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对你好……”琉璃拂去他布衣上干枯的杂草。
“因为我们与那些人不一样,那些人之所以愤怒是因你母国正在攻打他们的国家,无论是国家大义,亦或个人情绪,他们恼你、欺你才是人性最正常的反应。”
嬴政惊讶:“你们不是赵国人?”
“对,我们是楚国剑客。”琉璃抬手指向樊尔腰间赤星给他看。
起初,他们本想扮作楚国商贾,但二人不会做生意,后来两番思量,最后决定用剑客身份。在浮碧宫内,他们跟着三长老修习过剑术,想来也能应付自如。
“剑客……”嬴政盯着樊尔腰间长剑,目光灼灼。
“我能跟着你们修习剑术吗?”
见他眼中浮现希冀,琉璃好奇问他:“你为何想学剑术?”
小小男童唇角浮现一丝难以察觉的苦涩,扬起圆润的脑袋,目光略过椽子,眺望遥远蔚蓝天空。
俄顷,语气坚定悠长:“我想要变得强大,强大到无人可及。”
琉璃望向男童坚毅果敢的双眼,她从未在孩童身上看到过这种超越常人的气场。
“变强大之后想要做什么?”
“平定天下,结束这个乱世,让这世间从此不再有质子受制于他国。”
嬴政收回视线,与琉璃对视,“你们可以教我剑术吗?”
琉璃浅笑推推他手中蒸饼,没有回答,而是提醒:“你还小,先吃……”
“不!”嬴政声音稚气,高声打断她:“我能提得起剑,父亲曾说过要想变得强大不是一朝一夕,我不想等长大以后再去做无谓的努力。”
对于男童坚定的志向,琉璃嘴唇嗫嚅两下,却无法开口说出拒绝之言。那灼灼目光让她心软,终是犹豫着点头。
眼见着琉璃要开口承诺,樊尔眉头深蹙,大步上前拉起她,转身向院外走去。
脚步慌乱中,琉璃回头不忘嘱咐:“你先吃着,我们很快回来。”
院外裂缝的土墙之下,樊尔压低声音,严肃告诫:“你莫忘了鲛皇君主当初历练期间辅佐过谁,收徒之事要慎重,你的决定可能会影响他人命数。”
琉璃自然明白,成人礼之前君父曾一再告诫,在人族做任何重要决策之前必须要慎之又慎。
这一切只因君父与樊胤将军当年以人族身份做过一个人的师父,他们潜心教习那人剑术与学术,而那人多年后成为开国君主,国祚绵延数百年。
琉璃不知道那个男童未来能否亦成为一朝天子,但她确实在那孩子眸中看到了超越年龄的坚定。
“一个小小孩童竟有着结束这乱世纷争的觉悟,你怎知他不会成为一代传奇人物?”
“可你又怎知他不是因受尽百般苦楚之后的无望幻想?”樊尔下意识反驳,语气又气又急。
“樊尔!”琉璃仰头严肃与他对视。
“君父与你阿父当初决定教导那人时,也不曾想到他日后会成为天下之主。我们有五十年时间,未来时局如何变幻,谁也无从得知。这个孩子只是暂时的,他们母子那些遭遇你并不是不知,我们就是教导他几年剑术又何妨。待他长大些有了自保能力,我们再离开也不迟。”
在了解母子遭遇后,琉璃不是没有想过动用灵力趁夜把他们送出城去,以绝后患。
然则那本鲛族史书中记载的十分清楚,遵照鲛灷先祖遗训,前往陆地历练的继承者均不可动用灵力改变人族人生轨迹。他们若是悄无声息把母子救出城去,难保不会改变二人未来命运。
时下,要么帮助他们,要么狠心不管,但绝不可以动用灵力帮助那对母子逃出邯郸城。
然则,琉璃做不到狠心决绝。
“琉璃!”樊尔第一次越矩直呼其名,“此番你要思虑清楚,他还小,兴许三年,兴许五载,兴许更久年月,我们都要因他滞留在这邯郸城。”
“无妨……”琉璃踮起脚拍拍他宽阔的肩头,笑容粲然。
“我们有五十年时间,那孩子就是再不济,到了十三四岁也该有自保能力了,你要相信三长老教给我们的剑术。”
话已至此,樊尔只能妥协。琉璃为主,他为仆,作为继承者亲侍,他只能服从她的一切决定。
嬴政手中蒸饼啃了一半,听到脚步声抬头,正对上琉璃清冷双眼,那浓密眼睫之下的眸子隐隐泛着墨蓝之色,有一种蛊惑的美。
他咽下口中食物,怯怯问:“你们商量的结果是?”
琉璃惊讶于男童的聪慧,小小年纪就能看得出她与樊尔之间有分歧。
“我们决定教习你剑术。”
“真的?”嬴政惊喜站起身,膝头残卷‘哗啦啦’掉落在地。
“真的。”
琉璃上前捡起那残卷,泛灰的根根竹简被麻绳串连起来,上面雕刻着人族文字。
“这是何物?”
“《六韬》其中一部分残卷,是兵书。”嬴政说起这个,双眼起了神采。
海渊阁内多是修习术法的典籍,甚少有兵书,琉璃好奇失笑问:“你看得懂吗?”
嬴政老实承认:“有些懂,有些不懂,父亲还未来得及教我,有许多文字我尚识不清。”
琉璃把灵力凝聚于双目,倒是能看得懂那上面的人族文字。
“以后我教你识字可好?”
嬴政用力点头,丹凤眼微弯:“谢谢姐姐。”
“既要跟着我修习剑术与学术,你需得唤我师父,亦或老师。”琉璃蹲下与他平视,耐心纠正。
嬴政脸上笑意僵住,张开嘴巴,却没能喊出一声师父,在他认知里,琉璃只是比他大一些的姐姐。倘若唤她师父亦或老师,那她岂不是成了与母亲同辈之人,他无法接受所谓的姐姐因此成为长辈。
暗自纠结片刻,他睁圆眼睛认真问:“我可以不叫你师父吗?”
以为他是小孩子别扭心性,琉璃低声轻笑,揉揉他的脑袋。
“好,等你以后脸皮厚些,再叫我师父也不迟。”
嬴政低头,抿唇任由她抚摸自己的脑袋。
今日简兮捕了四条鱼回来,进院便看见樊尔坐在椽下石块上用匕首削木头。
“恩人这是?”她不解。
樊尔头也没抬,面无表情回答:“做木剑。”
正在跟着琉璃识字的嬴政欣喜道:“母亲,这位阿兄是为我做的,姐姐答应了教我剑术。”
简兮打量着琉璃纤细的少女身姿,不敢置信道:“小恩人年纪轻轻竟也习得剑术。”
“幼时便开始修习剑术了。”琉璃这话倒是不假,她确实孩童时期便跟着三长老修习剑术。
“没想到小恩人看起来瘦瘦弱弱,也同男儿那般。”
简兮这一口一个‘小恩人’叫着,让琉璃甚觉别扭。
她活了三百多年,虽说鲛人成长缓慢,依照年龄对等,她外貌确实比对方年幼许多。可只要想到自己活得久,她就无法接受被才活了二十多年的简兮称呼为‘小恩人’。
“以后你唤我琉璃便是,不必称呼小恩人。”
“对了,他叫樊尔,是……我的师兄,我们师承同一位剑客。”
琉璃差点说漏嘴,把樊尔是自己亲侍的身份说出来。
简兮连连摆手,串连起来的鲤鱼鱼尾无规律乱晃,似是活过来似的。
“二位多次帮助我们母子,而今更是愿意教导政儿剑术,我又怎好对你们直呼其名。”
“无妨,称呼名字亲切些,恩人这两个字一出口总觉生疏许多。”
见琉璃始终坚持,简兮只好顺势应下,亲切唤了一声:“琉璃、樊尔。”
她提高手里的鱼,盛情邀请:“今日的鱼还算新鲜,二位留下一起用飧食可好?”
“多谢,不必。”樊尔拒绝,把木剑递给嬴政。
他的不苟言笑,让简兮略显窘态。
“这鱼真的还新鲜,我打捞上来没敢耽搁便赶了回来。时下天气渐冷,吃食不会那么快坏掉。”
“你误会了,我没有嫌弃这鱼。”樊尔表情缓和下来,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解释:“我们还有事,不便多留。”
琉璃悄悄推了樊尔一把,讪笑附和:“我们今日确实还有事,下次一定不辜负你的好意。”
简兮看得出来两人不是出于嫌弃,忙应道:“既是如此,那就不强留二位了。”
嬴政跟着琉璃走到院外,伸手拽住她的袖子。
“姐姐何时开始教我剑术?”
对上男童清澈眼眸,琉璃淡笑捏捏他的脸,用哄孩子语气商量:“明日可好?”
嬴政用力点头,“好,我等你。”说着,他转身跑回残院。
把残破房舍仔细端详一番,琉璃转身向前走去。
走出一段距离,她突然出声:“樊尔,我记得在无边城时,你最爱跟着建造部匠师们研究琼楼殿宇。自明日起,你把母子俩住的那院舍残破之处帮着修葺完整。”
听到这样的吩咐,樊尔垂于身侧双掌蜷缩成拳,凝眉侧目看琉璃,脸色冷峻非常。
“少主,你已答应教习那孩子剑术,为何连他住的院舍也要插手?你真是越来越不克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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