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141
太子嗓音越厉, 面色越恼,心中受辱之意也是更浓。
若换做旁日,他早就令人将谢冰柔乱棍打死,因为她居然敢诋毁高贵储君。而如今自己只是将谢冰柔呵退, 也无非是避忌卫玄权势。
一国储君, 竟受辱如斯!
难道卫玄要当众弑君?
那些念头浮起来, 太子面色也甚为难看。他忽而想难怪卫玄会娶谢冰柔为妻,这么能言善道能替卫玄发疯的诋毁皇室女子, 大约确也只有这么一个。
卫玄不敢当众弑君,却非要诋毁一个储君的名声。
卫玄却起身行礼:“冰柔如此言语, 若不让她说下去, 岂不是让世人误会, 对大胤皇室是诸多揣测。”
他目光若电,又如此强势,不见半点退让。卫玄这个权臣气候已成, 他的言语已无可违逆。
胤帝蓦然爆发出一连串咳嗽,可终究没有说什么。
没人留意到昭华公主了,谁也没注意昭华公主垂着头,眼底透出缕缕光辉。
谢冰柔倒是有耐心的很,等太子发作完毕, 方才继续说道:“可惜啊, 可惜江良人过生日那天,陛下忙完公务, 还是去看一看她了。”
“他本已传讯说自己不去, 可后来忽而又去了, 自然使得江良人和太子措手不及,将这桩逆伦丑事抓了个正着。”
那日酒浓情酣, 太子和江良人都有些失态了。
却又被胤帝撞见了。
太子已经坐下来了,他失魂落魄,蓦然给自己灌了一杯酒。
眼前的卫玄令他愤恨不已,身后胤帝的目光却是使得他惴惴不安。
他不由得想到了那日,父皇脸上惊怒交加,他和江良人都吓坏了。
那时候他盯着胤帝面颊,然后从胤帝的脸上窥出浓浓失望,以及,说不尽愤怒。
那一刻太子甚至生出了惊惧,他担心父皇对自己已动恶念,说不准会想要废了自己。
那时他恐惧万分,这恐惧里面仿佛还有一缕不甘的恶意,他一直觉得父皇活得太久了。
不过不待太子展露自己那份恶念,胤帝就倒了下去。
胤帝这些年本有旧疾,发作起来有时眼睛都看不清字,更何况那日胤帝本就操劳疲惫,又骤然撞见这件令他极忿怒的事。
谢冰柔缓缓说道:“上月十三,既是江良人的生辰,也是陛下生病昏迷日子。”
昭华公主蓦然抬起头来。
她飞快望向了自己的父亲,胤帝面色冰冷若水,一时未曾说话。可那样的秘密已经呼之欲出——
谢冰柔继续说道:“皇后以为是昭华公主在陛下所用药汤里动了手脚,只因药渣中寻出杏干,而此物又与陛下身子相克。因为这样误会,皇后与公主难免有些生疏。公主当然也很委屈,因为她并没有在父亲的药汤里做手脚。”
“因为陛下昏迷,是在江良人院中,是因他撞见江良人和太子私通,因此受不了刺激,进而昏迷过去。”
“是不是,太子殿下?”
太子厉声:“胡言乱语!”
昭华公主眼底蓦然浮起了一层泪水,她向着自己父亲望去。胤帝脸颊染上一层浅浅黑色,也隐隐有了几分死气。父皇既没有责怪,也没有开口替兄长解围,那么这件事情便是真的了?
父皇心里自然是颇有见怪,若非卫玄这样强势,父亲不会这样大度。因为成年儿子中,唯独太子稍稍有些气候,若立别支,只怕必然彻底沦为卫玄傀儡。
但如今,胤帝是将死之人了,他虽下了旨要传位,可别人又提起了那桩丑事,于是胤帝便生了些控制不住嫌恶。
昭华公主慢慢咬紧了唇瓣,父亲也好,母亲也罢,他们都知晓真相,可却任由自己枉担虚名。
泪水蓦然从昭华公主眼里滑落下来。
她想着自己做过的那件恶毒的事,本来惴惴不安,可此刻倒是理直气壮起来。
昭华公主手指慢慢擦去面颊上泪水,眼里倒是浮起了缕缕冷意。
她听着谢冰柔说道:“公主有些话,倒是说得非常有道理。那就是宫中之事,一向由元后打理,若有什么异动,为何皇后娘娘却是不知?”
“因为做这件事的事是太子,他自可动用宫中之人。只不过公主以为是因太子想手握专擅之权,刻意攥取权力,她这倒是猜错了。因为这一切本来只是意外,之后京中所发生种种变故,皆是因为太子想要遮掩这个意外,所以一环套一环。”
“其实皇后一向精明,也将宫中上下打理十分妥帖。宫中那些个内侍哪个没让娘娘治得妥妥贴贴?主少弱才仆强,可陛下纵然昏迷,以皇后娘娘素年来的威势,又怎会忽有宫中内监要做反?”
“因为作乱的何安、黄勇,正是当日替太子收拾残局,遮掩真相之人。他们是宫中大监,觉得陛下年老病重,太子又春秋正盛,于是想要讨好年轻的储君。”
“于是陛下昏迷,却又被悄悄送回居所,然后在陛下药渣之中放了杏干,以此嫁祸给昭华公主,更使皇后娘娘以为陛下昏迷是服下相克食物缘故。”
“只可惜——”
“他们以为讨好了太子,太子却对他们生出了憎恶。其实太子素来不喜阉人,跟宫中内侍也并无亲厚,还觉得他们依附皇后,削了自己权柄。如今这些让太子看不起的内监,偏偏又知晓了太子殿下肮脏龌龊的秘密,于是太子非但未将之引为心腹,反倒因此生出了杀机!”
元后面颊也泛起了幽幽凉意。
那时候宫中内侍作乱,她也十分惊讶。元后熟知宫中大监的性情,便想试着安抚何安与黄勇。
可那时候太子态度十分坚决,非要从外调兵,就是要招那个沈淮安入京。
京城有南北二军,太子皆不肯用,其中裴家还是太子姻亲。
她时她只觉得这个儿子无智,觉得太子太过于急切想要夺取权柄了。她知晓太子一直厌恶宫中大监,觉得那些内侍是自己爪牙,自己一妇人这般拢权,自然扫了他颜面。
那时元后怎么也想不到还有另外的内情。
太子自然绝不会容自己去安抚作乱的何安与黄勇,恐自己从他们口中听得什么内情。
正因为太子调来沈淮安,才使得整个胤都被糟蹋得一派狼藉,使得这繁盛国运也染上了几分衰败之气。
这时卫玄却一挥手,一名内侍被匆匆押上。
沈淮安入宫后,诛了首恶,其他与之相熟的附逆之辈也被杀了不少,被冤杀也是有许多,那时元后也管不住。
可终究也有漏网之鱼。
这漏网之鱼却被卫玄寻了上来。
那内侍不过十二三岁,面皮白净,斯文秀气,是黄勇的干儿子黄贞。
黄贞平日里为人伶俐,黄勇倒也十分提携,还拨了他在身边服侍,有时还会说几句机密的话。
沈淮安奉旨入城,诛杀作乱内侍,本来黄贞也难逃一劫。
不过黄贞也有几分急智,他年纪小,身量又细,干脆扮作个小宫娥。又因他平日里对人也和善,有相熟宫娥照拂遮掩,竟使得他逃过一劫。
黄贞战战兢兢活到了如今,到了人前,也便开始竹筒倒豆,什么都准备说出来:“干爹受太子逼迫,气恼得很,埋怨太子恩将仇报。说什么太子当初不知检点,和宫中江良人私通,气恼了陛下,倒累得宫里几个大监替他遮掩——”
此语一出,在场无不十分沸腾。
太子面色铁青,却也有心腹官员替太子呵斥:“此等阉人言语,无凭无据,小卫侯何必相信,反倒损及君臣之情。”
虽是呵斥,却也不敢得罪卫玄太盛。
卫玄手一挥,那黄贞便慌忙退下,只听卫玄说道:“若只是孤证,也不足采信。”
他没有咄咄逼人,可在场群臣心里也生出了动摇。只看皇家几人面上神色,这样一桩丑事,似乎也是真实了。
太子私德不修,又急欲遮掩这桩丑事,乃至于因贼入京,使得那沈淮安十分张扬。如此行径,确实有失身为储君的德性。只是卫玄指使谢冰柔扯在明面上,似也颇有野心,显得并不安顺。
谢冰柔背脊已经挺直,她目光望向了太子,虽不过是个小女娘,可太子心中却不免多有惧意。
他忽觉谢冰柔神光与卫玄颇为相似,都是那般不达目的不罢休,不觉生出了几分厌意。
谢冰柔轻轻说道:“其实太子纵然私德有失,想杀几个宫中大监,为何不出动京中卫尉,非要引来外贼?裴家是太子姻亲,又一门心思送妍君做太子妃,那自是一心一意想要依附太子。太子又何必舍近求远,是心里信不过,还是——”
“还是问心有愧?”
她这么质问,裴妍君蓦然身躯轻轻一震,似想到了什么,不觉抬起头来。
一缕凉意涌上了裴妍君心头,她本已对太子十分失望,此刻却禁不住急切道:“太子到底如何对裴家问心有愧?”
她身为太子妃,人前却这般质问,实也没留半点情分了。便是元后看见了,也只想叹息。
这样的新婚夫妇,本应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太子却闹得新妇与他离心离德,实是没什么手腕。
第142章 142
裴妍君心却早就凉透半截了。若非太子鲁莽, 引来沈淮安入京,也绝不会造成裴家被屠。她早已心寒,如今谢冰柔却说这其中另有内情。
裴妍君心下发狠,究竟是怎样的内情?
不但裴妍君想知晓, 旁人亦是想知晓。谁都心生好奇, 更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人都有隐秘的窥探欲, 所有人都想知晓,今日这个谢娘子口中还会说出怎么样的离奇故事。
谢冰柔当然也毫不吝啬, 缓缓道来:“方才不是也说了,当日陛下还带着一副牧雪图。那是古画, 本来有一些损毁, 送去裴大公子处修, 挨着江良人生日,方才送过来。”
“那也是上月十三,裴玉劭去了别院。那日太子与江良人私通, 除了昏迷的陛下和宫中内侍,还有一个外人窥见此事,那便是裴玉劭。”
所有事情便这样串起来,有一根绳细细将散落的珠子串起来。
那日谢冰柔在宫中遇到了江良人,江良人说的每句话都极有深意, 她将太子赠给她的钗塞到了谢冰柔手里, 还特意提及那副牧雪图是裴玉劭在修复。
也许江良人已然察觉到了不对了,她自知必然不幸, 故而将诸多线索告之谢冰柔。
“说是外人, 其实也不算很外。裴家女儿已经嫁给了太子, 别人眼里,裴氏已是太子一党, 那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裴玉劭总归要顾及家族,顾及亲妹,有些事终究也不好张扬。”
“毕竟那时候妍君甚至已经有了身孕。”
裴妍君泪水忍不住簌簌流淌下来,她已经猜到了结局,甚至她之前已经疑上太子,只是那时她以为是徐照芝那件旧事。她以为太子惦念从前弃妾被兄长娶之,还这么的夫妻恩爱。她不知晓太子和江良人的事,自己怀孕时候,太子却是在和陛下的妃嫔颠龙倒凤——
谢冰柔轻柔的,怀着怜悯和酸涩心情说道:“裴玉劭已经死了,哪怕他不说,太子也容不得。太子容不得窥探他丑事内侍,自然也容不得裴玉劭。大约旁人知晓他污点,他便在这个人跟前矮上一头,太子自然断断不能容。”
太子并非白璧,却讨厌别人知晓自己有瑕。
他总是生来倨傲,高高在上,绝不允别人挑衅违逆自己。他是天之骄子,从小就被这样教导,那么自是盛势凌人,不可相让。
如今谢冰柔却将这些事都给扯出来。
他面色微热,十分恼恨。可一开始,他也未曾想过裴玉劭去死。就像谢冰柔所说那样,裴玉劭怎么也算个内人。裴家将女儿嫁给他做太子妃,那便是投注在太子身上。
裴玉劭若要说出这些事,早便传得沸沸扬扬了。可裴家与他却是系在一根绳子的蚂蚱。
裴妍君已经怀孕了,肚子虽还没有大,可裴家的血脉已经跟天家的血脉融和在了一起。
可裴玉劭不应该指责他。
那日别院风波起,他收买几个大监将这桩事遮掩下来。元后是生出了疑窦,却疑在了昭华身上。
但裴玉劭私底下却对他颇有责怪,十分不满。
他觉得太子私德不修,罔顾人伦,而且这个私德不修男子还是他妹妹的夫君。妻子怀着孕,太子却赶去跟江良人厮混。
裴玉劭未免生出几分见怪。
可太子却容不得这些,裴玉劭不过是一介臣子,凭什么指责自己?哪怕自己当真有些许罪过,也绝不是裴玉劭可以置喙。
一个人恼恨之时,便会忍不住想起一些旧恨。
他本已放下沈照芝之事,毕竟在利益跟前,那些私怨也不要紧。沈氏不过是他舍了的一个弃妾,不过是裴玉劭自己愿意捡回去。
裴家那时示好,太子也笑纳了,愿意娶裴家女儿。
毕竟裴家也不仅仅有区区一个裴玉劭。
可有些事情容下来,心里却总是有根刺。更何况太子若处于上风时,尚会大方些,可彼时他处于道德洼地,还让裴玉劭看到他最不堪的一面。
于是他又想起了徐照芝,更想到当初是裴玉劭替他写了戍边论,替他这个太子造势扬名。徐照芝慕他这个太子才气,但却是裴玉劭替写的。二人结为夫妻,是否私底下会将他这个太子议论一番,嘲弄一番?
那时想到了此处,太子心底便生出了恼意。
更不必说眼前的裴玉劭还在指责、劝谏自己,说他断断不可再行此等背德之事。他也从裴玉劭眼里瞧见一缕嘲讽,看到了裴玉劭眼里闪烁着轻蔑的光辉。
其实裴玉劭未必真有轻蔑之态,太子是君,裴玉劭又非不知分寸之人。也许太子那时候太气恼,心魔作祟,所以生出这样幻想。
但无论如何,待他回过身来之际,这手中之刃已刺透了裴玉劭心口。
几点鲜血飞溅在他面颊之上,他蓦然又发狠刺了几刀。
他是储君,是未来的天子,谁也不能违逆于他,更绝不能轻视于他。他骨子里是野兽,元后教他用权谋解决问题,他也学得一些,可愤怒时候却由本能驱使。就好似很多年前,他用棋盘砸破了吴王世子的头颅,砸个头破血流。
等他平静下来时,他才知晓自己闯下大祸。
他杀了自己妻子的兄长,裴妍君还有了身孕,裴家手里还握有兵权,手握卫尉,把持着守京安稳的南军。
父皇已对自己生出嫌隙,若裴家与自己离德,这一切什么都完了。
所以他才不管不顾,失了智一样招来沈淮安,借口是宫中有内侍之乱。
如若沈淮安是个忠心的,他早便谋了皇位,送走父亲,清了裴家。
可惜沈淮安却是个逆臣,却将整个大胤搅得一塌糊涂。
胤帝许也是想到了这处,面颊泛起了诡异青色,一瞬间身躯轻轻抖动,眼底透出了一种异样的愤怒。
元后是一个很好的说客,她私下宫中一番哭诉,将胤帝是否对太子宽容上升到整个祁氏荣辱之上。胤帝思量良久,还是决意传位于这个儿子。
但如今,胤帝这将死之躯也忽而泛起怒色与不甘了。
也许因为胤帝过分善于谋算,当日也猜得到太子招沈淮安的恶毒用意。
——连裴玉劭也容不得,难道还能容自己这个父皇?
这时谢冰柔已经招来裴家随从,那裴玉劭亲随也是作证:“上月十四,大公子便已经没回家中,太子传讯,说有些事机密要让大公子做一做,小人也未曾怀疑。直到后来沈贼入京,我等也再未见过大公子。”
谢冰柔亦望向了太子:“不知太子殿下有什么样的事,要让裴家大公子去做?”
太子容色微冷:“裴氏衰微,想来如今也投靠了小卫侯,如此做局,栽赃陷害。连孤的太子妃也早与谢娘子过从甚密,早有往来。”
无论有什么样人证,他总归是不认的。
谢冰柔再欲分辨,却见裴妍君已经颤颤巍巍站起来。
裴妍君容色异常凄厉,谢冰柔也不觉收了口。
太子前几日还对裴妍君动过粗,那伤肿消了些,再涂抹些脂粉遮掩,看着也不是很明显。只不过旁人虽瞧不分明,裴妍君自己却能觉出痛楚。
是了,难怪那日太子竟如此忿怒。
因为他于心有愧,因为他对不住自己,因为他害怕。因为他心内有鬼,所以万分心虚,乃至于畏惧裴家,再让沈淮安这个逆贼入城,最后使得使得裴家被屠,元气大伤,原来竟是这样一回事!
若要计较盘算,裴家竟是折于太子之手。
裴妍君忍不住按住了自己小腹,那里孕育了一个小生命,然而这个小生命却是与另一个人的血脉糅杂一道。
也许她一开始就不该做这个太子妃。
她颤颤巍巍,只觉得站都站不稳了,却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劲儿,死命使得自己站住。
只不过她这副情态落入太子眼中,却不过使得太子忿怒。
太子亦面容似冰,不觉呵斥:“当真是妇人短见,旁人教唆,你尽信了,连真伪也不去辨,当真是糊涂!”
他口中这样说,面上一缕戾色也是一闪而没,分明也是有些恼怒记恨。
太子嗓音愈冷:“也难怪太子妃会相信这些无稽之谈。你虽嫁人了,却惦念家里人,自然绝不肯信家中大兄怯弱,非要觉得他清白贞烈,自然肯信旁人污蔑之词。”
“裴玉劭畏惧沈贼,所以匆匆而逃,万般恐惧。他还使了个金蝉脱壳之计,无非也是想要脱身。这件事情,难道不是满京城都知晓?”
裴妍君摇摇头,她不信,可也不知如何辩驳。这不知不觉间,却也已是泪流满面。
这时谢冰柔轻柔,且坚决嗓音却是响起:“原来太子是做此打算,故而如此布局。”
她说道:“你杀了人,然后便想着应该怎么办?这些事情凑到跟前,当真也是不知如何了结。裴玉劭死了,此事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因为从前旧事,旁人也会疑在太子身上,说不准还会带出你和江采人的事。所以你先使得此事隐秘处置,觉得先引入心腹,使自己有自保之力。”
“本来你可将此事推给沈淮安,可沈淮安悬红挂赏,杀裴氏男丁十分大方,为了杀鸡儆猴缘故,他并不肯遮掩。若是沈淮安杀了裴家大公子,他怎会不承认?太子那时候也十分之为难。”
第143章 143
谢冰柔嗓音里有着异样的魔力, 句句都说中太子心思,竟使面带忿色的太子生出了几分无措。
是!那时他处境十分为难。
裴玉劭已经死了,沈淮安却为了斩草除根,发了疯似去寻这位裴家大公子。如留后患, 谁知晓这位裴家大公子会否为家族复仇。
可裴玉劭已经化作一具尸首, 掩埋于地上, 不能再死一次。沈淮安亦不肯随意了事,有人拿别人人头充作裴玉劭, 却被沈淮安分辨出端倪,连同讨赏的人一并杀了。
这裴家大公子给他带来许多麻烦, 他都恨不得使其再死一次。
哪怕裴玉劭已是个死了, 他也难掩其恨意。
他甚至将沈淮安所带来屈辱也算在了裴玉劭身上, 若非裴玉劭触怒自己,自己又怎会引外贼入京。
他也会想起裴玉劭鄙薄的看着自己眼神,知晓自己行差踏错, 裴玉劭便十分得意。
那样的眼神浮在太子想象里,如影随形,搅得他心神难安。
而这样的怨恨,也并不能随着裴玉劭的死而消失,反而如附骨之蛆。
他总不能再杀裴玉劭一次。
然后他便滋生了一个念头, 他还可报复裴玉劭的, 他还可坏了裴玉劭名声。
他还可以使一个巧妙计策,给裴玉劭的去向描绘一个交代。
有了这个盘算, 太子心也热了起来。
彼时太子被幽禁居所, 他暗暗琢磨杀个宫中侍从, 可偏巧那时候有了个人来。
那人悄然潜入太子宫中,送上一封南氏密信。
其实太子私下跟那位南家大公子也有些来往, 南氏说是效忠吴王,可多少也有些自己的心思。
吴王世子死了后,那位南氏的大公子竟与自己这个太子私通款曲,暗暗递话。
哪怕自己被沈淮安幽禁,南氏居然还真送了一个人潜进来,给他送了一封信。
送信的人则正是章爵。
他听着谢冰柔说道:“太子殿下倒是寻了个好巧妙的计策,你故意杀了个人,又将死去裴玉劭的玉麒麟系在那人身上。为求逼真,你甚至还毁了那人容貌,仿佛要刻意掩饰死者的身份。但其实死了的那个人跟裴玉劭年龄身量皆不对,虽欲盖弥彰,却很容易查出他并非裴家大公子。”
“你就是故意让别人发现死去那人不是裴玉劭,那时沈淮安正在灭裴家满门,你要让人旁人觉得这是裴玉劭自己做出来的事情,是为了金蝉脱壳。”
“在他家族被屠戮,妻儿无所归时,这位裴家大公子却匆匆想逃,这是何等无耻。于是你为裴玉劭的消失寻了个极好的理由,他无面相对亲友,自然走得无影无踪。于是裴玉劭的失踪得到了解释,他甚至还背负了极污秽的名声。”
“杀人也罢,你居然还要毁名!太子殿下,你当真好狠毒算计!”
谢冰柔言语掷地有声,双颊也泛起了激动娇红。
她急切的嗓音热到了最高处,忽而也冷下来:“不过太子殿下巧妙的计划里自然还需要一具尸首做道具。”
谢冰柔嗓音幽幽:“死了的那人是青剽校尉章爵,虽毁了面容,我却验出来了。”
她说:“太子殿下,为什么会这样?是因为章爵命不好吗?”
太子随机挑选一个死人做道具,这样的冤枉事却落在了章爵身上。
也许在太子眼里,章爵确实命不好。
一切仿佛是巧合,他杀裴玉劭是一时不能自控,后来又盘算了这么个计划。在他盘算这样计划时,南家大公子的信却是送来了。
南璋向他问了安,信里也有别的计划,信尾却添了几笔私心。
他说吾弟叛逆,欲私下结亲,已不欲留,性命可随意利用。
南璋信中之意,是说太子可以将章爵当作死士,充作棋子,去完成一些很凶险任务。
但太子接到信时,他却正想要杀人,还需要一具尸首。
南家大公子已经将弟弟性命送给自己了,可谢冰柔却在这儿胡搅蛮缠。
他杀裴玉劭显得亏心,因为他毕竟已与裴家结盟,裴家还将女儿送给自己做太子妃。可杀章爵时,太子倒是显得理直气壮了。
不过是大家族弃子,本便没有什么用处,迟早也是要死的。
况且他也想起章爵替卫玄做了不少事,他对卫玄怨恨也迁怒到了章爵身上一些。
他冷冷望着谢冰柔,觉得谢冰柔在这些细枝末节上纠缠,果然是十分讨厌,而且别有居心。
是,他是杀了章爵。
那时他被沈淮安幽禁,故而随时都有带着利刃护身。碧牙小巧,他可随时藏在袖中,关键时刻挥出来防身。
等章爵背对着他,他蓦然出刀,用碧牙将章爵刺了个通透。
那个年纪轻轻,武技出挑,暗杀了景重、小武王的绝顶少年刺客,却因没有防备,一下子被太子给刺中。
他那样年轻,既好看,又充满了希望。
可这血色污秽的算计了,他便如一颗并不打紧的尘埃,就这样被牺牲。
那张漂亮好看脸蛋也被药汁泼下,毁了个彻底。
他从太子府被扔出去时,其实还剩一口气。
谁也没想到太子宫里人离开后,他居然能挣扎着起身,寻马逃出京城。
那样一路狂奔,章爵眼前已是一片模糊。他已经看不见了,心里却想着给谢冰柔许过的话,说要带着她走,离开京城,去哪里都可以。那样的雪山草原,大漠风光,都是可以去看一看。
他对谢冰柔说,自己多少还是有点钱的,总不会十分吃苦。
人生匆匆,不过几十年,他也可跟谢冰柔过得快快乐乐。
他甚至想到两人生孩子的事。
冰柔温柔,生的孩子一定很细软。他拿惯了剑,手臂又硬,但一定会小心翼翼抱着软软的孩子,不会硌着。
可是那些快乐注定要成了空,他要死了,被刺破了肺后,血咕咕涌入肺里面,每次呼吸都是十分的疼痛。
然后他便掉落下来。
他死前只有一个念头,若能见到冰柔,那便好了。
那仿佛是不可能的事。
可许是上天见怜,弥留之际却当真有道身影这样匆匆掠向了他。
他眼睛虽已开始模糊,却有一种很奇妙感觉
那奔跑而来,如轻云一般的身影,一定便是冰柔。
于是他伸出手,手指当真握住了轻云般的裙摆,原来当真是冰柔,而不是自己濒死时的幻想。
于是他面上绽放了喜色,下一刻,他也凋谢息落。
如今太子却冷冷说道:“谢娘子倒是很会讲故事,这便是你的验尸断狱之技?”
“难怪卫侯要娶你为妻,原来竟是因为你这样会胡言乱语。为了一个乱臣贼子,于是这般编排故事,然后构陷储君?”
“卫玄,你若觊觎大胤皇位,那便杀了孤就是,又何必编排这么个离奇故事,毁孤名声。还是你终究不敢担这弑君之过,只敢耍弄这些龌龊手段,收买些内监婢仆,就要毁去我这个储君名声?”
“只有你这般唯利是图的贱妇,方才肯起心陷害,难怪卫玄竟会娶你。旁的名门淑女,是断断不会这般无耻。”
他口里这样说,眼里也是不由得透出了几分的恼恨之意。
只是太子口中言语越是凶狠,却难掩自己内心越来越重惧意。
他想旁人怎么看?今日设大宴,文武百官皆在列,自己那些污浊不堪的丑事已经被扯出来。他这个储君的金身被人狠狠扒开了,露出来的却是万般的不堪。
今日那些官员看着自己,可还有一丝尊重?会否便想到今日这个谢娘子道出的种种故事?
谢冰柔眼眶发红,她眼中有着泪水,却没有流淌下来。流泪会使别人同情,可她也不要别人的同情。如今的泪水只会让她显得软弱,这样的软弱亦绝不适合今日之景。
所以如今谢冰柔如明水一般眸子里浸润的却是怒色。
她欲言语,可那些话却是被裴妍君打断。
“上月十四,太子忽而翻修淑花园,又是为了什么?”
她一句话轻轻道出,太子蓦然面色一变。
因她是太子妃,又与太子居于一处,况且女人总是敏感的,于是她会感受到太子对自己态度的微妙之处。
然后到了如今,谢冰柔又揭破上月十三,太子私通被陛下发现。
那么十四日太子忽去翻动花园里的土,仿佛也是有迹可循。
联想到这处,裴妍君不寒而栗,更不由得当众道出。
而太子面色已生出变化,至少他指责谢冰柔的嗓音也是戛然而止。
处理尸首总是很麻烦,更何况死的还是裴玉劭。对方身份如此微妙,哪怕毁去容貌,太子总是不安心。
裴家有些声势,太子才与之联姻。裴玉劭消失不见,旁人便易联想到太子身上。哪怕他们不知旧情,却还有沈照芝那件旧事。
人死留痕,那尸首无论抛去何处,太子总是难以心安。
他暂且在花园里掘了土,掩了尸首,想着等沈淮安入京安稳局势,再寻个由头将裴玉劭的尸首移出去。
他也没想到裴妍君会这样嚷出来。
他听着卫玄说道:“来人,且去太子宫中,将淑花园中的土挖一挖。”
第144章 144
太子后背泛起了缕缕凉意, 哪怕他一直在砌词狡辩,这一刻也不觉瞠目结舌,竟似说不出话来。
裴妍君瞧着他面上神情,便已然知晓了答案, 她竟似站不稳了。
这时节, 谢冰柔才沉沉说道:“正因为这件事, 臣女今日来皇宫途中方才遇袭。皇后娘娘知晓此事,故而只能替太子遮掩, 不得不杀臣女灭口。”
她剑指元后,元后还沉浸在一种感慨之中。
也许元后也没想到, 太子做了这么些事以后, 居然还留着裴玉劭的尸首。那是一种畏惧的心理, 总会觉得尸体弃于别处不放心,总是要安置在自己可看见地方,方才踏实几分。
太子其实也惧了, 他心中担切,为跟裴家撕破脸而惴惴不安。若重来一次,太子未必会杀裴玉劭。就像当初,他砸死吴王世子,也不过是一时激愤。身为储君, 也许他始终没学会克制自己的脾气。
元后伸手拂过了自己头发, 不觉想,大约真能寻出裴玉劭的尸首吧?
她没有回答谢冰柔的话。
可她不回答, 谢冰柔却是会继续说:“娘娘手握凤巢, 手下之人可行刺杀、探秘之事, 如今为了太子,所以便想将我除去, 免得我不依不饶。可冰柔纵然死了,这些真相也会大白于天下。”
元后唇瓣轻轻扯动一下,仿佛也要笑一下,可这个笑容终究没有形成。
谢冰柔说得也并没有错,哪怕除了谢冰柔,卫玄也不会罢休,总会有别的人可以使唤。所谓长街刺杀,也不过是聊胜于无,她也会做这样徒劳无功的事。
但其实元后心里又觉得,如若不是谢冰柔,恐怕别人也不会这般义无反顾,不管不顾。
她看着谢冰柔,仿佛从她身上看到了一点儿自己年轻时候的影子。都是那样的聪明、决绝,又有一副斯文秀美温婉面容。
可有些地方像,又有些地方不像。
更何况纵然像,也不代表会喜欢。自从谢冰柔逼死元璧,她心中总是有些忌惮,也不好如何重用。
她听着谢冰柔继续说道:“其实娘娘一开始并不知晓这些事,太子本掩饰得极好,你以为是公主任性,在陛下汤药之中放了相克之物。当然你虽动怒,却终究替公主将此事遮掩下来。”
“若你早便知晓此事,绝不会留江良人那么久。是陛下醒来后,你知晓事情原委,方才替太子灭口,杀了江良人。”
江良人运气倒也不错,一开始太子眷念旧情,还有些犹豫。不过太子多半犹豫不了多久,很快也便会硬下心肠。可偏巧那时,沈淮安入京便反,太子便被幽禁起来,不得脱身。
元后不知此事,也没有对江良人如何。
但无论如何,江良人已是察觉到了威胁,更知晓自己即将不幸,于是动了念头,将那枚钗塞给谢冰柔以作暗示。
胤帝醒来后,元后对着他哭了很久很久。
太子虽然不肖,可别的皇子更不成气候。
更何况元后也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她身体可以老,但是她的血脉却要传承下去。她一生汲汲营营,打败了无数的对手。若这样的基业不是自己血脉所传承,她会很是失望。
人不能长命百岁,孩子便是一种延续。
太子虽不聪明,但她的孙儿也许聪明伶俐,成为中兴之君呢?
如今谢冰柔却将这些事情给扯出来。
“杀我刺客,正是凤巢中人,奉皇后之命。只要加以审问,是必然能显出真情——”
可这时却有人跳出来反驳谢冰柔:“不是!”
昭华公主一直也没有说话,可如今却是跳了出来。她面色微凉,显得有些难看。
当然这样一场大戏,她这样配角跳出来仿佛也显得不大合适。
好似今日这个舞台,本也不是她舞之处。
可她眼眶却不由得发红,神色十分慌乱。
她说出来的话也很奇怪:“母后怎会不知晓太子所为?她若待父皇苏醒才知真相,她若真觉得是我放了相克之物害的父皇昏迷,为何还轻轻饶过我?”
昭华公主问的问题也很奇怪,那都是不打紧的细枝末节,谁会关心这些?太子杀人逆伦,才是如今要紧之事。
谢冰柔也有些奇怪,却顺口回答:“元后爱惜女儿,纵然真误以为是公主骄纵,也不免替公主遮掩一二。”
昭华公主素来受宠,又得元后爱惜,这些难道不是一眼便知?
昭华公主嗓音微尖,越发古怪,双颊却滚热赤红:“才不会如此,她只会护着太子,从不会护着我。”
谢冰柔隐隐也觉得古怪,可如今她也没心思理会一个自来受宠公主此刻复杂心情。她只想着章爵,只想着撕下太子。
便算是元后,此刻也无暇理会自己的女儿,也为卫玄的咄咄逼人而心乱如麻。
可昭华公主心思却十分纷乱。
她将那枚藏了毒药的白瓷瓶给了素茵,素茵是母后身边贴身的宫婢,昭华拿捏了她家中人,拿住了素茵与侍卫私通款曲的把柄,逼着这宫娥为她做事。
她要素茵下毒,毒下在元后酒水之中。
因为如今她最恨的就是元后,她感觉自己被背叛,觉得人生一切都是假的。哪怕是卫玄,她也没体会到被背叛感觉,因为卫玄一直疏远玉她。可她在母亲身上却感受到爱,她以为自己是个很受宠的小公主。
没有生出过爱意,就滋养不出最强烈的恨。
这世上最容易成冤家的,便是母女。
一个女孩儿长大的过程中,接触最多的就是母亲。这样一来,便容易生出寄望,产生期待。
那就让元后去死吧,这样还可以推到卫玄身上。
可现在,她最讨厌的谢娘子却说,哪怕以为她对父皇下药,母后也愿意替她遮掩此事。
昭华公主袖中的手也禁不住轻轻的发抖。
可这算什么?阿兄才是母后的命根子。他是储君,能做皇帝,才能最大限度展露母亲这一生的胜利辉煌。而自己这个女儿只是点缀,得宠也不过是锦上添花。
她仍是生气的,很生气很生气。
没有人留意她,更没有人哄她,此刻这般局面,昭华公主本就是不要紧的点缀。
然后她看着素茵给元后奉酒。
有时世事也真奇妙,想杀元后的人很多,但谁也没想过这样一个拙劣的计策能够成功。
也许因为使出这个拙劣计策的人是公主,所以素茵知晓哪怕自己向元后坦诚此事,也必会被元后灭口。
皇后娘娘总是会袒护自己女儿名声的。
一个计策简单粗暴,又象征着直接,于是便少了很多可能会出错的中间环节,有时候反而会有一种奇妙的效果。
药已融入壶中,由着素茵亲手倒入元后酒杯之中。
若换做平日,也许元后会留意到素茵面上异样,可如今她也无暇理会。小卫侯咄咄逼人,太子已经自顾不暇。
昭华公主怔怔瞧着,她的心思这样起伏,禁不住想着,如若母后这时候满怀歉意看她一眼,她说不准会原谅。
也许她便会念着素日里的情分,不与之计较。
她枉担虚名,受了天大的委屈——
但她那些委屈也显得不要紧了。元后此刻正怔怔看着谢冰柔,竟无暇多顾自己的女儿。
那些心思涌上了昭华公主心头,使得昭华公主一颗心砰砰乱跳。
她看着元后端起了酒,心却提到了嗓子眼。
她蓦然想素茵那个宫婢胆小,也许不敢顺自己的意下毒呢?
可她为什么要这样想?是不是她心里,终究还是不舍得?
谢冰柔不是说了,哪怕以为自己对父皇下药,母后也只给了自己些脸色看,还是遮掩了此事。
她眼睁睁瞧着酒水沾了元后嘴唇。
一股莫可名状的恐惧涌上了昭华公主心头,她竟是极之害怕。
她匆匆跑前几步,扬声道:“不要喝!”
周遭顿时静了静,若干道目光顿时落在了昭华公主身上。昭华公主蓦然发觉自己做了一件很愚笨的事,谁都看出了她的心虚。
元后手指微微一颤,已将酒杯放于几上,杯中酒水犹自乱颤。
她蓦然捂住了唇瓣,做出欲呕姿态,却是一张口,哇的喷出了一口黑血。
昭华公主脑子嗡的一声,顿也空白一片,只使得她好似说不出话来。她听着母后身边女官厉声质问:“公主究竟给皇后下了什么毒,这般厉害?”
一时又有人张罗谢冰柔替元后护命。
之前小魏侯的妻子韩氏中毒,不也让谢冰柔抢回半条命。
昭华公主却瞧得呆住了,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她忽而双腿发软,咚的一下跪于地上,禁不住流泪不止。
元后手掌捂住了嘴唇,黑色的血液从她指缝这样渗出。
她蓦然伸出了另外一只手,阻止谢冰柔向前。
谢冰柔微微一怔,神色也是有几分复杂的。她一直很畏惧元后,也多有提防,且彼此已经闹得水火不容。
但一个皇后能玩弄权柄到这般地步,多少也有些令人惊叹。
元后颤声说道:“这毒和别人没什么关系,是我自行服下,想要如此了结。谢娘子,我使人杀你,你也不必救我。”
昭华公主蓦然抬起头来。
第145章 145
元后面颊沾染了黑色的血污, 她腹痛如刀搅,却也竭力使得自己嗓音平和些。
“昭华早知晓我有自裁之念,虽欲阻止,我却不肯, 可她终究是有所不忍。”
元后这样说着, 她也飞快思索了许多。
今日之事必然得有一个了结, 亦绝不能全推说是小卫侯陷害,这样是不能服众的。
于是她缓缓说道:“那日别院之中, 我与江良人发生冲突。她年纪轻,又受宠, 在我跟前失了分寸。过个生日, 陛下也十分郑重。她对我失了礼数, 在我面前失了轻重,更识不清自己的身份。”
“我也因此失态,对陛下说了些无礼的话, 惹得陛下昏厥,可这件事又被裴玉劭看见。我只能杀他灭口,并且,并且掩于淑花园中。”
“那里虽是太子宫,但其实连着我平日里休憩的清畅园, 一向清僻, 我想着不会有多少人去。”
“后来谢娘子不依不饶,我也想杀了她, 今日灭口的刺客也确实是我凤巢刺客, 只是他们全不知晓行刺的缘由。”
谢冰柔的一颗心却不断往下沉。
中毒只是意外, 可元后却很快编出了些周全太子的话。
她急切焦灼说道:“皇后何必替太子担罪,娘娘以为这样说, 便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元后却没有看谢冰柔,而是望向胤帝。
她悲声:“陛下,臣妾和你三十来年夫妻,却因嫉失措,犯下这些不可饶恕的大错,还盼陛下见怜,念着臣妾将死,宽宥于我。”
她知晓胤帝对太子确实是有怨怼之意的,所以她抬出了夫妻情分。当然夫妻情分也未必有用,但她亦知晓胤帝是个爱惜颜面的人。
年轻的嫔妃跟太子私通,这便是老去帝王最大笑柄。之前胤帝隐忍未发,大约也不是为了顾全大局,大半是为了男人的尊严。
胤帝虚弱将死,也许并不愿意带着这样嘲讽去世。
所以她编了这个故事,至少妻妾相争能使得胤帝显得更值钱些。
她这个故事里,江良人的无故身亡,裴玉劭的尸首,裴家仆人证词,还有那些被活捉的凤巢刺客,一切都可以解释。
唯独那个内侍黄贞证词对太子不利,说是太子与宫中大监勾,毁灭证据。可那便成了孤证,这个孤证义父还是谋反的大监,那自然是不足采信。
如今只要胤帝点点头,那么太子这件罪过就能遮掩过去。
元后不断咳嗽,咳出了更多的黑血,她却顾不得许多,眼珠眨也不眨看着胤帝。
胤帝反应也有些慢,好半天,方才说道:“当日你虽无礼,可毕竟多年夫妻,也便罢了。”
谢冰柔蓦然闭上了眼睛。
连胤帝也替太子遮掩了,于是这个故事也就这样儿。
仿佛今日也已经到此为止。
卫玄却轻轻向前,握了一下谢冰柔的手掌。
这些事情自然还没有完,只不过今日人前这么了结罢了。
元后却喜不自胜,她纵然已然中毒,却仍命人将她扶着,离席对胤帝跪下行叩拜大礼。
她额头抵着手背,口中却说道:“臣妾多谢陛下垂怜,臣妾心中万分感激。”
她嗓音里浮起了欢喜悦色,哪怕嗓音发抖,也不自禁透出了几分欢欣之意。
元后喜形于色,胤帝容色却颇为冷肃,透出那缕缕凉意。哪怕他加以宽宥,也并不是被元后将死前时求肯打动,而是担心自己名声受损罢了。
他自然要比元后凉薄些,一个人付出多少,方才会生出多少感情。女子怀孕,十月怀胎,那孩子在腹中长大,就像树上结出了果子。更不必说后宫的女子诞下子嗣,便可依仗于此,踏上攥取权力的道路。
元后曾经也怀着期盼、欢喜的心情,期待着自己一双儿女的诞生。
她的两个孩子亦十分争气,一个被顺利立为储君,一个又是胤帝身为喜爱公主,使得她在宫中地位十分稳固。
本来他们一家也是很好啊,本来他们也享尽荣耀,无比尊贵,是这大胤最尊贵的一家人。
她的儿女本是全天下最贵重的,可现在却什么都毁了。
一切都蒙上了污垢,就这样面目全非,而自己也是狼狈如斯。
她这么向着胤帝跪伏时,蓦然又捂唇咳嗽,咳出的黑血也是越来越多了。
元后心底却涌起了一缕怆然。
她心里也明白,纵然今日为太子保住权位,可私下议论必不会少,卫玄也会不依不饶。前途仍是一派黯淡,太子纵然登基为帝,也必受卫玄掣肘。
这个小卫侯,终究也是已成气候。
可元后也顾不了往后许多了,她也没心力再护太子以后种种。将死之躯,又哪有什么本事管以后?
她本伏身叩拜,如今吃力直起身。
元后目光逡巡,最后落在了昭华公主身上,然后她说:“过来!”
昭华公主听了她吩咐,跌跌撞撞跪至元后跟前,她的身躯却禁不住在轻轻发抖。
眼前一张年轻的面容是如此美丽,昭华公主本便生得绝色,是京中第一的美人儿。
哪怕如今昭华公主眼中含泪,满是惶恐,这张脸仍是无可挑剔。
元后喃喃说道:“蠢成这般,以后怎么办?”
我死了,你以后怎么办?
既不够善良,狠又不够狠,又会自曝其短。
她果然不懂相看自己女儿,近一年多,她方才发现昭华并不聪明,应付不了这些狂风暴雨。昭华只是一直养得太好,生于太温暖庇护之下,也从不需要施展她的才智。
昭华公主心尖儿也升起了巨大的恐惧,她不由得摇摇头,不觉生出怯意。
她哆哆嗦嗦,以后母后是不会再管教自己了,也不会再出谋划策,她怎办?可她怎么办?没谁再护着她,给她遮风避雨。若再有个什么沈淮安滋扰自己,还有就是旁人看轻自己这个失势公主,她如此自处,如何应对?
难道还能指望太子?
卫玄又不喜欢她,只会宠谢冰柔。
大滴大滴泪水从昭华公主眼里流淌出来,她忽而发觉,如若没有母后,自己一定会无所适从。奇怪的是,在此之前,她从来没考虑过这些事。
她实是舍不得元后不在的。
昭华公主张张口,似要想说些什么,却害怕得失语无声。
“以后行事要恭顺,做人要良善,也不要想着谋算什么。”
元后倒是真心实意嘱咐,嗓音也越来越低。女儿才智不足,心思又浅,还不如善良做人,能活久些。
她轻声呢喃:“没有了往日里风光,被人奚落几句,忍忍也无妨,没什么人能纵着你。”
元后眼睛渐渐模糊了,她声音很低,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
“我要为太子遮掩,你那些小手段本也瞒不过我,我故意饮下毒酒,也是趁势为太子开脱,更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她原本想说给小卫侯一个交代,又恐昭华公主因此生出怨怼之心,再将怨怼之心形于色,故而匆匆改成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仿佛不过是她自择死路,昭华公主本无杀母罪过。
元后也听不见昭华公主回答,亦不知晓昭华公主将自己嘱咐听进去几分。
她看不见昭华公主了,濒死之前,却想起些女儿小时候事情。
昭华生下来时就很漂亮,白白嫩嫩,不似别的女婴那般红红的皱巴巴。那孩子一看,就知晓是个美人胚子,长大了必定是会倾国倾城。
她的手贴着女儿娇嫩的肌肤,还是婴儿的昭华公主就会咯咯笑个不住,十分讨人喜欢。
后来昭华长大了,果真出落得十分漂亮,也很亲自己。
元后颤颤生出了手,抚住了这张面孔。
就像小时候那样。
她手上黑色的血污也染上了昭华公主的肌肤。
然后那片手掌脱力似滑落,连同倒下的还有元后的身躯。
宫娥匆匆向前一探,元后已无脉息,已经气绝身亡。
昭华公主身躯抖个不住,她发痴似的抬头看着天空。
今日天气很好,初秋微凉,层云万里。
她却只觉得那天似染上了一层血色。
然后昭华公主眼前一黑,便晕倒在地。
然后就是一月时间匆匆过去。
这不过一月的光景,夏日暑热已去,倒是到了秋日里清爽的好时节。
京城郊外,渭水河边,一辆马车如此停留。
谢冰柔和卫玄共乘一车,今日谢冰柔倒是男装打扮,显得十分利落。
这一月时间,京中倒是发生了不少事。
元后那日饮宴认罪自裁,于是那些事也到此为止,也不好再扯下去。
胤帝本便身体极差,彼时现身,已是油尽灯枯之相。那日宴后,胤帝当晚便昏厥不醒,天还未亮,便就此薨逝。
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也匆匆继位,年号元康,是为元康帝。
元康帝之前在太子宫伏杀卫玄,继位后倒是不敢造次,并不敢如何。
他谋害裴玉劭、章爵,灭口内侍,引发京中动乱的罪过倒不好再提了。
不过办法总比困难多,如今同在马车上,卫玄便和谢冰柔说自己办法。
“新君虽已继位,可整日郁郁,虽然年轻,也难保不会生出什么病。裴后已有身孕,左右不过半年,必也会瓜熟蒂落。”
“也许那时,咱们这位陛下就会死了呢?”
第146章 146
等到裴妍君生下孩子, 卫玄一来可替谢冰柔报仇,再来可正式摄政,将朝政大权尽数拢入手中。
刚生下来的稚子成为了皇帝,那长大也会花费很漫长时间。
这样漫长的时间里, 整个大胤就会是卫玄的。
谢冰柔心里也不由得升起了几分复杂。
她知晓卫玄会说到做到, 这样阿爵的死也会有一个结果。可她也想到了裴妍君, 裴妍君如今虽为皇后,可早与元康帝形如陌路, 甚至彼此仇视。
元康帝若死了,对裴妍君而言倒确实一桩解脱, 可生下来孩子为人傀儡, 也是另外一等酸涩滋味。
谢冰柔知晓卫玄心思坚决, 如若决定了什么,定也要做到。哪怕卫玄喜欢自己,有些事情也未必会因她而妥协。
与其让卫玄答应一些不可能答应事情, 倒不若最大程度利用自己影响力。
故而谢冰柔说道:“妍君素来与我交好,她也很可怜。那孩子生下来,盼卫侯能待那孩子好些。”
卫玄一双眼深得好似两泓沉水,他温声说道:“你放心,裴后十分聪慧, 她已与我商议, 新君一旦骤亡,应该如何应对。”
裴妍君显然也跟卫玄商议妥了, 大家共同合作, 早日送元康帝归西。
谢冰柔也只能说了一声好。
她轻轻说道:“卫侯, 那我便离开京城了。”
她已经跟卫玄退了亲,解除了那桩婚事, 决意要离开京城。谢青缇还十分不乐意,哭了两场,之后又约谢冰柔跟她多多写信。
谢冰柔心下也十分酸涩,很是不舍,只是这京城并不适合他。
谢青缇只当谢冰柔因为退亲之事尴尬,倒也还算理解。之前谢冰柔与卫玄议亲,本是一桩极令人羡慕亲事。如今无故退婚,旁人也十分奇怪。于是便有些风言风语,只说谢冰柔品行不端,与人另有私情。据闻当初还被人收买,人前刺了卫侯一记。
若非如此,卫玄也断断不会退了这门婚事,又不肯将原因道于人前。
这些闲言碎语议论,谢冰柔倒并不如何介意了。
但此刻卫玄眼神却蓦然生出了几分幽深。
他虽答允谢冰柔,准她就这么离开。可谢冰柔当真要走时,他却心尖儿浮起缕缕异样,十分不快。
卫玄是个进取心十分强烈的人,他从来不喜欢妥协,也不喜欢失败,可现在他正在妥协。
这整个天下都将在他手中,他却要克制自己。
哪怕十分卑劣,一瞬间他也不觉生出了些阴暗的念头。
他盯着谢冰柔娇嫩侧容,一瞬间眼神倒是微微恍惚。
有那么一瞬间,卫玄也想将谢冰柔死死攥入怀中,然后再背信弃义,恣意放肆。
可他脑海里却不自禁想到了卫衍。
他想到了自己生父,想到卫衍临死前,自己还跟卫衍聊了聊。
那时候他不通情爱,却十分好奇,忍不住问:“父亲可有后悔,为了母亲做了那么多疯狂无比的事情,其实你原本不必这样的。”
他这么问卫衍之前,卫衍一直是一副大义凛然道德君子的模样。卫衍口口声声说送走卫玄只是为了让其不受生母荼毒,然后又流泪懊悔,说自己甘愿一死,以赎罪过。
可卫玄那么问时,卫衍面上却渐渐浮起了一缕古怪的神色。
卫玄那样问,只是好奇卫衍为何放不下情爱,可卫衍却是这么回答:“是,我自可早早将她囚禁起来,强行占了她身子,使她不得不从。可我不甘心,不甘心她总是这样假意利用,我于她也毫无分量。我要她纵然不喜欢我,也要强颜欢笑献出自己。”
而他那样说时,面颊上亦浮起了扭曲和疯狂。
若非这样阴暗入骨的执念,卫衍也绝不会如此地步。他要毁去楚负,也要毁去他自己。
人有时候很奇怪,总无意识模仿自己父母,哪怕心里很讨厌他们,却总在不知不觉间成为一个相似的人。
一个人若有很差劲父母,长大后要么成为父母一样的人,要么成为一个与之截然不同的人。
卫玄只伸出手臂抱了谢冰柔一下,然后松开手,说道:“你好生保重,无论有什么事,总是可以来寻我。”
阴暗自私究竟也不是什么很好的东西。
他其实还想说,不若你留下来,这样陪着我。
可那些话到了唇边,卫玄终究是说不出口。他知晓谢冰柔必定不愿意,而且他也有自尊,绝不愿意明知无用而出语恳求。
他一贯强势,绝不能恳求别人怜他爱他,哪怕这个女娘是谢冰柔。
谢冰柔微微有些局促,好似也想说些什么。卫玄目不转睛看着她,心中期盼,却不知晓期盼什么。
谢冰柔终究也是什么也未曾说,最后只道了一声保重,便轻轻跳下了马车。
卫玄目不转睛看着她,看着她上了另外一辆马车,马车载着谢冰柔,越行越远,渐渐也看不到了。
帷帐之中,年轻的女娘卖力侍候,方才登基的元康帝面上却并未太多悦色。哪怕到了情切时分,这位大胤的新帝也只是双眼放空,微微恍惚。
云散雨歇,那女娘起身。她年纪轻轻,容貌清秀,别有那么一番楚楚可怜。
然而她方才服侍的男子却骤然冷脸,透出了几分森然。
元康帝手一挥,一旁内侍娴熟的端来药汤,使得方才承宠的女娘服下,确保其绝不能怀有身孕。
他眼底深处也禁不住流淌了几分恐惧,为自己处境,更为了如今这一切。
卫玄如今掌控京城,权倾朝野,必然不会放过自己这个新帝。
如今留自己一命,也不过怕各路诸侯借此勤王,杀入京城罢了。
从前当太子时,他还想削了那些藩王,可如今看来,这些祁姓血脉方才是自己性命之保障。
一旦自己有了子嗣,卫玄必定是会去父留子,大权在握,如此摄政。
故而今日这年轻女娘承宠,他也必定要令人灌下汤药,免得怀有身孕,使得自己没了性命。
刚刚登基的元康帝如惊弓之鸟。
他从前虽也喜爱美色,还未到整日离不得的地步。到了如今,在这样惶惶不可终日压力下,元康帝倒是放纵起来。
每隔些日子,元康帝必定要放一些年轻民女入宫,加以宠幸,却绝不肯给名分。他荒唐放肆一番后,就送出宫去,又招些新人入内。
元康帝在女色上行事愈频,不过每次倒是格外小心,生恐被宠信女子留种有孕。
只是他虽可防住别人,却拿裴妍君无可奈何。
裴后如今已经搬出了皇宫,去了京郊别院,护得水泄不通,非要生下孩子。
元康帝十分恼恨,却也无可奈何。
他每日求神问卜,还请了几个巫祝,只盼裴妍君保不住这一胎,又或者生下的一定要是个女儿。
转眼半年光景就这样过去,裴妍君肚子一天天变大,终于瓜熟蒂落,产下腹中胎儿。
她却生下了个女儿。
知晓是个女儿后,裴妍君惊恐挣扎起身,不顾产后虚弱,跪倒在卫玄跟前。
她也知晓自己这个所谓皇后分量,也无谓在卫玄跟前摆架子。
裴妍君知晓卫玄想要的是个男丁,自己生下来的女儿自然也不合卫玄心意。
她更知晓卫玄身边有不少谋士幕僚,早就为卫玄谋算妥当。
生男生女是天意,天意自然是不可捉摸。只不过成事在天,却是谋事在人。
卫玄身边聚集的也都是些实干家,大抵也不赌天意,也不会把全部的希望放在大自然的概率上。
所以裴后有孕期间,卫玄手下便暗暗寻来若干几乎同时怀孕孕妇,如此备着。卫玄既不姓祁,小皇帝也不过是个名号,他自然也不介意祁姓血脉被玷污。
其实早在裴妍君生产前,已有几名孕妇早于裴妍君生产,已有两名男婴生下,已然月余。
若裴妍君生出孩子为女,那便拿个男孩儿抵换,以假充真。
元康帝以为生个女儿就能阻止逆臣脚步,实属缺乏想象力,也想象不出逆贼的手腕是多么丰富。
裴妍君倒知晓了一点儿风声,如今跪在卫玄恳求:“求卫侯为小公主寻个寻常百姓家,使得公主像个寻常百姓一般长大,再不掺和这皇室种种。”
她一边恳求,一边冷汗津津。
卫玄连假儿子都找好了,那真公主呢?是不是就不用存在?因为毕竟是个把柄。这些男人为行大事,总归是会手腕狠辣些。可这个孩子毕竟是裴妍君十月怀胎所出,她那里舍得?
哪怕有孕期间她内心十分纠结复杂,可一天天看着肚子变大,她终究是母性的柔情占据了上风。
卫玄令宫娥将裴妍君扶起来,又让乳母将孩子抱过来。
他将女婴抱在怀中时,刚刚生产虚弱的裴妍君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却又不敢很明显拒绝加以触怒。
卫玄抱着这个孩子时,却不由得想起了谢冰柔临走前给自己说过的话。
那时谢冰柔说自己跟裴妍君一向交好,盼着卫玄能对裴妍君生下的孩子怜惜几分。
一想到谢冰柔,卫玄心里蓦然柔了柔。
第147章 147
卫玄要做大事, 不过也总不至于对一个刚出世婴儿下手。其实裴妍君不求,他也准备将这个女婴送去宫外寻个殷实人家抚养。
不过现在,卫玄又改了主意。他想那假子自然也可以抱入宫中,不过公主也不必送出去, 只说裴后生了一对儿龙凤胎。
如此一来, 裴后也能亲自抚养女儿长大。
他正要这么说, 忽而心中又轻轻一动,继而微微一笑。
一瞬间, 卫玄已经有了决定,心内有了另外一个计划。
他微笑说道:“其实有个公主, 也是很不错。”
人既然要疯, 为何不疯得彻底些呢?更何况一个人既已大权在握, 何必遮遮掩掩,畏首畏尾?卫玄心内也是这样想,他也决意不让送假子入宫。
这要欺瞒世人, 固然是胆大包天,但终究也是缺乏实力选择。
既然自己有实力,又何不玩得坦白些?
这年裴后产女,据闻小公主生产时有华光萦绕,宝气冲天, 满室皆是异香。
伴随那异香缭绕, 却引来百鸟朝凰,盘旋在空中久久不散。
冬雪未散, 御花园中本来草木凋零, 可却忽而百花盛开, 这样的争奇斗艳。
这样的宝光异华,种种吉兆, 亦给这位刚刚出生的大胤小公主染上了上天赐福的神秘光彩。
巫祭看过,只说公主乃是弥勒转世,化作女相,人间历劫,以此惠泽百姓。
朝臣中亦纷纷上奏,只说要立长公主为皇太女,以保大胤国祚。
裴妍君虽未诞下男丁,但女儿也是可以这样玩。
这时元康帝也忽而生了病,一下子便不行。
新帝虽然年轻,可登基后广纳内宠,于女色一道不甚节制。只是既是这般不知节制,也不免会有心无力,更不免会借助药物。
元康帝不能掌控的事已然太多,故绝不肯这处也不行。他心中郁郁,药不免吃得太多,终究抵受不住,落得如此下场。
临去之前,元康帝也留下遗旨,传位于自己不足一岁的女儿长乐。
卫玄当然算计了许多,譬如冬日在棚内以炭火催开鲜花,以鸟食引来鸟雀,在产房撒了特意调制异香,以此制造种种吉兆,再安排朝中的几个臣子造势。
至于元康帝的事,倒真是意料之外。
卫玄本欲再多造势两年,再送陛下归西,可惜元康帝自己作死,竟一年也没熬住。
元康帝早与裴后恩断义绝,又忌惮裴后腹中骨肉,自然绝不会传位于长乐公主。不过这倒是不打紧小事了,卫玄手写一封圣旨就是。
毕竟从前他侍奉太子多年,早就暗暗模仿了太子笔迹,由他写来,也是大差不差的。
这年春天,长乐公主登基为女帝,年号凤昭,是为凤昭女帝。
朝中大事,一应落在卫玄手中。
诸事繁杂不断,大胤暗潮汹涌,卫玄亦有许多事要操心。
可若稍有闲暇,春风轻轻拂过了卫玄面颊,他也禁不住会想,自己将将快大半年未曾见到谢冰柔了。
他使人打探谢冰柔消息,一举一动皆要知晓,再细的小事都要了然于心。
那缕奇异的不甘就化作浓郁酸涩,一缕缕涌上了卫玄心头。
哪怕是当初当真放了谢冰柔离开,他亦是心中有一丝拉扯,并且这样拉扯伴随时光流逝还不断增加。
卫玄取出匣中一枚耳坠子捏在手里。
那是谢冰柔当着太子之面扯下,上面还有一点血污。
卫玄心里却想:不急。
他如今还有许多大事未曾了结,谢冰柔大约也不好卷入这风口浪尖。
如此两年光阴匆匆掠过,又是到了快入冬时节。
川中入了冬,天气也十分寒冷,从昨晚上开始,已有些稀稀落落雪花下来。
谢冰柔也在自己屋里生了炉子,如此煨热身躯。
她双颊微白,身子一贯有些纤弱。不过她本便善于断狱,又会一些医术,攒银钱也不算难。如今这小院她买下后,还养了冬儿、腊梅两个婢子,帮衬着做些家事。
冬儿是农户出生的丫头,本来要被家里卖出去,被谢冰柔花钱赎下,也没立什么卖身契,只让冬儿随着自己生活。这丫头看着黑黑瘦瘦,力气却是不小,劈柴烧水什么的也是家里做惯了的。
再来就是腊梅,腊梅心细,还识得字,看着斯斯文文的,胆子还不小,能跟谢冰柔学些验尸之术。
其实姜家几次邀约,想谢冰柔搬回姜家住,谢冰柔都是婉言拒绝,并没有应承。
这日天色暗了,几个姑娘凑在一道,也是吱吱喳喳说话。
谢冰柔在火堆里埋了几个芋头,烤得香甜软绵,正好拨出来吃。
腊梅嘴最快,又爱凑热闹,晚上没什么事,也是跟谢冰柔、冬儿一块儿磕牙聊天。
这两年大胤可不太平,据说卫侯立了个女帝后,各地藩王十分不满,进而集结谋反。
要说这川中之地,倒也是个风水宝地,竟也并未被此波及。
几王齐齐作乱,却悉数败于卫侯之手,重归王化之下。
其中最难啃便是吴王,本有背水一战,不过大战前夕,一向依附吴王的南氏却反水谋逆。
这南家大公子南璋本为吴王心腹,一向受吴王倚重。可南氏却看不得吴王这么的倒行逆施,劝诫不遂,也只能为了大义含泪背主。
大战前夕,南璋亲手割下了吴王的头颅,奉至卫玄跟前。
吴王一脉不战而溃,十万大军皆降了朝廷,倒省下一场血战。
南氏也不似谢冰柔梦中那般被屠家灭门,反而得以苟全。这等反主之人,朝廷大约不会如何的重用,可也不好卸磨杀驴。
不过哪怕没有这一遭,这一世的卫玄似乎也不像谢冰柔梦中那般狠绝。
谢冰柔静静听着,她双颊和手掌被火烤得微微发红,面色倒是平和,不似十分关注样子。
她想这天下倒是又安定下来,经此一役,那些个祁氏宗亲也再翻不起什么风浪。
无论怎样折腾,这天下终究是落于卫玄之手。
不过这些消息虽是腊月最新听来,可也已是三个月前的旧事了。川中路远,交通不便,消息闭塞,什么故事传来也不新鲜了。
腊梅又绘声绘色说起了那位南家大公子,从前只听说这位南家大公子心气儿高,绝不愿意被举荐做个小官,所以干脆隐于野。
也因为如此,南璋这个南家大公子不免显得神秘,通身似笼罩在一片雾气之中,云里雾里,也看不明白。
这一次南家大公子现了真身,原来他竟是残废之躯。
南璋足不能行,只能以轮椅代步。据说南家大公子原本是身体健康的,可后来却发了病,渐渐不良于行,路也走不得,日常也需得旁人服侍。
甚至正午的阳谷若是灼热了些,也会晒得南璋皮肤生出红疹,需戴上面纱。
不过正因为如此,南璋反倒做成了大事。
吴王疑心病其实极重,又在干造反勾当,所以等闲不能近身。不过南璋是半废之躯,吴王也并没有如何的提防,觉得他不足畏惧。谁也没想到南家大公子居然会从轮椅中抽出一把剑,割了吴王脑袋,再用这颗血淋淋脑袋,去换了南家的荣华富贵。
对此谢冰柔默默点评,这南家兄弟都有些刺客技能在身上的。
女孩子的话题不免移到男人的样貌上去了,腊梅继续说道:“不过那位南家大公子虽然身体不大好,样貌却很俊美,哪怕戴着面色,也能看出是个美男子。”
“听说南家二郎皆十分好看,只是南家如今只有大郎,却看不着那位二公子。我只听说,那位南二公子好似做了什么错事,于是被赶出了家门,也不知晓去了那里。”
谢冰柔面上也没什么表情,却蓦然攥紧了手掌。
她想这位南家大公子如今也算跳队成功了,是很聪明一个人。
可是这样聪明人,私底下又做了什么事呢?
她想到之前在淄川之地,那时候阿爵特意探望自己,他们定了情,说了很多话。但那时章爵有事要做,也是不得不要离开。
那本来是很秘密任务,但谢冰柔也算不得贤惠顺从,非要逼问。章爵又一向拿她没办法,也是跟谢冰柔说了实情。
那就是南氏虽是吴王心腹,可南璋似乎也不是那么不可动摇。之前小武王派了使者去吴国求援,章爵奉卫玄之命游说,南璋也让阿爵将小武王使者用弓弦绞杀。
之后南璋松了口风,说是想要搭上太子,私底下跟朝廷勾连。
原来南氏已经试探了太子口风,为彼此勾搭做准备。
章爵还要去京中促成此事,他当然也乐于促成此事,他并不希望南氏谋反。虽说要跟谢冰柔约了一起走,但章爵也不愿意抛却家族责任。他觉得如若促成此事,自己离开时也能更为安心。
谢冰柔一直后悔自己那时让章爵离开。
那时她还不知晓卫玄已跟太子水火不容,她潜意识觉得自己跟朝廷还是站在同一边的,她也还未觉得太子十分不妥。
不过旧事不可追,最要紧的是太子为什么会选卫玄?
太子那时只需要一具并不相似尸体,谁都可以,却偏偏是章爵。
哪怕元康帝已经死了,谢冰柔却还十分挂念此事。
第148章 148
只是当年尚是太子的元康帝不愿自曝杀人, 怎么也不会亲口说出其中隐情的。
如今人又已经死了,谢冰柔似更难查出个所以然来。
她慢慢的搓着手,心尖儿微微发凉。
谢冰柔亦知晓自己为什么会想起这些旧事。
当年太子杀了章爵,要不然便是与南氏交恶, 要不然, 就是南家舍了章爵。
章爵成了弃子, 那时的太子自然觉得章爵可有可无,杀了也无所谓。
他是南家的二公子, 能杀了阿爵的只有一个人,便是南家大公子南璋。
谢冰柔蓦然闭上了眼睛, 她忍不住问自己, 可能吗?
仔细想想, 这当然是有可能的。
她也想起章爵跟自己抱怨,感慨家里那些让人极不悦的家事。
“这次回吴国,只觉得整个南氏变得十分陌生, 大兄身边跟着的那些人,我渐渐也认不得了。他甚至不愿见我,可仍答允绞杀老武王的使者,大约也还是知晓轻重。”
“不过,他并没有原谅我, 甚至我要成亲了, 他也不肯松口答允,甚至不肯听我亲口说一说, 说你有多好。”
那时谢冰柔还听得心里面暗暗吐槽, 心想阿爵难道以为谁跟他似的都是恋爱脑。南璋汲汲于名利, 听闻既未娶妻,又未纳妾, 这满腹心思都用在功业身上,自然听不得章爵那些个情情爱爱的话。
但现在谢冰柔心里却有另一种疑,南大公子为什么不肯见阿爵呢?
当年阿爵叛出南氏,连姓氏都改了。
这是很重大的罪过,也许那时彼此心中已有嫌隙。
但未曾彻底撕破脸,可见终究有些情谊。
也许见一见,南大公子就会不忍心了呢?
唯独一面也不肯见,方才能杀X证道什么的。
谢冰柔这样想着,心里也忍不住突突跳了跳。
冬儿和腊梅就在身边,房间里暖融融的,谢冰柔也从那些冰冷往事里回过神来。
无论如何,这些都不过是谢冰柔揣测,揣测也做不得数。
倘若真要寻出真相,总须得一些真凭实据。
火炉已将谢冰柔手掌烤得微微发热,使她显得也没那般孱弱。
这时却传来叩门之声,冬儿顿时站起来,亦是满面警惕:“是谁?”
如今天色已晚,且川中之地也不甚太平,据闻常有精壮男子被挖眼拔舌惨死之事,闹得川中百姓也是人心惶惶。
谢冰柔是居于城内,又借姜家名头庇护,本来也不大会有事。但毕竟是三个女郎居于一处,平日里也是自然要当心些。
门外却是传来了一道熟悉嗓音:“是我!”
是姜家三郎姜藻的声音,冬儿神色亦是一松。
谢冰柔让冬儿快快开了门,口中不由得说道:“又是冷,又是雪,天又晚了,这时候赶过来做什么?”
她与姜藻说话倒也熟络,十分亲近。
这是自然的。
她与姜藻打小就相熟,从前也颇得姜藻照拂,容着她到处乱走给别人验尸。不过谢冰柔倒也想不到,自己还会回到川中,继续让姜藻照拂。
这两年多未见,姜藻也变了样子。他本来容貌俊美,聪慧锋锐。然而再见时,姜藻亦显得极为削瘦,本来高挑的身量更像是竹竿子了。
不过他目光温和,倒与从前别无二致。
他口里亦说道:“我估摸着冰柔的药快吃完了,怕断了药,故而给你送来。而且天气越来越冷,我亦想要瞧一瞧,看你这处短了什么。”
姜藻常来见谢冰柔,亦是将谢冰柔照拂得无微不至。
当初谢冰柔要离开姜家,他也曾偷偷寻过谢冰柔。他急切握住了谢冰柔的手,说自己想要娶谢冰柔为妻,若谢冰柔能答允,他必定会好生照拂绝不辜负。
那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姜藻将谢冰柔的手握得很紧,握得谢冰柔觉得有些疼了。他一改平日里的温文尔雅,眼底亦流淌灼灼焰火。
不过那时谢冰柔也拒绝了他,再说了些虽有情分,但我只把你当哥哥的话,总之客客气气拒了姜藻。
这一次谢冰柔再回来,姜藻倒也像个君子,也再没提什么相好之事,平日里亦是以兄长自居,相处也很有分寸。
他待谢冰柔却比从前还要好。
其实谢冰柔的药还能吃几天,不至于真断了药,可姜藻总是情意切切送来,不容半点疏忽。
这一次谢冰柔入了川中,倒添了一个新病,是哮喘。
她从前没这个毛病,不知怎的却犯了,故需得要好生将息。
也亏得姜藻十分心疼,也将谢冰柔照拂得无微不至。
若非如此,谢冰柔怕也会多有不便。
姜藻熟练将药放入柜中,口中说道:“我早让你回姜家将息,你却偏偏不肯。我虽放了话,但几个女孩子住一处,我总是不放心。”
谢冰柔向他望过去,瞧着火光落在了姜藻身上,姜藻头上已有几根白头发,也无从前意气风发姿态。
不过姜藻侧过头来时,脸虽瘦了些,倒也还称得上五官俊美。他褪去了从前张扬,眼神倒是极温柔的。
那双温柔眸子盯着谢冰柔,隐隐有着说不尽的期盼之色。
谢冰柔转过头,口中说道:“姜老夫人已经故去,姜家虽未分家,我回去却不免有些落人口舌。”
姜藻这样听着,却不觉转过头来,说道:“虽说我时运不济,这几年也未曾攒下什么功业,可家里也能说上几句话。”
“且如今川中之地,也不甚太平,听说那位南家大公子也迁入川中,到了咱们这巴东郡,大约也是为避朝廷锋芒,故而如此。只怕朝中那位卫侯必也会令人监视,绝不肯放心。”
谢冰柔听到了此处,蓦然面颊微微发红,一副呼吸不畅样子。
她发颤飞快取出药瓶,取一颗药丸服下,然后她微颤身躯方才平复下来。
姜藻瞧在眼里,亦蓦然生出了几分怜意。
谢冰柔本来身子骨弱,如今却染上了这个病。
谢冰柔闭上眼,养了一会儿神,然后睁眼对姜藻说道:“三郎,那便有劳你了。待到了明日,我便搬回姜家住。”
姜藻一怔,待他回过神来时,然后他面颊不觉透出喜不自胜之色。
他飞快回答了一声好,眼中也透出了一缕奇异光辉,就好似一件心愿终于顺遂达成,使得他十二分的欢喜。
从前在姜家,姜老夫人还在时,就对谢冰柔极好。
那时姜藻就知晓她身份不俗,一定会离开姜氏。
可现在谢冰柔终究是回到了这儿。
自己回来了,谢冰柔也回来了,这难道不是一种注定缘分?
姜藻与谢冰柔目光相触,匆匆接触,却也蓦然别开面孔。
他双颊也生出一抹红晕,竟似不敢与谢冰柔目光相触。
屋外风雪已盛,可姜藻也告了辞,送完了药,也就匆匆离开,并没有借故逗留。
冬儿和腊梅都觉得姜三郎既体贴,又君子,又对自家女娘十分情重。
谢娘子若要托个终身,姜三郎无疑便是最好选择。只是自家娘子分明不愿,总也是淡淡的,一副无意于此的样子。
可见有些事情终究也是勉强不来。
谢冰柔裹着披风,提灯相送。
她看着姜藻已经走到了院子口,又转过身。她又听着姜藻说如今雪大,也不必相送,屋外这么冷,谢冰柔还是快快回去。
谢冰柔也只轻轻笑了一下,未曾听姜藻吩咐。
那姜藻面上也有些无奈,大约知晓谢冰柔一直便是这般倔强性子,只摇摇头,转身便走。
谢冰柔看着姜藻的背影,恍惚间还有几分熟悉影子。
这次再见,姜藻变化很大,谢冰柔几乎都认不出他来了。
唯独看着姜藻背影时,恍惚间还有几分当初护着自己到处闹腾的少年模样。
那时姜藻仗剑相护,有一次他们路上遇匪,姜藻偏要自己去歇着。
说睡一觉,醒来就什么事情也没有了。
那时谢冰柔也心大,当真睡了过去。
她盖着姜藻的披风,天快亮时方才醒过来。她睁开眼时,发觉姜藻已经在自己身边,温柔的静静看着自己,也不知晓看了多久了。
姜藻面颊有一点血污,白衣之上沾染了斑斑血污。
谢冰柔本来睡眼惺忪,一下子却惊醒了。
姜藻却柔声说不要紧,说此处虽号称有个寨子,但也不过聚集了十多个土匪,算不得人多。而那些土匪都被姜藻杀了,等下可报去官府,收拾一番。
换做别的女娘怕是会受到惊吓,不过谢冰柔见惯了尸首,竟也并不觉得如何。
那时候她跟姜藻也是无法无天,他是姜家最受宠的姜三郎,而谢冰柔也是姜家最尊贵娇客。在巴东郡这样的小地方,仿佛便可以恣意妄为。
谢冰柔蓦然捂住了唇瓣,忍不住连串咳嗽,双颊也染上了几分如血潮红。
她一双眸子也染上了微润幽光。
天色昏昏,她似也看不见姜藻头上生出的少年白发,仿佛也与从前身影叠做一道。
灯火轻轻的落在了谢冰柔面颊上,冬儿和腊梅看着谢冰柔专注神色,也不觉想自家娘子对姜三郎也未必无情。
谢冰柔却感觉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那是卫玄的眼睛。
她蓦然微微一寒,下意识的裹紧了披风。
第149章 149
回到房中, 谢冰柔打发走了冬儿和腊梅,然后取出一枚小小匣子。
她离开卫玄快两年了,离开时也解除了婚约,卫侯也一副彬彬有礼的客气样儿。卫玄素来自傲, 大约回过神来, 也不大愿意为了一个区区女娘做出失态模样。
卫玄不愧是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 短短两年光景,便已经是实打实大胤权臣, 将针对他的敌人一一清剿。
这样的璀璨光辉之中,谢冰柔自然也觉得当初那些事, 也不过是已经过去的不打紧旧事。
卫玄已经志得意满, 当初那么些个在女子跟前不如意, 也算不得什么。
但谢冰柔前日却收到一枚匣子,竟是卫玄令人送来。
其实这匣中是何物,谢冰柔尚未打开一观, 不过心里却很烦躁。
卫玄如此,她总觉得自己被人窥探,隐隐有些不安。
总不能这两年间,自己一直在卫玄窥探之中?
谢冰柔隐隐觉得有些荒诞,却还是收敛了心思, 将这匣子打开。
她先要看看卫侯究竟是何用意, 然后再策谋下一步举动。
那匣中有印信和讯烟,送信之人已曾提及, 只说谢娘子如若有事, 大可寻上麒府在川中下属。
这些谢冰柔都不是很感兴趣, 卫玄是个极有奇思妙想的一个人,必然是会送一些与众不同之物。
若只这些, 他两年前就可以给自己了,只是自己未必会收。
然后谢冰柔就看到匣中有一封信。
看着是一封旧信。
她微微一怔,这封旧信并非卫玄亲手所书,而当初南家大公子给太子的一封信。
谢冰柔匆匆拆开。
那信中所写倒确实与当初章爵所说差不多。
彼时太子困于京中,被沈淮安所挟持,南氏偏生来效忠心,说自己虽为吴王幕僚,可却愿意忠心于朝廷。
这些都是已经过去的不打紧旧事,谢冰柔匆匆看到了信尾,南璋也提及了章爵。
信尾轻描淡写提了几句,只说吾弟叛逆,欲私下结亲,已不欲留,性命可随意利用。
就好似谢冰柔所疑那样,太子会杀章爵必有一桩别的缘故。
谢冰柔蓦然放下了信纸,禁不住轻轻颤抖。
哪怕已经过去了两年了,她也忽而涌起了极愤怒的悲伤,竟不自禁落下了泪水。
她匆匆伸手拂去了面颊泪珠,忽而觉得章爵之死仿佛还在昨日一般,竟并没有离开自己太久。
过了良久,她手掌才停止了颤抖,重新将这封信捏在了手中。
如若没这两行字,是否一切便会不同呢?
那时卫玄已经准备入城,沈淮安也是不堪一击。阿爵一向在意自己,他必然也会跟自己走。差差些许,章爵便能应允诺言,和自己离开。
谢冰柔心头火热翻腾,只觉得意难平。
阿爵离开后,她也有冬儿腊梅这样的新相识,也许还会有别的人,可那终究是不同的。
已然过去了足足两载,谢冰柔仍似陷入其中,不得脱身。
除此之外,匣中再无别物。卫玄并没有给谢冰柔写信,却搅乱了谢冰柔心头一头乱水。
有些猜测化作现实,谢冰柔必然不能放下这些事。
胤都之中,卫玄沉水般眸子凝视面前卷宗。他处理公务之时总是聚精会神,一丝不苟,可如今卫玄的心却想到了别处。
头一年,他还十分犹豫,纠结不已。
可到了第二年,卫玄便再没什么纠结了。一旦有了决断,他一颗心也变得十分笃定。
如今天下已在他手中,他想要的便是谢冰柔。
一个人一生当中若有什么渴求之物,必定是要全力以赴,不负这匆匆几十载的光阴。
他看过川中的密谍,知晓姜藻是谢冰柔的旧友,如今还加意照拂,仍是有心的。姜藻还未娶妻,也许心中仍有盘算。
可那又有什么要紧?章爵死了,谢冰柔也不会有什么心情。于是这过去之事,也不过是些寻常兄妹之情。
姜藻日日体贴,使的是水磨功夫,也许觉得以情动之,谢冰柔会生出几分柔情。
可能人心难测,当初卫玄也觉得章爵不算聪明,谢冰柔定瞧不上。那么这一次,卫玄自然也要谨慎些。
如今那封书信也已送至谢冰柔手中。
那么谢冰柔就会想起章爵的死,会念及章爵死时候撕心裂肺的痛楚,还有两年前匆匆别离的刻骨铭心。
那么姜藻的柔情也会黯然失色,不会有什么用处,冰柔绝没有什么心情去喜欢他。
卫玄便想,章爵啊章爵,你活着时候十分能干,死了也能帮衬我一二。
这样想着时,卫玄平静得似一泓沉水。
他初见章爵与谢冰柔亲好时,是前所未有的忿怒与恼恨,连带着竟有几分尊严受损。可现在,那些情绪已经离开了卫玄,他重新恢复了冷静。章爵已经死了,他不会跟死人计较。
冷静是卫玄底色,从小到大,无论什么样事,他都绝不至于使得情绪主导了自己。
为了得到谢冰柔的心,他连章爵的死都可以利用。
为什么不呢?
平日里卫玄引诱人心,总是认真观察对方,寻觅对方心中渴求之物。
谢冰柔因章爵的死牵肠挂肚,那卫玄就以这件事情相诱,
想来如今谢冰柔必然已经心神大乱,当谢冰柔产生了需求,自己方可展开下一步的计划。
卫玄极冷静盘算着。
蓦然间,一张眼眶发红的俏丽面容在卫玄脑海里浮起,使得卫玄微微一怔。
他想到当初谢冰柔急切凌乱模样,忽而心底浮起了几分心虚。
谢冰柔收到那封信,必然会激起伤怀之情,说不定,还会哭一哭。
卫玄蓦然捏紧了手中之笔。
他不介意利用死人,可念及谢冰柔会心生伤怀,也不觉生出了几分心虚。
也许谢冰柔经过两年时光修养,渐渐平复了心头创伤,接着努力开始新的生活。可偏偏这样时间里,自己送上这么一封信,却又将谢冰柔拉回旧日里的仇恨之中,将谢冰柔的平静日子搅了个粉碎。
当然以卫玄对谢冰柔的了解,一件事情未了结,这位谢娘子不会轻易放弃。哪怕自己不挑唆,谢冰柔也会对章爵之死里面隐情难以释怀,他送上的线索反倒是投其所好。自己原本不必因此自愧。
但如若一个人太聪明,最难就是骗过自己。
卫玄找理由给自己开脱,心内却有个声音浮起,如若谢冰柔真想不理会从前,想要重新开始呢?难道自己便肯顺她心意,任她忘却前尘旧事,寻个温厚郎君安稳度日?
他肯吗?他决计不肯!
他这个人就是十分固执坚决,认定了一件事必定是要争夺到底,绝不会轻易放弃。这是他为人的本性,此生此世,怕也是难以更改。
只是他不会像父亲卫衍那样,那么发了疯似强取豪夺,将心爱的女子锁在屋子里。
卫玄行事素来冷静,要拿捏谁也是有条不紊。就好似那些藩王治下,他亦是恩威并施,打散后又重新安置,如今也渐有安宁迹象。
大胤开国初期留下的隐患,如今也被拔出弭平,渐渐也有太平辉煌之气。
而现在,他对谢冰柔就像是对事业一样,这般有条不紊,步步为营。
而他已看了面前卷宗快一刻钟了。
这已经不大像卫玄平素的效率。
那是弹劾谢令华的文书,如今谢令华已是广汉郡郡守,只说他任期贪墨,借着打击逆党之名,这么盘剥敲诈,敲骨吸髓。
谢令华是谢冰柔的堂兄,卫玄自然记得这兄妹二人关系也还不错。
当初谢冰柔那个阿韶的婢子死了,还是谢令华靠自己门客举荐,将谢冰柔推到自己面前来。
说起来,若无这个长袖善舞的堂兄,自己说不定还不能结识冰柔。
谢令华也是有些功劳的。
卫玄蓦然轻轻的笑了笑。
他自然一直记得谢令华,若非如此,他也不会使人举荐,使得谢令华外放广汉郡做郡守。
这一来是谢令华确实有才,既熟读律令,又游历求学,颇有见识。再来谢令华入蜀中做官,虽未跟谢冰柔在一处,谢冰柔也可有个依仗。
卫玄的这么些个安排,若春风化雨,润物细无声。
如今有人却弹劾上谢令华,历数其罪。这其中还有几个当地有名富商豁出脸皮实名举报,说谢令华有索贿行为,如此压榨他们这些蜀中富户,闹得他们苦不堪言。
这是动到了卫玄精心安排的人身上了。
谢令华也没什么犹豫,朱笔下了批复,那便是让谢令华落狱严查,不可轻怠,势必要严查到底。
实则这告发谢令华文书送上卫玄几上之时,卫玄亦早已令麒府将谢令华锁住幽禁,不可外出。
谢令华是谢氏最出色的明珠,身居高位,前途无量。他知自己拘了谢令华,明日京中便会有许多流言蜚语,说不准还有许多人联想到当初谢冰柔悔婚之事,不过卫玄也并不怎么在乎。
谢冰柔必定也会有些无措,因为她与谢令华素来交好,这一年多来多有书信往来。
不过没关系,自己也要去入川去见见谢冰柔了。
第150章 150
斗室之中一盏灯光芒如豆, 如此的轻轻摇曳。
房间不大,昏暗的灯光照在南璋身上,颇有些幽幽之意。
这位南家大公子迁入川中之后一向低调,亦只买了个小院安顿, 且谢绝了外客。任是什么官宦名流拜访, 南璋皆是一应不应。
仆人们也只知晓南璋整日里把自己关在无门无窗的斗室之中, 绝不肯轻见外人。就是每日饭食,也只由个仆人从小口送入, 等闲不会见人。
传闻南家大公子素有心魔,已有几分疯癫之态。
有人说因南家大公子亲手割下吴王头颅, 于是于心有愧, 故而骤生心魔, 情癫至此。甚至还有人私下言语,只说当初南家二公子怒而离家,从此生死不知, 也没了踪影。
那么那位南二公子的失踪,怕也是跟南璋有些干系。
据闻这位南家大公子曾也是风华正茂,可后来发了病,也变得好似另外一个人了,性情有了很大的不同。
灯火摇曳时, 他伸出手臂, 那削瘦的手臂似涂了一层又一层脂粉,难掩手臂上一些殷红的瘀痕。
他面前却有一幅画, 那副画鲜妍明媚, 画中少女秀美可人, 赫然正是谢冰柔。
一片手掌轻轻抚摸而上,举止轻柔, 动作描摹间,竟似有几分亲昵之意。
可旋即那片手掌狠狠一撕,生生将这副画撕做两截。
房中男子蓦然紧紧攥紧了手掌,大口大口喘气。
他喉咙中发出了一种奇怪声音,似哭似笑,甚为癫狂。
那散开的头发簌簌抖落,颤个不停。
到了次日,姜藻特意来相迎,将谢冰柔整理好的几口箱子搬上马车。
姜藻看着谢冰柔的手腕,皓腕似雪,却空荡荡的。
他记得当初谢冰柔离开时,姜老夫人还将一双浓翠颜色的玉镯子套在谢冰柔手腕上。这次谢冰柔回姜家,原本可以戴一戴,以显出其中亲厚。
可谢冰柔手腕上却是空荡荡。
那双玉镯可能早不知晓被谢冰柔放哪里了。冰柔一向温婉,也从无抱怨,可是否还是会对姜家生出几番计较?
姜家后面有一处园子,这几日下了雪,现在红梅也开了,艳丽得很。
白雪一堆,红梅飒飒,别有一番景致。
姜藻却想起了一些旧事。
那也是红梅绽放时节,他跟祖母在佛堂里说话。
姜老夫人一向爱惜谢冰柔,待谢冰柔与姜家其他姑娘不同,在姜藻面前也出语称赞:“冰柔是谢家女儿,气度自是与咱们姜家女儿不同。家里阿姚、阿萱几个,没一个及得上她。三郎,你素来心气高,不爱跟家里几个妹妹玩,却与冰柔很投契。”
“冰柔仿佛也很喜欢你,你可对她有些心思?若姜家能有这么个孙媳,我也是欢喜不尽,宠她跟在家女儿一般。”
姜藻却猛然抬起头来,忽而说道:“祖母,我对冰柔是真心的。”
表面上看,他说的话意思跟姜老夫人差不多,可内里却有很大不同。
姜老夫人可能没什么恶意,可却有一些属于自己盘算。谢家放在京中算不得什么,可却胜过姜家这等地方豪强许多。更不必提十年前那场大战,姜家颇多折损。
如果姜藻娶一个谢家女儿,那么姜藻以后的前程也会多些助益。
那么对于这样一个孙媳,姜家自然也会十分的疼爱。
可姜藻这样说,却是说他跟谢冰柔的情意十分真挚,并没有那么些个谋算。
他与冰柔在一道,是因为他觉得很快活,心里很满足。他虽很想娶谢冰柔,可有些事情沾染了盘算,就会显得很俗气。
祖母这样说,自然也是让姜藻有些不快。他一向对谢冰柔是一种呵护、爱惜的心情,又怎么说得上是依仗?
然后他便看到一片淡色衣角,门口有道身影,那女娘灵巧的跑开,踩得一点声音都没有。
姜藻一下子便认出来了,那女娘就是谢冰柔。
他到了门前,谢冰柔早就跑了个没影儿。
姜藻怔怔瞧着,立足原地,沉默良久。
后来他也没解释,因为本没什么可解释。谢冰柔态度如初,也没闹什么性子,也不像将这些事放在心上模样。
若姜藻非要再解释,反倒是着于痕迹了。
可是谢冰柔心里当真没有在意吗?也许冰柔心里不会有什么记恨,可这一生一世,怕也是从未考虑嫁给自己为妻。
也许不是因为讨厌,而是觉得太复杂了。
然后姜藻抬头看着谢冰柔:“冰柔,我原本也没什么所求,若能常常相见,便也十分开心。”
谢冰柔微微一愕,然后似笑了一下。
她口中说道:“三郎也不必如此,我也并不那么好。”
于姜藻而言,谢冰柔的态度就像是山间的轻雾,总是捉摸不透,更让人看不明白。
这时姜家几个姑娘也迎了出来。
这巴东姜家倒也有些个奇异处,这年轻一辈中,男丁之中,亦只有姜藻要出色。
除开姜藻,姜家其他男丁十分平庸荒唐。反倒姜家几个女娘各有各出色,从前谢冰柔在姜家时,就看着姜家几个年轻女娘扯头花争管家掌事之权。
姜藻意在仕途,对商贾之事并不在意,家中总要有人管理生意。
长房的姜姚,三房的姜萱、姜离,便是姜家女儿中最出挑三个。
其中姜萱、姜离虽同出三房,但一个嫡一个庶,其实也暗暗有龃龉。
从前这几个姑娘明争暗斗,谢冰柔也看了不少。
不过姜老夫人离世之际,也从三人里挑中姜姚,使姜姚管家理事。姜姚也发誓不嫁,只说要做个守灶女,挑个男子入赘。
故姜家上下如今皆顺了姜姚,十分听从姜姚差遣。
这次谢冰柔到来,亦是姜姚安排打理。
一想到这个谢娘子,姜姚心里便泛起了些古怪。
她并不怎么喜欢谢娘子,其实姜家其他几个女娘也一样。因为谢冰柔在姜家的地位实在是太过于超然了。
从小到大,祖母就十分宠着谢冰柔,将她抬举到一个很高位置。
在姜家几个女娘扯头发掐来掐去时,谢娘子却可以超然物外,隔岸观火。谁都不会喜欢谢冰柔,也不会跟谢冰柔交好,当然谢娘子也不屑跟她们这些破落门户的俗物交好。
虽是不喜,但姜家的姑娘也绝不敢得罪谢冰柔。
谁要是起这样心思,怕不是会被姜老夫人狠狠责罚。
那日谢家将谢冰柔领回去,姜姚也记得谢家那个仆妇眼神。那程妪口里说得十分客气,眼珠子却翻上天。
姜姚甚至听到了那仆妇私底下议论:“那几个女娘一见便显粗俗,眼珠子滴溜溜转,也是那么一副精明外露模样。亏得只是几个姜家女娘,不是我谢氏族女。”
那时姜姚将袖子帕子死死捏着,心内尽数是酸楚滋味。
可她心里不痛快,又能怎么样?若论道理,姜家终究要在谢娘子跟前低一头的。
姜老夫人口里说是世交,又说交情,却向谢氏勒索了不少。
那终究不是些光彩的事,说出来也不好听。姜姚稍稍明白是非廉耻,便绝不能将丝毫嫉恨加于谢冰柔身上。
谢氏的仆妇虽是讨厌,可那时姜姚却不由得轻轻松了一口气。
谢娘子总算走了,不必在自己跟前,日日瞧着堵心。
可现在谢娘子又回转川中,如今又要住入姜家。
祖母已经故去,可姜家也不是谢娘子想要来,而是姜藻千方百计请来的。
季兄在谢娘子身上费了许多心思,几个月前早将谢娘子住处安排妥当。那时谢冰柔还未点头,姜藻却已经令人日日收拾,常常打扫,务必要一尘不染。
只要谢冰柔一点头,就随时可以住入姜家。
今日谢娘子前来,也是季兄千方百计求来的。
哪怕如今姜姚在姜家几个姐妹中扯头花扯成功了,可心里还是有些别扭。
因为旧事,还因为兄长对谢娘子用心。
她伸出手臂,手腕处挂着那么一串深红色珊瑚手串。这样成色的珊瑚本就是稀罕物,川中之地更为难得。姜藻却寻来几串,分别送给家中姐妹。
可自来好物件儿都不会缺了谢冰柔。
她见着姜藻也取了珊瑚手串相赠,说是姜家姐妹皆有,也有将谢冰柔当作妹妹意思在。
谢冰柔对姜藻一向没有什么男女之情,姜藻此举也显得体贴。
不过如今姜姚虽心中微酸,却也没有那么酸。
谢冰柔回川中总有一个缘故,那个缘故如今也已传到了巴东郡,传入了姜姚耳中。
也无非是谢娘子跟卫侯闹性子,并不肯嫁。如今卫侯权势日盛,旁人自然奉承日盛,谢冰柔的名声也日益不好。
听闻谢冰柔当初是倾慕太子,又讲究君臣忠心,所以甚至刺了小卫侯一记,闹得不可开交。
若换做姜姚,姜姚必然是愿意点头跟卫侯的。她从小艰难,就没有那么讲究,什么选择都要看利益的。好似只有谢冰柔这样养得好的女娘,才会有任性和爱情。
不过一旦知晓谢冰柔处境艰难,姜姚心里那口气也顺了些,面对谢娘子也没那般艰难。
谢冰柔抬起头,便瞧见姜姚含笑相迎。
只不过至始至终,于阴暗处,一双恶鬼般的眸子始终暗暗凝视着谢冰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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