
大楼里几乎已经空了,仅剩下值班人员和中午不回家的同僚。
黑色宾利始终停在楼前,发动机低声怠速,排气筒缓缓呼出白烟。
杜庭政手心微微潮湿,不知道是被蒋屹过高的体温烘烤还是他总是等不来答案所致。
就是他即将开口再抛出些什么的时候,蒋屹一口答应了:“好啊。”
他的语气好像再提醒他根本不用说这么多,很干脆,没有丝毫的犹豫。
杜庭政不露痕迹地松了口气。
蒋屹伸手抬他的下颌,触摸那分明冷硬的下颌线:“搬进去以后,我有哪些权利呢?”
杜庭政任由他摸着,在他用力的时候,跟着他的手抬起下颌。
蒋屹感受着手下大动脉的跳动:“是不是你想让我随时搬走,我就要随时搬走?”
杜庭政就算整张脸都迎着光,也没有阳光明媚的朝气。
他不爱笑,除了时常嫌恶别人,其他的表情很少。整张脸不管单独看哪一个五官或是组合在一起,都显得不近人情。
高高在上,俯瞰一切,目中无人。
“你没想过这些?”蒋屹直起身,“那你可以想的更仔细一些,再来跟我说。”
中午就近吃了便饭,下午如蒋屹所言,继续进实验室。
同组的同事果然问他家里是做什么的。
蒋屹借口一点小生意,没多说别的。
从实验室里出来接近下班,许久不联系的杜宜安和杜鸿臣都发来消息。
杜宜安问他是不是要搬去杜家住。
蒋屹看了一眼没回复。
杜鸿臣倒是很委婉,只问好久不见,蒋教授最近怎么样。
蒋屹回复了他:挺好的,马上搬去杜家,下次见面改口叫大嫂。
杜鸿臣立刻把电话拨过来,蒋屹接了,开了录音。
“蒋教授还是有手段有谋略,”杜鸿臣在电话里虚伪的客气,“短短时日,登堂入室了?”
蒋屹也虚伪极了,故意道:“鸿臣弟弟最好说话客气点,说的我心里不舒坦,你也好不了。”
杜鸿臣被喊弟弟也不生气,还颇觉有趣地笑了一声:“我怎么好不了?”
“你可以试试。”蒋屹说。
杜鸿臣又笑了好一会,才勉强正色起来:“上次的事情,没吃苦头吧?”
“你故意算计我,吃了又能怎么着呢?”蒋屹反问。
杜鸿臣顿了顿:“嗓子怎么了,生病了?”
蒋屹冠冕堂皇道:“你有这份关心,不如放在搞事业上。”
挂断电话,蒋屹删掉了跟杜宜安的聊天记录,只留着杜鸿臣的。
下班时间到了,同事们三三两两下班,走廊里脚步声热闹了一阵。
蒋屹关了电脑,去窗前看往下看,看到金石经常开的商务车停在楼下。
看来杜庭政没来。
蒋屹拿出手机,站在窗边给杜庭政打电话,邢心接的:“蒋教授,杜总在开会,需要现在转接吗?”
“不需要。”蒋屹半边身体倚靠着墙,好整以暇道,“麻烦转告他,我要加班,等他开完会顺路过来接我。”
“好的。”邢心犹豫了一下,“金石去接您了吗?”
“我不知道。”蒋屹看着站在车边金石张望的身影,“很抱歉,我在加班。”
“好的,没关系,您完全不用放在心上。”邢心一连串地应下,“会议六点钟结束,到时我转告杜总。如果计划有变,也会及时打电话知会您。”
“谢谢。”蒋屹一贯矜持又有礼貌,“辛苦了,邢秘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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