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最终,如其所愿,这人成功进了店。
其实也没什么波折,领班赵姐来了后,薇薇说了句:“他要找小舅,问楼上公寓出租的事。小舅今早来吗?”
“他可能过会儿能来看一眼,”赵姐打量了一轮时诀,然后就说,“你进来坐会吧。”
赵姐平时很严格,连杯子摆歪了都要批评人,非工作时间谁也不能进店。
陶雨心想,长得好真是为所欲为。
他们进了店,陶雨直接去工作,赵姐去屋里拿东西。
薇薇带着那人挑了个靠边的沙发坐下,薇薇靠在一边,跟他说话。
“你从什么地方来的?”
他看着手机,好像在查什么,说了一座城市。
薇薇说:“来这边干嘛?”
他说:“美女,给口水呗。”
薇薇:“叫谁美女呢,我不叫美女好吧?”
他抬眼看她:“那你想让我叫你什么?”
白天酒吧没有开灯,里面略显黯淡,他叠着腿坐着,面庞呈现一种哑光的洁白。一点点亮光反射在他耳垂那一对简单的素环上,居然有种怪异的华丽感。
薇薇稍稍一愣,然后有点无语的样子:“谁想让你叫了,就是让你别乱叫……”
“行,”他又说,“有水吗?”
薇薇撇了下嘴,最终还是去给他拿水了。
陶雨在柜台里干着活,感觉这男生虽然句句有回应,但说的那些话,就像水中浮萍,飘飘摇摇的。只是那浅淡的嗓音,清晰的吐字,又是客观意义上的非常好听。
过了一会,门又开了。
进来一位三十几岁的男人,戴着一副眼镜,穿着宽松的衬衫和裤子,中等身材,稍有点发福,衣服下隐隐露出点肚子的形状。
他头发有点乱,一脸疲态,打着哈欠要往里面走。
这是LAPENA的老板罗克。
陶雨跟他打了招呼,罗克嗯嗯两声,睡眼惺忪就要往后面去。
“小舅!”
罗克转过头,抬抬手,然后脚步停住了。
他才发现店里有个陌生人。
那人站起身,走过来。
陶雨感觉,随着那人走近,罗老板好像去了层睡意似的,身板稍微站直了点。
他走到罗克面前。
罗克:“你是……”
他说:“老板,耽误您几分钟,我想问点事。”
薇薇也跟着过来。
罗克问:“什么事?”
薇薇抢话道:“他想租房子!”
罗克:“……租房?”
“是这样,”那人解释说,“我从外地来,想租这楼上的公寓,我之前联系了房屋中介,说都租出去了,还剩下几间房子,都是楼下酒吧自持的。”
罗克说:“对,是我们的。”
他问:“现在房子都在用吗?能对外出租吗?”
罗克说:“我们不出租的,那是我们的库房。”
薇薇说:“小舅,也没都放东西吧。”
“啧,”罗克看看她,“你都多长时间没去过了。”
薇薇做个鬼脸:“哦……”
“好吧,”那人说,“那不好意思,打扰了。”他也没强求,说完就回去沙发边,拿了东西要走了。
罗克的视线一直跟着他,看到他背起琴的时候,眼睛微微眯起。
他仔细看了看,忽然又说:“哎,帅哥,你等等。”
那人转身,罗老板示意了一下。
“你也弹琴啊?”
“嗯。”
罗克看看琴的形状,问:“弹古典的吗?”
酒吧深处的演出台上,有鼓和谱架,周围还摆了不少器械。
陶雨感觉那人应该也注意到了这酒吧的live属性,他笑着说:“古典民谣,吉他贝斯键盘,都行。”
“哟,真假?”罗克也笑了,“你从哪来啊,到这边干嘛?你不着急咱们坐下聊聊。”
罗克拉开吧台椅,那人过来坐下。
薇薇也坐到罗克身旁。
他们在空荡荡的酒吧里说着话。
“你怎么想租这楼上的房子?要租多久?”
“这里位置方便一点,我不是一直都在这边,但应该每个月都会来,想找个稳定点的地方。”他坐在椅子上,靠着吧台,“抽烟行吗?”
“你抽,我这有烟,用吗?”
“不用。”
那人点了支烟,然后朝后面扬扬头,说:“你这店有演出啊?”
罗克:“有啊,你琴弹得怎么样?”
那人笑了笑,咬着烟,把吉他拿了出来,说:“交流一下。”
然后,他就那么抽着烟,弹了一首曲子。
一串优美的音符倾泻而出,声音不像陶雨平时在店里听的吉他那么清脆明亮,而是一种柔和饱满的声音,细腻浑厚。
薇薇趴在吧台上,低声说:“……这轮指绝了。”
罗克听着,也点了支烟。
陶雨眼里有活,给递了个烟灰缸,罗老板都没看到,直直盯着对面人翻动的手指。
其实,这男生不是罗克见过的古典吉他技术最好的人,但是他的演奏非常有味道,成熟老练,有自己的一套风格,能把古典吉他那种严谨复杂的结构表达得相当有层次。
一个专业水准的人。
还长成这样。
他一曲弹完,把琴递给罗克。
“哎……别了,”罗克笑道,“我就算了。”
他就把琴放到一旁。
罗克想了想,问:“怎么称呼啊?”
他说:“我叫时诀。”
“啊,你来这边忙吗?有兴趣来演几场吗?你唱歌怎么样?”
“演可以,但我不唱。我可以帮你热场,伴奏也行。”
“价格呢?”
“都好说,”时诀烟抽完,捻灭在烟灰缸中,“但是老板,你得抽间房子租给我。”
他们又细聊了一会,最终达成了共识。
罗克租给他一间一室的小公寓,一个月收八百,然后他要保证每个月在酒吧的演奏时间七小时以上。
时诀觉得自己赔了。
但也没什么所谓。
罗克打电话叫来一个男生,叫小洋,也是店里的员工。薇薇带上小洋和陶雨,还有时诀,一起去了后面公寓楼。
公寓比较旧,物业应该也不怎么管理,到处都是明显的浮灰。
他们上了七楼,最里面的一间房。
薇薇开了门。
这屋子非常小,大概只有三十平,进门左手边是炉灶,公寓没有燃气,只能使用电磁炉,右边就是洗手间,屋里有一张床,一张桌子,连衣柜都没有,电器只有一台小冰箱,一台空调,和一台滚筒洗衣机。
屋里堆了不少货物,薇薇让小洋给搬到另外的房子里,然后陶雨开始打扫。
时诀走进屋子,把包和琴放好。
薇薇给他介绍了一下电器使用,然后把钥匙给他。
“你先歇会吧,下午拿合同给你。”
时诀接过:“好。”
薇薇又说了几句走了。
陶雨打扫完也走了。
屋里只剩下时诀。
房子不大,却有个小阳台,一圈都是窗户,视野很好。
他来到窗边,开了一扇窗,清晨的风吹来,仍带着潮湿的尘土气息。
这公寓其实比较老了,各方面条件都很一般,就是这位置太合适了。公寓楼临街,马路对面就是大学校园,直线距离也就一百多米,随着太阳升起,雾气渐散,视野无遮无挡,清晰开阔。
他看了一会,坐到床边,向后躺倒在床垫子上。
这屋子里还缺很多东西,也还很脏,只是他现在太累,有点懒得动。
他脑子里细细过了一遍需要买的东西,然后再次确定了一下前段时间安排好的事,《舞动青春》的收尾工作;林妍的两首歌曲修改;公司的赔偿官司;SD那边的课程安排;跟华都请的长假;还有给吴月祁临时找的家政钟点工……
在这待满一周应该没问题。
想着想着,时诀打了个哈欠,朦朦胧胧间,脑子里又浮现出刚刚在窗边看到的,大学校园座落在晨雾中的画面,他眼皮渐沉,最后居然直接睡着了。
他这一觉直接补到了下午,被窗外的鸣笛声吵醒。
时诀睁开眼,坐起身,感觉膝盖内侧隐隐作痛,他抬起腿,伸直,又收回。
骨折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但是偶尔还是会有一些痛感。
时诀醒了会觉,然后去洗手间洗脸,直接出门。
他搜了附近的购物中心,先去吃饭,然后买了点基础用品,回公寓附近的便利店,扛了一箱饮用水上楼。
这么一通折腾下来,天都黑了。
时诀去了店里。
LAPENA下午四点开门,一直营业到凌晨四点,现在是人不多不少的时候,演出台上还空着。
时诀找到赵姐,把租房合同签了,然后协商演出时间。
“明天开始吧,要么早点要么晚点。”时诀说,“下午四点,或者后半夜两三点。”
薇薇在旁说:“黄金时间是八点到十二点,后半夜勉强凑合,四点基本没什么人的。”
时诀把租房合同折起来,随口道:“没人就你听呗。”
薇薇眼睛翻开:“谁要听,别撩了,油死了。”
他笑道:“对不住啊,”他把合同塞兜里,又跟赵姐说,“我先走了,晚点回来。”
赵姐点点头。
时诀就离开了。
薇薇先是做着自己的事,然后不经意间又回头看了眼。
赵姐一边理账一边说:“别看了,有女朋友。”
薇薇扭头:“有啊?看着玩很开欸。”
赵姐确定:“有。”
薇薇趴着柜台滑过来:“你怎么知道的?”
赵姐:“聊到了啊,他来这边就是陪读的,女朋友就在旁边大学。”
“哦,怪不得租这,”薇薇想想,翻了一眼,“没劲……”
时诀回到公寓,歇了一会,然后开始收拾新买来的东西。
此时,徐云妮正和陶雨在食堂吃饭。
“我们店可能要火了。”陶雨说。
徐云妮:“你今天已经说了四遍了。”
“真的。”陶雨说,“来了个台柱子,不是开玩笑的。”
“嗯。”
徐云妮没太细听,她一边吃东西一边拿手机回复消息。
有间寝室两个人吵起来了,一个人说另一个人偷用她化妆品,要报警,徐云妮好说歹说是把报警给拦下来了,但人家又要换寝。辅导员今天正好请假了,落到徐云妮手上处理,两边各执一词,都在疯狂消息轰炸她。
陶雨:“哪天他要是演出我带你和聂恩贝去看看。”她摆摆手,“我不是看脸的人,但他长得真跟聂恩贝那二次元抱枕差不多。”
“嗯。”
“主要是演奏超有范,聂恩贝不是音乐社团的吗?”
徐云妮盯着屏幕,说道:“陶雨啊……”
“嗯?”
“咱们好好学习,别被腐蚀了。”
“过过眼瘾也叫被腐蚀啊,那你自己还说喜欢大美人呢。”陶雨反驳着,“名字也起得挺特别的,叫什么……”她稍作回忆,“什么视觉?……时诀?”
来不及任何思考,光听着名字,徐云妮打字的手反射性一抽。
食堂那么吵,手机里更吵,徐云妮本来已经一个头两个大,在身体本能的颤动之后,她的后脑勺也像是要炸开了一样,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徐云妮抬起眼,盯着陶雨,问:“什么?叫什么?”
陶雨说:“时诀?不知道哪两个字,发音是这样的,怎么了?”
徐云妮大脑白了几秒,然后退到微信首页查看……
是她错过什么了?
时诀的头像已经被刷到很下面了。
距离上次联系已经过去大半个月。
那时她例行问问他情况,他说谱曲的工作差不多要结束了,接下来要去安排SD那边的事,她说了声好,然后就没有后续了。
……陶雨早上回来的时候就说了这件事,说他们店来了个人,她还说什么来着?
徐云妮的思路从没像现在转得这么快,在最短的时间里摘取了最重要的信息。
“你说这人租你们酒吧楼上的房子了?具体在哪?”
作者有话要说:
第52章
饭吃一半,不想吃了。
徐云妮问好地点后,给那两位吵得不可开交的同学各发了一句——情况已知晓,我们还要了解一下其他寝室的空位情况,后续请等通知。
然后她收起手机,深吸一口气。
陶雨看得不明所以,问:“怎么了?”
徐云妮:“没什么,我去处理点事情,你先吃。”
陶雨以为她又要去忙学生会的事,哦了一声,接着啃鸡腿。
徐云妮离开食堂,踏着深秋的小路,往校门的方向走。
越走脚步越快,最后甚至小跑了起来。
真是以景衬情,她感觉两边的树木都被风吹得摇曳起舞。
但其实今晚根本没风……
风都吹在心里。
这四个月来,徐云妮一直努力克制着不去分心的事情,现在好像终于可以开始想了。
他说话算话。
虽然慢了一点,但还是说来就来了。
……其实也不算很慢吧,她还帮他找补,做了手术,半年时间恢复差不多是要的。
他还租了房子……为什么要租房?租多久?要常住在这吗?那复读呢?他妈妈呢?舞社那边呢?
之前什么都不想,现在又一瞬间想太多,结果还是什么成果都没有。
因为距离近,转眼间徐云妮已经到了公寓楼下。
酒吧正是营业高峰期。
这家LAPENA徐云妮之前就知道,一来是陶雨在这打工,二来是徐云妮在学生会的工作要去查寝,不少晚归的人都是来这玩了。
她先进了店里。
这酒吧规模不小,很宽的场地,有点工业风,灯光效果整体是幽蓝色的,像在海底一样,台上有乐队正在演出,徐云妮打眼一瞧,居然是黎杰他们。
黎杰是打鼓的,还有三个学哥学姐,有的弹吉他,有的弹键盘,还有人在操作电脑,非常投入。
不过他们的表演跟徐云妮印象中的酒吧乐队不太一样,没有人唱歌,就是单独的乐器演奏,还有些电子音,听不出什么旋律,奇奇怪怪,零零碎碎,而且时间非常长。
徐云妮在这种听不大懂的音乐声中,环视酒吧,看了两圈,没有发现时诀,就走了。
她进了后面公寓楼,坐电梯到七楼。
这幢楼设施都比较陈旧,电梯停下时晃动感很强,走廊灯也不亮,一层有大概七八户,各家门口都堆着点东西,看着有些杂乱。
徐云妮来到陶雨所说的最东边的房间,黑色的铁门,上面贴着不少小粘贴。
她尚有些不确定,四下看看,然后忽然发现门口的矮鞋架上,有一双匡威的帆布鞋。
微弱的灯光下,鞋带解开着,白色的带子软软地散在深蓝色的鞋面上。
徐云妮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对着一双鞋发呆这么久。
她深吸一口气,敲响门。
隐隐听到有人走来的声音, 然后门开了。
时诀正在收拾房间, 他以为是酒吧的人来跟他谈事情, 也没问是谁就开了门。
然后就停在那了。
徐云妮看着时诀, 他穿着浅蓝色的休闲衬衫和黑色的裤子,扣子依旧没有扣到头,袖子挽到小臂,领口散开着。
徐云妮来不及对比他与上次分别时的变化,也来不及欣赏他诧异到呆住的表情。
在时诀出现在她视野里的瞬间,徐云妮的身心先是涌出一种感觉,然后脑子里又冒出一句用来解释这种感觉的话。那是她初中玩□□空间时看到的——人有三样东西是无法掩饰的,那就是咳嗽、贫穷,和爱。
这认知让徐云妮微微恍惚。
那颗从听到他名字起就按捺不住的心,奇迹般地平复了。
徐云妮感觉自己闻到一股香气,不是从他身上传来的,而是在脑子里自动形成的。
只有在他出现的时候,她才能闻到这种香。
她好想拥抱他。
但她忍住了。
徐云妮觉得久久不见,不好这么突如其来,他现在都有点被吓到的样子。
“不是……”时诀张着嘴,看看左,看看右。
虽然时诀经常说,徐云妮总从莫名其妙的地方冒出来,但其实之前几次的情况他都还能理解,尚有迹可循,这次是真有点恐怖了。
陌生的城市,老旧的公寓楼,宁静的走廊,突然出现的女人。
她说:“班长,来了怎么不通知一声?”
“不是,你等会。”时诀举起手臂,身体还往后躲了躲,与她保持距离。
三秒后,他诡异地来了句:“……你是人吧?”?
始料未及的开场白。
徐云妮说:“四个多月没见面,见面就问我是不是人?”
时诀依然盯着她:“你怎么会在这?”
徐云妮稍微歪过头,说:“你进入我的领地范围了,不知道吗?这片区域发生的所有事都逃不过我的监视。”
显然,他还是不信,偌大的一只躯体,仍维持着整体后倾的造型。
……蛮可爱的,徐云妮心想。
片刻,她终于说:“我同学在楼下酒吧打工,说今天店里来个男生,长得特别帅,弹琴又好听,我听她那个描述就有点预感,仔细一问,果然是你。”
他眼睛微眯。
徐云妮:“班长,我们好像有心灵感应呢。”
他动了动,盯她半晌,渐渐回过神。
徐云妮往屋里看看,说:“方便进去吗?”
他也回头看看房间,然后让开身子:“有点乱。”
徐云妮又问:“用换鞋吗?”
时诀:“不用。”
徐云妮走进房间,确实很乱,他应该正在搞卫生,一个新买的拖把立在桌旁,墙边还堆着几个袋子,里面装着卫生纸、清洁用品、洗浴用品、浴巾拖鞋,零零散散一些东西。桌子上也摆了不少,一口小锅,和简单的碗筷杯子。
床头放着一个新被子,还装在透明真空包装里,没有拆封。
这房间里很多东西都是新买的,不过在被子包装上方放着的那套深灰色的床上四件套,应该是自己从家里带来的。
床上还有好多衣服,上衣裤子都有。
衣服穿在他身上时不觉得什么,但这么摆开,真的非常宽大。床是一米二的单人床,有些小,一件叠着一件,基本都铺满了。
“你准备洗衣服吗?”徐云妮看着这一床的衣服,问道。
“不洗,”他说,“都干净的。”
“那你这样都拿出来……”
“挑呢。”
徐云妮一顿,抬眼看他。
时诀抱着手臂,倚在墙边,也看着她。
很明显,这不是他计划中的重逢画面,但在最初的惊诧之后,他也很快就接受了当下。
他的声音,视线,表情,都像在勾着她讲话——
问一问呗,问我挑衣服干嘛?问我来这租房子干嘛?
她一切都顺着他来。
“为什么要挑衣服啊?”
他挑眉:“你说呢?”
静了几秒,徐云妮看着他的眼睛,说:“你光出现就有点招架不住了,还要研究着装?”
时诀鼻腔轻出一声,嘴角动了动,眼神朝旁边看。
徐云妮又说:“班长,有喝的吗?咱们坐下聊吧。”
时诀:“你想喝什么?”
徐云妮:“还有得选吗?”
时诀示意冰箱:“你自己拿吧。”
徐云妮到冰箱旁,拉开下层。
冰箱很小,大概只有三十几升,下层是冷藏室,分三栏,下面两栏还比较空,只放了一袋熟食和一盒鸡蛋。最上面一栏装满了饮品,有矿泉水,功能饮料,以及他的无糖茉莉乌龙茶,冰箱门侧面塞了几瓶啤酒,还有一瓶青梅酒。
徐云妮看着这酒,又看看那张小桌子上放着的烟灰缸。
她拿了一瓶矿泉水,说:“班长,你都好利索了?”
“还行。”他说。
徐云妮拉来凳子坐下,又问:“你什么时候到的?”
她坐下了才发现,这屋里只有一个凳子。时诀走过去,路过桌子,把烟灰缸拿着,到床边坐下。
烟灰缸放身边,他又从兜里摸了烟出来,一磕床沿,出来半支。
“昨天半夜。”
“那么晚啊……”
徐云妮感觉,这么久没有见,他突然出现,她在激动之余,也免不了一丝情怯,她说:“你要来怎么没提前通知我?”
时诀点了烟,看着她,理所应当地回答:“你也没问我啊。”
徐云妮愣住,轻轻啊了一声,原来是她的问题。
时诀两腿相叠,一手撑在身侧,又是徐云妮熟悉的那种歪斜的造型。
他顺着这杆就上去了。
“为什么不问?不想打扰我干活啊,还是压根就没惦记这事啊?”他视线上下扫过,不咸不淡地评价道,“我看你也不是很期待啊。”
徐云妮心说,多有意思的话啊,思之使人发笑。
徐云妮垂下视线,点点头:“嗯……”
“嗯什么?没惦记啊?”
“班长。”
“嗯?”
“咱能讲点理吗?”
时诀自己都乐了,嘴上还不认,反问道:“我哪句话不讲理了?”
静了一会,徐云妮又摇头:“没有……”
时诀:“有不满就说。”
徐云妮看着手里的水,在掌间转了转,过了一会,她挑眼看来,轻轻道:“时诀,你能来,你说什么都行。”
时诀与这道视线对视着。
……该怎么样形容徐云妮的目光呢?
不是无奈,也称不上妥协,更像是一种安心,一种她还在体会这种松了口气的感觉,所以他就随便玩吧的意思。
时诀脸上的笑容渐渐化去,微敛视线。
“你要在那坐多长时间?”他问。
徐云妮闻言起身,来到他身旁,再次坐下。
他接着抽烟。
又静了一会。
“班长。”
“嗯?”
“你那边的事都怎么样了?这么出来没问题吗?”
“都安排完了,差不多能待一周。”
徐云妮看过来:“一周就走吗?”
时诀瞥她一眼:“不行吗?”
徐云妮稍微怔住,然后问:“这是,周租的房子?”
时诀看了她一会,呵了一声,说:“不是,我租了半年,下个月再来,每次住酒店不方便。”
“啊……”徐云妮还有好多要问的,比如他的复读,他的官司,他身体的恢复情况……
她正在脑子里给这些问题排序,手机震起来。
辅导员的消息,询问她那两位吵架的同学换寝的事。
她两手飞快发着消息。
时诀侧目看。
徐云妮在工作状态下的神态是这样的,全神贯注,眉眼收敛,嘴唇抿成一道线,嘴角稍微用力,会压出两道隐隐的唇窝。
在时诀的记忆里,徐云妮从没有过一惊一乍的时候,明明是纤瘦的身体,却像块秤砣一样,待在她身边,节奏很容易就能稳定下来。
他慢慢抽着烟,慢慢看着她。
她此刻的神色中好像带着一点不耐烦。
这比较少见,徐云妮对那些在他眼中枯燥烦闷的工作总是抱有难以理解的耐心。
时诀将烟放入口中,撑在身侧的手稍微又离远点,以便更完整地看清她的侧颜。
笔直的腰背,微收的下颌,瘦长的手臂,她穿着贴身的浅驼色羊绒衫,外面是一件开衫的薄外衣,头发扎起,稍微垂下几缕在耳侧……
一个纤长的,起伏的轮廓。
时诀在烟雾中眯起眼,他一直不知该怎么形容,但是徐云妮的这种外形,配上这严肃认真的表情,以及……
“班长,你再这样盯着我,我要没法做事了。”
他下颌微微扬起。
以及……经常说出这种刺激性言语的中正平和的女中音……
都常常使他,如降入深海般,非常沉浸。
第53章
发了一会消息,辅导员可能觉得这么说太慢,电话也打进来了。
徐云妮起身到窗边接通。
“……张老师?……嗯,说是先不报警。对,用是用了……对,现在是这样……”
时诀扭头看,感觉她站在窗边一手抱在身前讲电话的剪影很是顺眼,干脆就转过来了。
徐云妮打完了电话,回过头,看到时诀已经躺在床上,他靠着被子的包装袋,一腿在床上,一腿在地上,懒洋洋的。
徐云妮看着,忽然说:“这床是不是有点小?”这能休息好吗?看着尺寸也就一米二乘一米九,算上枕头的话,他的腿可能都要支出去了。
时诀听了她的话,歪歪头,露出古怪的神色。
“研究什么呢?真不正经。”
徐云妮把手机收起来,走过去。
“我帮你一起收拾吧。”
时诀视线下垂,手指捻起胸口衬衫上一点浮毛,幽幽道:“你收拾我就不收拾了……”
“行,”徐云妮说,“那你躺着。”
徐云妮先把几个购物袋都整理到一起,东西基本都放在一个大的袋子中,腾出垃圾袋装那些拆开的包装。
屋里稍微宽敞了点。
时诀就靠在被子上,一直看着她,看她撸起的袖子,和微垂的头。
她干起活来不急不缓,条理分明。
为什么连打扫的时候背都是直的?
她有没有什么时候能不这么有条不紊呢?
时诀想着想着,感觉浑身肌肉都消融了似的,毫无力气,整个塌在床上,眼神看向另一边。
窗外,是城市的夜,灯火霓虹,绚烂异常。
等时诀的视线再转过来时,看见徐云妮正拿着刚拆开的去油喷雾准备喷。
“哎,”他坐起来,“别弄这个。”
他走过去,把那除污剂拿开。
徐云妮:“怎么了,这是用来去油污的。”
电磁炉旁边的小炉台上有好多沉积的污渍。
时诀:“这玩意多呛啊,屋里就这么大,你喷完还怎么待。”他把喷雾放一旁,“等明天我出门前擦一遍就行了。”
徐云妮哦了一声。
时诀:“你没用过吗?”
徐云妮:“嗯?”
在回答这问题之前,她先意识到一件事。
他站得有点近。
也许是封闭的空间加剧了距离感受,他们以前有过离得这么近的时候吗?
好像也有。
……吃饭?
……打车?
但那些时候,她完全没有想那么多。
他的声音很好听。
不管是略带风凉的,挑逗的时刻,还是像现在这样平常说话,都很好听。
“平时十指不沾阳春水吧?”他笑着问。
徐云妮感觉到身旁声压的震颤,这有点让她不想出声,不想说反驳的话……虽说她也不好反驳,徐云妮自认不是个四体不勤脱离劳动的旧社会大小姐,她自己卧室的卫生,寝室的卫生,还有学生会公共地点的打扫,在她职责范围内,她都有好好干。
但厨房这一块,确实是一片空白。
因为到目前为止,她生活过的所有有厨房的地方,都有阿姨在。
不过,徐云妮很快又想到,这个小房子是不会有阿姨的,所以,她将来或许可以在这,补充一些知识。
将来……
她还在胡思乱想着,时诀已经放好了去污喷雾,他转身过来。
徐云妮感觉到手腕温热,他拉住了她。
“看看,” 时诀展开她的手掌,轻声说笑,“细皮嫩肉,这哪是干活的手啊?”
他的手那么大,手指那么长,玩弄着她的手掌,动作比弹琴还流畅。
天气有些凉了,可他们都出了点汗,他们黏在一起的手,摩擦起来又涩又湿润。
徐云妮看着他们纠缠在一起的手。
她正看得入神,时诀从兜里拿出一样东西,戴在她手腕上。
一条金色的链子,非常简约的链条设计。
……已经彻底拆开包装拿出来了?
那他的呢?
徐云妮看向他的手腕,两手空空。
徐云妮问:“这是什么啊?”
“手链啊。”
“送我的吗?”
“不然呢?”
“那我也送你一条吧。”
时诀说:“我替你送了。”
他又从兜里拿出一条银色的链子,同样的款式,她的大概14.5的手围,他的有17左右?
他把链子放到她手里,然后把手伸过来。
徐云妮也给他戴上。
……这手链他是一直贴身带着吗?还是刚才她在打电话时,他从包里拿的?
不管是什么时候,这时机找的堪称完美。
徐云妮给他戴手链,非常小心翼翼,她感觉,他们在这乱糟糟的出租屋里,在充满着油渍的炉灶旁,互相戴上手链,如此郑重其事,就像换了戒指似的。
两人都戴好了,手还拉在一起。
一金一银,各自贴近肤色。
“……班长。”
“嗯?”
“你怎么白成这样啊?”
“怎么了?”
“你没看出来吗?都有点荧光了。”
“灯照的,冷光灯加瓦数不够,出来就是这个效果。”
“哦,”徐云妮喃喃道,“我还以为你是外星人呢。”
“也没准哦。”
徐云妮抬眼看他,他依旧垂着眼眸,他口中的冷光灯,打在他长长的睫毛上,落下一片阴影。
他眉宇舒展,目光深长。
他在想什么呢?
她要是都能知道就好了。
时诀忽然笑了一下,问:“如果我是外星人,你会跟我回我的星球吗?”
“远吗?”
“还行。”
“叫什么名字?”
“……”他顿了顿,“唔,没想好呢。”
“星球上都有什么啊?”
“沙子。”
“只有沙子啊?”徐云妮想了想,提议说,“那就叫瑞索斯星吧?”
“……什么意思?”
“沙漠很有可能会出矿床的,起名‘resource’,资源之星,寓意好一点。等我们回去,开采出资源,也比较好做产业支撑,有了社会发展动力,还能稳定星球的战略安全,提升竞争力。”
“……”
有些词语,对于时诀来说,真的需要在脑子里二次解析一下。
所以徐云妮这话说完,时诀手也停了,表情也停了,大概两三秒后,才出声。
“徐云妮,你认真的吗?”
“嗯。”
“行,”他采纳了,“那就用这个名字吧,给你记一功。”
“我的荣幸。”
“要奖励吗?”
徐云妮看着他:“有什么奖励?”
他淡淡道:“你提啊。”
徐云妮低下头,许久后,她轻声问:“班长,能抱一下吗?”
他没有说话。
事后,徐云妮已经记不得了,到底是他们两个谁,先迈出那小小的半步。
半寸风月,半寸花田。
这就是离拥抱最近的距离,她的手试探着放在他的腰身上,然后马上陷入进了他的包裹内。
那拥抱由轻到重,好像要把她原有的一切都挤压出去,最后她没忍住,深深吸气,他的气息顿时像潮水一样,涌入全身。
太阳穴往上的位置,像被什么充满了,带来一种强烈的眩晕感,好似美梦成真。
这种感觉对徐云妮来说,简直就像在换血一样,在空白的灵魂上打上烙印。
那股气息指挥着她,告诉她,记住了,就是这种感觉。
在这小屋里,在这天地内,以至茫茫宇宙间,除了这种感觉,其他的都不对。
是谁在抖呢……
徐云妮刚开始以为是自己,后来发现,他也得算上。当她意识到这一点后,她的抖动就更强烈了。
“班长,班长……”
她叫了两声,耳边的呼吸明显变重了,人也变重了。
徐云妮被他推得往后退了几步,撞在了门上。
她的后背有点疼,这种疼痛,在此时此刻,却像催化剂一样。
他的头越来越低,脸紧紧贴着她的脖颈,给她一种下一秒就要咬下去的危机感。
他张嘴了吗?
应该是张了,因为她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把脖子扬起来了。
他的呼吸很重,她同样也是,光用鼻子都已经不够了,他们像搁浅的鱼一样,需要用嘴来补充氧气。
……这不太对吧?
徐云妮用仅剩的理智思考着,她都快被他挤成年画贴门上了。
这已经不是拥抱了吧?
但是……
但是……
徐云妮心里清清楚楚,她的手也早早就脱离了他的腰身, 而抓在他的双臂上。
但她还是贪到了最后一秒, 贪到了他口中已经忍不住发出呻吟的那一刻, 她才像触电一般, 将他拉开。
他太重了,他早就不是当初在病床上那虚弱的模样了,徐云妮使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人从身上扯走。
他站在她面前。
他的头发有点乱了,但也可能之前就这样乱……
更能确定的,是那嘴唇,在半分钟之前绝对没有现在这样红艳。
她呢?
她看不到自己,她也是这样的吗?
这么潦草,这么放浪。
那双狭长的眼,居高临下,毫不掩饰地看着她,他的嘴巴还微微张着,轻轻喘息。
从拥抱的那一刻,到现在,徐云妮的皮肤一直是紧的,她说:“班长,这有点,有点快了吧……”
他没有说话。
徐云妮感觉,他根本就没在意她说了什么,他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感受之中。
她的手机又震起来。
她掏出来看,又是辅导员。
她低声说:“我去接个电话。”然后从他身旁走过,到窗边接电话。
“……喂?张老师……是吗?现在吗?她是怎么说的?……啊,好的,我过去看一眼……没事,我大概……十五到二十分钟吧,嗯,好……”
她挂断电话,回过头时,时诀正往桌边走。
徐云妮说:“我们辅导员的电话,我得回去了。”
时诀:“嗯。”
时诀点了支烟,打火机扔到桌面,坐在椅子上。
事情来得急,徐云妮解释说:“寝室有人闹矛盾,我去处理完就联系你。然后明天我会再来,中午应该就行,或者早上……”她顿了顿,“我起早一点,过来看看行吗?你几点钟起床?”
时诀从兜里拿出样东西递给她,徐云妮接过,是一把钥匙,色泽崭新,边缘还有没磨掉的金属末,应该是新配的。
徐云妮收起钥匙,说:“那我来了自己开门,我得走了,那边在催我。”
她走到门口,再次回头。
他还看着她,叠着腿,撑着脸,指间夹着烟,非常安静。
徐云妮说:“你好好休息。”
他说:“嗯。”
徐云妮离去了。
她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感觉脑子平滑滑的,装的都是刚刚屋里发生的事。
她走时,他的脸色很淡,但徐云妮知道,他绝对没有生气,更像是沉浸在了某种状态里。
……他都在想些什么呢?
坐上电梯,徐云妮抬起手,看看腕上垂下的金色链子,然后不自觉地碰了碰自己的脖子。
她再次想着,她要是都能知道就好了。
第54章
夜晚。
现在正是大学校园最热闹的时候,大家吃完饭了,也没有课了,想活动的活动,想学习的学习,绝对的自由时间。
也不对……
不是绝对。
也有些身不由己之人。
就比如说徐云妮同学,她现在正顶着学生会舍务调解员的头衔,在某寝室里断案。
这两名女生,鉴于她们打断了徐云妮期待已久的重逢场景,她私心不想记住她们的名字,姑且命名为A女士和B女士。
现在案件有了新的进展,被用了化妆品的A女士不止要换寝,还要求赔偿。
“我不是差这点钱,我就是要这个态度!”
徐云妮问:“你想要多少赔偿金额?”
A女士说:“我的晚霜柜台价三千多,她至少得赔一半吧。”
B女士马上说了:“一半?我就用了一次。”
A女士:“用一次少了那么多?”
B女士有点急:“但我真就用了一次,再说,我买的纸巾和洗衣液你平时也在用啊。”
A女士:“这是一回事吗?东西价格一样吗?那咱们互相赔吧!”
徐云妮举起手:“哎,别吵,别吵,咱们处理问题……那个,你的面霜在哪?我能看看吗?”
A女士把桌上一个黑罐子往前推推,徐云妮拿来,拧开看看,里面的白色膏体确实已经没了大半了。
B女士在旁坚持说:“我真就用了一次!”
A女士:“然后一次挖20ml?”
B女士:“你怎么不讲理呢?”
A女士:“你偷用别人东西还有脸提讲理?”
徐云妮在她们的争论声中,仔细观察膏体质感,然后用无名指在罐子周围蹭下一点面霜,拇指揉搓,又拿到鼻下闻了闻,把盖子扣上了。
那两个人还在你一言我一语,争论不休。
寝室另外两个人不在屋里,大概也是受不了她们的吵闹。
徐云妮说:“别吵了,这都没法说话了。这样吧,我们分开聊,你们把自己的要求提提,然后我汇总上报。”她先跟B女士说,“你先跟我来。”
徐云妮带着B女士来到寝室走廊尽头的小阳台,俯瞰着校园生活区。
她跟B女士说:“她现在提出的这个赔偿要求,你不太接受是吧?”
B女士皱着眉道:“不是,我们东西平时也都互相用的啊,我真就是那天面霜用完了才用的她的,她怎么这样啊。”
徐云妮说:“如果你的东西也被她用了,你也可以收集证据,但化妆品这个事,肯定算侵犯他人财产。”
B女士:“那怎么办啊……”
徐云妮:“你们要不要协商一个赔偿金额,你最高能接受多少?”
B女士犹犹豫豫,最后说:“……三四百?我真没用20ml那么多!我拿来当身体乳吗?”
徐云妮:“那我跟她沟通看看,你给我点时间,先不要吵,不然这个事学生会不管,你们就只能报警处理,那对你的影响就不太好了。”
B女士点点头:“好吧……”
徐云妮跟B女士谈完,又把A女士找了出来,还是同样的阳台位置。
“你先消消气。”她跟A女士说。
“哼!”
徐云妮:“她私下用你东西,你提出赔偿是合理的。”
A女士:“当然合理了,我那一排化妆品,她就挑那瓶,没用过手就是欠!”
徐云妮:“那你先把面霜收好,到时候定损完再看。”
A女士皱眉:“……定损?定什么损?”
徐云妮:“她是觉得你们之间都有使用对方物品的行为,光她赔偿不太公平,但毕竟物品价值不一样,你们各自做好价格评估,就比较直观了。你专柜的购买凭证还有吗?”
A女士瞥向一边:“没有,早没了……”
徐云妮:“那你可以和她一起,再找个第三方,找专业机构做个证明。就是报警,警察也得根据估值进行判定,不能你说多少就是多少。”她半开玩笑道,“万一是假的呢?那还涉及虚构事实隐瞒真相了。”
A女士一顿,然后狠狠白了一眼。
徐云妮说:“辅导员让我来调节,也是希望同学之间能相互理解,其实也不是什么太严重的事,没必要搞那么难看。你肯定是更亏一点,所以赔偿我也可以帮你谈一谈。”
A女士冷嗤:“那你谈啊,怎么我被偷用东西我还得迁就她呢!”
徐云妮:“你别激动,我跟她沟通看看,但是你得降降心理价位,我估计嘛……一百块差不多了。”
“一百?”A女士皱眉说,“不行,太少了!”
“那两百?再高我也没那个能力了,你们只能找警察处理了。”
A女士抱着手臂,思来想去,给了个价位。
“最少三百。”
“你这价开得还是高,你先别跟她说,我努力试试,争取别闹到警察面前。”
“行。”
送回了A女士,徐云妮又给辅导员打电话,表述她已经跟她们沟通完了。
“有些事还没达成共识,但我看她们也不是完全油盐不进,多劝劝应该能说开。”
“那就劝,别一天天碰到点事就报警,大学校园成什么了。”
“那老师你来劝还是……我感觉我比较了解情况,还是我劝吧,就是这几天还有些舍务工作,我真的有点……”
“你把她俩弄明白,你那活我安排别人干。”
“好的,我一定尽力。”
“辛苦你了啊,折腾这么晚,你的干部评优我已经给你报了。”
“哎呦,张老师,你看看……我不是为了这个啊,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哈哈,知道知道。”
又说了几句,徐云妮挂了电话。
她看着深秋的校园发了会呆,不太集中得了注意力,脑子里一会蹦出这件事,一会蹦出那件事……
这件事至少可以拖三天,然后换寝室再磨蹭一下,四天差不多?
他吃饭了吗?
后天下午有例会,她现在就该想个请假的理由了。
那屋有热水壶吗?总不能一直喝冰的吧……
东西还是不够,有电磁炉有锅,但没有刀和菜板。
他现在睡了吗?
他洗过澡了吗?
他原来能发出那样的呻吟声……
徐云妮低下头。
慢慢的,正事都被挤没了,她脑子里只剩下时诀。
哎,不对,时诀才是正事吧。
水泥地面又青又硬,徐云妮再抬起头,然后突然意识到,这好像是朝西的方向,虽然前面有别的楼挡着,看不到远处公寓,但这确实是朝西的方向。
她深吸一口气,双手怀抱身前,秋风温度低,让她的脑子渐渐冷静了下来。
最终,她回到宿舍。
聂恩贝在打游戏,陶雨在看书。
徐云妮去桌边,把手链先摘下来,她一开始放在桌上,后来又拿起来放到床上,然后去洗了澡。
洗完澡,她换上睡衣,直接去了上铺。
陶雨看见,说:“你睡这么早?”
徐云妮说:“今天有点累。”
她们寝室还是比较注意隐私的,每个人的上铺床位都有隔断的帘子,不过平时她们都在夜晚的卧谈会结束后才会拉上帘子,今天徐云妮提前了。
帘子拉上,陶雨在下面问:“要不要把灯关了?”
徐云妮说:“不用。”
她并没有躺下,背靠着墙壁,屈起腿,拿出手机。
她给时诀发消息。
【班长,我忙完了。】
他回消息很快,直接一串震动,她刚开始以为是语音,后来才发现是视频。
徐云妮后背挺直了点。
……聂恩贝戴着耳机,陶雨戴了吗?
徐云妮看看周围,觉得这场合不太正式,不适合接视频,但她又不想挂断,因为这是时诀第一次给她发视频邀请。
她接通了。
时诀躺在床上。
房间不知道有没有收拾干净,反正床是弄完了,床单被套都换好了,他把枕头竖起来放床头,自己靠着。
他也洗了澡,头发半干,穿着一件黑背心。
视频里看他,跟平时看好像不太一样,被框在一个小小的范围里,他的头发,眉眼,背心都非常的黑,皮肤又特别白,躺在深灰色的,带着细条纹的高支棉床单上,层层叠叠的质感。
她第一次见他露肩膀,又平又直,肩头的肌肉纹理就像含苞的白莲花瓣,非常漂亮。
徐云妮小声说:“我在寝室,你都收拾完了吗?”
时诀没说话,把摄像头调转,照了一圈。
比起房间,更先引人注意的是那两条长腿,他穿着黑色的宽松棉麻长裤,露出一双瘦长的脚掌,右脚搭在左脚上。
徐云妮再去看房间,大概干完了一半吧,很多东西都归拢好了。
徐云妮说:“我明天早上六点过去,会打扰你睡觉吗?”
他把摄像头又转了过来,随口道:“怕打扰可以现在来啊。”
徐云妮说:“来不及了,我已经洗完澡在床上了。”
他呵了一声,风凉道:“所以我就说嘛,看你也不是很期待啊。”
徐云妮说:“你昨天半夜到,今天又忙一天,不累吗?”
时诀说:“我说不累你就来吗?”
徐云妮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今晚真的来不及了。”
他淡淡道:“那明晚呢?”
字字句句,都指向同一个方向。
徐云妮视线微垂,想了想,低声说:“时诀,不是我不愿意,我是觉得你才刚到,先安定下来,以后时间还有很多,我们可以……”她说这话,多少还是有点赧然,都没有看着他。
该怎么表达清楚呢?细水才能长流?干柴烈火,烧完就没了?
其实,也不尽然吧……
她正犹豫着,时诀奇怪道:“你在说什么啊?”
她抬眼看,时诀又说:“我是叫你来吃个夜宵。”
徐云妮怔住:“啊……”
时诀眉头挑起:“你脑子里都装着些什么啊?”
徐云妮哑然:“我没装着什么。”
“不是吧,”时诀的表情完全看穿了她,眼神轻睨着,一副讽态,他就这么盯着她一会,轻轻说道,“徐云妮,真美得你啊。”
徐云妮还能说什么,什么都说不了。
她点点头,自我批评道:“对不起,是我错了。”
时诀:“你错什么了?”
徐云妮垂眸检讨:“我自我约束不足,言行不当,界限模糊,我一定吸取教训,也请班长继续监督管理。”
她说完,抬眼看,正好瞧见他没忍住笑出来的那一瞬,他可能不太想露笑,舔着腮帮子,眼睛往旁看,好像要拿东西似的……
拿什么啊?那有什么啊?
什么都没有,所以他只拨弄了几下床单,又看回来了。
然后他就撞进了徐云妮的视线里。
她也是刚洗过澡,头发吹得半干不干,别在耳后,让脸颊的轮廓更加清晰。
她拉上了帘子,周围有点暗,只有手机青白的光线照在脸上。
徐云妮平时就很素然,当下这一瞬,更给人一种山野林间的清澈之感。
干嘛这么看着他?
哄谁呢?
纵容谁呢?
把他当什么了?
时诀的眉毛浅浅一挑,说:“行啊,那以后我管着你。”
她没说话,时诀又问:“你听吗?”
徐云妮看着他,嘴唇轻抿,笑了笑,还是没说话。
第55章
他们聊到很晚。
徐云妮问了时诀好多问题,关于他在家那边的,还有这边租房的事,当她得知他在这边租房还要算上每个月七小时的演奏,说:“班长,你是不是亏了啊……”
他说:“哟,你也知道啊?”
徐云妮:“多给他点租金呢?”
时诀:“没用,不演人家就不租,老板不差那个钱。”
他说着,又盯她一眼,意味明显。
看看,这都是因为谁啊?
徐云妮听过时诀的演奏和他的歌声,也知道他是能给专业歌手写歌的水平,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的那一点……该怎么说,从没表现出来过的,对艺术的清高追求?
徐云妮说:“班长,我一定不会辜负你。”
“哟,是吗?”他轻飘飘地说,“那你可记着自己的话。”
他们聊了很久,到最后,徐云妮手都酸了,她躺到被子里,把手机立在墙边。
然后,那么聊着聊着,她就睡着了。
她也不知道视频是什么时候挂断的。
时诀清楚,是在十二点半左右,手机倒了,他就挂断了视频。
他没什么睡意,起身换衣服,然后去了LAPENA。
这个时间是酒吧营业高峰期,时诀到吧台坐了会,酒保还是熟人,就是白天给他搬东西的小洋。小洋调了杯最常见的长岛冰茶给他,时诀看着台上正在唱歌的歌手,一开始是在听歌,后来精神就有些发散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呀,”身旁有人说,“你怎么来了?”
时诀转头,薇薇走过来。
“房子住得怎么样?”
“还没住呢。”
薇薇化着漂亮的妆,她染着一头粉色头发,戴个鸭舌帽,穿着短背心,上面印着字母和爱心,下身是一条灰色的小格子短裙,黑丝加堆脚袜,和一双黑色厚底拖鞋。
“你来干嘛啊?”薇薇问。
时诀正在掏烟,说:“消费啊。”
薇薇:“哦?要不要请你喝一杯?”
时诀点着烟,随口道:“赵姐没跟你说吗?”
“说什么?”
“我来这边是干什么的?”
“没说啊,”薇薇一脸懵懂,“你来干什么的?”
“这样啊,”时诀笑着,调侃道,“那你们关系很一般啊。”
薇薇瞬间变脸,瞪他一眼:“少挑拨离间,知道你是来陪读的。”她招呼小洋,“再来两杯,灌死他!”
小洋又做了两杯酒,放到时诀面前。
薇薇说:“别误会,请同事的。”
时诀哦了一声,然后示意台上,问:“今天演出排满了吗?”
薇薇看着正在演唱的歌手,说:“他之后还有一个人,不过那人经常迟到,不一定唱,怎么了?”
“没排满我可以来。”
“你不是说明天开始吗?哦不对,应该是今天下午。”
“反正也没事。”
“还不确定呢,你要么等等看?”
“行。”
时诀喝了会酒,有个不认识的女生过来,问他有没有伴。
时诀往薇薇的方向示意,那女生看了一眼,就走了。
薇薇无语道:“你不会说你有女朋友啊,拿我当什么挡箭牌?”
时诀斜视她:“你也不走啊,不用白不用。”
薇薇气得瞪眼,就要把送的两杯酒拿走。
“哎,”时诀说,“别生气,开个玩笑。”
薇薇白他一眼。
他只笑了笑,然后又去跟小洋聊天。
薇薇在店里见过各式各样的男生,说真的,她一眼就能看出,时诀的笑,还有他的言谈,身姿,都带着一种拿捏好的状态,俗称——假。
泡吧的男生很多都有这种状态,只是没他这么熟稔,没他这么炉火纯青,挥洒自如。
当然,也可能是外形气质等客观条件造成的差距。
只短短一天相处,薇薇已经在心里给时诀打上了标签——一个自我意识很强烈的男生。
超难搞的那种人。
她听着他跟小洋聊酒的事,忍不住想,这种人真会谈恋爱吗?
听赵姐说,他女朋友在隔壁大学念书……那可是所好学校,全省最好的大学。
之前签租房合同的时候,她瞄过一眼时诀的证件,他今年二十岁,按理说也是读大学的年纪。
薇薇忍不住好奇,问他说:“哎,你不念书吗?”
“嗯?”他看来一眼,“不念。”
“为什么?”
“不爱念呗。”
薇薇说:“我也不爱念,但家里还是逼我上了个学校,这年代没有学历很难的啦,说出去也不好听。”
“是吗?”时诀弹弹烟,看着柜台里的几瓶酒,随口道,“那我以后抽空上一个。”
“这也能抽空上吗?”
“不能吗?”
“怎么抽空上啊?不得高考吗?”
“是吗?那就不上了。”
“……”
他心思在聊天上吗?
时诀看了柜台一会,然后问她:“员工从店里拿酒有没有折扣?”
薇薇干巴巴道:“别人有,你没有。”
时诀一顿,转头看她,了然地笑了笑。
“气性真大啊。”
过一会,又来了个女生,是薇薇的朋友,加入了聊天。
又过了一会,又来了两个男生,薇薇也认识,是市中心另外一家店的朋友。
慢慢的,吧台旁坐不下了,他们换到一个卡座内,桌上的酒也越来越多,这个朋友请一杯,那个朋友请一杯,他们抽着烟,聊着有的没的。
他们喝到两点左右,下一场的歌手来了,时诀本想离开,但那几个人一直留他。
时诀白天睡了觉,晚上时差没倒过来,也不困,就跟他们吃吃喝喝,一直到快闭店了才离开。
卡座里,那几个人还没走。
他们自然而然地聊起刚走的时诀,薇薇把她知道的情况一说,几个人都很惊讶。
男男女女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最后得出同一个结论——
放浪形骸的无业音乐人,看上了不谙世事的天真女大学生。
好鬼扯的组合。
男生一致认为,该给这妹子点个蜡。
女生有人说,为什么?他是特地过来陪读的呢。
男生说,哎,都没工作,上哪不是待着?而且不是说了,他也不是完全待在这边吗?你们懂这什么意思吗?
女生问,什么意思?
男生说,说难听点,大概率是偶尔过来找找乐子,这人就差把花花公子刻脸上了,男人才最了解男人,他不爱玩能在这喝酒喝到凌晨?
女生说,有道理,不过是真顶,只要别太上心,谈一段真不亏。
男生说,哎,都一样,现在谁把谁当真啊,且玩且珍惜吧,哈哈……
时诀从店里出来,回到公寓楼。
他进了屋里,看时间,已经快四点半了。
其实他现在是有困意的,但如果这时睡了,六点绝对起不来。
时诀洗了把脸,然后到窗边,打开一扇。
他对着一片黑暗的远方抽了支烟。
窗户的玻璃上反射出的他的面庞,非常冷淡。
时诀原本是因为不太困,想看看能不能提前把那七个小时磨一磨,所以去了店里,结果没机会。
那歌手来的时候,他就想走了,但那伙人给他叫住了。
他不想留下,不过理智告诉他,他初来乍到,对这边都不熟,又在别人店里打工,留下会比较好。
所以他一直陪他们喝到闭店。
时诀通常在跟陌生人喝很多酒,说很多话之后,心情都会比较一般。因为他知道,在他走后,总有议论。
他这支烟抽完,回屋接着搞卫生。
徐云妮是早上五点半起床的。
陶雨今天没有早班,正呼呼大睡,她下了床,悄悄洗漱,悄悄出门。
徐云妮来到公寓的时候,整六点,一分不差。
她轻声开门。
然后微微惊讶,时诀居然就坐在床边。
“……你醒了?”徐云妮说,“我还以为你在睡觉呢。”
她拎着一些东西,放到桌面上,看看周围,好像又整齐了点。
他又打扫了?
再然后,她就发现了时诀的不对劲。
他穿着昨晚那套衣服,静静看着她,面目之中带着熬夜特有的平淡和憔悴。
徐云妮走到他面前,闻到了一股明显的酒味。
徐云妮看着他这样子,犹豫道:“班长,你是一夜没睡吗?”
时诀瞄她一眼,答案明显。
徐云妮说:“为什么啊?”
他笑笑,说:“去楼下喝酒了。”
他这个角度的视线,让徐云妮想起之前他醉倒在路边那一次,现在倒是没有那次那么严重,但情绪都很……
徐云妮:“喝得不开心?有人惹你了?”
他没说话。
咝……
怎么回事?
徐云妮琢磨着,这跟昨晚的状态差好多,她感觉他看过来的眼神甚至带了点……是埋怨吗?
徐云妮想了想,稍弯下腰,与他面对面看齐。
“班长,那么晚去店里,是因为……”她问,“因为演出的事?”
他没说话,但徐云妮感觉自己猜对了。
徐云妮坐到他身边,静了一会,然后慢慢拉住他的手。
“要是因为演出,那其实也算因为我了。”
听了这话,时诀那半死不活的眼皮终于抬起来点。
“哟,你知道啊。”
徐云妮说:“换个住处吧,我帮你找,远一点也没事,我去找你。”
时诀:“不至于。”
徐云妮:“你不喜欢在这弹琴吧?”
其实也还好……
这家音乐酒吧已经是比较专业的了,那姓罗的老板也算懂行。
他的手被再次拉紧。
时诀垂眸,看见她握着他的手上,系着他送的手链。
某一瞬间,时诀突然感觉很奇怪。
昨晚那顿酒喝得他非常不爽,但其实,这种不爽在他的生活里,早就习以为常了,基本上睡一觉就过去了,下次见到那些人,他依然可以笑着跟他们喝酒聊天。
但这次就很古怪,他的不爽在后续整理房间的过程中,在偶尔看时间的过程中,越攒越多,在徐云妮出现的那一刻,到达了顶峰,他几乎产生一种错觉,好像自己真的受了天大的委屈。
真不至于吧……
而当她说出这些都是因为她的瞬间,他的心情又回落了。
他点了支烟,说:“没事,就住这吧。”
当然要住这,各方面都很合适,不住这去哪?
他转眼看她。
熬了一夜,他的视线没太有精神。
徐云妮看着他的样子,说:“班长,我一定会对你特别特别好的。”
时诀心想,居然有两个特别。
六点多,正是这个季节天亮的时间,比四点的光线要阳间很多。
其实也不是什么华丽的承诺,只是从她嘴里说出,就像是不会转圜的海誓山盟。
所以他最后一点不满也被抚平了。
他熬了夜的脑子,动得非常慢。
虽然过程有点诡异,但最终结果好像还不错。
他含着烟,喃喃道:“那你可记着自己的话……”
第56章
他们坐了一会,徐云妮说:“我来的路上买早餐了,你饿吗?”
时诀:“不饿。”
“那喝口豆浆暖暖胃?”
徐云妮站起来,去早餐袋里拿了两杯豆浆。
“你喝有糖的还是无糖的?”
时诀的脑子还是转得比较慢,说:“你先挑吧……”
徐云妮:“那我喝无糖的。”
她把豆浆插上吸管递给他。
时诀接过,拿着坐在那。
徐云妮说:“我先吃个饭,然后我们看看屋里还有什么少的东西,中午去买。”
时诀嗯了一声。
她到桌边,把凳子拉过来,先把他的那份早餐放到冰箱里,然后把自己的那份拿出来,有粥、煎饺、小菜,和几样点心。
“得买个微波炉,”她自言自语地说,“得有个能加热的东西……”
时诀就坐在床边看她。
徐云妮吃了两口,说:“你真不吃啊?”
他摇头。
徐云妮又说:“那你就这么看着我吃?”
“不能看吗?”他说,“不是你让我监督管理的吗?”
“啊……”徐云妮一怔,然后笑笑,“对,我这还有点没太适应,你看吧。”
时诀静静坐着。
她说,她有点没太适应……
那他呢?
时诀看着眼前吃饭的人,看久了,居然有点陌生感。
他明明记得之前在华都的时候,她晚饭好多次都只是在便利店随便拿个牛奶和三明治……
原来早饭要吃这么讲究?
时诀思维发散,他真的了解她吗?
他开始在心里计算,距离他们第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一年多了,他们真正在一起相处有多久?除了确切分别的九个月,光在华都的三个月里,都还要减去他时常请假的时间。
这么一想,时诀眼眸微敛……满打满算只有一两个月?就到了这种地步?他一夜未眠,大早上六点多,在一座陌生城市的出租屋里,坐在床边,盯着她吃早饭。
徐云妮吃饭吃到一半,觉得有些静,她看向时诀,他人定在那里,目光像朝着她又像穿过她,在那发呆。
她没出声,接着吃。
等时诀回神的时候,徐云妮桌子都收拾好了,她坐在桌旁,叠着腿,一手拄着脸,安静地看着他。
时诀就感觉时间像跃迁了一段似的,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看旁边,又看看她。
这样多久了?
他是不是要说点什么?
他还愣着,徐云妮先开口了,她问:“要再想一会吗?”
时诀一顿:“想什么……”
徐云妮:“不知道啊,人生?哲学?”
时诀皱眉:“啊?”
徐云妮托着脸颊,看着他还有点懵的脸,轻声说:“班长,我上小学的时候,有一次我妈带我去参观画展,我没太看懂,后来我妈又带我去了这位画家的谈话会,他给我们讲了自己的创作思路,但我听完更迷糊了。”
时诀看着她,依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他的注意力都在她的手指上,那细长的小拇指在说话的过程中,稍微拨弄了一下唇角。
徐云妮接着说:“最后,我妈跟我说,这世上有一种人,他们有自己的小世界,有自己独特的感受世界的方式。”
时诀看着她手背连接小臂的那一处弯折。
她掌面长,那角度很耐看。
她接着说:“……那就是艺术家。”
话音刚落,时诀像过电了一样,眼底一抽。
“……什么?”他皱眉,“你说什么?”
徐云妮感觉,她前面说的内容他基本都没听,就单单那一个词,就让他条件反射般被刺激到了。
“我不是艺术家。”他说。
徐云妮:“嗯。”
时诀顿了顿,问:“徐云妮,你很了解我吗?”
徐云妮歪过头,认真思考了一会,说:“不,你还是太神秘了,班长。”
“神秘?”
“对我来说,您就像马里亚纳海沟一样深不可测。”
“……海沟?”
“对,”徐云妮笑道,“你还会唱海妖的歌曲,诱惑过往的船员。”他没说话,她看着看着,又改了口,“不,这么说不对,这是人类的说法,其实真相是……贪婪的船员,为了一己私欲,闯入了你的领域。”
时诀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他不想说,他只想听她说。
徐云妮的声音不急不缓,那么平缓,那么温柔,很像老式收音机里给孩子们讲故事的磁带录音。
她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像晨露,像清晖,将她周身罩着一层雾气似的,朦朦不可真视。
时诀不知不觉中,站了起来,他走到她身前,垂眸看仔细。
徐云妮抬起头。
“……班长?”
其实,时诀没想过,会是这样。
他觉得,就在华都的时候,那种程度就可以了,她正直善良,稳定又独立,他会对她很好,他们会有各自的空间,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一直到他来之前,他都是这样认为的。
他真没想过,会成这样。
他的脑子又胀又乱,眼睛酸到发涩,迷迷茫茫间,很想要接吻。
徐云妮:“班长?”
但他一身烟酒,一身汗,难受得要命。
徐云妮:“怎么了班长?”
他说:“我要洗澡。”
“……啊?”这话题跳跃得太快了,徐云妮一愣之下,点点头,“好啊,你洗。”
时诀去行李包里翻了衣服,然后进了洗手间。
徐云妮起身,把周围没太理好的地方,又整理了一下。她看他拿着背心进去,就把空调打开了,然后拉上窗帘。清晨的阳光本就不亮,这么一挡,又暗了一层。
时诀洗澡很快,跟在SD时差不多,五六分钟就出来了。
他拿着毛巾,坐到床边擦头发。
徐云妮说:“你休息吧,下次别熬了。”
时诀说:“我不困。”
徐云妮心说眼神都发直了,还不困呢。
她说:“行,不困就开会吧。”
时诀:“……开会?”
“嗯,”徐云妮拿来笔和本子,敲一敲,“关于709室的物资补充高级别研讨会,与会人员,我,你。”
时诀已经习惯了,在徐云妮说有些词的时候,两耳自动漏风。
他把毛巾扔一旁,躺倒在床,两手手指插在一起,盖在眼睛上,长长呼出一口气。
“不想开……”
“那你要睡觉吗?”
“不困。”
“那你想干什么?”
“徐云妮。”
“嗯?”
“你亲我一下吧。”
徐云妮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
他低声说:“你亲我一下,我就开会。”
徐云妮听傻了。
他又问:“不行吗?”
没说不行。
徐云妮走到床边,他的手掌依旧盖在眼睛上。
“这是什么要求啊?班长。”
他闻言,手抬起来点,目光淡淡的,语气也淡淡的。
“你不是说你为了‘一己私欲’找上我吗?我看看你的‘欲’在哪儿呢。”
可见,饭能乱吃,话不能乱说。
徐云妮哑然片刻,问:“亲哪儿啊?”
他说:“你自己挑。”
徐云妮有点后悔没在他挡着眼睛的时候过来,她多问了这两句,他的手就拿开了,换成枕在脑后。
徐云妮走了半步,又停下,说:“你把眼睛闭上。”
他很听话,闭上了。
徐云妮站在床边看,他刚刚洗过澡,面容整洁,五官俊美,这样闭着眼睛,浓密的睫毛使眼线看着更为清晰流畅,他穿着昨晚视频的那身,黑背心和黑色棉麻长裤,但现在可比在手机框里真实多了。
简直像个睡美人一样。
徐云妮放下笔记本,俯身,两手撑在他身侧。
时诀感觉到身旁的床垫压下去了点。
然后,他的脖子被亲了一下,蜻蜓点水般的触感,还没有她发丝刮过带来的瘙痒明显。
他实在没忍住,笑了。
徐云妮亲完以后很快直起身。
她看他睁开了眼,嘴角弯着。
黑发,白皮,红红的嘴唇。原来只要身体受到一点点刺激,他的嘴唇就会变得红润。
徐云妮说:“班长,我太幼稚了,是吗?”
他还是笑着不说话。
徐云妮盯着他,片刻,说:“你把眼睛再闭上。”
时诀又闭上了。
徐云妮看见他小臂薄薄的皮肤下,青紫色的血管,看见他身体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看见他黑色的背心下,胸口处的……
刚才是这样的吗?
徐云妮缓缓吸气,再次俯身贴上。
太轻柔了,这个吻。
像在哄孩子睡觉。
时诀的嘴唇是清润的触感,他刚刚洗过澡,皮肤有点凉,徐云妮闻到浅浅的沐浴露和漱口水的气味。他没有动,手仍枕在脑后,由着她亲吻。大概三五秒后?徐云妮也算不太清……她撑起了手臂……
然而,她刚撑一半,他抽出一只手,压在她后脑。
“唔……”
他们的嘴唇再次紧紧贴实。
徐云妮在第一下的时候有点被惊到了,没跟上他的速率,结果一步差,步步差,那口气怎么都补不上来似的,越喘越快。
“不是,不是,班长……”
她感觉他一瞬间就变了,原本清凉的皮肤在短短几秒内升温,连口腔里漱口水的味道都被某种热力覆盖了。
她说了几个字,结果气更跟不上了。
他的头抬起了些,高高的鼻尖抵着她,偏过头亲吻。
这是什么……
徐云妮有些颤抖地想着。
这就是不幼稚的吻吗……
昨天拥抱,今天就接吻,明天干什么,简直不敢想。
但是……
为什么要想呢。
她明明只是个意志不坚的贪婪船员罢了。
想清楚这一点,徐云妮突然感觉那口气喘匀了,然后她几乎立刻,就闻到了那股香艳,闻到了那抹美丽,她抬手,细瘦的指尖插入他的发梢。
他轻出了一声,带着她一起倒下。
徐云妮偷偷睁开眼。
他眼周的颜色好像也红了……
他仍闭着眼,在感受到她的回应后,他露出了一种让徐云妮胸口鼓胀,以至浑身酸软的表情。他总是那么沉浸,那么投入,他没有人类那些矫揉造作的心思吧,他把所有精神都回收到一个点上,以便给予,以便感受,其他统统不要了。
见他如此情态,徐云妮意识恍惚。
他两只温热的手掌摩挲着她的脸颊和脖颈,越摸,她就越没力……
她还出得去吗?
她不想走了……
就在这屋里待到天荒地老吧。
她能不能请病假啊……
阳光被窗帘遮挡,让这亲吻变得更加私密,像一个异域空间,他们唇口之间发出的轻腻之音,除了彼此,连风都听不见。
徐云妮贴在他的脸侧,他的脸颊出了一点点汗,也许她也出了,他们黏在一起,在对方耳边喘着气。
“……班长,真不行了,我要缺氧了。”
徐云妮的耳边响起低哑的声音:“你该锻炼了……”
他还想要抱住她,徐云妮抓住他的手腕。
真不能再继续了。
时诀看着她握在他腕间的手,细细的手指,都扣不上一圈。
他轻呵一声。
虽然没说话,但徐云妮感觉出他的意思了,就这手,想拦谁呢?
徐云妮说:“班长,之前在医院的时候你看着好瘦,怎么这么快就变样了。”
他说:“知道方法,练一练就回来了。”
徐云妮:“怎么练?”
时诀:“你想练吗?健身还是塑形?”他看着她垂下的发丝,轻启的唇,淡淡道,“我带你啊。”
徐云妮想了想,说:“算了,我不是运动的料。”
徐云妮直起身,坐在床边整理了自己的头发和衣服,她再看过去,时诀同样凌乱,但他全无打理的意思。
徐云妮说:“班长,该开会了。”
不可能有比这更扫兴的发言了,他翻开视线。
徐云妮又说:“你答应的。”
他斜睨过来。
时间还是比较紧,过一会就得走了,又不能真的请假。
人类到底是人类,贪心不足,又瞻前顾后。
徐云妮重新打开本子和笔。
时诀还是没反应,她回手拍他一下,他终于动了,懒洋洋地侧过身。
他的腹部贴在了她的后腰上。
徐云妮开始一样一样捋物品。
时诀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她的问话。
他可能真熬到头了,亲吻耗尽了他最后的电力,现在说话都黏黏糊糊的……
徐云妮写着写着,笔停下了,她感觉到后腰突然承力,她转过头,不出意外地发现,他睡着了。
对不感兴趣的事,他是装不了一点。
睡着好啊,徐云妮心想,让不靠谱的船员也冷静冷静。
第57章
公寓楼外。
一脚踏出,就来到了现实世界。
徐云妮回去宿舍,正巧陶雨和聂恩贝准备出门。
“你一大早上哪去了?”聂恩贝问徐云妮。
徐云妮去桌边取课本,顺便道:“晨练。”
聂恩贝:“哈?你大早上去晨练了?”
“嗯。”
三个人一起出门上课。
聂恩贝路上还在问:“你要减肥吗?你再减就没了。”
徐云妮:“不减肥,只是锻炼。”她嘀咕着说,“我得锻炼一下肺活量了……”
大一的课程没那么紧凑,今天上午只有一节微积分。
徐云妮这课上的有点心不在焉,明明知道时诀刚睡下,还是看了几次手机。
陶雨瞧见,问她:“有事啊?难不成顾茗清又发疯了?”
徐云妮说:“不是。”
……说起顾组长,她最近确实有点发疯,但不是冲着她。
下课了,聂恩贝要去社团玩,陶雨去了图书馆,徐云妮还是前往学生会,准备把后面几天的工作提前赶一赶。
她刚到办公室,就看见几个人在那说话,他们见她来了,稍有点避讳的样子,没有接着说。
这里面带头的人叫王禄,也是同期干事,徐云妮主动跟他打招呼。
王禄点点头,然后把另外几个人叫到外面去了。
徐云妮拉开椅子,打开记事本和电脑,她例行做了工作前准备,泡了一杯花茶。
在接热水的过程中,徐云妮回想刚才的画面。
王禄对她的态度非常冷淡。
为什么呢?
徐云妮其实知道原因,这要从顾茗清组长讲起。
据一些小道消息,顾组长好像惹到人了。
谁?
校学生会组织部部长张肇麟。
张肇麟何许人也,大二年级的学长,还兼管外联部,年纪轻轻,已然一副发质疏松,大腹便便,官威显赫的形象了。他坐着的时候喜欢两手交叉腹部,站着的时候就一手轻搭在腰上,开会需要下属把椅子拉开入座,签个字也得秘书将钢笔笔帽摘下递来。
不过他工作能力是有的,所以爬得很快。
据说,他跟顾茗清熟悉起来是顾茗清以交流为名频频聚餐,俗称请客吃饭,这套流程张肇麟太熟悉不过了。然后呢,据不知名人士透露,一来二去,张肇麟可能对顾茗清有那么点意思,但顾茗清肯定没看上张肇麟,两方拉扯了几下,张肇麟被惹火了,两边就较量起来了。
张肇麟职务高,给顾茗清安排各种各样的活,顾组长能受这委屈?这可都是她平时对别人使的招,于是她推来推去,还想找其他部门的人诉冤,要往上告状。
反正两边现在斗得正酣。
这个王禄是张肇麟的关门部将。
那他为什么跟徐云妮关系这么差呢?
这原因说起来就非常令人无语了。
徐云妮早些时候出于某些理由,需要一定量的事情分散精力,所以她对顾茗清给她指派的各项任务,基本都圆满完成了,而且她对顾茗清的态度也还可以。结果搞着搞着,别人就认为她与顾茗清的关系,就跟王禄与张肇麟一样,属于同阵营的排头兵。
徐云妮无话可说。
她正在写会议报告,那边顾茗清风风火火进来了。
徐云妮见了她,主动打招呼。
“组长。”
顾茗清看看她,说:“你这干什么呢?”
“写会议报告。”
“周几的报告啊,还没写完?”
“前天的。”
“哦,我还以为上周的,那也不急啊。”
“正好上午课少,我合计先写一点。”
顾茗清又哦了一声,顿了顿,说:“对了,明天我们聚餐,你来吗?”
……嗯?
比王禄他们认为徐云妮是顾茗清阵营这件事更诡异的事发生了,那就是好像连顾茗清自己都这样认为了。
徐云妮说:“张老师让我明后天要去二号楼那边调节宿舍矛盾。”
顾茗清皱眉道:“宿舍矛盾?用化妆品那个?”
“对。”
“那俩人纯有病,让她们自己报警去啊。”
“张老师的意思是,最好还是别闹到报警。”
“……你怎么好像干活有瘾似的?”
徐云妮无奈一笑,说:“可能我干得比较慢吧,对了,组长,明天下午的例会我想请个假。”
顾茗清说:“请假可以,不过你确定聚餐不来?”她勉为其难下放点机密似的,说了几个名字,都是些学生会的干部。
徐云妮说:“我真来不及了。”
顾茗清看她的眼神就跟扶不起的阿斗一样,说了句:“……你进学生会到底为了干嘛啊?”然后拿了点东西直接走了。
办公室只剩下徐云妮。
她昨天睡得晚,今天醒得早,也不免困乏,她冲着窗外的阳光打了个哈欠,然后喝着花茶,开始写报告。
时间很快过去了。
中午的时候,桌上的手机震了一下。
徐云妮拿来看,是陶雨的消息,和她约吃饭时间。
徐云妮又退出去看看时诀,他没动静,大概率还在睡觉。
徐云妮跟陶雨和聂恩贝约在食堂门口。
陶雨一路急匆匆跑过来,拉着徐云妮,又急匆匆地跑进食堂里。
一看今日菜单,大失所望。
“唉……我就知道。”
“怎么了?”徐云妮问。
聂恩贝跟在后面,说:“她想吃烤鸡腿,我跟她打赌,今天肯定没有,以后也够呛了。”
徐云妮问:“为什么够呛?”
聂恩贝说:“我也不知道,咱们这食堂像跟学生有仇似的,大家喜欢什么他们下架什么,都留些最难吃的东西,之前麻辣烫里我最喜欢的丸子也没了。”
徐云妮一边拿着餐盘,一边说:“那你们反映啊,不是有意见簿吗?”
陶雨说:“反映什么,又没人看。”
她们吃完饭,陶雨和聂恩贝回宿舍休息,徐云妮放好餐盘,去意见簿那翻看了一会。
本子有点旧,还有点脏,她翻了几页,上面有人写了意见要求,刚开始下面还有回复,后来就没了。
徐云妮直接找到了食堂阿姨,询问管理员在不在。
阿姨把管理员喊来,徐云妮自报了学生会干事的身份,然后把意见簿的事情说了。
管理员解释说:“真不是餐厅不逐条回复,来,同学,你看看……”他把意见簿翻开,“你看看这些字,这你能认得出来吗?”
他说的也有道理,这上面的字好多都是连笔,有些还糊成一团,甚至还有人在上面画奥特曼的裸体画。
大学,网罗五湖四海奇葩之地。
徐云妮低声说:“确实看不清,这也是个问题,也得解决。还有,那个,烤鸡腿还会卖吗?”
“啊?鸡腿?”管理员说,“这我也不知道,我得去问问……”
徐云妮点头:“行,那等我这边整理一下,再来找你。”
徐云妮离开食堂,也回宿舍午休了一会。
下午有两堂课,一节信息技术,一节计算机应用。
上到三点左右的时候,徐云妮手机震动。
时诀发来三个字——
【我醒了。】
徐云妮回复他三个字:【早上好。】
公寓的出租屋内,时诀躺在床上醒觉,看到这句问候,他正在点烟,稍微屈伸了一下右腿。
徐云妮又问:【你睡够了吗?】
【还行,再睡要来不及了。】
【你要去酒吧演出?】
【对,定了今天下午四点到五点,然后凌晨两点到四点。】
过了一会,徐云妮又发来:【你要演到凌晨四点?】
下午,临街的车道稍显繁忙,有车子路过的声音,衬得屋里更加安静。
时诀往烟灰缸里弹弹烟,将手机拿嘴边说了句话。
徐云妮看到语音进来,悄悄从包里摸出耳机,戴上一只。
他说:“怎么了,这时间你要用吗?”
他的声音似乎还没完全醒来,很轻很平,还带着点沙哑,就像贴在耳边说话。
……废话,本来就在耳边,戴着耳机呢。
徐云妮耳边发热,刚要打字,手机又震。
他接着说:“你要用我就推了。”
徐云妮缓吸一口气,回复:【不是,我是觉得你这样休息不好吧。】
时诀:“睡得够多了。”
徐云妮:【你昨天熬完夜看着就没什么精神。】
两人就这么一人打字,一人说话地聊着。
时诀拿近手机,眼神上翻,按着语音键,幽幽说道:“我有没有精神你见到就知道了。”
徐云妮隐隐听见他拿东西和走动的声音……
徐云妮:【你在干嘛?】
时诀:“换衣服,要出门了。”
她最后发给他一句:【放学后我去找你,等我一起吃饭。】
下午只有两堂课,但偏偏分在二四节,下课已经五点多了。
班主任又压了会时间,讲了些事。等徐云妮回宿舍收拾完东西,已经快六点了,她抓紧时间准备去LAPENA,结果辅导员突然来了个电话,叫她过去。
徐云妮犹豫一下,还是去了。
他们的辅导员叫张渤,比较年轻,还不到三十岁,个子不算高,也有点瘦弱,透着股校园特有的书卷气,平时很开朗,但碰到正经事的时候,也会非常严肃。
他把她叫去问了点情况,包括宿舍矛盾的事,还有一切别的杂七杂八的工作。
徐云妮很耐心地应对他的问话。
说了一通,张渤接了个电话,然后又对她说:“走吧,放学了,咱们也别在这加班了。”
他们一起往校外走,张渤又问她:“你知道最近顾茗清跟王禄他们的事吗?”
徐云妮:“我不太清楚,他们有什么事吗?”
“好像是相互之间有不满……”他说着,微蹙眉,“我也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你要有精力帮我留意一点。”
徐云妮说:“行。”然后她趁这机会,跟张渤讲了食堂意见簿的事,“……我在想,食堂也不是做不出大家喜欢的菜,就是缺少一个反馈系统,现在意见簿形容虚设,能不能改进一下。”
张渤问:“你想怎么改进?”
徐云妮:“我还没想好,我尽快写个方案。”
张渤:“行,你弄好跟我说,然后再研究。”
他们聊了太久,到校园门口时,天都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吃了左氧氟沙星和蓝芩,好像有效果……
隔日更几天……
尽快恢复日更……
第58章
他们准备分别,张渤做最后总结。
“真该让他们多跟你学。”
徐云妮一顿:“什么?”
张渤:“心思多花在正事上,有些人进个职能部门,真跟步入社会了一样,一点学生气都没了。”
徐云妮:“啊……”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其实她跟张渤并不熟,她开学就开始忙,没太与老师走动,他们就是因为宿舍矛盾这件事才算搭上线。但好像张渤对她的印象非常好。
“学生就该有学生的样子,”张渤接着说,“你看看你,多好,勤勉务实,踏实淳朴,从来不搞那些虚头——”
他说着话,旁边忽然传来几声小小的抽气。
徐云妮正被表扬,摆出了谦虚的姿态,视线一直落在地上,听到这几声吸气,她跟张渤同步扭头——
两三个女生刚出校门,她们看见什么,用手掌轻轻捂住嘴,小声说话。
“妈呀……”
“谁啊那是……”
徐云妮隐隐听到这两句,就像有什么感召似的,头皮瞬间收紧。
然后她再一次跟张渤同步扭头——
不出意外,果然是他。
时诀神态放松,两手插兜站在路边。
他绝对做了点造型,梳着背头,面目清晰,上身穿着深V领的白色纱绸竖纹上衣,配上深蓝牛仔裤,一双黑皮鞋,搭着一件黑色的休闲西装薄外套。
他戴着黑绳项链,两对素耳环,和一条银色手链。
跟周围尚未脱土气的大学生们比起来,他的画风很不对劲,尤其夜光和路灯一照,跟氛围灯似的,给他周身罩了一层柔光,更显离谱。
所以在理智开始工作前的三秒钟里,徐云妮先本能地被视觉感官刺激了。
这也太……
徐云妮的微信好友里,一直奋战在寻美第一线的,自封未来摄影界泰斗的丁可萌老师,前天发了一条朋友圈,她说——“帅其实是种味道”。
什么味道呢?丁老师在下方详解。
有的人,底子不行硬凹,就像用力过猛的命题作文,写的累,看的也累;有的人,底子可以,却没什么自觉,充其量就只是平平无奇的好看;而有的人,他们底子可以,平时也只是普通的好看,但他们身上有种隐藏的气势,只要稍微想耍一下,立刻就能跟普罗大众划开结界,那种味道就来了。
这条朋友圈本来是丁可萌在吐槽现在有些火起来的小明星,真就是公司没活硬捧,毫无星味。
这一刻,徐云妮突然就顿悟了。
身边沉沉一声出气。
三秒时间到了,徐云妮的理智开始工作了。
余光里,张老师盯着时诀,上看到下,下看到上,上再看到下,下再看到上……说着有点繁琐,实际就是眼球的快速抖动,仿佛在说,这哪儿来的什么人?这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吗?
这时,时诀看过来了。
徐云妮瞳孔收缩。
别。
先别。
别别别别别……
张老师就在身边, 徐云妮不能做太明显的眼神示意, 夜间光线又不足, 他好像没收到信号。
因为他往这边来了。
在他迈出步子的一瞬间, 徐云妮条件反射般侧过身,挡到张老师面前,背对着时诀。
不挡不行,毕竟她现在还是“勤勉务实,踏实淳朴”的徐干事。
张老师:?
徐云妮张张嘴,迅速想词。
“那个,张老师,你刚那表扬我听得都不好意思了。”
“啊?”
“我经验还是不足,做事情有点慢,还得请您多指导。而且主要是,我感觉我也没干什么……”
张渤回神了,说:“你怎么没干什么呢?那宿舍矛盾不是你调解的吗?我跟你说,隔壁系前几天也报警了,你猜什么事?俩男生打篮球,一个人受伤了,就说对面是故意的,吵着吵着就报上警了,你说说这都什么事,现在的孩子真是一点委屈都不能受,什么问题都叫警察……”
Blablabla……
又说了一会,终于结束了。
另外一名老师出来,张老师一招手,俩人就走了。
合着拉她在这等人呢。
徐云妮送走张老师,再去找时诀。
人没了。
她在校门口来回看了几圈,然后拿手机出来打语音。
不接。
徐云妮放下手机,稍搔了搔下颌。
她拐进小路,走了一小段路,来到路口等红灯。
公寓楼近在眼前,她抬头,一眼就瞄定了709室,灯亮着。
绿灯了,徐云妮过马路,进小区,步入公寓楼,上到七楼,来到门口。
她掏钥匙开门。
他在屋内,好像也刚回来没多久,还穿着刚才那一身,站在桌旁,她进来的时候,他正好在点烟。
徐云妮关了门,他也转过身,两人距离两米多点,时诀一手拿烟,一手插兜,慢慢向旁走了几步,歪着身子靠在墙壁上,右脚在身前地面上一伸一弯,皮鞋尖点在左脚旁侧。
他于烟雾中观视。
这视线,这表情,这凉丝丝的深秋时节。
她说:“班长,等久了吧?”
他不说话。
她又说:“饿了吗?咱们吃点什么去?”
他还是不说话。
完全混不过去。
徐云妮往前几步,走到他身前。
她闻到熟悉的香水味……
她说:“班长,刚那个是我们辅导员,他跟我说点事情。”
徐云妮又往前走了半步,两人都快贴上了,她抬手,握住他外侧插着兜的那条手腕。
“班长,真是特殊情况。”她解释说,“主要我们辅导员近期刚失恋,我怕他看见我有你这么……”她欲言又止。
时诀终于开口,淡淡道:“我怎么?”
徐云妮:“反正他现在见不得别人情侣恩恩爱爱,学生也一样,我怕他嫉妒,以后乱给我布置工作。”
时诀:“谁跟你恩恩爱爱?”
徐云妮:“你啊。”
“是吗?”时诀勾着一边嘴角,“我怎么不知道呢?”
“哎,班长……”
下一秒,时诀的手从兜里抽出来,捏着她的下巴,让她的脸抬起来点。
静了两秒,徐云妮说:“你这表情看着,像要霸凌我一样。”
他反问:“不行吗?”
徐云妮:“别吧,班长,我对你忠心耿耿啊。”
“哈,”时诀笑了一声,“徐云妮,我感觉我真得好好了解一下你了。”他稍微靠近了点,盯着她的嘴唇,琢磨着说,“你这嘴,好像也不是看起来那么老实啊。”
徐云妮抬起双手,再次包住他的手腕。
“班长,咱们有的是时间相互了解,先去吃饭吧,你肯定饿坏了。”
“我不去。”
时诀手抽开,人直起身,往旁边走。
徐云妮:“为什么不去?”
他把烟捻灭在桌上的烟灰缸里,睨来一眼,轻声道:“见不得人,还是不要出门了吧。”
“哎哟……”徐云妮差点没破功,她过去拉着他的胳膊,“来,班长,班长,消消气,走走走……”
“说了不去。”
她拉不动,就改去身后推。
“我的错误咱们路上再接着检讨,关键是别给你饿着,走走走,哎,走啦……”
她就这么一路扯,一路推,终于给时诀弄到门口。
徐云妮把门打开,向外伸手:“班长先请。”
在她锲而不舍的坚持下,时诀到底还是出门了。
两人到了楼下,徐云妮问:“你想吃什么?”
时诀风凉道:“我已经饿过劲了。”
徐云妮:“那我找一家。”
徐云妮在路边打了辆车,两人坐上去。
都在后座。
徐云妮说:“我已经在这市里吃过好多家店了,不错的店我都记着,想等你来时我们都一起去。”
时诀脑袋枕在后面,偏过眼来,显然因为晚上校门口事件,对此事也持着怀疑态度。
信任的重建是多么困难啊,徐云妮感慨着,拿出手机鼓捣了一会,然后递给他。
时诀接过看看。
这是手机的备忘录,里面写了好多东西,除了餐厅,还有些观光景点,里面连路线,最佳游玩时间,甚至订票注意事项都写得清清楚楚。
里面还有她自己标注的推荐星级。
他看着排在最前面的项目,淡淡道:“你喜欢看演出啊?”
那是当地一个很有名的表演,徐云妮本身对文艺演出没什么兴趣,但她看介绍,说是很不错,不管是舞台设计还是灯光效果,以及高科技的创意融入,都做得很好。最关键的是,据说这节目的舞蹈演员功底很强,都非常专业。
所以她就排在第一位了。
徐云妮也没说什么,就看着他, 啊了一声。
对视了三五秒后, 时诀先转开眼神, 看向车外。
徐云妮伸出手。
她的手盖在他的手背上, 用两根手指夹着他的指头,先捋了他的食指,又捋了他的中指,到无名指的时候,他终于转过头来,他一把抓住她的大臂,直接给她拽了过去。
“哎……”徐云妮就坐到了后座中间的位置。
他们肩膀相互压着,徐云妮稍偏过头,跟他说:“班长,今晚在校门口,真是我一下没反应过来,主要是你,你……”
时诀看着她,徐云妮的声音降得更低,说:“你下次来学校,别把头发都梳到脑后吧。”
他问:“为什么?”
徐云妮:“你在华都上学的时候也没梳啊。”
他说:“我现在又不上学。而且梳个头发怎么了,多普通的发型,你们学校没人梳吗?”
搞笑,他们跟你能一样吗?
徐云妮看着他,时诀坐姿永远懒散,身体下沉,一直到膝盖顶到驾驶位的车椅上,动不了了为止。
她说:“主要你搞得太帅了,我这压力有点大。”
“这样吗?”
“嗯。”
“哦,那还好,”时诀勾着嘴角,“我还以为你觉得我太招摇过市,影响你在校领导面前的正经形象呢。”
徐云妮:“哪儿能啊。”
他们越说离得越近,时诀伸出一根手指,拨了一下她的下颌。
“徐云妮,视而不见,你是不是得补偿我啊?”他淡淡道。
合理。
“怎么补偿?”
“嗯……”他摸着摸着,研究道,“……让我好好想想吧。”
徐云妮说:“行。”
这事总算是过去了。
饭店离学校不远,二十分钟左右就到了,店在一处古迹附近,装修得很讲究,内部有个巨大的玻璃庭院,里面有老树制成的桌椅,花植繁茂。菜系基本都是本地的,有传统菜、仿古菜,还有特色的药膳。
他们坐在同一侧,点了四个菜,两份甜点,一份汤。
这一顿,时诀吃得蛮多的。
他好像真有点饿了……
对此,徐云妮不免心虚,她替他盛汤出来,银耳鸭肉汤,又补钙,又润肺。
徐云妮感觉自己很喜欢看时诀吃饭,也不是说他吃得有多讲究,多优雅,反倒是有种利落洒脱的美感,人好看,姿态也好看,而且总是吃得非常干净。
两人一边吃饭一边聊天,不知不觉,一桌子的菜都吃光了。
时诀好像撑到了,出店的时候,捂着胃,好像不行了似的。
他一胳膊搭在徐云妮的肩膀上,身子也往她那倒。
沉得要命。
徐云妮:“你没喝酒吧……”
“啊,撑死我了……”他黏糊糊地说着,掏了支烟点着,“一站起来更胀了……”
“你是吃太多了,你之前都没吃过这么多。”徐云妮感觉时诀吃饭很看情绪,记忆里,除了在他家面馆,他能吃得多一点,剩下在麦当劳,以及医院,他吃饭都跟咽药一样。
徐云妮一边努力撑着他重重的身体,一边说:“班长,你刚能吃进去五斤分量吗?”
“我是猪吗?”
难说。
“你在想什么?”时诀咬着烟,掐着她的脸蛋转过来,警告道,“徐云妮,你欠着我个补偿,我还没提呢,你小心着点,嗯?”
“哎,班长哪能是那种人啊。”
“哈,少来。”
他还压着她,两人歪歪扭扭往前走。
徐云妮:“好好走路吧,别让人看见了……”
“谁看见?”这条路比较僻静,要走到路口人才多起来,时诀脑袋转一圈没看见人,往上指指,“它啊?”
徐云妮抬眼,见头顶的月。
“没事,你等着,”时诀笑着,深吸了口烟,然后仰头朝上,长长吐出云雾,雪白的脖颈在月色下,像白龙吐水似的,他指了指天,说,“你看,遮住了。”
徐云妮:“太好了,这就安全多了。”
“哈哈。”他笑了两声,然后低下头,将她吻住。
墨绿的树影,暖黄的灯,这一带有好多古迹,各处都沾点古色古香的氛围,如临梦中。
第59章
这是徐云妮的初恋。
在这场恋爱中,除了极致的体验之外,她也懂得了很多新知识。
其中一个就是——亲密接触只要发生过,就会一直发生下去。
比如拉手,比如亲吻。
以前徐云妮觉得,感情应该是发于情止于礼的,在大街上与人相拥接吻这种事,无论如何也有点太过头了。
可见人转变之快。
时诀很喜欢这种接触。
他们回了出租屋,他还是关上门就抱住她亲吻。
亲到她嘴都疼了。
“歇会吧。”她说。
他说:“你不是担心我没精神吗?”
徐云妮看着他的眼睛,看久了,生出一丝迷惑,说:“原来是担心来着……可能我还不够了解你。”
时诀感觉这话他自己好像也想到过。
他笑了笑,放开她,走进房间里,把外套脱了扔旁边。
他问她:“要喝点酒吗?”
徐云妮说:“……酒?”
时诀:“度数不高,喝着玩。”
徐云妮:“好。”
时诀拿了两个玻璃杯放在桌上,然后从冰箱上层取来冻好的冰块,每杯放几块,又取来梅酒和苏打水。
他做这些事的时候,徐云妮就坐在椅子里,一手撑着脸看着。
赏心悦目。
在头顶灯光的照射下,他这件白色衬衫上,深V的领子和上面隐隐的细条纹都泛着冷光的质感。他的袖口挽起一些,到小臂中段,他做过的发型,以及耳环、项链和手腕上的链子,一切都很赏心悦目。
“再看要收钱了啊。”他一边兑酒一边说。
徐云妮说:“班长,有时候看你,像在看电影似的。”
“电影?”
“嗯,你知道我第一次有这种感觉是什么时候吗?”
“第一眼见我的时候。”
“哇……”徐云妮感慨,“班长,你真的好自信啊。”
时诀把一杯酒放到她面前。
“不是吗?”他问。
“不是,是去舞社找你吃饭的那次。”她拿来酒,又补充道,“第一次跟你说话那次,我只觉得你有点诡异。”
“诡异?”
徐云妮:“你莫名其妙偷看我,说话还那么冲。”
他笑着说:“我偷看你?”
“没有吗?”
“那是丁可萌偷看你。”
时诀自己的酒也弄好了,他拿来个椅子,看着像是从酒吧借来的,他坐到椅子上,侧着身冲着她,两腿相叠。
他把那天早上的事情讲了一遍。
徐云妮听完,说:“那你当时怎么不说清楚?”
“我干嘛要说?”他笑道,“你气势汹汹的样子多搞笑。”
“……”
徐云妮拿起酒杯,想了想,虽然以前这话她就已经说过了,但还是忍不住又说一遍:“你真有点恶趣味的,你怎么这么喜欢让人误会你?”
“这不是解释清了?”
“那要是没这个机会呢。”
“要是没这个机会,” 他喝了口酒,随口道,“那就更说明不需要解释。”
徐云妮啊了一声,点点头,品评道:“怪不得班里同学都说你外热内冷,凉薄得厉害。”她喝了口酒。
时诀看着她,说:“你也这么想?”
“凉薄我觉得还好。”徐云妮放下酒杯,又说,“不过,清高是真有点。”
“……清高?”
“班长,你有点精神洁癖的,你感觉到没?”徐云妮琢磨着,“不过也正常,这应该是艺术——”
她说到一半,像触发了什么关键词一样,时诀马上抬手。
“再说,你再说。”
徐云妮就把那个“家”字生生憋回去了。
时诀眼珠小小一翻,拿起酒杯喝酒。
徐云妮就把这个话题略过去了。
“对了,班长,我还没问,你下午演出怎么样?
“还行。”
“一定很好,你本身就那么专业,又很重视。”
“我重视吗?”
徐云妮眯着眼睛靠前,盯着他的眉眼,说:“我没看错的话,你是不是……化妆了?”
其实是非常非常浅淡的妆容,应该只在眉毛和眼睛上动了点手脚。时诀化妆手法娴熟,妆容服帖自然,根本看不出痕迹,但就是跟平日里观感不同,再加上这身衣服,整个人看着更加精细,也更加蛊惑。
时诀生活里并不是特别张扬炫耀的人,徐云妮以前就跟他在外面见过面,他要么穿运动服,要么就是休闲装,他去华衡找她的时候也只是一身轻松的装束,去她的大学,根本没必要这么隆重,还化妆。
这头发,这造型,明显是为了演出做的准备。这其实有点像之前徐云妮在“陪酒之夜”见到的他的状态,听他哥说,那晚他也跳了舞。
不论原因如何,只要有表演,他都在精心做准备。
“你看出来了?”他摸摸自己的下巴,“化了一点点。”
“我就说,帅得有点离谱了。”
“哈。”
怎么形容呢,徐云妮很喜欢他这种认真准备演出的态度,这让她觉得他,非常性感。
这念头出来,徐云妮微微诧异。
酒精的力量真有点可怕……
她想着,把剩下一点喝光了。
她已经喝了一杯了。
时诀又给她倒了一杯,他自己那杯喝得比较慢,但看她喝完了,他也一口饮尽,再倒上新的。梅酒度数不高不低,被气泡水和冰块稀释了一遍,一杯只是浅浅的微醺状态。
徐云妮撑着脸,看着酒杯。
她问:“……你晚上不是还要去弹琴?这么喝没事吗?”
“就这么一点。”
“哦,又不是当初在路边抱着墙吐的你了。”
时诀一手拿着烟,冲她挑挑眉。
徐云妮感觉脚下有些触感。
这是一面四方的桌子, 他们隔着一个桌角, 冲着对方坐着, 他们都叠着腿, 她左腿在上,他右腿在上,脚离得很近。
他的鞋尖顺着她的鞋底从下刮到上。
好长的皮鞋,瘦长的鞋面……
她很喜欢他这些干净的鞋子,喜欢那些板鞋白白的边缘,也喜欢这种皮鞋锃亮的鞋尖。
徐云妮拄着脸,低头看着。
他的鞋尖划到最上方,脚踝一动,轻轻点了点。
她的脚就被他顶得翘起了些。
“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抱着墙吐了。”
“没有吗?”
“没有。”
“那就是我记错了……”
她的样子落在时诀眼中,有点迷糊。
她一定不常接触酒,时诀心想,基本毫无经验,一点点酒精就能使她的视线和声音变得绵长轻缓。
时诀说:“你那天故意惹我生气了吧。”
“有吗?”
“有,你好好想想。”
她细长的手掌支着太阳穴的位置,想了一会,抬起眼帘。
“没有啊,”她轻声道,“我觉着你挺喜欢的啊。”
她脸颊的发丝垂而不摇,目光似水迷离,经过一日的劳作,她的精气随着太阳和酒精,一同沉落在冷光灯之下。
某一刻,时诀好像忽然理解了,她所说的“看你就像看电影似的”的含义。
他笑了一下,随后,又笑了几声,点点头,说:“……对,对,是我也记错了。”
他掏出一支烟,在手背上磕了磕。
她一直看着他,目不转睛。
“总盯着我干嘛?”
“不能看吗?”她说,“你不是我的了吗?”
“哎哟……”时诀手肘抵在桌面上,身体向前一点,“看看这都说的是什么啊,这点酒就成这样了。”他问她,“既然我是你的,在校门口怎么不认啊?”
“啊……”徐云妮也再次想起今晚的事,“我真没反应过来。”她的视线落在空空的某处,许久后,喃喃说道,“班长,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还是个小孩……”
虽然她已经成年了,虽然她已经独自一人离开家千里之外求学,虽然她好像已经经历了很多很多事。但徐云妮偶尔还是会冒出,自己尚是个孩子的念头。她好像永远不会长大,她很幼稚,要规规矩矩地生活在家长和老师的庇护之下,要尽到好孩子的本分……
关于叛逆的事,只是生活偶尔的调味剂,而关于爱情的一切,更是不可外泄的最高机密。
徐云妮还在愣神,听到两声笑,时诀把烟点着,甩了下火机,说:“本来也只是个小女孩啊。”
……这样?
徐云妮心想,两岁的差距有很大吗?
她是小孩,那他呢?
“班长,找个时间,我叫我舍友跟你一起吃个饭吧。”
“行啊。”
“明天怎么样?”
他还是说:“行啊。”
徐云妮垂下头,摸了摸因为酒精的刺激微微发热的面颊。
“……陶雨如果知道她心中的‘台柱子’是我男朋友,一定很惊讶。”
“‘台柱子’?”
“她是那么说的,就是那个告诉我你住在这的人,她在店里打工,一般早上来。”
“哦,我有点印象。” 他说,“她见过我弹琴,会这么想也很正常。”
徐云妮笑了笑。
“不过班长,你一天弹这么久,手不会抽筋吗?”
“不会。”时诀往烟灰缸里弹弹烟,又说,“我小时候,我爸给我锁屋里练琴,每天八个小时起步。”
徐云妮捋头发的手顿了顿,印象里,这好像是他第一次主动提起他小时候的事。
“你爸对你望子成龙?”
“不是,他要讨好他女朋友。”
“……什么?”
时诀淡淡道:“他谈过的女朋友里,钢琴和吉他那俩水平最高,我入门就是跟她们学的。”
徐云妮心说是她喝多了吗?
怎么都听不懂呢。
“……你爸出轨了吗?”
时诀笑笑,烟拿在嘴边:“怎么,担不担心基因遗传?”
“遗传?你吗?”
“啊。”时诀含着烟,看着她。
徐云妮静了一会,说:“班长,至少等我们吵过几次架之后,你再研究出轨的事吧。”
时诀突然笑出来,咯咯几声,说:“……哎,我爸没出轨,有女朋友就是出轨吗?你的想象力太匮乏了。”
他又倒了两杯酒。
那瓶梅酒不知不觉都快被他们喝见底了。
然后,时诀给徐云妮讲了时亚贤的事。
他讲了时亚贤那有点荒诞的一生,讲了他跟崔浩的关系,也讲了他跟吴月祁的关系……
在徐云妮微醺的状态里,她感觉时诀讲述其父的语气,称不上怀念,也称不上遗憾,只是平平常常,甚至带着点吐槽。
“你还说你像小孩,你跟我爸比起来,那真是天上地下。”
徐云妮也大致了解了,为什么他总说将来不会做艺术家。
“……爱他的女人有很多,但没有一个有结果,”时诀摊开一只手掌,“完全是他自己的问题吧,一个男人,把生活过成那样,他以为人靠吃花瓣就能活下去吗?”
徐云妮听他说了很多话,最后说:“我想看一看。”
“看什么?”
“你爸爸,你有照片吗?”
时诀一顿:“……照片?”
不知为何,徐云妮觉得,他一定有。
出于什么原因这么笃定呢,也许是因为他写歌用的名字。
他把手机拿出来,翻了一会,递给她。
“就这一张。”
这是一张老照片,是用手机翻拍的。
这是九十年代初期的照片,当时时亚贤也很年轻,没比现在的时诀大几岁,他坐在山麓间的凉亭里拍照,凉亭后面是一片小湖,湖中盛开着白色的荷花。时亚贤留着半长的头发,穿着白衬衫和米色的西装裤,脚下是一双皮鞋。他也是叠着腿坐着,身姿修长而放松,一只胳膊搭在凉亭外,指间夹着烟,冲着镜头方向笑。
镜花水月,空中的楼阁。
她再看看时诀,于烟雾中微斜的身姿。
“能说吗……”徐云妮喃喃道。
时诀:“什么?”
徐云妮:“你跟你爸一模一样啊。”
第60章
对于她的这番结论,徐云妮感觉时诀第一反应是想反驳。
话仿佛都到嘴边了,但他又咽下去了。
最后,他只说了一句:“长得是有点像。”
何止长相,气质、身姿,甚至连手指夹烟的角度都如出一辙。
徐云妮再看看照片,怪不得他质疑他爸以为自己靠吃花瓣就能活下去……时亚贤确实会给人这样的感觉,好像饮着露水就能生存。
“那你后来算是,”徐云妮说,“被你妈和你哥一起带大的?”
“我妈肯定是,我哥……”时诀想起崔浩,笑了声,“他是很想表现出长辈的样子,但有时候脑子跟不上。”
“脑子?”徐云妮怔然道,“崔浩傻吗?”
时诀:“你不是跟他见过面吗?”
徐云妮回忆了一会,说:“我倒是觉得他挺好的,很讲义气。”
时诀听了,笑道:“这点是没人能跟他比。”说完,他嘴角小小抻了抻,“但还是傻,跟我爸一样。”
徐云妮心想,可能“傻”在他这属于褒义词。
徐云妮再次垂眸,看着时亚贤的面容,情不自禁地说:“你爸太好看了,你以后也会变得这么好看吗?”
“够呛。”
“……那太可惜了吧。”
“徐云妮,你够贪的了,”时诀斜眼看她,“你将来碰到比我帅的人就要变心是吗?”
徐云妮抬头:“除非是你爸这种,否则不可能的。”
时诀听得张口结舌。
“你喜欢我爸?你歇着吧,你会哪怕一样乐器吗?吹个口哨听听看。”
“不会。”
时诀哼了一声,又说:“而且,你别光看脸,你真跟他过起来就知道了,脸能顶饭吃吗?”
徐云妮:“过日子需要多少钱啊?”
时诀觉得她这问题很犯傻。
“多了去了,他女朋友都是搞音乐出身,一架琴多少钱?想录音的话,别说买设备了,租都多少钱?我爸除了长相气质,和那点跳舞的功底,其他什么都没有。照片里那条裤子,他穿了有六七年了。”
“啊……”
徐云妮再次低头,看着照片。
“你爸可能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时诀不以为意。
徐云妮又说:“你不也是从瑞索斯星来的吗?”
时诀听得哭笑不得,说:“你有点喝多了。”
“也许在他的那个世界,”徐云妮继续琢磨道,“人只靠吃花瓣和爱就能活下去。”
时诀听着这认真到有点冒傻气的分析,笑容顿了顿,某一瞬间,也陷入了恍惚之境。
他被酒精催得,不知想起什么往事,久久之后,眼底蓦然一阵发热。
他吸口气,撇开眼,望着窗外的方向好一会,再次回头,伸手把手机拿回来。
“别看他了。”
徐云妮坐了一阵,说:“其实我也比较像我爸,不管长相还是性格,从小到大见过的所有人都这么说。”她把自己手机也拿出来,找到一张她与徐志坤和李恩颖的全家福,递给时诀,“你看。”
时诀没有接手机,只垂眸瞄了一眼。
这是一张一家三口在国外度假的照片,他们应该是在某个温泉酒店里,户外的浴池,远处就是峻岭与雪山。
他嗯了一声,就让她拿回去了。
跟对时亚贤的情况十分好奇的徐云妮不同,时诀对徐云妮的家庭似乎并不想多问什么。
“不像吗?”徐云妮看看照片里的自己和徐志坤。
时诀说:“挺像的。”
徐云妮收起手机,晃晃空了的酒杯,问:“还有吗?”
“有,但你不能再喝了。”
“为什么?”
时诀把她的杯子拿开,站起身到她面前,还是那么两手插兜一站。
“你已经有点醉了。”
徐云妮仰着头看他,说:“班长,你特别喜欢用鼻孔看人呢。”
时诀:“你也可以啊,只要再长高点。”
徐云妮:“我已经算很高的了。”
“是吗?”他扬扬下巴,“站起来,比比。”
徐云妮站起来,然后发现他的视线还是垂着的。
她看着他的面庞,冰白的皮肤,细长的眉眼,高挺的鼻梁……
经过一晚上的折腾,有丝丝碎发垂落额前。
徐云妮抬起手,两只细长的手掌搭在他的肩膀上,借了点力气,踮脚起来。
时诀被她这举动逗笑了,说:“这还是不够啊。”
徐云妮轻声说:“不是为了比个子……”
然后,她就贴在了他的唇上。
初恋最先教会人的事——亲密接触只要发生过,就会一直发生下去。
唇齿之间,酒精的味道是那么的浓郁,舌头的触感又是那么的柔软,混合着梅子的酸甜,和气泡水的清爽,还有鼻息间烟草与香水混合的气味,徐云妮被梅酒所迷惑,她的指尖向上,摸着他的脖颈,摸着他干净整洁的后颈发,指腹之间逆着发梢的硬硬的触感,好像比口舌间的接触更令她心神荡漾。
时诀在最初的停顿之后,手攀上她的腰。
徐云妮还是穿着那件浅驼色的打底,外面是一件针织开衫,开衫比较宽松,穿着的时候不显什么,但当他的手放上去时,握实那薄薄腰身的时候,瞬间就闭上了眼睛。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她被他吻得扬起了头,向后折腰,好几个瞬间徐云妮都觉得自己要被推到了,但其实他都扶得很牢。
……他是不是练过什么秘籍?
此般意乱情迷的脸庞,和稳如泰山的手掌,真能同时存在吗?
他开始时是亲吻她的嘴唇,后来是面颊,下颌,脖颈……
她又有点喘不过气了,环住他的脖颈。
她错开嘴唇,脸贴在他的耳侧,把他紧紧抱住。她喘息着说:“我缓口气,时诀,我缓口气……”
她的心跳得太快了。
他也抱着她,轻声问:“要不要再喝一点酒?”
徐云妮说:“你刚才不是说不能喝了吗?”
他缓缓啊了一声,说:“我忘了……”
但他感觉,让她喝点酒好像很不错。
徐云妮扶开他,再次看着他的脸庞。
她喜欢他在亲密接触后,如湿如醉的眼睛,喜欢他发红的嘴唇,和那很有特点的表情,些许的冷淡,些许的专注。
每一次接触后,他都是这样的神色,接触得时间越久,就越深入。
“为什么总这样盯着我?”他说。
她凝视着他的面容,说:“可能是我太好色了。”
“……哈,”时诀嘴角慢慢勾起,摸摸自己的下巴,“我也发现了。啧,徐云妮,你最近完全被我迷住了啊。”
徐云妮觉得他说得甚有道理。
“怎么办?”
“我管你怎么办。”时诀心情不错,放开她,到桌边把他那杯酒里没化掉的冰块倒嘴里。
徐云妮醉醺醺的目光一路追随,望着他身着柔软白衬衫的宽阔后背,认认真真地冒出一句:“时诀,你将来要是出轨,我没准会去你单位门口拉横幅的……”
“哈哈……我说——哎!”
这可能是时诀近两年里听到的最好笑的台词,要素太多,他一下子就笑喷出来了,但他正在嚼冰块,嘴里一错位,就把舌头狠狠咬了。
“哎……”他皱起眉,捂着嘴巴,一屁股坐到椅子里,感觉都咬下来一块肉,疼得眼前冒白光。
徐云妮见了,赶快抽了两张纸巾,过去先把他含不住的冰水擦掉。
他挑来一眼,怨气甚重。
“……疼死了!”
他的眼睛被疼痛激得发红,湿漉漉的。
徐云妮:“我的错,我不该威胁你,你去床上躺着,再冰一下。”
她让时诀去床上休息,然后去冰箱拿了冰块,又让他含着。
他疼得发出绵绵呻吟,在床上翻来覆去。
徐云妮:“要去医院吗?”
他不去。
又这么赖了一会,徐云妮说:“班长,你舌头变成这样,明天还能跟我舍友吃饭吗?”
时诀斜眼,徐云妮又说:“要不换一天吧。”
时诀:“抹事——”
都疼成大舌头了,徐云妮没忍住扯动嘴角,时诀瞪眼,徐云妮忙说:“我出去一下。”
她在时诀的不善的眼神下出了门,过一会,拿着淡盐水漱口液,还有消炎药和止痛药回来了。
时诀跟脱骨鸡爪似的,瘫在床上让她喂药。
徐云妮把他搞好,又收拾了桌上残留的酒具。
时诀一晚上都没感觉什么,就这么躺着看了她一会,醉意却渐深。
“我先回去了。”做好事情后,徐云妮对他说。
他半张脸埋在枕头里,嗯了一声。
徐云妮离开了。
她回到宿舍的时候,陶雨和聂恩贝都在屋里,两人都在看书。
陶雨见她酡红的脸颊,问:“你怎么了?”她再一闻,“你喝酒了?”
“我刚去……”徐云妮刚准备编点什么,忽然反应过来,改口道,“我老家的同学来了。”
“啊,来找你玩啊。”
“是我男朋友。”
“……”
陶雨眨眨眼:“啊?”
聂恩贝也回头,说:“什么情况?你哪儿来的男朋友,你不是说没有吗?”
徐云妮走到桌旁,把包放下,说:“你之前问的时候还没有,是他来了之后我们才定的。”
“哈!”聂恩贝转过来抱着椅背坐着,聊起八卦,“刚定的?你跟他去玩了?”
“嗯,一起吃个饭。”
聂恩贝:“然后喝了酒呗,哇哦,老同学再次见面,激情四射了,就确定关系了?”
徐云妮脱下外衣,挂在衣架上,用粘毛滚刷滚了几遍,收到衣柜里。
她说:“差不多,他是我以前的班长。”
陶雨:“那学习应该不错吧,他在哪个学校啊,也是我们这边的吗?学什么的?”
“咝……”徐云妮歪歪头,“他是没太往学习这方面发展,现在没上学,他高考不太顺利,今年复读再考。”
聂恩贝就说:“那他复读都来找你啦,真爱啊!”
徐云妮:“嗯。”顿了顿,她问她们,“明天中午,他想请客吃个饭,你们能来吗?”
陶雨:“这怎么搞得跟家属似的!”
徐云妮想起什么,对陶雨说:“你见过他的。”
“嗯?”
“时诀。”
陶雨花费了至少七八秒钟,才把人对上。
不是她反应慢记性差,而是根据徐云妮刚刚的描述,她一开始就进错数据库了。
陶雨的嘴巴慢慢张得老大。
“……啊?”她结结巴巴,“那、那个……那个人是你‘老家的同学’?”
“对。”
于是,徐云妮又花费了一点时间,给陶雨和聂恩贝描述了时诀的艺术生身份。
陶雨听完,依旧震惊,说:“一点也看不出来是学生啊,你知道我那天早上看见他,感觉就……就跟那种流浪歌手似的,居无定所,打一枪换个地方。”
徐云妮笑笑,说:“没那么夸张,有家,不流浪。”
徐云妮去洗了澡,洗完酒劲还未消。
她跟时诀定好明天中午见面的时间,还找好了吃饭的店。
然后她回到桌前,开始写食堂意见簿的改进方案,查了半天,写了半天,又打电话联系了半天……
终于到了熄灯的时候。
徐云妮几乎是沾上枕头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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