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馆空旷又阴森, 四周一片岑寂，顾茸的心跳声就显得格外清晰。
想到或许很快就能见到陆蠡，顾茸就无论如何无法平静。
缓了片刻, 他走出这个展厅。
这里是最初版《怪奇博物馆》, 规格建设和湖上的博物馆一样，也是两个展馆六个展厅, 展馆之间是一片人工湖。
顾茸抬头看了看被黑雾笼罩的天空, 然后看向人工湖。
和上面的人工湖不同, 这里的人工湖湖水不但不清澈, 反而黑不见底, 湖里像是藏着数不清的怨灵恶鬼。
顾茸收回视线, 想先去展厅看看, 刚走出两步, 却又是一顿。
不对。
顾茸蹙了蹙眉。
和展厅没关系，和展品也没关系, 重要的是副本任务。
之前摧毁旧世界，建立新世界, 还有一个条件, 那便是魔鬼的献祭。这里想要找到生门，也应该要有人献祭才能达成条件。
顾茸的视线重新投向湖面，垂眸思索片刻, 然后毅然决然的跳了进去。
五感被湖水裹挟之际，他听到牧星野似喜似狂的大笑：“没有死, 哪来的生？所谓的生门, 就是献祭一人，换其他人活下来，哈哈哈哈, 你会永远迷失在这里，永远也别想再出去，哈哈哈哈……”
顾茸神色平静，闭上双眼。
之前是陆蠡，那这次便换他吧。
*
顾茸再次睁开双眼，眼前白茫茫一片，仿佛来到一个冰雪王国。
放眼望去，银装素裹。
远山、河流、荒原、树木，都被白雪覆盖。
顾茸愣了愣，在道路尽头看到一个冰雪城堡。
他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迈开脚步，沿着道路往前走。
快走到城堡时，顾茸脚步一顿。
前方雪地里出现一只小团子。
小团子粉雕玉琢，五官精致如瓷娃娃，身上穿得十分厚实，完全裹成了一只小熊，小脑袋上还戴着毛茸茸兔子帽。
此时，小团子两只小手正抓着一把儿童小铁锹，正在吭哧吭哧刨雪。
顾茸眼里闪过一抹异色。
不说这里为什么突然冒出来一只小团子，关键是这只小团子和他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
顾茸看着这只雪地刨坑的崽崽，一时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
刨坑崽崽嘿咻嘿咻，刨得正起劲，这时也看到了顾茸。
他眨巴眨巴大眼睛，歪歪戴着兔子帽的小脑袋，小脸呆萌的跟顾茸对视。
顾茸：“……”
这跟看着小时候的自己有何区别？
这分明就是小时候的他吧！
刨坑崽崽奶声奶气开口道：“咦？你是谁呀？崽崽咋从来没见过你呀？”
顾茸走过去，在刨坑崽崽面前蹲下。
和小时候的自己面对面，这种感觉非常奇妙，还有点不真实感，这让他一时语塞，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最重要的是，这只崽崽哪来的？是真的过去的自己，还是只是一种幻象？
见崽崽小脸上都溅到了雪，顾茸下意识伸出手，指尖轻轻一触，想要帮他擦掉。
然而他的指尖刚一碰到崽崽，崽崽就瞬间“化掉”了。
没错，就像是雪人雪糕，瞬间化成了一滩水，连衣服和小铁锹也都化作了水渍。
崽崽小奶音还哎呀两声：“哎呀，哎呀，崽崽化掉啦！”
顾茸：“……”
刚才还吭哧吭哧刨雪的崽崽，只是轻轻一触，便不见了，这让顾茸看着自己的指尖，彻底呆住了。
“哇！”
旁边被雪覆盖的草丛里，传来簌簌声响，伴随着一声小奶音的惊呼。
顾茸转头看去，就见草丛后还藏着一只穿着短袖的崽崽，和刚才的那只一模一样。都和他两岁时一模一样。
短袖崽崽藕节似的雪白小胳膊，肉乎乎，软绵绵，露在外面，却像是一点都不怕冷，小腿上也穿着小短裤。
一和顾茸对视上，短袖崽崽就眼睛一瞪，起身就跑，小腿哒哒哒，跑得东倒西歪，乱七八糟。
顾茸两步就追了上去，刚想伸手抓住这只崽崽，想到刚才他只是轻轻一碰，刨雪崽崽就“化掉”了，又收回手，而是一个跨步，挡在这只崽崽前面，拦住他的去路。
短袖崽崽相当聪明，见顾茸挡住自己，转身就往回跑，边跑边喊：“救命呀救命呀，大怪兽抓崽崽！”
顾茸：“……”
他小时候真的有这么幼稚吗？
短袖崽崽这么一喊，顾茸身侧又“唰”的一下，滑过去一只骑着滑板车的崽崽。
滑板车带座椅，崽崽坐在滑板车上，小短腿划得飞快，直划到短袖崽崽面前，嫩声道：“不要怕，崽崽救你！”
短袖崽崽埋头跑自己的，哼一声：“你才不是崽崽，我才是崽崽！”
滑板车崽崽道：“我是崽崽，你不是崽崽！”
两只崽崽争执不下，最后都气鼓鼓，谁也不搭理谁。
顾茸看着这满地跑的崽崽，有种荒谬感。
难道是他跳入湖里不小心撞到脑袋，撞出了幻觉？
顾茸回头，看了眼城堡，不出意外，又在城堡里看到了几只探头探脑的崽崽，穿着各不相同，但无一例外，全都是他。
顾茸站在原地。
到处都是活蹦乱跳的崽崽，都在暗中观察他。
没一会儿，那只短袖崽崽又自己跑了回来，小萝卜头一般，站到顾茸面前，仰着小脖子跟他对视。
顾茸一低头，便和小团子四目相对。
崽崽毕竟是只胆大的崽，刚才还在逃跑，此时见这个大哥哥站着不动了，仿佛没有危险了，便又自己跑人家跟前儿来。
顾茸看着这只崽崽，弯唇笑了下：“你不冷吗？”
短袖崽崽摊摊小手道：“崽崽是小雪人，咋会怕冷勒？你傻啦？”
顾茸：“……”
顾茸：“？”
小雪人？
难道这些崽崽都是雪人？刚才他轻轻碰一下，那只刨坑崽崽就化成一滩水，就是因为他本来就是雪人？
但是为什么他只是碰一下，就会“化掉”？
不对，重点是这些他的周边小雪人哪来的？还这么多？
这里又会是什么地方？
顾茸在短袖崽崽面前蹲下，准备向这只周边小崽崽打探一下消息。
短袖崽崽刚才目睹了刨坑崽崽化掉的经过，一见顾茸蹲下来，下一步就是要拿手指头戳崽崽了。他吓得立马往后退，小手捂住脸。
顾茸看到他这举动，瞬间便明白了他的心思。
不得不说，这些崽崽不止和他长得一模一样，就连性情想法都一模一样。
没有人比自己更了解自己，顾茸自然也能很轻易知道崽崽在想什么。
他将手缩进校服袖子里，说：“看，我把手藏起来了，就不会碰到你了。”
短袖崽崽迟疑一秒，放下捂住脸的小手。
顾茸道：“既然是小雪人，那就是有人堆出来的，你知道是谁把你们堆出来的吗？”
他不是很抱希望，或许这些雪人崽崽自己都懵懵懂懂，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短袖崽崽却道：“魔鬼大人呀！”
顾茸呼吸一窒。
过了半晌，他才轻声道：“陆蠡？”
短袖崽崽口齿脆嫩，拍拍自己的小胸脯说：“是呀，魔鬼大人是崽崽最好的朋友！”
说着，又是奇怪，“咦？你咋知道魔鬼大人的名字呀？你是谁呀？”
顾茸刚想说什么，便是一哽。
只见面前排排站了十几只崽崽，顾茸比他们大不少，被众崽崽围观着，宛如进入兔子窝。
崽崽个个都是好奇宝宝，好奇心重，乍然看到一个从未见过的大人闯入这个冰雪世界，就全部凑了过来。
顾茸眼尖的看到了一个梳着小背头的崽崽，小背头崽崽宛如一个矜贵的小少爷，此时也在看着顾茸。
顾茸闭了闭眼，将脸埋在膝头，缓慢的叹了口气。
这会儿他有点晕自己。
小背头崽崽见顾茸看自己，就挤到最前面，见顾茸埋着头，操心道：“漂酿哥哥，你怎么啦？”
顾茸道：“没事，就有点晕。”
小背头崽崽：“你是肚肚饿了咩？”
顾茸抬起精致白皙的脸，笑看着面前的崽崽，说：“魔鬼大人在什么地方呢？可不可以带哥哥去见祂？”
崽崽们争先恐后道：“魔鬼大人在城堡里睡觉觉捏！”
说着，崽崽们便在前面开路，领顾茸进城堡。
顾茸跟在崽崽们身后，见几只崽崽中途还滑了一跤，但坚强小崽，很快就自己爬起来，小手拍拍身上的雪，半点不在意。
顾茸笑了笑，漂亮的杏眼里弥漫上笑意。
他小时候还是挺可爱的。
＊
城堡里也都是冰雪雕塑，连楼梯都是。
崽崽们吭哧吭哧爬上楼梯，有几只崽崽懒得走，就直接四肢着地，顺着楼梯往上爬。
顾茸小心翼翼避开这些崽崽，极力避免触碰到他们。虽然不知道是何原理，但他一碰到，崽崽就会“化掉”。
想到那只刨雪崽崽就那样“化掉“，顾茸不免可惜。
很快来到城堡的二楼。
二楼地上很多乱七八糟的儿童玩具，还有一些顾茸很眼熟的物品，奥特曼小书包，补着小红花的小包袱，骷髅鬼船……
这些也都是冰雪雕成的，神奇的是，这些东西到了那些崽崽手里，就会变成和实物别无二致。
顾茸的视线逐一看过去，最终，视线停留在正中央的一张冰床上。
冰床上平躺着一个双眼紧闭的男人，身上穿着黑色宽袍大袖，一头墨发铺散开来，皮肤白到近乎透明，一张脸俊美到了极点……
这是长大后的陆蠡，而非三岁幼崽。
顾茸愣愣的看着面前的男人。
看了许久，像是怕惊扰到什么，他放慢脚步走过去，站在冰床边，俯身看着沉睡中的陆蠡。
陆蠡全身像是被一层冰霜包裹，被冰封起来，整个人也像是雪塑的一般。
崽崽们一个个围在冰床周围，有几只干脆爬到冰床上，小手托着小包子脸，看着陆蠡：“看，魔鬼大人睡着啦！”
“魔鬼大人睡了很久啦，崽崽叫祂也叫不醒。”
顾茸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陆蠡，看了很久，直到眼睛传来一阵酸涩，他才缓慢的眨了下眼睛。
他想，他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
这里应该是陆蠡的精神世界，更准确点说，是陆蠡的神识空间。
陆蠡的神识空间覆满冰雪。
祂便用冰雪造出无数个崽崽。
顾茸道：“为什么陆蠡长大了，你们却还是没长大？”
崽崽们哼一声，嘟嘴的嘟嘴，抱小胳膊的抱小胳膊：“崽崽是小雪人呀，又长不大！”
顾茸轻笑了出来，然后缓缓伸手，指尖触碰到了陆蠡的脸。
“咔嚓——”
他听到了冰裂的声音。
陆蠡身上裹着的冰层，像是被解除了封印般，快速消融。
以顾茸和陆蠡为中心，往外扩散，冰消雪融，耳边传来崽崽们此起彼伏的小奶音：
“哎呀，哎呀，崽崽化掉啦！”
“崽崽也化掉啦！”
雪人崽崽消失了，冰雪城堡消失了，整个世界的冰雪都在融解。
冰雪退去，荒原上盛开一朵一朵的玫瑰。
顾茸身处玫瑰的中心。
他低着头，一直凝视着陆蠡。
像是蝴蝶轻轻振翅般，陆蠡眼睫微动，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祂眼尾狭长，泛着妖冶的红，眸色幽沉，静静地看着顾茸。
只看着顾茸。
顾茸呼吸窒了一瞬。
陆蠡缓缓启唇，一字一顿，嗓音低且沉：
“小，跟，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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