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151
姜姚态度很和气, 拉着谢冰柔的手说如今谢娘子还是住从前那院子,大家本就相熟,也不必拘谨。
她也暗暗打量谢冰柔,谢娘子出去一遭再回来, 也谈不上如何憔悴, 只是眉宇间添了几分郁郁之色。
看来谢冰柔确实过得不怎么样, 姜姚心中骤然升起几分怜意。
人的心思很是奇怪,眼见谢冰柔落魄, 姜姚从前芥蒂也淡去了几分。再者谢娘子又从未真正和她生出龃龉,姜姚心口一点怨气也消散了。
略一犹豫, 有一件事到了姜姚唇边, 姜姚也并未说出口。
姜藻也瞒着谢娘子, 大约也不是想让谢娘子再受打击。
姜姚怜意一起,也不打算说什么了。
不过她虽不欲说,一旁却有人抢着说道:“谢娘子不是已认祖归宗, 回了谢氏,又怎么来了姜家这腌臜地方?这样一来,岂不是有损你冰清玉洁的身份?”
说话的是姜家女娘姜萱,谢冰柔回到胤都,倒是很久没有听过这样直白的讥讽嘲笑了。
姜姚已厉声呵斥:“阿萱, 你胡说什么?”
姜萱圆圆脸上也生出了几分讥讽:“阿姊, 你又何必护着她?从前祖母还在,咱们自然也要顾及祖母她老人家。可到了如今, 自然是有话直说。”
“我可是听说, 谢娘子在京城也是有失贞德, 明明已与如今权倾朝野的小卫侯订了亲,可还是私下和别的男子勾搭, 故而被退了亲。这一女怎可许两人?更不必说是定了亲样子。若非如此,谢家也不会不留她,使她孤零零的回川中之地。”
谢冰柔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样子,柔声细气说道:“正是如此,所以如今姜三郎接我回姜家,我心里也十分忐忑,只恐怕连累了姜家。”
姜萱原本以为谢冰柔会竭力分辨,力证自己是个清白女娘,岂料谢冰柔居然不要脸承认了。且谢冰柔脸上也没有一丝的不好意思,反倒隐隐有着炫耀,言下之意自己是被姜藻求着来姜家的。
姜藻也沉声说道:“冰柔,你不必理会她,她自己私会董家情郎,闹得陈家退亲,故而十分不爽快。”
姜萱私底下是奔放了些,这些年姜家确实也失了管束,如今姜萱也闹了个大红脸。
姜萱暗暗咬着后槽牙,蓦然又生生挤出了一丝笑意,口中说道:“不错,谢娘子也是该住入姜家了。听说你那位做了郡守很有前程的堂兄,也因触怒卫侯而落狱。如今,你怕也是无依无靠了。”
从前因谢令华缘故,又因谢冰柔跟谢令华还有往来,姜家也知晓谢冰柔还有些依仗。若谢令华还在做官,姜萱是绝不敢造次的。
可如今姜萱得了消息,知晓谢令华出了事,那便愈发没有忌惮。
谢冰柔微微一怔,显然也并不知晓这个消息。
姜萱察言观色,瞧出了这一点,故而愈发的得意:“谢娘子,你这样为人,已经惹来卫侯不快。如今你偏生还要入住姜家,岂不是要连累姜家上下?”
姜藻蓦然冷声:“如今卫侯虽权倾朝野,但处事素来公正,也未见有挟恨报复之事。你如此造谣,是要将姜家拖累到何等地步。阿萱,你今日若再多言一句,我便使你去庵堂中修行。”
姜萱目光一黯,竟也住了口。
听闻谢令华入狱,谢冰柔蓦然紧紧握紧了手掌。这个消息确实出乎谢冰柔的意料之外,却也未使得谢冰柔失了冷静。
她还是仔细观察着如今姜家的种种。
姜藻似颇有威信,一句言语,姜萱也不好造次了。
看来祖母故去,姜家上下隐隐有姜藻做主的趋势。
如今姜家的处境十分尴尬微妙,姜家男丁还是一心想要谋官,也不好沾些商贾之事。姜姚虽拿了家里钥匙,料理姜家商事,可在姜三郎跟前还是隐隐矮了一头,就更不必说争输了的姜萱了。
姜藻在谢冰柔跟前温柔体贴,伏低做小,处处小心翼翼。
可回到了姜家,姜藻自也是不同的。
对着别人时候,姜藻也隐隐有着一种威势。
不过当他看到谢冰柔时,眼神也不觉柔和起来。
其实姜萱虽然刻薄,她所说的话亦是姜家许多人心之所想。姜藻虽说得冠冕堂皇,可如今卫玄权倾朝野,姜氏也不过是个区区地方豪强,又如何能与之相较?
姜萱看似无礼,又显鲁莽,只不过姜萱怕是故意为之,借着自己刻薄劲儿将姜家一些心声给尽数道出来。
只不过姜藻如今似在姜氏极能说上话,旁人虽有不满,可亦是让姜藻极强势的压下去。于是那些声音亦不足为虑,谢冰柔显得也不必担心。
姜藻望向了谢冰柔,只见谢冰柔秀美的脸孔似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烟雾,也看不出谢冰柔心中所想。
姜萱虽然闹了闹,谢冰柔也没有说要走,仍随着姜藻入了姜府。
姜藻忽而心内一松,他还怕谢冰柔不肯入府呢。
一瞬间,姜藻心里也升起了极欣悦快意,却没好在脸上露出来。
谢冰柔就像是姜藻年少时候有过的一个梦,这个梦做了很多年,然后一直一直,都是不能忘记了。
他送谢冰柔去依梅居,沿途没有旁人了,姜藻才低声:“阿萱那些话,你也不必放在心上,她素来就是那样的性子。”
谢冰柔也轻轻的嗯了一声,然后抬起头,拿眼看着姜藻:“多谢你为我出头,看来三郎如今在家中也很有威势。”
姜藻却很谦虚:“祖母故去,家里也没什么顶事的人,两个兄长一个痴愚,一个又早死,长房也没有什么出色人才,亦只能依仗我几分,薄薄给我些面子罢了。”
这些话自然是自谦之词,如今姜藻在姜家也颇能说得上话。他心里浮起一个念头,心想冰柔可会因此对自己刮目相看?
可那念头一起,姜藻就知晓自己痴心妄想。谢冰柔是去过胤都,见识了那里的滔天权势的。姜氏已没落,不过是个小池塘,又算得上什么?
谢冰柔停住了脚步,然而看着姜藻,说道:“昨日你匆匆来寻我,可是已经知晓大兄落狱之事?”
姜藻眼皮微垂:“你身子骨弱,我只是怕你担心,所以不忍和你说之。”
谢令华落狱,谢冰柔也必然受些影响。如此一来,她在川中的处境也不大妙。
不过姜藻还未提及此事,谢冰柔也答允入姜家暂住。
姜藻盯着谢冰柔微白的面颊,看出她之前确实不知,也只刚刚从姜萱口中得知此事,那自然是极大冲击。
他看着谢冰柔呼吸微促,身躯也摇摇欲坠。
姜藻本欲相扶,谢冰柔却是退后了一步。
她取出了药瓶,拿了一颗药服下,面色方才缓和了许多。
姜藻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口里却尽数是温柔安抚的言语:“你也不必担心会连累姜家。我想卫侯此举,并不是针对于你,毕竟也是两年前的事了。据说,也是谢兄行事过于暴虐,因此引起了一些民变,甚至闹到了朝廷。”
“其实只是谢家大兄一个人的事情,大约并不会连累到整个谢氏,更与你没什么关系。”
谢冰柔亦轻轻嗯了一声,她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轻轻的颤抖。
姜藻盯着她如雪双颊,只觉得她好似庙里的白玉观音,说不尽动人。
腊梅跟冬儿跟在谢冰柔身后。
冬儿是个直性子,可能还不觉得。可腊梅一向心思细,却觉得有点儿怪。
姜藻口里说着的是安慰谢冰柔的话,可这些安慰的话却有些奇怪。
他言下之意,便是说谢家郎君当真有罪,所以方才会落狱。
又说什么不会连累姜家,不会连累谢氏。可姑娘跟谢家大郎之间的感情呢?
腊梅也曾听谢冰柔提及过,当初谢冰柔回到了谢氏,身边婢女被权贵所杀,是谢令华这个大兄出手襄助。
再之后,女娘落到了川中之地,常自郁郁,也是谢郎君时常与她通信加以安抚。
如今咬死了谢令华一定有罪,腊梅总是觉得怪怪的。
之前腊梅跟谢冰柔住在外边,也觉得这位姜郎君温文尔雅,实在好得很。可回到了姜家,腊梅也觉得有点儿微妙的不一样了。
姜藻太多也没有变,可就是有了些极微妙的不同,令腊梅心下生出了古怪。
腊梅摇摇头,又觉得是自己这个婢子想太多了。
姜藻犹自在安慰谢冰柔:“谢氏一向也通情达理,也爱惜于你。如今姜家大兄出事,必不至于记恨于你,必然会知晓这其中另有缘由,和你没什么关系。”
可是山高路远,谁知晓谢家人是怎样想的。
姜萱会觉得谢冰柔连累了谢令华,那么谢氏难道不会这样想?
更何况哪怕谢氏不那么想,也人在京城,这么山高路远,什么都是鞭长莫及,不那么容易顾得上。
这近处的救星也只有一个,就是眼前姜藻。
他既温柔,又体贴,是一块绝好的救命木板。
谢冰柔瞧着他,口中说道:“若非姜三郎照顾,我还不知晓会如何。”
第152章 152
姜府之中, 姜萱门前受辱,双颊亦生出了几分恼意。
如今入了冬,荷花池里花叶都凋零了,看着一片枯败之景。昨个儿才下了雪, 池水也还未曾结冰。
姜萱蓦然摘下手腕上那串珊瑚珠串, 咚的扔在荷花池里。
那红珊瑚十分难得, 又是姜藻所赠,本该是十分要紧珍贵之物。可姜萱如此, 倒显得她心中恼恨,所以也顾不得了。
从小到大, 姜藻眼里便只有一个谢冰柔。哪怕是自己兄长, 眼里却总不会顾惜家中妹妹。
她知晓姜藻为何会如此, 因为姜家几个女娘心思重,又爱争,自然不像谢冰柔那样干干净净, 是一朵一点污秽都不沾的白莲花。
念及于此,姜萱心里恨极了这一切。
可这时姜姚嗓音却在她身后响起:“阿萱,你今日实在是太过于鲁莽,说话也不甚礼貌,在贵客跟前更失了礼数。”
姜萱蓦然侧过头去, 面颊尽数是忿色:“长姐何必装模做样, 我说话固然不好听,可也是全无掩饰, 真心实意。绝不似你们这般, 是那样的遮遮掩掩。难道你们心中, 便没有这般揣测,觉得卫侯会加以记恨?”
姜姚淡淡说道:“谁想不到呢?可谁也都看得出, 卫侯并未想着让谢娘子死。以他滔天权势,若真记恨谢娘子使他受辱,那使得区区一个谢娘子消失,又有什么难事?但现在谢娘子还安然无恙活着。”
“四妹妹,你素来风流,难道就不明白男女之间的痴恋纠缠,恨海情天?哪怕是当真因谢娘子处置了谢令华,卫侯却未必舍得谢娘子本人受辱。咱们敬她三分,总不会有错。所以你便是如此短视,行事也糊涂。这姐妹情深做出来又有多难?”
姜萱蓦然尖声:“要做姐妹情深自然是很难。阿姊莫非忘了,当初我与陈家定亲,可你却来抓奸,使我与董郎私情之事扯出来,闹得满城风雨。你使得我身败名裂,又被退了亲,又让祖母失望。”
“然后你才得了掌事之权,才有如此风光。你为了得到这些,心狠手辣,什么样事情都做得出来!你聪明得紧,如今倒来说什么姐妹情深。”
姜姚蓦然淡淡一笑,她也没否认。
她眼底浮起了一缕锐光:“阿萱,你何必在翻扯这些旧事?如今你名声已坏,养在家中,平时也要我这个管事的阿姊一一照拂。日后天长日久,你要依仗我的时候可多了去了。既如此,又何必要与我置气?”
姜萱那般指责,也不算冤了她姜姚。当初姜姚偶然得了消息,便安排将姜萱私通之事扯出来。
姜家就是一潭浊水,几个女娘在里面撕扯,什么样的心机手腕都一股脑使上来。那个女娘手里都未必干净,都使了些算计人勾当。
姜姚蓦然想,谢冰柔自是与她们格格不入了,不屑于这些脏事——
姜萱知晓姜姚面善心狠,如今又手握掌事之权,自己婚事也有些妨碍,自然受制于她,故也不好多说什么了。
姜姚蓦然冉冉一笑:“况且阿萱,你如今不是正在讨好季兄,想借他起势?怎么被谢娘子一激,就如此失态,连那红珊瑚手串都扔了?这是季兄对我们姐妹一片心意,是断断不能轻忽的。”
她伸出手,拉住了姜萱的手,将自己笼袖子里的红珊瑚的手串套在了姜萱手腕上。
“姐妹之间本该亲厚,那我便让让你,只是不许再扔。”
姜萱面色苍白,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姜姚看似打压姜萱,可当她将手里珊瑚珠串套回姜萱手腕上时,竟不由得这么松了一口气。
如今姜藻将这红珊瑚珠串也套在了谢冰柔的手腕上。
两人手腕上有着这么一模一样的红珊瑚珠串,姜姚竟似喘不过气来了。
所以她把这串珠串“赏”给了姜萱,看着姜萱心不甘情不愿的领受,姜姚心尖儿也添了几分快意!
这当家掌事,若不能压家中姊妹一头,又有什么趣味。
姜萱受了教,也不乐意跟姜姚在一处了,故而匆匆退下。
姜姚志得意满,不过看着姜萱背影,蓦然间也升起了几分疑窦。
这些日子姜萱凑在姜藻跟前奉承,也无非是为了拉拢这个厉害兄长,想着趁势在姜家争一争。自己压了姜萱一头,姜萱又是素来不肯认输的性子,那自然不肯罢休。
既是奉承姜三郎这位季兄,那今日姜萱为何还要为难谢冰柔?
这姜家上下哪个不知晓,谢娘子可是姜三郎心尖尖的那个人。
还是姜萱这些日子不如意,闹起脾气了?
若论姜萱往日里为人,也不像这么鲁莽的性子。
那些疑窦涌上姜姚心头,姜姚一时之间也未曾思量明白。
此刻姜萱于幽静处,却禁不住轻轻抖了抖。
姜藻正站在姜萱跟前,柔声说道:“阿萱,很好,你今日做得很好,我也很是满意。”
姜藻人前对姜萱疾言厉色,因为姜萱对谢冰柔冒犯而面露不喜。
可现在姜藻面上也没什么不喜,甚至有一种称赞之意。
姜萱双手紧紧攥紧了手帕,垂着头,低低声:“只要是兄长吩咐,我自然,自然什么都可以。”
姜藻拍拍姜萱肩膀,柔声说道:“我们本是同族兄妹,亲近些也是应该的。就像冰柔,她也很亲近她那位同族兄长。谢家大郎人品好,又有能耐,自然会护着妹妹几分。”
姜萱生生挤出了笑容,面上多有谄媚之色。
姜藻收回了手掌,继续说道:“我本来昨日便想给她说谢家大郎犯事的事,可又担心她身子骨弱,又无依无靠,受不住这个消息。我虽想劝她入姜府,却实难忍心亲口说出让她难受的话。”
“可这个消息,总不能一直瞒着她,我总要寻个人说一说。”
姜萱飞快说道:“兄长对谢娘子实在是太好了!”
姜萱当然也明白姜藻用意,自然不似兄长口里说的那般大义凛然。
谢娘子自幼居于姜家,姜藻已经喜爱她很久很久了,自然也要想法设法,将谢冰柔拢在怀中。
可谢氏尊贵,谢冰柔也不乐意留在姜家。
谢冰柔已经被接走一次,这次兄长自然绝不能让谢冰柔再离开了。
于是姜藻便在谢娘子跟前扮好人,说些温柔体贴的话,不肯说一句半句言语惹谢冰柔不快。
姜藻扮好人,那自己这个妹子自然扮恶人,谁让她私德败坏,名声也不好?
谢令华已经落狱,多半是出不来,谢冰柔已失了依仗。再有自己这个姜家女儿凶狠尖酸,也唯独姜藻能替她出头,护她周全——
只那么一瞬间,姜萱就将姜藻心思猜测得七七八八。
可她竟生出了几分嫉妒,若有个男子如姜藻般对自己百般算计,珍而重之,姜萱必然是要欢喜疯了!
长于姜氏,她自来什么事情都要争争夺夺,便算亲身父母,对她也不过淡淡的。并没有一个人十分渴切的需要她。
她倒当真想要份极致的非卿不可。
姜藻手指比在唇前,又轻轻嘘了一声,和煦说道:“可不能让冰柔知晓,她定然会不喜欢的。”
姜萱慌忙应了,心里却泛酸。
谢冰柔看着一副冰清玉洁模样,又高傲无比,自然看不得这些阴暗执着感情。
姜藻在谢冰柔跟前演,也不嫌装得慌。
那些心思涌上了姜萱心头,姜萱忽而觉得这个极能干的三哥哥仿佛也有些可怜。
姜藻容貌俊美如昔,可头上白发也夹杂在青丝之中,糅合成一缕极古怪情态。
他双瞳幽幽,却像是极深的古井。
夜已经深了,姜府的池塘也落了更多的雪,雪花一点点落下,一点声音也没有。
冬日水少,半泥半水,池子里的荷叶亦尽数败谢了,当真是一派萧索之态。
这样的夜里,一道婀娜身影也被推入了水中,在夜里生出哗啦一声水响。
这样幽冷的夜,又正在下雪,也没什么人走动,更无人听到园中动静。巡逻的仆人要过上一刻才会来这儿,更何况天冷本就会躲懒。
被推入池中女娘在一片泥泞中抬起头,竟然是姜姚!
姜姚素来满是沉稳的面孔上也尽数是惊恐,大约也想不到那人居然会这样做。
她已经知晓了危险,脑袋一冒出来,就张口准备叫。
可姜姚口一张,一片手掌就伸出来,死死按住了姜姚的头,将她生生按在了池水里。
泥浆咕咕涌入了姜姚口中,将她欲出口的呼叫生生截断。
死到临头,她不甘心的挥舞手掌,狠狠拽住了对方衣袖,手指狠狠收紧。
她那样的聪明伶俐,家里几个姐妹皆不如她,又好不容易得了这掌事之权——
最要紧是姜姚并不知晓为何会如此。
生命将要熄灭时,姜姚也使出了全部的力气。
可到最后,她所有的力气终究也是消失了,那挣扎的手掌也垂落下来,啪的落在了泥水之中。
因用力过猛,她甚至撕下了那人半片衣袖,可终究是无济于事。
姜姚年轻的生命终究陷入了这片泥水之中,这样子的香消玉殒。
第153章 153
姜姚那死去的手掌犹自攥着一片撕下来的衣袖, 那片手掌也要沉入泥水了。这时凶手却将死去姜姚手里攥着的那片衣袖生生扯下来。
凶手不但扯出了姜姚攥住了那枚衣袖,还认认真真,一根根将姜姚手指头擦拭干净,一点血污都没有留下。
谁让姜家如今有一位谢娘子, 不但观察入微, 心思也十分细腻。
这验尸断狱之术, 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有的。
然后姜姚那只手才被扔回泥水之中,动作毫无怜惜之情。
夜色虽然深了, 谢冰柔却还是并没有什么睡意。
她轻轻的抬起头,风雪夜里还听着什么声音。
腊梅也禁不住说道:“都这晚上了, 似乎还有人弹琴。”
谢冰柔也听到了, 顺着那声音听去, 应是姜家五姑娘姜离院子。
外人都知晓姜家有三朵金花,姜姚、姜萱、姜离。
姜姚长袖善舞,姜萱善拨算盘, 姜离却喜读书,且写得一手好字。
姜氏没落之际,还出了姜离这么个好学清雅的小娘子。
不过姜家三个女娘相争,姜姚、姜萱自然也不会喜欢姜离,觉得姜离矫揉造作, 附庸风雅。
谢冰柔也罢了, 毕竟身份在那儿。姜离出身姜家,却还做作自抬身家, 无非是沽名钓誉, 想谋一个好亲事罢了。
姜老夫人对这个孙女也不是很喜欢。
当初谢冰柔离开姜家时, 姜离已经差不多算是淘汰出局了,只是据说心气儿高, 也挑不到顺她心意的好人家。
这次谢冰柔回来,她见到了姜萱、姜姚,却偏偏没有见到姜离。
姜家其他人也不以为怪,因为谁都知晓谢冰柔与姜离不和。
如今就连腊梅、冬儿都知晓了。
只听着冬儿担心说道:“听说五娘子素来与姑娘不睦,却不知是不是会有意为难。”
谢冰柔并未说起自己跟姜离之间龃龉,但姜家婢仆间传消息也快,那也不足为奇。
只听谢冰柔轻柔的说道:“无妨,我也是在姜家住过十年,知晓如何与她们相处。”
但其实姜家三朵金花中,本来谢冰柔略谈得来的就是姜离。
姜离也不似旁人传的那般自负古怪,她只是有些不合时宜的爱好,又有些并不恰当的脾性。
姜家已经没落了,姜家女儿追求琴棋书画爱好未免显得奢侈。没有家族底蕴做支撑,才女的名声也不是那么好养。
这个时代学习是件很奢侈的事。
就好似三年前,琴道大家文娘子入川中访亲,姜离便想拜其为师,文娘子却未曾应允。不过姜离心诚,却日日问候,只盼以诚打动。
姜离于学琴一道是真下了功夫的,且还有些天赋。而文娘子名声显赫,在京城来往的也都是些达官贵人。若说私心,姜离自然也有些。要是顺利被文娘子收做徒儿,姜离名声也能抬一抬。
然而文娘子却不为所动。
若文娘子当真拒了川中一意求学的小娘子也罢了,姜离也只叹自己无福。
但后来文娘子无意间撞见谢冰柔,听着谢冰柔抚琴一曲,又知晓她是谢氏女儿,便面露慈色,说要收谢冰柔为徒,要将一身琴艺倾囊相授。
姜离苦苦哀求无果,谢冰柔却摘了这个彩头。
再后来,她便与谢冰柔反目成仇,见面也不肯多说一句话。
其实后来姜离在姜老夫人跟前失宠,也多少与这件事有关。
也不算全是因为要护谢冰柔,姜老夫人只是觉得姜离性情太傲,又凡事太爱计较。而姜家掌事的女眷却需身段柔婉一些,锋芒毕露反倒容易招祸。
当然姜离是否会因此记恨得更深些,那就犹未可知了。
姜藻也略略提及过姜离,只说阿离如今脾性越发乖戾,也爱避着人。她名声也不肯养了,自暴自弃,整日里冷着一张脸。
谢冰柔身边的人自然也向着她的,冬儿口中说道:“文娘子不肯收她,是文娘子的事,姜五娘子这般计较,也实在是有些小气。”
谢冰柔手指比在唇前,轻轻嘘了一声。
她柔声说道:“不可妄言。”
其实谢冰柔没有跟文娘子学多久的琴,一开始她甚至并不想去。可文娘子跟她家本来有些渊源的,更受过谢云昭的一些人情。
当初老武王胞弟祁恩在京城打死了一个太学学生,却是谢云昭质问皇室宗亲,方才使得公理得以昭彰。
这个太学学子,曾是文娘子的未婚夫婿。
后来文娘子云英未嫁,一心投身琴道。她身患重疾,临死前入川,又见到了谢冰柔,便想一报当年的恩惠。
谢冰柔其实并没有什么学琴天赋,文娘子却偏生让她做自己关门弟子,也是为了将谢冰柔的名声抬一抬。
谢冰柔本欲不学琴,可文娘子道出此中情切,谢冰柔也不好推拒了。
她陆陆续续跟文娘子学了半年琴,文娘子便故去了。
想到这些,谢冰柔心尖儿也有些黯然。
她又想到了什么,抬起头来说道:“我还有具琴,留在这里。”
谢冰柔不善弹琴,故而离开姜家时也未曾将琴带走。
如今想到了文娘子,谢冰柔倒是想要瞧一瞧。
那琴久未有人弹,上面盖着块布。
谢冰柔将布扯开,蓦然微微一怔。
这具琴的琴弦具被齐齐剪断,分明也是有意为之,透出了森森恶意。
谢冰柔手指拂过琴身,指尖却并无灰尘。
风雪中,姜离犹自在弹琴,断断续续,如泣如诉,好似要将心里愤懑不平尽数倾述在琴声之中。
这时却有人来敲谢冰柔院门。
那仆妇奉命前来,眼见谢冰柔安然无恙,也不觉得松了口气,道了一声善。
只因今日姜家仆人巡逻,瞧着荷花池的泥水里泡着一具尸体,这捞上来一看不打紧,赫然正是姜姚。
姜三郎唯恐谢冰柔有事,故而匆匆使人探问。
夜色深深,这雪又下得大,姜家却闹腾起来。
自姜老夫人故去之后,姜家生意都是姜大娘子姜姚打理,谁曾向姜姚居然被泡在了池塘的泥水之中。
姜离披着斗篷,向着荷花池那便赶。
她身边婢子安儿也是一阵子心慌。
大姑娘怎么就死了呢?
是因掌家之后太得意,所以方才讨人嫌?
所以得意没有多久,便这样的香消玉殒?
说来说去,终究是姜姚的性子不敢恭维,得势之后十分刻薄。
今日谢娘子入府,大姑娘确实十分殷切,可那不过是因为姜三郎十分看重谢冰柔缘故。
她对姜萱这位不安分的四娘子十分打压,可也没放过姜离这位早就安顺的五娘子。
五娘子院里的吃喝用度皆被克扣,连常用的好香都给停了。
姜离曾去理论,却碰一鼻子灰。
老夫人还在时,姜姚在其跟前显得沉稳端庄。
但姜老夫人一去,真是什么妖魔古怪都现了形。
安儿虽知晓不应该,可心里却隐隐有些痛快。
她慌忙收敛了心神,瞥了自家姑娘一眼。
姜离面色如青玉一般,也没什么血色,目光沉沉,若有所思。
她不觉想到了谢冰柔,那位谢娘子善于验尸断狱之术,必然也是会来凑这个热闹。
一想到了谢冰柔,姜离便禁不住死死攥紧了手掌。
她想到当初自己百般恳求文娘子,可文娘子并不肯多看自己一眼,反倒因为出身择了谢冰柔。
谢冰柔竟也还很大方,自己闹脾气时,还主动向自己解释过。
说她并不想学琴,她也志不在此,她只喜爱去翻那些死人骨头,本就无心这些风雅之事。
说她本没想跟自己争。
那些解释却是火上浇油,激了姜离的心火。
其实她甚至知晓这些是谢冰柔的真心话,可偏偏真心话却最伤人。
验尸之技是下贱,可谢冰柔有这么个出身,那么下贱之事也只是一种无伤大雅的奇葩爱好。
这贵人去郊外踏青,想要自己驾车,是一种意趣。
但以驾车为业的车夫就是低贱。
一个人出身在那里,死去的父母又给她留了一个传奇身世,她是不需要去学琴来自抬身价,而是可以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
那一刻她真的觉得自己跟谢冰柔是云泥之别,也愤恨到了极处!
再之后,她便与谢冰柔决裂,从此再不理会谢冰柔。
因为她的心已经受不了了,每相处一刻都是煎熬。
她摔了琴,从此也不再弹琴,也不想再想起这个笑话。
可如今谢冰柔却是已经回来了——
姜离心里流转了这么些个念头,然后她便看到了谢冰柔。
姜姚尸体已经从泥水里捞出来,放在檐廊处,谢冰柔也正在验尸。
尸体沾染了泥水,可谢冰柔却不避污秽,哪怕被弄脏也没有关系,检查得十分认真。
廊下灯火辉辉,照在谢冰柔细润秀美面颊上,竟像是带着几分悲悯的菩萨。
那一双眼明澄若水,盯着却是一具尸首。
姜离忽而想起自己听到的那些流言蜚语,说谢冰柔到了京城,却得了小卫侯的喜欢,惹得那位权倾朝野的小卫侯对她十分着迷。
只是谢冰柔反倒不喜欢这门婚事,故而逃到了川中。
姜离唇角轻轻抽搐一下,唯有谢冰柔这样女娘,方才有这般任性吧。
第154章 154
检查之前, 谢冰柔已经略略看过了现场。
池边有些个被扯落红梅花瓣,还有一枝红梅扔在了地上,湿泥之上也有几个脚印。
这些都被谢冰柔瞧在了眼里,心中也有了计较。
她在姜家住了那么些年, 就算并不亲近, 可也知晓一些姜家女娘的小习惯。姜姚喜欢随手把弄一些花草, 随手将花瓣一片片扯下来。她在池子边已和别人说了一会儿话了,加上池边脚印, 她乃是面对凶手,又交谈片刻, 才被人推下了池水之中。
那么凶手应当是姜姚熟悉之人, 天寒地冻, 却与对方这么悄悄说话。能让姜姚如此的,姜家也没几个。
谢冰柔也检查了尸体,对方气管之中有大量泥水, 是生时呛水的特征。若死后抛尸,气腔中也不会被吸入泥沙。如今天寒地冻,姜姚尸体从冷水里被翻出来,却犹有温度,以体温下降速度来看不会超过半个时辰, 且身躯也未形成尸斑。
且姜姚颈项、身躯并无外伤, 不过头皮处有扯破痕迹。谢冰柔略做沉吟,大约也模拟出几分。
姜姚落水挣扎, 凶手按住她头颅, 使她陷于水中, 不能挣扎。凶手按下姜姚头颅时,为求固定, 便攥住了姜姚头发。因使力过大,故使得头发连同头皮被齐齐扯落。
那如此说来,姜姚死前曾与凶手有近距离接触?
她再检查了姜姚双手,发现姜姚右手有骨折痕迹,不过指甲里除了泥沙别无它物。
但谢冰柔检查姜姚袖子里时,却发现了几分端倪。
姜姚袖中有一颗珠子,她临死前拼命攥住对方衣袖,却也是徒劳无功。那撕下来衣袖被凶手夺了去,可衣袖里一颗珠子却滚入在姜姚袖子里。
谢冰柔飞快将之收起。
她验尸之时,也暗暗留意四周。姜离先来了,再来就是姜藻,最后是姜萱。
姜萱来时,谢冰柔已经验完尸体了,正在用水净手。
姜萱面色却有些难看,似有些说不尽紧张。她攥着手掌,手腕上半截红珊瑚珠串露出了,颜色鲜艳若血。
然后谢冰柔就听着姜萱尖声说道:“谢娘子,你未回姜家时,姜家一向安宁。怎么你一来,便克死了大姐姐?还是大姐姐有什么得罪你之处,你非要杀了她?”
姜萱如此指责,哪怕不是谢冰柔杀了姜姚,也将一个克人性命的帽子扣在了谢冰柔身上。
谢冰柔擦干手指,若有所思。
姜藻已然冷冷呵斥:“阿姊死了,你便想着快些污蔑别人,不见半点真心伤心?”
谢冰柔和声说道:“三郎不必如此动怒,春蝉,你是大姐姐身边贴身婢子,自然比旁人知晓多一些。大姑娘近日跟人有什么争执,你自然最清楚。”
春蝉眼中含泪,也正伤切着。她本是姜姚身边得力之人,本来颇受倚重。如今姜姚得掌家之权,她本亦有个大好前程。谁曾想你,姜姚竟这么死在了泥水之中了。
故如今春蝉伤心倒也有几分真心实意,只觉得自己前程都化了流水,这情意比在场旁人都真心些。
谢冰柔如此相问,春蝉下意识便望向了姜萱。
若说家里与姜姚不和睦的,便是四娘子了。
“要说为人,我家娘子为人也是最好,待人又客气,行事又厚道,平常跟人拌个嘴都不会。若说得罪,还是今日跟四娘子生出争执,闹得十分厉害。”
“奴婢人在远处,也是听不真切,大约也为谢娘子入府之事争吵。她还夺了我家姑娘手上红珊瑚珠串,戴在自己手腕上。”
春蝉这些话说得十分有偏向性,也激得姜萱勃然大怒!
“看我不撕烂你这小蹄子的嘴!却在这儿胡言乱语!我不小心失了阿兄给的珊瑚串,大姊姊才将自己给我,这是姐妹情深,轮得着你在这里添油加醋?我自然更不会去杀了她!”
“再者虽说死者为大,可也不能信口雌黄。大姐姐平日里什么样的人,也由你们奴才一张嘴乱说。她素来行事刻薄,得了这掌事之权后便恣意妄为,什么都要顺她心意。”
“我一向任性,她还不敢怎么样。可是五妹妹呢,香料使不上好的,衣服料子也是次的,还想打发她去嫁个瘸子。”
姜离顿时面色一变冷声:“四姐姐这些话自然不是给我鸣不平,而是给你自己脱罪罢了,竟然生生说出这般言语!”
姜萱却发了疯似咬:“五妹妹如今也不必掩饰。上月她不是还令人入你院子,几个粗壮仆人生生将你贴身婢子抓走,发卖出去。据说你都跪下来恳求了,她也不肯听。你跟她不是结下了这刻骨铭心之仇,何必再装模做样?”
“再来就是祖母身边老人,也被她打发去庄子里去,如此刻薄,还不知晓得罪了谁。”
为求自保,姜萱自是毫不客气,将自己知晓之事尽数说出来。
姜姚已经死了,可生前做的那些刻薄事却被翻出来,得罪了这么多人,仿佛她死了也很活该。
既然如此,有杀人动机的也绝不仅仅是她姜萱一人。
池塘里的烂泥被翻出来,阳光一晒,自然不免生出了些腐臭。
姜藻保持良好的优雅,可忽而却觉得丢脸。
他见过那些世族女眷的优雅,绝不会是姜萱这般泼辣无忌。解释自己清白有很多种办法,也没必要这么大喊大叫。
冰柔被姜萱攀咬时,不也温言细语的解释?
姜家的粗鄙便这么赤裸裸的被翻出来,简直不留丝毫余地。
姜藻蓦然闭上眼,深深呼吸一口气。这大约就是谢冰柔非要离开姜家,不肯接受自己的原因吧?
姜家这些事,本就是一滩烂泥。
他沉沉的说道:“阿萱,不要再闹了!”
谢冰柔却若有所思的看着姜藻。
她想到当初自己要离开姜家,姜藻曾经情热表白过,当然姜三郎的无礼也只有那么一次。
彼时谢冰柔拒绝了他,飞快将自己的手从姜藻手里抽回来。
姜藻没有再咄咄逼人,却终究有些不甘,不免哑着嗓子说道:“冰柔,为何你从来没有考虑过我?一丝动心也没有?”
那时谢冰柔看着姜藻面上的急切,却也是答不上来。
也不是谢冰柔无意于男女之情,她在川中也动过情,可惜却是秦家大郎。后来秦羽冲死了,也斩断了她朦胧微甜初恋,还让她足足两年不敢验尸。
可为什么不是姜藻呢?
论容貌武功,姜藻绝对不比秦羽冲差。况且两人朝夕相处,姜藻又细致体贴,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怎么着都该是姜藻。
谢冰柔曾经心里也隐隐有些好奇,为何自己就是对姜藻不动心。
是因为两人自幼青梅竹马,反倒生出了兄妹之情,还是因为自己心里终究是忌惮姜家利用自己?
她想起那一年,自己曾见着姜藻私会吴国使者,这件事姜藻却并不知晓。
姜藻只知道自己曾听到他跟姜老夫人言语,却不知晓自己窥见更多。
那时姜藻神色很是恭顺,还让使者替他问候南大公子。
吴国南氏向姜藻抛出了橄榄枝,姜藻也迫不及待将这根橄榄枝紧紧握住。
其实倒也不是不可以理解,姜氏没落,自然需要寻觅一个高枝攀一攀。
她应该理解姜藻手里没有本钱,所以很多事情也不得不为之。
是因为这样,自己抗拒姜藻吗?
或许也不全是。
其实她内心深处,对姜藻一直有一种很深、很深的畏惧。
因为这缕畏惧藏得太深,甚至谢冰柔自己也未曾察觉到。
那都是一些细思恐极的小事情。
阿韶在时,姜藻曾赞过阿韶,说她会服侍,将谢冰柔身子给照顾周全了。照拂好谢冰柔,那便在姜家立了大功,便说愿恩赏些银钱,使阿韶回家,免得耽搁跟家里人相处。说阿韶母亲总求人托给女儿送些酱菜腌果,纳了鞋缝了衣,也总托人给阿韶送来。
家里人对阿韶还是极惦念的。
那时谢冰柔已经解了阿韶卖身契,说是要跟阿韶平等相待。
可听到姜藻那么说时,谢冰柔却生出了几分不愿。
也许因为谢冰柔在姜家实在太寂寞了,她实在舍不得阿韶走。可这份不愿又太难以启齿,显得有些卑劣。她总不能因一己之私心,强拆了人家母女之情。
终究还是阿韶自己拒绝了。
那时阿韶说她是被卖到姜府的,家里生计艰难,下边还有弟弟妹妹,总不能抱着一起死。家里人她不怨怪,日常也愿意走动,母亲送的东西她也肯收,见面也可有说有笑。情分自然还在,可有些东西却不一样了。
阿韶说宁愿留在姑娘身边,她不怪家里人,却不愿意家里困难时,自己再被卖一次。
那时姜藻这么说,自然也是一番好意。阿韶拒绝了,姜藻也没生气,还说是自己考虑不周。还说以后等阿韶长大了,给阿韶说门亲事,添一副嫁妆,像姜家嫁女儿一样嫁出去。
于是这件事情便这样过去了,没人知晓谢冰柔心里面的害怕。
若说姜藻是故意,刻意令谢冰柔孤零零一个人,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那这罪过似也定得十分的牵强。
谢冰柔从前不敢细想,因为细想仿佛显得自己十分自私,她盼着阿韶属于自己的。
第155章 155
但姜藻当真那样的迟钝?自己跟阿韶作伴, 在一起有说有笑,整个人开心许多,难道姜三郎便一点没看见?
那姜藻让自己在水月庵弹琴呢?
当年文娘子来川中养病,便时常在水月庵。
川中是荒凉之地, 那时又非战乱, 文娘子生了重病, 却避于此处,自是有一分说不出的抑郁心境。彼时文娘子枯居住所, 也没心思探亲访友,只偶与水月庵的师太品茗聊天。
那天落了雨, 她与姜藻去避雨。
姜藻可巧又买了一具新琴, 又说让谢冰柔弹一弹。
谢冰柔一开始也是推辞的, 说这是名琴,自己本就琴技粗浅,学的时间又短, 不好去弹。
姜藻便含笑说:“那也未必,你素来天资聪颖,浅浅学一学,也许别人都及不上。”
姜藻素来喜欢称赞她的,那时谢冰柔也被说得好胜心起, 加上雨也一直不停, 她觉得弹一弹也无妨。
后来便惊动了文娘子。
这世上的关系总是要走一走,方才显得活泛。
文娘子本也是心如枯井, 亲友相识也不愿意见了。可她见到了谢冰柔, 便想起当年谢氏的仗义执言, 姜藻又不断在一旁替谢冰柔惋惜,于是文娘子那枯井一般的心里也被激起了热情, 更升起了几分怜惜。
这么个谢氏贵女,流落荒地,确实也是可怜,惹得文娘子想要护一护。
谢冰柔推拒,文娘子愈发觉得她不爱名利,又不懂得为自己打算,亦愈发怜惜。
文娘子是重病之躯,又是一番好意,谢冰柔终究没办法拒绝。
可文娘子是一番好意,那别人呢?
这一切当真那么可巧?姜藻为什么又要在水月庵试新琴?
他总是不动声色做一些事情,却偏生是在极关键地方发生作用。
自己离开川中之际,也没几个相熟知交。姜家几个女娘都跟谢冰柔不和睦,对她也颇具恶意,除了姜老妇人,姜家其他人对谢冰柔也没有如何喜欢。
至于旁人,自己和姜离稍稍好些,便生出了文娘子那件事,然后便将两人之间搅得个一塌糊涂。
好似只有姜藻一个人对他好些,而且是特别的好。
再后来她离开姜氏,姜藻一向温文尔雅,可那时却十分情切。她已经言语拒之,可偏生姜藻却是不依不饶,仍死死攥着谢冰柔的手,问谢冰柔为何不喜欢他?若不是阿韶在自己身边,还不知晓会如何。
那时谢冰柔匆匆抽回自己手,还将自己手弄伤了。阿韶也埋怨,说姜三郎素来斯文,那时候不知为何那般模样。
如今谢冰柔心里也浮起了一个低低声音:也许他一直都是这样。
自己原本应该顺理成章喜欢他的。
这样猜测着,谢冰柔面上却丝毫不露。姜萱聒噪,她不由得望向了姜离,姜离容色幽幽,在灯火映衬之下,双颊生出了几分清素之色。
文娘子那件事之后,姜离心气儿也没有了。
一个女娘一旦放弃为自己打算,整个人便会短了精神,失了锐气。
姜姚在姜藻跟前素来恭顺,可谓言听计从。哪怕姜三郎别有面孔,似也没有杀姜姚的道理。
可别人呢?
此刻姜萱还在不依不饶。若换做往日,姜萱必然会听从姜藻吩咐,可如今情绪急切之下,姜萱便也顾不了许多。
可姜藻温雅容貌上已暗暗生出了一缕不耐了,他挥手示意,令几个仆妇将姜萱押下去,免得姜萱再胡言乱语。
他望向了谢冰柔时,容色也柔和下来,只说谢冰柔既验完了尸,也应好生歇息。
谢冰柔也柔声应了,回去时候,还刻意跟姜离一道。
两人住所本就极近,同路说会儿话也不打紧。
谢冰柔幽幽叹息一声:“大姑娘溺死在荷花池中,阿离,你可还害怕?”
姜离也没说怕或者不怕,只轻轻嗯了一声。
她不理会谢冰柔,谢冰柔也不在意,只说道:“这次我还是住依梅阁,从前也住在那里,留下的旧琴也放在阁中。可今日一瞧,琴弦也被人生生剪断了,也不知晓是什么缘故。”
谢冰柔这么说着,姜离蓦然侧头冷冷望了她一眼,显得颇为恼恨:“谢娘子,听你言下之意,便是疑我有意毁琴?”
当年谢冰柔与姜离在琴上之事生出争执,这么想似乎也是人之常情。若此事传出去,姜府上下其他人也都会这样想。
谢冰柔也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她明眸似水,似要看透姜离:“我记得当初文娘子那件事之后,五娘子就再也不弹琴了,姜家也很久没有听到阿萱你的琴声。可是今夜,为何一直能听到阿萱的琴声?”
今日风雪交加,那样风雪声里,却一直传来姜离断断续续琴声。
姜姚被杀时候,姜离院中琴音未绝,那似乎也算作一件不在场证明。
姜离面上便浮起了一层怒气,蓦然冷冷哼一声,也不做答,加快步伐匆匆离开。
谢冰柔也不生气,瞧着姜离的背影若有所思。
这时她耳边却听着一道温润男声:“阿离这两年性子也愈发古怪了,又与阿姚多有龃龉。冰柔,你体谅她些,不要见怪。”
那嗓音是耳熟的,谢冰柔一侧头,便看见姜藻。
灯火微微,映在了姜藻面颊之上,他本来眉色就有些淡,五官透出了一种和气之色。
谢冰柔自然知晓怎么待他,不要太远,也不要太近,当然自然绝不能流露半点惧色。
她眉宇间生出一种感慨与困惑,喃喃说道:“阿离从前似乎也不是这般性情。”
姜藻也嗯了一声:“慢慢来,她总是会看开些。”
姜藻还是那样的温柔体贴,可若仔细深思,便会觉得他的熨贴有些可怕。
姜姚刚刚才死,姜藻却说姜离跟姜姚之间多有矛盾,一向惯会查案的谢冰柔又会怎么想?
他只在意谢冰柔一个,跟姜家有血缘的三朵金花显得并不亲厚。但奇怪的是,无论姜姚还是姜萱,都对姜藻十分亲近奉承。
姜离倒是并不明显。
谢冰柔有一种感觉,比起今日大吵大闹十分不得体的姜萱,仿佛姜离更让姜藻不喜一些。
此刻姜离正快步走着,她眼睛里浸出了泪水,飞快用手指拂了去。
其实在从前,除了姜姚和姜萱,连她姜离也是心下想要亲近姜藻这个兄长的。
比起争风吃醋扯头花的姐姐妹妹,倒是姜藻显得更为可亲,令人心折。
可后来姜离将自己关在院子里一些时日,渐渐也清醒了,有些事情也看得很通透。
前日里,姜藻寻上了她,说给姜离说了一门亲事。
那刘将军的儿子品貌不差,只是瘸了一条腿,家世是极不错的。
姜藻也叹息,说这桩婚事也算不得十全十美,虽可借刘家门庭在家中姊妹间压上一头,可终究要看姜离意思。
可姜离也看透了姜藻的虚伪了,冷冷说道:“季兄口里这么说,只怕是盼我答应此事,好使你能顺利笼络权贵吧?你不过提点我,如今我虽被冷嘲热讽,家里也不受待见,可一但点头,就能借着这桩婚事压她们一头。”
那时姜藻微微错愕,一副没想到姜离会这么说的样子。
可姜离却顾不得这许多了。
她冷冷说道:“姜家女娘操持商贾之事,不过是因为姜家男子不屑为之。什么掌事之权,什么掌家之女,不过是些好听名头,画出的大饼,根本也不算什么。姜姚一番辛苦,不过是供着兄长谋功名。”
姜离将那些话说得十分尖锐难听。
姜藻当然也没有认,只皱着眉头十分苦恼的样子。
好似自己说的都是妄言。
三哥哥自然不会跟自己这个无礼的妹子计较,可别人呢?
那日后,姜姚便对自己加意刻薄,就像姜萱所说那样,不但克扣自己吃穿用度,连身边亲近的丫鬟玉儿都被拉去卖了。
平日里也是对自己冷嘲热讽,姜姚什么样刻薄的言语都能说得出来。
一想到姜姚平日里那副嘴脸,哪怕姜姚已经死了,姜离心口也浮起了浓浓怒火!
雪下在了梅树上,满树梅枝都压满了雪。姜离蓦然狠狠一拂,雪屑梅花纷纷落在了地上。
红梅落在了地上,被姜离狠狠踩了几脚。
她不免极恼恨道:“姜姚不过是个贱人,死了正好。”
梅花清贵,姜离面上却尽是恼恨之意。
这时候谢冰柔却向着姜藻比出了手。
她特意把手伸出来,露出藏在衣里的红珊瑚珠串。
“兄长给我们几个女孩子都送了这珍贵的珊瑚手串,自然是希望我们相亲相爱。”
姜藻也温声说道:“那也自然。”
他蓦不转睛看着谢冰柔:“谢家大郎出了事,为兄一直担心你,生恐你心里惦记着这件事。”
姜藻嗓音里尽数皆是担切之意,谁都不会觉得他有什么恶意,亦不会觉得他存心去瞧谢冰柔的笑话。
他这般细致熨帖,只不过是担心谢冰柔心里会计较这些事。
姜藻观察入微,也发觉今日谢冰柔初初听到这些消息时,确实十分震惊。
第156章 156
可当姜藻目不转睛盯着谢冰柔时候, 谢冰柔也已然静静回望向他。
她缓缓说道:“我那时确实不知,也吓了一跳,只盼他能安然无恙。”
谢冰柔嗓音也低了低:“因我之事,使谢氏见罪于卫侯, 我也不好留在谢氏。故从前虽与大兄亲厚, 却也不好凑他跟前连累他。故虽多有书信, 却羞于见面。如若因为我的缘故,使得大兄被卫侯针对, 我也,也不知晓如何自处。”
姜藻轻轻说道:“不是都说了, 卫侯断不会如此。”
谢冰柔摇摇头:“面上的话自然是这么说, 可谁想得到呢。”
是呀, 谁想得到呢?
有些话,谢冰柔自然是不尽不实。
其实她入川没多久,那时谢令华就寻上她了。
她也是那时候认识了冬儿。
那时川中虽未被战火波及, 却发生了一件诡事,便是时有年轻青壮男子失踪,也不回家,也不知去了哪里。
等过了些日子,那尸体倒是又出现, 被人抛在荒野之中。这人是死了, 舌头跟眼睛也被挖出来,血淋淋一片。
谢冰柔也是那时候认识了冬儿。
冬儿哥哥便是那样死了, 家里失了个精壮劳力, 一家子生计也成了问题。又因那时大胤几个藩王正忙着造反, 连带着川中之地也是物价飞涨。
所以冬儿也被卖了出去,也不过换五袋小米。
谢冰柔赎了冬儿, 也应了谢令华劝说,也不由得振作起来。
阿爵纵然死了,可她还有许多事情要去做一做的。
她也与兄长形成了一个隐秘的联盟,一起彻查这川中诡事。
可现在谢令华却被落了狱。
其实谢冰柔也已经渐渐回过身来,她想到了卫玄之前送的信,还有交给自己印信。卫侯的意思也很明白了,谢令华不在,他便来做这个同盟。
她口中却说道:“三郎,我想要离开姜家。”
于是一瞬间,谢冰柔的手掌也被姜藻死死的握住了,捏得极紧。
姜藻面上透出了一种异色的急切:“冰柔,你这是说什么?我自然绝不会让你走。”
他透出了这种不合时宜的异色,反显出几分突兀。
冬儿只觉得别扭,腊梅却已经分辨出了不对。
姜家死了个女眷,姜藻也是镇定自若,沉稳处置。可谢娘子只不过说要走——
姜藻紧紧将谢冰柔的手攥住,就像做梦一样,这个梦却似回到了两年前了。那时候谢氏非要接谢冰柔离开,这大大的出乎他意料之外,那时他也这么紧紧的将谢冰柔的手给握住。
可那又有什么用?谢冰柔终究还是抽出手来。
不过这一次,谢冰柔却并没有抽出手,而是说道:“我只怕自己会连累你。”
“连累?我又怕什么连累?”
姜藻嗓音不觉大了几分。
谢冰柔也打量着他,然后说道:“你必然也还记得,曾经川中之地,有些精壮的男子被杀死,尸体被抛在了荒地之上,还被挖了眼睛和舌头。”
“百姓都说有什么妖魔作祟,其实我却检查过那些身体,我看法却自是不同。”
她低低声:“这自然并不是妖魔作祟。”
“那些死者衣衫、手指都有矿粉痕迹,我还检查过他们鞋底。那时有人在川中私采铁矿,又不欲让朝廷知晓,故而暗掳壮丁,又杀人灭口。还编排了些个鬼神之说,免得寻常百姓靠近山泽之地,发现这其中端倪。”
“三郎,后来这些凶事却停止了,你可知为什么?”
她任由姜三郎握着自己手,也从中感受姜藻心跳,姜藻一颗心砰砰跳得很块。
也不知是因两人如此贴近,还是因为别的缘故。
姜藻口干舌燥,缓缓说道:“我太愚笨,猜不到。”
他猜不到,谢冰柔却给他解释:“自然是因为卫侯大胜,连吴王头颅也被割下,由南氏大公子奉上。那些逆贼无非是为了造反,所以私造兵器。既然不能成事,那索性兵器也不造了。”
“南家大公子入川,也自然为了这些首尾。”
“我掺和进这些事里,所以处处凶险。今日姜家发生这些事,说不定是因为我的缘故。姜三郎,你原本跟这些事没什么关系的。”
谢冰柔一脸诚挚,面上的神色也很愧疚。
可她言语自然不尽不实,这其中也有许多假惺惺的地方。
她说这些事跟姜三郎没什么关系,可她早就知晓姜藻私底下跟吴王勾搭,和南氏抛媚眼。谢冰柔之前还未离开姜家时,就已经发生了端倪。
姜藻和南氏之事有千丝万缕的关系,那么在这件事情里,姜藻绝不至于不知情。
南璋迁入了川中之地,必是有属于他的用意。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千方百计进入姜家。
是!踏足姜家也是她刻意算计的。
川中之地很大,她本也不一定要回来巴东郡,更不必再与姜家人打交道。
她在姜藻心中本就十分清傲,若说主动求归,姜藻必定会心中生疑,恐怕会觉得自己有什么打算。
那时谢冰柔和大兄合作,想要查清楚南氏入川布局,谢冰柔便有接近姜藻想法。
那日惊马,恰巧得姜藻所救,那并不是一个巧合。
谢冰柔轻轻垂头:“那日惊马,也不知是否有人安排,幸得你救了我。三郎,我本不欲牵连姜家,更不想与你有何交际。”
姜藻也不觉低低声:“所以你一开始拒我以千里之外,我还以为你已经不记得与我曾经情意了。”
谢冰柔:“我只是不想连累你罢了。”
她本要亲近姜藻,却反而要拒绝姜藻。姜三郎是了解她的,她也了解姜三郎。
那日重逢之后,姜藻也是对她关怀备至。
她早便想要入住姜家,可姜藻提了好几次,谢冰柔却一直没有松口。她不会很轻快的答应了,因为姜三郎很聪明,也很狡猾。谢冰柔打小也很聪明,所以她绝不会跟太笨的人一起玩。
现在她又跟姜三郎玩一个游戏。只不过这个游戏却是各怀心机,居心叵测。
说到此处,谢冰柔口中却幽幽叹了口气:“我搬回巴东郡避祸,这里终究是我熟悉之处。后来南大公子也入川,川中也未再死人,我也没被人滋扰,于是以为这些事都已经过去。可是今日,哪怕回到了姜家,阿姚也被人溺死在泥水之中。”
她人前镇定自若,可如今眼中却浮起了一丝惧色。
姜藻蓦然将她手握得更紧些,不觉柔声说道:“不会有事的。”
他这般轻柔的劝慰,嗓音里也沾染了一层柔情:“我多多派人巡逻,而且必然会护你周全,任谁都不能伤了你。”
然后姜藻略顿了顿,又极诚挚说道:“若真有人想杀你,我便挡在你跟前。除非我先你一步死了,你绝不会有事。”
姜藻全无在姜家其他人跟前的淡漠,眼中只一派情切。
其实他曾经恨过谢冰柔的,那年谢冰柔头也不回离开,于是他便生出一缕无能狂怒的挫败感。为了得到谢冰柔的芳心,他花了无数的心思,可这些心思都喂了狗。谢冰柔是个没良心的,任是何等温柔体贴,也暖不了这个女娘那颗心。
于是他暗暗发誓,自己一定要断情绝爱,做出一番事业来。
直到半年前,他又遇到了谢冰柔了。
谢冰柔从马车之中探出了身,方才她马受了惊,马车也有些颠簸。所以她发丝有些乱,面颊也有淡淡的红晕,但一双眼却是极之明亮。
她着素色衣衫,可这么探出身时,周遭一切都黯然失色。
姜藻看得目不转睛,只听着自己一颗心咚咚乱跳。他也不是十多岁未经情爱的初哥了,也见过了许多风月。可见到谢冰柔的那一瞬间,他犹自觉得神魂颠倒,天旋地转。
他明明已经冷心冷肠,这么些年自己一双手也沾染了无数的鲜血。可因见到了谢冰柔,姜藻心里却升起了一缕奇怪的感觉。
他几乎以为自己失去了这种感觉了。
那便是活着的感觉。
于是当初那些刻骨铭心的感情又重新回到了他的心头,旧日里失去的初恋亦是重新点燃。缕缕情切流转间,他亦是神魂颠倒,心里只有一个声音。
这一次,自己一定要得到她!
如今夜色已深,又是冰雪交加,哪怕是又出了一件血淋淋的案子,姜藻满眼也只是谢冰柔。
他握着谢冰柔的手,如坠仙境,不知天上人间。
姜藻也不由得升起一个念头,也许这一次,自己能得偿所愿,也未可知。
也许冰柔也是喜欢他的。
这时谢冰柔却说道:“三郎,你松手吧,我也回去歇息了。”
她虽让姜藻松手,嗓音却十分温和,并不会让姜藻反感。
谢冰柔还侧头,忍耐着轻轻咳嗽了两声。
姜藻飞快松开手,却舍不得离开,而是柔声说道:“既是如此,我便护你回去。”
谢冰柔当然将姜藻热切看在眼里,却不以为意,心里沉静得像是一片湖水。、
姜藻这么情切,只不过因为自己是他的温柔旧梦,而他感动得沉在这个梦里,用以弥补曾经的缺失。
第157章 157
回到依梅阁, 谢冰柔也换了衣衫,收好证物。
她却并无睡意,和两个婢子一起烤火。
谢冰柔瞧见腊梅欲言又止,于是便说道:“腊梅, 你可看出什么端倪?”
腊梅很聪明伶俐, 有时候让谢冰柔不由自主的想到阿韶, 学什么也很快。
腊梅却推脱:“还是让冬儿说一说。”
冬儿也是直性子,于是便说道:“从前只觉得姜三郎温柔体贴, 什么都好。可入了姜府,他虽温雅如昔, 可总觉得跟之前有些不同, 显得有些古怪。”
冬儿只是显得古怪, 腊梅却是能说得更细一些:“姜三郎似乎并不喜欢五娘子,四娘子也有些怕他,家中上下, 皆对他毕恭毕敬。今日还有些姜家男眷现身,可似都没什么意见。姜萱是三房的人,他随手处置,三房也没有什么意见。”
谢冰柔轻轻的点了下头。她一颗心忽而也是酸了酸,似有些惆怅。她曾经也想过, 劝说姜藻回头, 不要泥足深陷,耽于这污泥之中。可这样急切劝说的场景却终究没有出现。
因为接触到姜藻之后, 她才发现姜藻没那么简单, 涉入的也比谢冰柔想象的要深, 那么没必要的劝说也不必说出口。
从前姜藻护着自己,在川中肆无忌惮行走的少时旧梦已不可追。
谢冰柔轻柔的说道:“相逢没有多久, 我便察觉他没那么简单。大兄暗暗护我回到巴东郡,其实便一直有人尾随窥测,欲对我们不利。可我跟姜藻重逢之后,那些窥测之人便消失无踪。”
“因为,原本想要除了我的人就是姜藻。”
“他已经放弃对我不利,于是我们四周又安宁起来。”
她也没瞒着冬儿和腊梅,因为她们本身都在助谢冰柔查案。冬儿的兄长无故惨死,腊梅本就是谢令华特意挑选的女下属。若换做两个武艺高强的男下属,则必会惹人防备。
冬儿面憨心细,腊梅也是善于观察,都能留意不少东西。
可饶是如此,她们听到谢冰柔如此说,也不由得升起了寒意。
哪怕姜藻与南氏有所勾结,从前冬儿与腊梅也只以为是一些寻常来往,并未涉及要紧之事,还觉得姜藻是谢冰柔的良配。
谢冰柔轻轻说道:“咱们设计与姜藻偶遇时,我已搬来半月之久。时间不算长,可也不算短。姜家也得了消息,不过也并未理会。他甚至未曾看我一眼,姜三郎本未打算和我如何接触的。”
“不过,后来他见了我一面后,便改了主意。”
谢冰柔淡淡说道:“因为他想要我。”
“他起了杀心,从我当年离开时便不大高兴,天长日久,难免有些怨怼。不过真见到我这个人,他心思也变了。所谓见面三分情,不见时自然觉得恼恨,可见面了,他想法也不同了。”
“他这个人十分执着,为了我花了许多心思,如果觉得有一点点机会,总会想弥补一下自己。”
哪怕和姜藻情意切切,谢冰柔眼中也不觉透出如雪冷静。
姜三郎再如何情热,她也从未对姜三郎生出动摇。
谢冰柔从京城里那些腥风血雨里走出来,一直靠的也是如冰雪一般冷静。
这时候姜藻正在烧衣裳,他将那件衣用剪子剪成了一片片,然后再投去了火堆里。
火舌这样舔过,将布料一片片烧化。
火光落在了姜藻的面上,他容色是温和的,却不知怎的,竟似浮起了几许森森邪意。
他刚刚换了衣,然后才去现场。那件衣裳是杀姜姚时候穿的,如今自也不必留。他清理了姜姚手掌,不过也许还是有些不彻底地方,需得他小心翼翼,如此行事。
冰柔一向聪慧,他自是需小心行事。
他面容削瘦,头上几根白发倒是显出来。
姜藻半点没将这桩案子放在心上,面上倒是浮起了几分喜意。
杀人也不是什么值得欢喜的,可冰柔如今态度转柔,也使得姜藻生出了几分欢喜。
这样也好,顺利成章,这水磨功夫一番使唤,必然得偿所愿。
否则,他也是不愿意对谢冰柔狠下心肠的。
等到了次日,姜姚之死报了官,官府入宅查案,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只取了谢冰柔所书的验尸格目。
姜家倒渐渐有了传言,说谢冰柔恐是不吉,入宅后便生出了凶事。恐怕是因为谢冰柔常年摸死人骨头,所以身上有些晦气。
否则她又为何不容于谢氏,偏生到了川中这荒芜之地?
这些流言蜚语于谢冰柔而言也不算什么,听听就算了。若要细细追究,一多半跟姜家那位四娘子姜萱有关系。
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如此又过了几日,便传来卫侯入川,要来巴东郡的事。
消息传到姜家三房,一向不理后宅的姜三老爷也特意将姜萱唤过来,冷脸训斥一番:“去向谢娘子认罪,跪在她院子门口,若谢娘子不原谅,你也不必起来。”
姜家后宅之事也不是什么秘密,姜萱在谢冰柔入府时为难,又在姜姚死的时候刁难,后又说谢冰柔出身不吉利,惹了灾祸入门。
之前姜元鲁这个三老爷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愿意管。
如今却是今时不同往日。
姜萱脸颊刷的一下发白,身躯亦不由得轻轻发抖,一时咬着不说话,也是面子下不去。
还是蒋姨娘看这么僵着,现身打圆场。
“阿萱,我的儿,你素来伶俐,如今如何不懂事?你父亲这样子,也是心疼你,为你周全此事。”
“如今卫侯权倾天下,偏生惦记这位谢娘子。哪怕是受那退婚之辱,也轻轻饶了她去,并没有十分计较。这次入川巡视,竟向官府点名,要见这位谢娘子。我还听说她那位谢家大兄虽犯重罪,如今也不过是拘起来,听说卫侯也是要保一保。”
“如今卫侯还差两三日才来,可本地的官宦乡绅早将咱们姜家门槛给踏破了,谁不知晓是冲着奉承谢娘子来的。这么个人,你又得罪了她,你父亲不过是让你有个台阶下,护你周全。”
姜萱心中自是万分的不甘,她原本是知情识趣之人,原本也不过是奉姜藻之令为难谢冰柔。
可戏是假的,情却是真的。谢娘子从来便在姜家压别人一头,使得姜萱十分恼恨。
若连谢令华都能保下来,这谢娘子岂不是要飞上高枝?
如今谢冰柔在姜家炙手可热,早没有人提谢冰柔不吉利的话头。在卫侯炙手可热的声势跟前,那些虚无缥缈的玄学也不值得一提。
姜萱审时度势,终究也是应了一声是。
她心中也憋屈,只是纵然千万个不愿意,也是无可奈何。
这日雪晴,姜家梅园里的红梅开得十分灿烂。
姜藻到时候,可巧看见谢冰柔正在赏梅。
那微白手指触及了梅枝,似也沾染了梅香,使得谢冰柔袖里那串红珊瑚珠串露出来。
那是姜藻送给谢冰柔的东西,如今谢冰柔也正戴在了手腕上。
姜藻蓦然心头一热,加快向前了几步。
瞧着这么一副岁月静好的画面,姜藻却心如刀绞。
于他而言,谢冰柔本来就遥不可及,仿佛只有谢冰柔落入了泥水里时,他方才能有几分机会。
可如今卫玄却是来了。
他嗓音也是情切:“冰柔,卫侯也要来川中了,我只担心你。”
谢冰柔侧过脸,仿佛也有些惊讶,然后柔声说道:“三郎放心,卫侯不是个儿女情长的人。虽大张旗鼓看似是为了寻我,可是他本就有自己主意,定然是有自己主意。我看是担心川中有什么乱事,所以特意亲自前来。”
姜藻冷冷说道:“这川中能有什么乱事?”
不过他抬起头来,看着谢冰柔时,面上的冷峭之意也散了,多了几分柔情,他极笃定的说道:“冰柔,你自不想嫁给他的,对不对?”
谢冰柔嫣然一笑:“我自然不想,不过卫侯也未必惦念我。”
姜藻一怔,他嗓音却也是愈发的温和:“是了,你若愿意,当初也不会逃出京城。卫侯虽权势滔天,可你若不喜欢,谁也能勉强。你也不是那些个庸俗女子,眼里只有权势富贵,喜不喜欢全不重要。”
他愈发感慨:“若有人非要以势相逼,我知晓你宁可自尽,也要求得一份自由。这便是你的气节,也是你人品高贵之处,这世间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娘。”
这么说着,姜藻便说到了自尽。也许他心里想要谢冰柔自尽。
卫玄如今手握天下之权,据闻当今女帝也是由他一手扶持。姜藻便是再有勇气,也不敢相信自己能及得上。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这世上高洁女子的美丽,就在于这样破碎中得到的完美。
姜藻凝视着眼前纤秀身影,心头升起了莫可名状的火焰。
他只不过想要谢冰柔更加美丽。
梅园的暗处却蛰伏了几道黑影,悄无声息,却是娴熟老练。
谢冰柔侧头躲过姜藻炽热的目光,却望向了枝头的红梅。
从得了卫玄入川消息开始,卫玄的死士便寻上了她,也许一直都在?
第158章 158
谢冰柔转过头, 却是冉冉一笑,柔柔说道:“姜三郎,你实在想得太多了。”
姜藻很热切,谢冰柔却很轻快。
姜藻便想谢冰柔为什么会那样轻快?是因为听说谢家大郎已经是安然无恙, 所以轻快起来?
还是, 因为谢冰柔对卫玄也有点儿其他的心意?
一想到此处, 姜藻蓦然血液冰凉,竟好似喘不过气来。
这时谢冰柔嗓音却在姜藻耳边响起:“你觉得如今卫侯可还是对我有心?”
她缓缓说道:“我毕竟从前拒绝了他, 又离开了他。可是要再相逢了,他却又这么热切。我也不是男子, 也不知晓你们男子的想法。”
姜藻蓦然血液如冰, 好似冻住了似的。
姜藻却抬起头来, 盯着谢冰柔娇颜,说道:“那自然并没有什么真心了。男人就是这样,得不到时, 你就是一场梦,总是百般渴求。”
“可一旦真到手解了渴,便会觉得这场梦也不过如此。那样的光环褪去,光环里的那个女人也不过如此。”
“然后他便会觉得,自己怎么会对这样一个人心驰神摇。于是从前热切时不计较的事, 如今心里却开始计较起来。会想到她是如何的薄情, 当年就那么义无反顾的离开。”
姜藻嗓音先是激动,如今却低缓起来, 带着说不尽的沉郁。
“现在他知晓这一切是一个梦, 却不由得沉浸在这个梦里面, 虽知晓并不真切,却不由得透出十二分的热情。但他心里面却清楚, 这一切也不过是个梦。”
谢冰柔柔声说道:“是呀,这一切不过是个梦。”
她这么说着,姜藻蓦然好似受了惊,蓦然回过神来。
谢冰柔正抬头看着她,容颜姣好,如一朵娴静之花。
她甚至冲着自己笑了笑,对着自己说道:“所以,我怎么会接受他呢?
“三郎,就像你说的那样。那这样一个男人的情意,是既不值得感动,也不值得惋惜了。”
姜藻如被泼了一盆凉水。
谢冰柔双眸若两泓清光,竟好似能看到了自己心底。
院中暗处的黑影却是警惕起来,男人最狼狈就是被拆穿时候,也许姜藻便是如此。
姜藻看着谢冰柔,眼前的女娘近在咫尺,可又似远在天边。她给自己带来了太多的酸涩和失望,如今又像是一朵纤弱的花,轻轻一折,就会断了。
他禁不住向谢冰柔伸出手,那手探向了谢冰柔的肩头,却不过替谢冰柔拂去肩头的一朵红梅。
姜藻缓缓说道:“天气太冷,谢娘子还是不要沾染太多寒气,免得身体受损。”
姜藻方才的灼热情切已经消失了,就好像往烈火里撒了一把雪。
谢冰柔亦不觉轻轻嗯了一声,观之柔意似水,甚为娴静。
她却在想,之前姜藻称呼自己冰柔,如今又唤自己谢娘子了。
天冷有雪,什么样的梦也应该醒一醒了。
谢冰柔轻轻的抬起头,一双眸子亦不觉灼灼生辉。
姜藻面上神色淡了些,不过倒看不出有什么恼怒,犹是极为温和亲切:“天冷,我也令人替你做了几件新衣,袄子和披风都有,统共做了几套,都是上好料子。”
谢冰柔感慨:“还没过年呢。”
姜藻笑了笑:“姜家也不至于这么不宽裕,再者卫侯也要来了,你穿好看些,也显得你过得极好,不至于在他面前落了面子。这不过是小小心意,你若不肯领受,反倒显得生分了。”
他柔声和谢冰柔细声细语说了几句话,然后方才告辞。
姜藻走了,谢冰柔才慢有条理嗅了一下红梅。
她忽而觉得可惜,她方才还以为姜藻会想要杀了她呢。
姜藻是藏得很好,也很有手腕的一个人。
两个聪明人从小一起玩耍,待年纪渐长,却是各怀心思。
还有就是卫玄人未到,可已是先声夺人了。
姜萱已经道过歉,姜家其他人态度也发生了很大改变,从前并不殷勤的婢仆也热络起来。
谢冰柔便想,姜藻心里必定是很乱。
还有,就是姜姚为什么会死?
若论能从中得益,明面上仿佛便是姜萱。四娘子一贯和姜姚并不对付,如今姜姚死了,姜萱说不准能得掌事之权。
谢冰柔这么想着,又觉得姜家之事大约并不会如此的简单。
这时姜萱却潜去了库房之中,她瞧着谢冰柔的新衣,于是便掩不住眼中恼恨。那些心思流转间,她面颊亦流转了几许恨色。
如今谢娘子又飞上了枝头,站在了云端之上。而她们这些姜家女娘本就不值一提,更本不配上心。自己向谢冰柔认错,这位谢娘子也极轻巧的原谅她了,并未十分的在意。那锦云般前程就铺在了谢冰柔的足下,使得谢冰柔一步步的踏向云端之上。
而姜藻给谢冰柔寻来的这些蜀锦,也是光华灿烂,触手细腻。
可惜姜藻只替谢冰柔做了衣衫,而没有恩泽姜家其他女眷。
姜萱便取出了剪子,将这些新衣一条条的剪碎,剪得补都补不回来了。看着眼前的一塌糊涂,姜萱心尖儿不觉透出了几分喜意,她兴奋得浑身发抖。
恶意在姜萱心头滋长,如同那疯狂滋长的毒草。
她也不知晓自己何时厌上了谢冰柔的,只知晓谢冰柔好似一根尖锐的刺,刺到了心头,使得她十分的不舒服。
然后姜萱转身,不觉匆匆离开。
她没留意到姜离站于一侧,面颊亦染上了几分讶色。
姜萱手掌犹自握着那把剪刀,她的手禁不住在发抖,心尖儿也在抖。
方才行这样事时她很是痛苦,可如今姜萱却一阵子的心惊。姜藻一向对谢冰柔很爱惜,也绝不允旁人让谢冰柔不快。可现在,自己却将姜藻精心准备的衣裳给剪碎了。
她这个兄长可不似样子上显出来的那般温文尔雅。
念及于此,姜萱心头便升起了一缕惧意。
那股痛快劲儿消散了,姜萱后背却浸出冷汗。
一道身影却已经快步赶上了她,蓦然伸出手,从背后狠狠掐住了姜萱的颈项。
如此猝不及防,加上巨力压迫姜萱颈侧,一瞬间她也不由得头晕目眩,整个人更陷入一种极大的惊恐之中。
她本来手里还握着一把剪子,下意识的向着对方戳去,慌乱间似也戳中两下。可对方将她往柱上狠狠一撞,顿也将姜萱撞得头破血流。
鲜血滴滴答答的淌落,姜萱也顿时也头昏眼黑,使不出力气来。
她手臂无意识的垂落,袖里那串红珊瑚手串便露出来,珊瑚珠颗颗鲜艳如血。
意识垂危,姜萱也莫名其妙想起了一些小时候的事情。
那时候她偷偷拿了谢冰柔喜欢的话本,撕碎扔在了墙角。
可等她转过身,却看见了姜藻了。
姜藻看着她,仿佛有些叹息:“阿萱,你怎么做出这样的事?还是年纪小,不懂事,也不聪明,所以行事也很愚蠢。”
她小时候很愚蠢,长大了也没聪明到哪里去。
可是,为什么呢?
姜姚临死之前大约也是这样想的,都是带着困惑,糊里糊涂死去。
谢冰柔正在依梅阁内绣花,她从前并不喜欢这针黹女红,如今却慢慢喜欢上。这么一边绣花,她思索起事情来亦能更加凝神专注。
她心里惦念着姜姚的死,觉得姜姚之死绝不简单。
姜姚手握掌事之权,也许知晓了些什么,或者管家时候看出了什么端倪,故而被人这么悄无声息杀了。
可是姜姚究竟知晓了些什么呢?
谢冰柔细细思量着,想着姜姚死的那天众人言辞,却依然并没有什么头绪。
这时冬儿容色急切,匆匆赶来。
谢冰柔放下了手里的绣活,听着冬儿说道:“姑娘,听说四娘子也已经死了。”
谢冰柔方才来到了姜府,这姜府之中便接连死了两个女娘。
姜萱这四娘子死得更是古怪,她一身单薄衣衫,这寒冬腊月的光景,却是出现在二十多里的城外,再被抛在了泥塘之中。
她尸体被发现,这蹊跷事很快便传回了姜家。冬儿听说了,也飞快跑来告知谢冰柔。
谢冰柔这样听着了,却禁不住怔怔发呆,容色亦透出了几分的古怪。
姜萱也死了,伴随自己的到来,这姜府上空确也笼罩了一层乌云。
忽而见谢冰柔好似想到了什么了,容色也微微一变。
她本来就在思量着姜姚的死,想着姜姚死的那天众人说过的话。
如今姜萱也死了,一个猜测顿时在谢冰柔脑海里浮起,虽不可思议,却仿佛也有些真实。
她一直以为姜姚掌家时候发现了什么,所以才被灭口。
可也许这件事至始至终,都是自己给想岔了。
可能正是因为那样,先死了姜姚,后又死了姜萱。
姜萱口无遮拦,却不知为自己带来了杀生之祸。
卫玄快来川中之地了,于是有些人自然惴惴不安,他们自然是要先下手为强,把有些东西给藏起来。
所以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也许姜萱本身也什么都不知道呢。
谢冰柔下意识拂过了手腕,手腕上有那红珊瑚珠串。此物稀罕,别人都说是姜藻对家中女眷照拂,所以才以此相赠。
谢冰柔的心尖儿却微微一冷。
她匆匆换了衣衫,便要出城,给姜萱验尸。
第159章 159
谢冰柔来时, 姜萱尸首还在泥水之中。
有人认出是姜家的四娘子,可也不敢妄动。死的若是姜家女娘,贸然动一动,指不定会惹来些关系。
姜萱头朝下栽倒在水池之中, 却是半侧身, 一条手臂露出来, 上面还戴着条红珊瑚手串,半张脸颊也是若隐若现。
这是村中挖的池塘, 又正值冬日,水也不算深, 踩下去泥也只能没到膝盖。
姜藻唤来几个家丁下去打捞尸首, 谢冰柔绑好腿, 也准备下去捞尸。
姜藻便劝她:“冰柔,何必如此?”
谢冰柔只柔声说道:“不打紧的。”
眼见谢冰柔下了池塘,姜藻面色微变, 他向前一步,似要帮衬一二。可不知为何,姜藻踏出一步之后,却也是一动不动,似僵住了一般。
他垂着头, 看着自己干净的鞋尖。
曾经姜藻心里也生出了一个念头, 那就是他永远要站在了阳光之下,绝不会再踏足污泥之中
然后他心尖儿便生出了一缕凉意。
他瞧着谢冰柔入水拖拽尸首, 知晓谢娘子势必还会搜罗看有无其他证物。姜藻从前看着谢冰柔这么办案, 知晓她细致体贴, 亲历亲为。
那时候姜藻也是跟谢冰柔在一道。
可现在姜藻眼底却泛起了一缕凉意。
他觉得自己跟谢冰柔的曾经很遥远,禁不住望向了水中那具尸首, 那尸首本是姜萱,忽而间却觉得像是谢冰柔。
这时马蹄声却是由远及近,的的如密雨。
姜藻受了惊,不觉侧头望去,却一片黑云这样涌来。
那是卫玄的玄甲卫,初入川中,便好生气派。
旁人也是一怔,为其气势所慑,皆停下了手里的活儿。
然后那片乌云却是停住了,玄甲卫训练有素,说停便停,一下子乌压压站住,一点声音都没有。
姜藻为其气势所慑,竟觉得手足冰凉,一动也不能动。
为首之人玄色披风上滚了金边,脸上面具亦与旁人不同。那首领伸手摘了面具,却见他双目炯炯,俊美非凡。
赫然正是卫玄。
玄甲卫后,是眼巴巴凑来的郡守、郡尉等本地官员,都十分殷切惶恐。
这样急惶惶下马,郡守也急切道下官来迟,下官有罪。
在场之人方才如梦初醒,纷纷行礼。
姜藻亦是如此。
这么垂首作揖时,姜藻凝视着自己足尖,内心之中亦不由得泛起了惊涛骇浪。
他其实是见过卫玄的,一见卫玄,就禁不住浑身发抖,整个人心气儿就好似短了一截。
姜藻自然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却是受不得控制似的身躯发抖,心惊胆颤。
恨意却顿生。
卫玄待他们却是是有些漫不经心。
他人在马上,只轻轻一点头,算是还了礼,口中淡淡说了句郡守也不必如此。
可他的目光却落向池塘,向着谢冰柔望过去。
他和谢冰柔的那段狗血旧事也可谓是人尽皆知,谁都知晓卫玄对谢娘子有些想头。
谢冰柔的容貌也谈不上是人尽皆知,于是便有人好奇,这让卫侯魂牵梦萦的女娘究竟是什么模样。
不过目光触及,也不免添了几分惊愕之意。
此刻谢冰柔正在泥水之中,拖拽着一具尸首,这世间再出尘的美人儿这么个姿态,都不免有些滑稽和狼狈。
美人儿除开花容月貌,也应当以金玉为饰,再加上一些氛围感。或月下,或者花间,这气氛烘托之下,七八分的美貌便能有十二分的姿色。
可谢冰柔如今这么个模样,倒并不是个跟前未婚夫见面好模样。
那些吃瓜之人见谢冰柔容貌虽美,却是这般情态,也不免有些替她尴尬。
卫玄却目不转睛看着,眼底深处竟有几分贪婪之意。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冰柔了。
今日天气也还不错,虽是冬日,却无风无雪,是个大晴天。
川中冬日里难得天气这么好,天空也不是灰蒙蒙的,倒透出沁蓝颜色。
卫玄仔细的看着谢冰柔,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谢冰柔了,恨不得将谢冰柔一寸一寸的看清楚。
她仿佛看着也还不错,秀美面颊上有一双温柔坚韧眸子,就是打扮得古怪了些。这脚上缠着防水油毡布,也是谢冰柔自己心思?看着倒是比京城里更有活人气,和她那位大兄在川中之地行侠仗义,寻那些抗杀百姓之逆贼。
他也知晓谢冰柔生来病弱,可也竭力锻炼,使得自己身体好些。
这样想着时,卫玄心口便泛起了一缕温柔的痛楚。
好似谢冰柔离了京城,反倒另有一种说不出的光辉。
听说她如今身边也了交好女娘,也可相伴。他对谢冰柔在川中的举动可谓是了如指掌心,可那些从讯息中得到消息,终究与实实在在活人是大不相同的。
卫玄嗓音温沉:“你可还好?”
众人面色不免生出了几分古怪,此情此景,那话听着仿佛像是嘲讽。毕竟如若当年谢冰柔点点头,似乎也不必在这污泥里拉动身体。
若换做旁人,大约便是嘲讽了,只是卫玄语调听着好似也不大像这个意思。
谢冰柔微微一怔,也回答道:“也还好。”
她脑内一片空白,微微有些无措。其实她一直是个极冷静女娘,哪怕对着姜藻时也游刃有余。
可每次对上卫玄,谢冰柔都不免有些心神不宁。一开始是惧怕,后来惧怕淡了,却又有些别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心境。
那些心思攒在一道,使得谢冰柔微微有些恍惚,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哪怕知晓卫玄要来,可真见到他了,却是另外一种不同。
她下意识说道:“卫侯可还好?”
卫玄微微一默,说道:“不怎么好,不过也不怎么坏。”
众人不免听得个心潮起伏,又觉得两人对话说不出的奇怪。仿佛有些事情是他们两个之间的事,旁人怕是不能如何了然。
姜藻蓦然握紧了手掌,将手心生生掐出了一缕痛楚。
接着现场却是静下来,谁也不知晓说什么好,旁人也不敢插个话,只觉在场气氛十分之诡异。
虽无什么情切言语,但卫侯垂青这位谢家娘子,也是无可否认之事了。
旁人的尴尬却抵不过谢冰柔所领受之万一,她实不知如何应对,四周十分安静,总归要有人说说话。
其实本应该卫玄来打破这个沉默的。
卫玄其实颇擅言辞。
但现在一番问答之中,卫玄也只望着自己,一语不发,不知晓在想什么。
谢冰柔只觉得自己僵得也微微发酸了,她脱口而出:“卫侯可要搭把手?”
她其实是有些埋怨,可下一刻谢冰柔却有些后悔,只因为卫玄居然答了一声好。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卫玄下了马,踏足了泥水中,就这么来到了谢冰柔身边——
他衣角、靴子尽沾染了污泥,眼睛却沉润像是两口深井,未曾有半点介意。
在场官员神色各异,虽有心想去献个殷勤,却又不大敢去抢了卫玄的活儿干。
反倒了玄甲卫自在些,他们齐刷刷下了马,未得卫玄指令,自然安顺站在原地。
唯姜藻心尖儿掠动了一缕恨色,拳头也不免越捏越紧。
姜藻鞋尖是干干净净的,他心里却禁不住发疼。
一缕酸意涌来,使得姜藻心里发昏似的难受。
卫玄此刻到了谢冰柔身边,却微微有些晕眩之意。他善于谋算,心机深沉,什么样大逆不道的事情都做过,亦数次经历生死关头。
这两年他权势愈重,心思愈深,可却只有在谢冰柔跟前,方才有这等恍惚之感。
他侧头望向了谢冰柔,却不免望着了谢冰柔的耳垂。
他记得那里有一道疤的,两年前谢冰柔生生将自己耳坠子给扯下来,用来诱捕自己。所以那白润耳垂处本有一道细红伤疤,可现在却没有了。
也对,已经过去整整两年了,再怎么样的伤,如今也应当好了。
姜萱的尸体已经被捞上来,由着谢冰柔加以检查。
她粗粗勘验,死因倒很明显,姜萱脖颈处有紫红色掐痕,指骨粗大,应当是男子的手掌。
谢冰柔伸手一抹,发觉姜萱喉骨被捏碎,软塌塌一片。
从眼下血点和齿根瘀痕来看,姜萱分明也是窒息而亡。
她这么端详尸首时,卫玄也这样凝视着她。
看着谢冰柔认真样子,卫玄蓦然觉得一缕热流涌向了自己冰冷的身躯。
旁人也心中惴惴,更不知晓卫玄心里如何盘算。
这样两年过去,卫玄权势日盛,众人提及卫玄时候,也已经称之为卫玄,而不必再在前面加个小字了。
卫衍曾是开国功臣,可这位老卫侯的光彩也终究是被他亲生儿子所淹没。如今的卫玄,也渐渐像谢冰柔梦中所见的模样。是那样子的锋锐伶俐,只是未断双腿,容色也未曾那般冷凛,看着谢冰柔时眼中也还有那一缕柔情。
至少于卫玄而言,他终究是避开了那些个过去,拥抱了属于他的崭新人生,此刻正是他光辉灿烂之刻。
谢冰柔也并不是一点影响也不受,她专注验尸,却觉得卫玄凝视着自己,令她心里也禁不住跳一跳。
第160章 160
谢冰柔粗粗检验之后, 便让人将姜萱尸首抬去附近农舍,方便进一步的检验。
她用剪子剪开姜萱衣衫,发觉姜萱背腹两处皆出现一些浅淡尸斑,还呈片絮状, 未连成片。
以此观之, 姜萱死亡时间约莫在一个时辰以内, 而且因为尸斑出现了转移,应当是死后有被移尸。
且姜萱着薄鞋单衣, 这样天气,本不适合外出。
姜萱极有可能死在姜府, 死后还被移尸。
姜萱是窒息而死, 额头有冲击撞伤, 揭开她衣衫后,谢冰柔还发觉姜萱肩头有一处刺创。
那刺创不算致命,创口呈现菱形, 不知是何器物。
除此之外,谢冰柔还在姜萱手指处发现几道古怪压勒痕迹,出现在姜萱拇指、食指及中指处。
谢冰柔思索时,接合姜萱肩头刺创,蓦然脑内灵光一动。
姜萱手里所握的, 应当是一把剪子。
后来凶手夺了这把剪子, 发泄式刺在了姜萱的肩头,于是留下了那个并不常见的菱形刺创。
至于其他, 谢冰柔也并没有什么收获了。
待替姜萱彻底验完尸, 写好验尸格目, 谢冰柔也换了衣衫,拢着披风, 去见卫玄。
这时候卫玄也还等着她,显得十分有耐心样子。
他有许多事情要做,一入川中,就引起那样大的动静,其实本不必这么等着自己的。
谢冰柔一时心中惴惴,也不知晓说什么才好。
她本想问问谢令华,可又怕卫玄因为自己太留意谢令华了,哪怕卫玄看着也并没有什么恶意,可谢冰柔心尖儿就是不免有些排斥。
她想着怎么跟卫玄寒暄,问卫侯来川中,可是有什么要紧之事?这样打开话头,自己也好跟卫玄聊一聊。
其实从前她在卫玄跟前也算是伶牙俐齿,可如今却好似很是尴尬,说什么都有些不对劲儿。
卫玄不知想什么,本也望向远处,如今却望向了谢冰柔。
“谢娘子,你可曾留意那位南家大公子?”
谢冰柔蓦然一怔,想到了章爵,血液也微微一凉。
她听着卫玄说道:“好端端的,他却偏偏迁来川中之地,不知晓有什么盘算。不过刚刚得了消息,这位南家大公子忽而神智失常,在家中纵火,却没救回来。待大火扑熄,只从里面翻出了一具发焦的尸体。”
谢冰柔心念转动,想这算什么呢?又是怎么一回事?
她想起南璋给太子写的那封信,信尾处轻描淡写的几个字,就能使得一条年轻的生命万劫不复。
这样狠毒狡诈的人物,难道就这样轻易死了?
谢冰柔第一反应就是不信,觉得南璋必然是诈死逃生,只为避卫玄锋锐。
怎么会就这么死了?
卫玄则说道:“你是知晓我的,他若想死,我便由着他死,我一向便是如此。”
谢冰柔口干舌燥,她抿了一下唇瓣,然后点点头。
她了然卫玄的意思,就好似当初老武王,这么诈死栽赃,卫玄便让他从假死变做真死。
南璋要扔了在人前身份,卫玄也由着他。
卫玄:“那尸首也挖出来了,是一具焦尸,面容自然分辨不清楚了,腿确实是坏的,残废了许久样子。谢娘子,我知晓你一定想要验一验。”
他又说中了谢冰柔心意了,谢冰柔答:“那是自然。”
卫玄总是那样子,如若他愿意,是能让你觉得极之熨帖的。
谢冰柔这样跟他说了几句话,说的都是公事,倒仿佛消去了几分尴尬,两人也自然了些。
其实在从前,她也有跟卫玄投契时候,做起事情来时也是说不尽爽快,配合无间。
那安郡守是如今新上任,上任未足三个月,还是生面孔。可这也不奇怪,这年余间,蜀中官吏本就多有替换,就连谢令华这个大兄,也是新来川中上任。
卫玄本就有意布局,使得方寸之土,也尽归于朝廷治下。
也因为如此,这位安郡守看着胆子也有些小,对卫玄也小心翼翼,想要做出十二分的周全。
当然不仅仅是安郡守,在场其他官吏皆战战兢兢,不敢造次。
他们也听到了南家大公子引火自焚的消息,心中不免十分忐忑。卫侯手段颇狠,这是谁都知晓的事情。如今卫玄不过方才入川,这南家公子便死了,哪有如此巧合?
倒是听说卫侯并不喜这南家公子。这南家大公子在吴王麾下时,据说是心腹幕僚,多用阴狠绵密之计。后他弑主投靠朝廷,卫侯虽受了他的降,心里却不喜欢。据闻南璋就是害怕卫玄寻个由头将他给处置了,故而方才匆匆逃至川中之地,以此庇命。
哪里想得到卫侯大约不必寻什么由头,也能送你归西。
这样猜测间,谢冰柔便从这些川中官吏眼里看到了一缕惊惧。
卫玄威势已成,似也与两年前更有不同了。
她听着卫玄说道:“你也应离开姜家,另辟别处居住。”
谢冰柔也说了一声好。她的确应该应该姜家了,姜藻已如绷紧的弦,在谢冰柔刻意的撩拨之下,已经是快要断掉样子。哪怕谢冰柔不顾惜自己,也要顾惜冬儿和腊梅。
只是,姜家还有一件事是她放不下——
谢冰柔不觉想到了剪断琴弦之古琴,心中也不由得微微一动。
不过她并没有对卫玄说出来。
这时卫玄也柔声说道:“过上两日,你便会见到谢家大郎了。”
谢冰柔抬头,轻轻嗯了一声,然后行礼:“多谢卫侯相护,使得家兄周全。”
她冰雪聪明,有些事情也是一猜就透。
谢令华上任做官,便发觉本地豪强勾结吴地逆贼避开朝廷攥取盐铁之利,乃至于吓唬山民不得入山打猎讨生活,又为灭口将些个本地男子挖牙拔舌以作吓唬。
如此自然也有得罪旁人,便有罗织罪名,意图毁去谢令华前程。
更有人暗中窥测,欲私下取谢令华性命。甚至当初谢冰柔,也受连累遭人窥测。
那些人一边状告谢令华,恐怕也准备使谢令华“自尽”,落得个畏罪自杀。
卫玄瞧着她,也只觉得自己仿佛省了很多口舌,却还忍不住问一问:“谢娘子,你难道没有担心过,觉得我挟私报复?”
谢冰柔亦微微一怔,她面上浮起了一缕错愕,大约因她没想到卫玄会这么问。
而且她自己也有些奇怪,她确实没这样想过。
卫玄虽送来印信和那封信,却并没有手书一封,以作解释,可她便一下子明白了卫玄意思。
谢冰柔自己也答不上来,口里也说道:“大约因为卫侯秉公处事,所以我从未做此想。”
这称赞话也很寻常,卫玄却笑了一下。
他盯着谢冰柔,有心说几句温柔情热的言语,可不知怎的,也说不出来。卫玄也不算不善言辞之人,可此刻却是笨嘴拙舌。
他跟谢冰柔说了几句公事,别的什么,却也不知晓说什么才好了。
卫玄目光却无意间落在了谢冰柔细润的唇瓣上。
那唇瓣颜色微淡,碰起来也微凉,当初在淄川之地,卫玄也曾品尝过。
一股热意烧在他心头,蜿蜒而下,使得卫玄蓦然别过头去。
这两年他忙于公事,无暇别顾,又不能见谢冰柔。他也只能将欲望层层包裹,压制在最低处。
可有些东西却是越是压抑,偏生愈发的炽热。
卫玄慢慢将这股劲儿压下去,不敢多看一眼。
他闭上眼睛,养了养神,再想了想川中之事。待卫玄再次睁开眼睛时,他眸中也平添了几分锋锐了。
既已扫清了大胤内乱,这川中积垢也是刻不容缓。
接下来月余,卫玄便在川中之地雷厉风行,使出了霹雳手段。
他封山拦河,寸寸清剿,竟当真翻出了无数鬼魅。
那山中铁矿被翻了出来,有人私下开采,连带蓄养矿奴。那些矿奴皆是本地百姓,入山时没了消息,却是私扣于此,这般日夜操劳,不得停歇。
当初吴王野心勃勃,有意谋算。据闻吴王私下豢养死士,被称之为白面鬼,私底下手段阴狠,杀人无算。
后吴王身死,这些白面鬼也不知所踪。那时众人还以为传言夸大,以讹传讹,吴王多半不过是私底下养几个死士,并没有什么成规模的白面鬼。
然而令人心惊讶的是,这些白面鬼却在川中发现,陆陆续续围剿了两千余人。
乃至于私底下跟吴王勾结的蜀中豪强,如今皆被卫玄一一清算,一个也不肯放过。
蜀中如此盘根错节之事,非得要外力加持,以巨力摧枯拉朽般毁之,方才能有一片清气浮起,升起了一缕清气象。
只不过之前众人猜测卫侯一来川中,就对那位南家大公子狠下杀手。如今扯出这许多事来,倒有人又猜那位南家大公子并没有死。
毕竟如此看来,南璋入川中显然也不仅仅是为了避祸,而是早有经营,并且心存不轨。既然心存不轨,那么骤然引火自焚,说不定就是金蝉脱壳。
卫玄挟威而来,南璋心虚,自然是望风而避。
而谢冰柔也已验过了尸首,确定死者并非南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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