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二天。
一上午的民法课,上得人头晕目眩。
上到最后一节课,老师正在台上讲解民事法律关系的要素,徐云妮手上记着笔记,兜里一震,时诀发来消息。
他说他已经起床了,一会来校门口等她。
上完课,徐云妮和陶雨还有聂恩贝三人穿过教学区,先回宿舍把书放了,然后一起去校门口。
徐云妮一眼就看见了时诀。
她举起手:“这里!”
时诀看过来,也冲这边张开了手掌。
他穿了一件宝石蓝的连帽卫衣,一条白裤子,和一双白色的板鞋,简化了首饰,只戴着手链。他应该是刚洗完澡,皮肤透着清爽的质感,头发也刚吹完,在午间的阳光下,蓬松而凌乱。
同样惹人注意,但比昨晚的冲击力小多了。
徐云妮给他们互相介绍,说:“这是我男朋友,叫时诀。这是我舍友,她叫聂恩贝,她叫陶雨……你见过她,之前在酒吧,你记得吧。”
时诀说:“记得。”
他们一起往马路对面走,准备去前面的小商场吃饭。
“吃什么呀?”聂恩贝问道。
徐云妮:“你想吃什么?”
聂恩贝故意说:“是有人请客吗?”
时诀笑了笑,说:“我请。”
聂恩贝:“那能狠宰你一顿吗?”
时诀:“哟,你可千万别留情。”
他们走了一会,来到一家附近的商场,规模不大,不过因为地理位置好,人流量还挺多的。
他们进到里面,随走随看。
聂恩贝挑了一家火锅,陶雨和时诀都同意。
那徐云妮也只能同意了。
现在正是午饭高峰期,但选择大中午吃辣火锅的人居然不少,他们找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玻璃窗外能看见马路,车流行人络绎不绝。
虽然嘴上说要宰人,但真把菜单给聂恩贝的时候,她点起菜来又磨磨蹭蹭的。
时诀和徐云妮坐在一边,时诀看着对面那俩人凑在一起研究了半天,点了土豆片和海带苗,不禁笑起来。
“你俩逗我玩呢。”
聂恩贝和陶雨品出嘲讽意味,纷纷咬牙,两人再次凑到一块,这次下了大手笔,点了好几道贵菜。但气势也没维持多久,点到第三道荤菜的时候又开始犹豫了。
最后时诀伸出手,勾勾手指头。
聂恩贝把菜单给他,时诀自己点了几道,然后给徐云妮,徐云妮也点了几道。
他们一边吃东西一边聊天。
聂恩贝跟时诀说:“听徐云妮说你是艺术生?”
时诀:“嗯。”
“那你这次是请假过来找徐云妮玩嘛?”
“对。”
“高三还能请这么久假啊?”
“我们那学校管得不严,随便请。”
陶雨也问:“那你明年要考我们这边吗?”
时诀:“看看情况。”
徐云妮还帮他们串场, 给时诀介绍陶雨, 说这是我们寝室入学成绩最高的, 然后又介绍聂恩贝, 说她参加了我们学校的音乐社团。
提起音乐社团,聂恩贝说黎杰也在LAPENA演出,问时诀见过没。
“谁是黎杰?”时诀问。
陶雨:“我们一个学长,音乐社团的团长,他每周都带学校乐队过去的,大概晚上七八点的时候演出。”
徐云妮给时诀描述了一下黎杰的外貌特征,时诀想起来了。
“哦,是那伙玩前摇的。”
聂恩贝:“什么前摇?”
时诀:“前卫摇滚,一种音乐风格。”
徐云妮说:“我在店里听过他们演奏,跟一般乐队不太一样,一首歌得十来分钟。”
时诀说:“前卫摇滚有不少是这样的,结构组成比较复杂。”
他们吃着饭,闲聊着有的没的,徐云妮这边进来个电话,起身去一旁。
时诀看着她走开的身影,放下筷子,胳膊肘搭在桌子上,跟陶雨和聂恩贝说:“哎,徐云妮平时在学校都干些什么?”
聂恩贝正在吃麻糍,闻言要开口,陶雨赶紧给她打住,冲时诀说:“别想套话哈,我们跟徐云妮才是一伙的。”
“对对对。”聂恩贝立马应道。
时诀冲她们笑了笑。
真是乱花渐欲迷人眼。
陶雨说:“徐云妮你要都不放心,那这世上没有能放心的人了。”
聂恩贝:“就是。”
时诀淡淡道:“没不放心,只是问问,毕竟我还没机会上大学,有点好奇她的生活。”
“……”
陶雨和聂恩贝互相看看,要是他想查人嘛,她们肯定要强势站边的,但被他这么一看,这么一说,好像又有点惨兮兮的……
陶雨说:“徐云妮基本没有课外活动的,从来不出去乱玩,”她细数,“你看啊,基本就是寝室、教室、食堂、图书馆、学生会,就这么五个地方。”
聂恩贝:“对,她每天工作超多!基本毕业就是四年工作经验了,哈哈。不过她以后应该考去公检法的嘛,就当提前体验牛马生活了。”
徐云妮这电话打了大概五六分钟。
通话对象是本校学生会副主席,叫冯鑫源。她昨晚联系到他,因为食堂意见簿改进的事,徐云妮初步的想法是一边保留传统的手写意见簿,另一边做一个扫码的小程序式电子意见簿。她听说冯鑫源是计算机系的,就找到他的联系方式,昨晚给他打电话说明情况。
冯鑫源问她具体情况,都要做什么内容,徐云妮加了他好友,把自己整理初步方案发给他,他说他先看看。
他今天就联系了她。
“这事你跟老师说了吗?”
“我跟我们辅导员说了,他让我先做个方案,然后会上讨论看看。”
“我看你这里还写了一个餐品的打分投票功能。”
“对,我是想这种直观一点,不可行吗?”
“功能上实现起来不难,不过这个主要还是得跟食堂那边说清,菜品的目录,图片,还有投票之后他们能不能根据同学的想法把菜品留住,或者增量,这都要跟他们沟通好。”
“你稍等,我记一下。”
“嗯。”
跟他们新生代的学生会成员风格不同,大三大四这一波的学长们多少还秉承了一些优良传统。尤其这位冯鑫源,徐云妮只在大会上见过他两三次,印象里是个很不起眼的工科男生,长得又黑又瘦,戴着一副厚眼镜。据说,当年他被直升成学生会副主席,就是因为靠一己之力升级了学生会纪检部的系统,大大提升了工作效率。
徐云妮跟他打完电话,约好了有进展再沟通。
她回到餐桌,继续吃饭。
陶雨问了句:“谁啊?”
徐云妮说:“学生会的。”
聂恩贝一指她,冲时诀说:“你看,我就说吧,肯定是工作的事。”
徐云妮看看他们,说:“我才走这么一会,你们聊挺熟啊。”
这一顿饭吃的,三人欢喜一家愁。
主要聂恩贝和陶雨分别来自两个超能吃辣的省份,再加上时诀这个无辣不欢的胃,三个人吃得开开心心。
而徐云妮到最后,那真是鼻涕一把眼泪一把,浑身都是汗。
那仨人就一起嘲笑她,看,多菜。
吃完饭,时诀去结账。
然后他们在商场门口就散了,陶雨和聂恩贝要回学校,徐云妮跟时诀则去了公寓。
返校路上,陶雨和聂恩贝聊起时诀。
“你别说,”聂恩贝说,“确实帅,太帅了。”
“你有点子社牛的,还能跟他聊起来,我看他都有点害怕。”
“怕啥?人不挺好的吗?”
“我就觉得……”陶雨咂摸一下嘴,“有点高冷……”
聂恩贝想想,说:“还可以吧。”
可能是第一印象太关键了,那个在清晨雾气中,穿着黑衣,抽着烟,用冷淡的笑容对薇薇说话的身影,给陶雨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了,以至于就算今天时诀穿着浅色衣衫出现在阳光下,他给她的感觉,依然像罩着一层迷雾似的。
“……这人靠谱吗?他能好好跟徐云妮谈吗?”
她们正在过马路,聂恩贝没听清。
“什么?”
陶雨摇摇头。
被人担心着的徐同学,此刻也在过马路。
不对,准确来说,是在等绿灯。
为什么绿灯也要等呢?
因为她没注意已经变绿灯了。
刚才她在跟时诀聊天,说了几句话,她也没太留心,然后他们走到路口等红灯,时诀点烟,他们安静了一会。
就这么片刻的功夫,她脑子里又想起跟冯鑫源的电话,她也觉得该先去跟食堂负责人沟通,最好能拉他一起开会。
一辆车从面前经过,徐云妮忽然回神,看看马路对面,说:“这红灯时间怎么这么长……”
身旁人一声轻呵。
徐云妮转头看, 发现他这根烟都抽了三分之一了。
她突然醒悟:“你怎么没叫我?”
时诀看她一眼:“你想什么呢?”
红灯再次变绿, 徐云妮拉着他过马路, 然后把食堂这事说了。
时诀一边走一边听, 听到一半就开始溜号了,但他也没打断她,到了709室门口,总算是说完了。
他拿钥匙开门,余光里,那个高挑纤细的身影安安静静站在旁边。
多神奇的一个人,时诀叼着烟,心想,说着神奇的话,办着神奇的事。
这时,她忽然转过来看他。
刚好跟他斜视的目光对上。
时诀:?
徐云妮:“刚我说话你听了吗?”
楼道尽头的窗子照进午间的阳光,让楼道里漂浮的粉尘格外明显。
时诀说:“听了啊。”
她眼尾往上挑了分毫的角度:“那我都说什么了?”
时诀眼珠子上翻:“食堂?”
徐云妮:“然后呢?”
时诀:“……吃饭?”
徐云妮没说话。
时诀无所谓地笑了笑,说:“食堂不就是为了吃饭吗?”他把门打开,先一步进去,“你刚才吃饱了吗?”
徐云妮也跟进去,说:“还行,你们点的锅也太辣了吧。”
“还凑合吧,她们俩吃辣能力也就一般,没我强。”
“嗯,下次可以点再辣一点的。”
“哈哈,锅底是你同学点的,跟我没关系。你要不要再吃点什么?”
“你这有吃的吗?”
“我给你煮碗面条?不过只能做素面。”
“好啊。”
房门关上,阳光照着小小的出租屋,越来越静。
时诀煮面的时候,徐云妮又接到冯鑫源的电话,他那边好像拉了两个帮手,一起商量这个事。
徐云妮到窗边打电话,打到一半,被时诀从后面抱住腰。
他贴着她没听电话的耳朵,轻声说:“面好了……”
另一只耳朵里,冯鑫源还在讲解小程序编写流程,徐云妮往下拉时诀,怎么也拉不下去。
他又说:“面好了啊……”
冰火两重天,徐云妮左边身子理智地讨论着,右边身子则快要烧着了。
就这么磨磨唧唧打完了电话,挂电话的瞬间,他自动松手,直起了腰。
“聊什么聊这么久?”他问。
徐云妮就把刚才电话的内容跟他说了一遍。
时诀听到一半,又开始溜号,属实是对大学事务零兴趣,只是这些事分了她的心,他多少就有些好奇。
“……还有,明天下午开会,我得准备一下。”徐云妮说,“今天下午没有课,我可以在这弄,打扰你吗?”
“你弄呗。”时诀说。
徐云妮把时诀做的素面吃了,不多不少的一小碗,刚好吃完。
“你得你妈妈真传了。”她评价道。
时诀躺到床上休息,说:“我以前就跟她说过,我要是愿意接她那个面馆,肯定干得比她好,她揉面手劲不够的。”
徐云妮:“问题是你能接她的面馆吗?”
时诀两手垫在脑后,淡淡笑道:“不能。”
徐云妮:“就是,别人哪有这个口福。”
她收拾了碗筷,然后回床边,俯身亲了时诀一下,说:“我回学校拿点东西,很快回来,你先休息。”
第62章
等徐云妮从寝室拿着背包回来时,时诀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
徐云妮轻手轻脚,把电脑拿出来,坐在桌边开始干活。
时诀一觉睡到下午三点,睁开眼时,见一道朦朦胧胧的背影,坐在桌旁工作。
他有点迷糊了。
他是谁?
他在哪儿?
时诀坐起来,揉揉脸。
徐云妮听到动静,回头说:“你醒了?”
人刚睡醒,都有点迷糊,时诀尤甚,他甚至有点时空错乱的感觉,分不清梦和现实。
“我几岁了?”他问。
徐云妮仔细看他,想判断一下是否真的发病了。
时诀歪着头,说:“刚才我看你,好像突然长大了,得有二十六七岁的样子。”
徐云妮说:“那可能是穿越时空了,二十六七岁的我在干什么?”
时诀冲桌上的电脑扬扬下巴:“就干这个。”
徐云妮笑了笑。
时诀坐起来,伸了个懒腰,他下床,去洗手间洗澡……
徐云妮接着工作,打字打着打着,她的后背被阳光所照,听着洗手间的水声,某一刻,同样神情恍惚。
他与她的生活好像融在一起了。
就在这短短的几日内。
时诀洗完澡,去LAPENA弹琴,徐云妮去陪他。
她点了一杯桑葚果汁,看着台上的人。
一个小时的时间。
结束后,他们回公寓简单收拾,然后去了市中心的商场,他们原计划是采购些屋里缺的东西,结果到了之后,刚好有一部时诀感兴趣的电影上映,他们就直接去了电影院。
这是一部犯罪电影,带着点惊悚色彩,电影开始不久后,徐云妮就点出了罪犯是谁,时诀不信,结果最后真如徐云妮所料。
从电影院出来,时诀狐疑地看着徐云妮,问她是不是看过剧透。
“没有,这挺好猜的。”
“怎么猜?哪有线索啊……”
徐云妮就给他介绍,这是个典型的“暴风雪山庄”模式的推理故事,一堆人被困在一处,短暂地与外界失联,发生人员死亡,凶手就在这几个人里。
时诀意外听得特别起劲,拉她找了家咖啡馆,点了两杯咖啡,听她细说。
徐云妮讲了一通,说:“我家有一堆这种书,都是我爸的。”她问他,“你喜欢吗?等我回去给你拿几套。”
“别,”时诀喝着咖啡,“我一看书就困,拍成电影还行。”
他们喝完咖啡,还是没去买缺的东西,反而逛上街了。
时诀带的衣服不太够,要买一些,进了几家男装店。
徐云妮就感觉一脚踏入了时班长的绝对领域,不管衣服在下面挂着看起来再怎么普通,或者再怎么离谱,只要穿到他身上,永远让人眼前一亮。
他那衣服换得店员笑靥如花,恨不得把所有新款都拿去给他穿一遍。
在时诀试衣服期间, 导购忍不住跟徐云妮说:“美女, 处这么帅的男朋友, 生活都没有烦恼了吧?”
徐云妮恬不知耻说大话:“其实看久了就还好。”
试衣间里伸出一只手, 冲这边勾勾,导购连忙过去,然后再次冲这边说:“美女,是叫你。”
徐云妮到门口,问:“怎么了?”
时诀说:“衣服勾上了。”
试衣间开了个缝,徐云妮进去,又给关上。
狭小的房间,站两个人稍有点勉强。
时诀在试一件纯色的翻领毛衣,拉索开到胸口位置,他拉了一半,跟里面的衣服绞到一起了。
徐云妮把手里的包和衣服放到一旁椅子上,到他面前帮他弄。
卡在寸劲上,怎么都拽不下来。
她说:“你脱下来吧。”
时诀看着她,没说话。
徐云妮回过神,他现在好像就穿了两件衣服,卡在一起,要脱得一起脱。
她说:“算……”
“行,”徐云妮还没说完,时诀开口道,“我脱下来。”他手向后,抓着衣服,连着毛衣和里面那件衬衣,一股脑扯了下来,赤着上身,拨了下头发,把衣服给她。
徐云妮闻到一股强烈的香气,他的身躯立在她面前,薄薄的皮肤下,都是血管和肌肉,其实他也没有很强壮,只是体脂率天生就非常低,所以看着就异常结实。
徐云妮好像明白了他刚刚的犹豫。
他的身上有几处伤疤,是肺部裂伤和肋骨骨折手术留下的缝合痕迹,半年的时间也没有完全好,颜色暗红,向内凹陷。
时诀自己也低头看了会,然后点了点左肋下方的位置,说:“这个地方总疼。”
徐云妮看着那里的痕迹,说:“还有钢板没拆?”
“嗯。”
徐云妮说:“开过刀,肯定会有影响的,要好好养护。不过也有一些是心理上的作用,可能时间久了就好了。”
“是吗?”
“你妈到现在都不知道?”
“不知道,我骗她还是挺容易的。”
徐云妮说:“拆钢板的时候,我陪你去吧。”
时诀静了一会,说:“行。”
最终,他们逛了半天服装店,时诀买了三套衣服,他拎着袋子,又拉徐云妮去地下玩。地下商场比上面更热闹,主要以年轻人娱乐为主,好多小店,卖稀奇古怪的小玩意。
他们进了一家潮玩城,时诀将各种东西往徐云妮身上招呼,最后配出了一个戴着水晶发卡,胡萝卜鼻子和蟑螂眼镜的神奇人物。
旁边售货员看得直乐,时诀站在镜子前,胳膊搭着徐云妮的肩膀,又像软骨病似的半倚在她身上,两手相扣,冲那售货员笑着说:“我女朋友美吗?”
售货员说:“天仙一样,哥。”
时诀龙颜大悦,把这几样东西都买了。
他勾着她的脖子,在收银台那等待结账的时候,莫名其妙亲了她一下,给徐云妮吓一跳。
与时诀谈恋爱是什么感觉?
突如其来?
天马行空?
似幻似真?
要比徐云妮曾经想象过的,更幸福一点。
他们走在回程的路上,他拉着她的手。
……有时幸福到,徐云妮甚至会生出一种淡淡的伤感。
哪本书里曾经读到这样一句话——【初次见面就预感到离别的隐痛,你必定爱上他了。】
他们算不上初次见面,只能说是初步确定关系,但爱上是一定的了。
难过的产生有诸多原因,徐云妮分析,大体还是对未来的担忧,担忧异地,担忧聚少离多,担忧他们各自生活的圈子,还有未来的发展,总之,老一套。
她想着想着,又觉得自己有点为赋新词强说愁了。
只有毫无耐心的人,才会用想象来体验人生,她还没尽最大的努力经营好这段感情,就准备靠臆想来制造矛盾了。
有病吗。
徐云妮警告自己,再不要去想了。
她开始计划周末的游玩顺序。
但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快。
第二天上午,时诀打来电话,说崔浩突然联系他,让他周末回去。
SD有个时诀的私教学员的家长找来,说孩子下周一要参加活动,着急排练个节目,周末就要练出来。崔浩说了时诀有事,人家说可以刷三倍课时,活动非常重要。
要是普通会员可能崔浩找个理由就搪塞过去了,但这位家长属于店里大客户中的大客户,私教课一口气能存两百节,她本人是做服装生意的,SD很多演出都跟她的公司租衣服,价格给得很优惠,没有任何理由推脱。
徐云妮中午赶去公寓。
也许是映照了心情,今日阴沉沉的,似乎要下雨。
徐云妮陪时诀一起看了票,订了周六下午一点。
徐云妮算了算,明天的这个时候,她面前的人,就要消失了。
他们安静了一会,徐云妮非常想问一句,你下次什么时候来,但是又觉得,这么问给他的压力太大了。
来一趟,衣食住行,都要花钱。
他连钢板都没拆,就要回去给人上课了。
他又不可能用她的钱。
她太想当然了。
他们中午就在公寓吃的,时诀做的面条,然后他们屋也不出,就在那聊天。
他躺在床上,她坐在椅子里,窗外是阴天,没有阳光,被暗青笼罩。
他们聊着琐碎的内容,无头无尾,但也不停息。
下午,徐云妮去开会。
本该是打起精神的重要会议,她却去得不情不愿。
开会的地方不在办公室,而是在一个多媒体教室里,地方大,人到得比较齐。一般这种例会都是做做总结,然后提一下下周的工作重点,时间不会太久。
徐云妮一进屋就看见冯鑫源,她先去跟张渤辅导员打了招呼,然后就去坐到冯鑫源身边。
冯鑫源的朋友不是学生会的人,不参加开会,说是会议结束后再过来一起讨论。
离开会还有五六分钟,徐云妮把自己的笔记拿出来,跟他先研究了一会。她得知冯鑫源那两个朋友正好要做项目修学分,程序应用面越广越好,现在正在找需求。
“那太好了,”徐云妮说,“我这方面真不太懂,不过跟食堂工作人员沟通,还有功能规划调研方面,我肯定能帮上忙。
他们聊了一会,就准备开会了。
开场主持是学生会主席,一名大三的学姐,她介绍了参加会议的老师和学生干部,说明会议目的,总结一周工作,然后大家一起提出暴露出的问题和解决方案。
到了这个环节,徐云妮就举手上去发言了。她准备得比较充分,也提前演练过,发言非常流畅,把时间压缩在五分钟以内。
徐云妮发言结束,主席团讨论了一会,有人觉得她提出的小程序的方案有些麻烦,但有冯鑫源鼎力支持,方案也顺利通过了。
下一个上台的是王禄。
他上台也是先问候领导和同学,然后脸一沉,说道:“……近期,我注意到我们学生会内部存在不良风气,已经严重影响大家日常工作,损害组织形象,今日我不吐不快……”
徐云妮一顿,抬头看。
王禄拿出电脑,播放了一段录音。
声音出来的一瞬间,大家都看向坐在前排的顾茗清。
这应该是顾茗清昨天请客的场景,除了她,还有几个学生会干部。
这巨大的八卦,使得会场氛围立马被点燃了。
顾茗清面露震惊,瞪着眼看着王禄,说:“你干什么!”
主要这录音内容比较劲爆,顾茗清在自己人面前口无遮拦,什么话都往外说,然后对自己心仪的干部,想让他们帮忙挖竞争对手的黑料,又极尽谄媚,属实丢脸至极。
录音里出现的几个人,都在教室里,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下面的老师也听不下去了,把录音叫停。
“你们怎么回事?”一名老师站起来,把顾茗清和王禄叫出教室,“来,你们俩跟我过来。”
徐云妮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再瞄一眼前面老神在在的张肇麟。
原来前线斗争已经这么白热化了?
她完全不在状况。
她的脑子彻底被时诀占据了。
会议继续。
下面还有对有突出表现的部门和个人进行表彰的环节。
徐云妮跟另外两名同学一起,荣获优秀干事。
接下来是几番领导发言,然后就结束了。
徐云妮跟冯鑫源一起,跟他两个朋友对接了一下,又讨论了半个小时左右,初步了解情况,相互添加了联系方式,正式散会。
徐云妮一路跑回公寓。
天越来越暗沉,气压比较低,空气里隐隐有了水汽的味道。
时诀已经整理了一点东西。
徐云妮进屋就帮他一起收拾。
她一上手,时诀就不收拾了,坐到椅子里抽烟。
徐云妮将他叠好的衣服装到行李袋里,一件又一件。
这是什么感觉呢?
徐云妮难以形容,她人生中第一次体会到,胸口像堵着什么,呼吸困难,她想缓解一下屋里的氛围,又不敢轻易开口。
就在她僵持到极致之时,时诀叫她:“徐云妮。”
徐云妮抱着衣服,回过头。
他依然坐在椅子里抽烟,静静看着她。
青色的傍晚,屋里静得能听见灯丝的震颤。
他说:“今晚不走了,行不行?”
徐云妮张张嘴,愣了大概三四秒钟,这问话代表什么,她太清楚不过了。
她说:“行。”
第63章
徐云妮觉得,这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
因为她感觉到难过,所以,老天给了她一个排解的方法。
时诀把烟捻灭,说:“今晚我们出去吃。”
这晚的店是他找的,就在之前她带他去吃的那家露天庭院附近不远的地方,应该是他上次出门留意到的。
一家很不错的西餐厅。
他傍晚的时候打电话约了位置。
出门前,徐云妮回宿舍拿了点东西,她跟陶雨说,今晚她不回来,查寝的人跟她很熟,打个招呼就行。
陶雨怔怔地哦了一声,说你跟时诀约会去啊。
徐云妮说,是。
她洗了个澡,在衣柜里挑了两件衣服,一条米白色的高腰缎面鱼尾长裙,和一件黑色的一字肩贴身针织上衣,她仔仔细细地盘好头发,戴上他送给她的金色手链和他亲手做的金色项链,离开宿舍。
聂恩贝看着她离去的身影,跟陶雨“哇哦”了一声。
徐云妮回到公寓,开门看到他的一刻,她又愣了一下。
有时,徐云妮感觉,她与时诀之间有很多差异性的东西,但有时候,她又莫名觉得他们很像。他们没有约定,但同时换了衣服,他把帽衫和运动裤脱了,换了一身稍正式的服装。也许是因为个人气质问题,再正式的衣服穿在他身也是一副洒脱的模样,他的头发捋起,还是只戴了手链。
这有点像在华都录制校歌,他伪装成盖茨比的那一晚。
他看到她的样子,同样也是一愣,走到她身前,说:“徐云妮,你真浪漫。”
徐云妮说:“近朱者赤嘛。”
时诀弯下腰,在她唇上轻轻一碰,直起身,说:“我们走。”
他们去吃了晚饭。
吃的不算多,时间也不算久,有说有笑。
回来的路上,天就下雨了。
下得不大不小,出租车停在公寓楼小区外面,他们跑到单元门口,他让她先上楼等他。
“我去买点东西。”他说。
徐云妮并没有上楼,站在门口,她看着他点着烟,漫不经心走入细雨的背影,心中一片徜徉。
他回来的时候,拎着个袋子,他走到一半就看到她仍站在那,便把烟和口袋都放在一只手上,另一只手搂住她的肩膀。
他们进了房间,时诀把外套脱了,从袋子里拿出梅酒。
“喝一点吗?”他问。
徐云妮说:“行。”
还是熟悉的酒,还是熟悉的味道。
他说:“你喝着,我去冲一下。”
他把一身雨水洗净。
徐云妮在这短短六七分钟的时间里,就站在屋子里,灌了自己三杯酒。
他出来的时候,她已经有些醉了。
酒精麻痹了羞涩,无限放大了激动与欲望。
远方的云层,响起阵阵闷雷。
时诀披着浴巾出来,他用浴巾擦擦头发,然后丢到一旁,就那样一丝/不挂站在她面前。
徐云妮以醉眼观视这副躯体。
他自己也低头看了看,说:“可惜了。”
徐云妮:“什么可惜?”
时诀看着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尤其右腿膝盖内侧,那条十几公分长的,像条红蜈蚣一样趴在身上的疤痕。
“不是我最好的时候了。”他说着,又看向她,“如果我第一次问你,你就答应下来,也许能看到比这更好的。”
徐云妮没说话。
时诀低下头,看着她的脸,质问道:“怪谁啊?”
“什么?”
“我问你,怪谁?”
“我。”
“啊……”他笑笑,“你知道就好。”
徐云妮觉得他好多话,便仰起头,把他的嘴堵上了。
他的大手放在她的背上,也回吻过来。
徐云妮闻到他口中清凉的薄荷味,闻到酒,闻到热力,也闻到花香。
他的身体紧贴着她,她身下那一层薄薄的绸裙,根本什么都挡不住。
吻了一会,她抱住他的脖子,再次渴求呼吸,但这回他没有理会她。
他把她抱起来,徐云妮感觉自己轻飘飘的像没重量似的,被他放到床上。
这是徐云妮第一次躺在这张床上,后背贴实了他常用的银灰色床单。
……她该做点什么呢?
她挣扎着想起来,但没成功,他跨了过来,跪坐在她身上,更准确地说,是坐在他自己的脚跟上。他两只脚压在她腿两侧,两膝岔开,大腿的肌肉被挤压,绷得紧紧的。
她看着他窄瘦遒劲的腰身,平直宽阔的肩膀,居高临下的视线。他口中说他的身体不是最好的时候了,但展示起来,又无比自信。
他手里拿着她没喝完的酒,一饮而尽。
“我不用脱衣服吗……”她低声问。
“我给你脱。”他声音总是轻轻的,“别急。”
为什么说她急,他的身体都变样了,他自己看不到吗?
他说给她脱衣服,但其实只脱了最里面的两件,剩下的留下了,供他掀着玩。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
人和人之间,能亲密到什么程度?
耳鬓厮磨,水乳交融?
他的身体压下来,拆开她盘好的头发,鼻尖蹭了她一下,说:“我先用手,你不舒服就跟我说。”然后,不等她吭声,他又吻住她的嘴唇。
也许他想用吻来打配合,徐云妮心想,分散一点她的注意,让她别太紧张。
其实,徐云妮一点也不紧张,她甚至觉得,他有点磨磨蹭蹭的。
她抱着他的背,指尖下方温热而弹力的肌肤,稍微动一下,就牵动整片肌肉群。
人和人之间,又能信任到什么程度?
不外乎允许对方与自己融为一体。
徐云妮觉得,这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
因为她感觉到离别的难过,所以,老天给了她一个排解的方法。
时诀在床上,比他在地面更具压迫性,他们体格与力量的差距,又被放大了几分。
屋里关着灯,但窗帘是拉开的,月光虽淡,也不是没有,偶尔一道闪电,照在他的躯体上,刹那的清光,迷乱人心。
他依旧比她更先一步沉浸进去,他的神情,让她在胀痛之间,还要努力克制,她很怕惊扰,他们这一团因情汇集的精魄,她怕自己出了怪动静,就把一切都搞砸了。
好小的床,他还把酒和冰块放在床边,她要看着它们别被踹下去。
她要顾虑的事情太多了……
相较而言,他的眼里好像只有一件事。
徐云妮的第一次,记得最深的就是声音,雨的声音,床的声音,还有最令她热火焚身的,他的声音……她搞不清是因为羞耻,还是激情,她好几次都想开口,让他小点声,这是个隔音奇差的公寓。
但她最终没有开口,酒精麻醉了她的公德心,她喜欢他的嗓音,尤其在干这事的时候。
听吧,有人叫/床像唱歌一样。
他做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用凌乱的视线关注着她的样子。
徐云妮也怔在那,不明所以。
时诀手抓着她的胯,摸着那光滑的缎面裙,然后,他视线再低,看他们交接的地方。
徐云妮的羞耻在一瞬间到达顶峰。
她伸手,把他的下颌硬生生掰回来。
“你别看了……”
他说:“有点疼。”
徐云妮:“什么?哪里疼?”
他说:“身上缝针的地方,好痒。”
徐云妮伸手,摸了一下他肋下的伤疤,他皮肤稍稍收紧。是被欲望刺激了吗?这伤口的颜色似乎变鲜艳了……
好神奇,他可能真是外星人也说不定。
徐云妮认真道:“可能要开出花了。”
他看着她不说话,片刻后,忽然呵了一声,然后又一连串地笑起来,笑得眼睛黑如曜石,像泛着水波似的。
徐云妮心想,虽然真的有点像变态,但他唇红齿白……
还是该多笑。
时诀再次俯身。
很热……
非常热……
不管是身体外的,还是身体内的。
徐云妮渐渐在这些重复性的动作里,体会到一种抽紧的感觉,她脚趾扣住,不由自主抱紧他。大雨滂沱,让这空间变得更加封闭,须时,时诀发出了长长的呻吟,他的手抓住她的肩膀,像条跃水而出的鱼一样,眉头轻蹙,整个上身都扬了起来。他的身体白得像瓷器,但眼周,嘴唇,身上的伤疤,又红如嫣霞。
一道光从窗外,或者从徐云妮的脑中,一闪而过。
她整个身体,带着灵魂,被针密密麻麻扎了一遍,视觉声音,嗅觉触感,甚至口中残留的酒精与唾液……一切的感官,都像不要钱似的争相灌入。
徐云妮头晕脑胀,又敏感异常,睫毛颤动着泪珠,轻轻咬住自己的手背。
这是徐云妮的初恋,带给她的感受,已经快要容纳不下了。
别人的爱情也是这样的吗?
他们安静了很久。
他慢慢坐起来,依然跪坐在她身上。
他的胸口起起伏伏,微张着嘴喘息,头发已经全乱了。
他轻声问:“你觉得怎么样?”
徐云妮躺在那里,真情实感地说:“我腿好酸……”
“哈,哈哈……”他笑了,“你的韧带和肌肉都得锻炼。”
他看了她好久,然后也看看自己,有点陷入了幻境似的。
徐云妮问:“你在想什么?”
“你听外面的水声,”他琢磨着,喃喃道,“你说我们俩是不是有点像……”
徐云妮:“像什么?”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身体向下,整个人趴在她身上。
“哎,太重了。”徐云妮象征性地推他,纹丝不动。
他把她体内的空气都压出去了,就这么躺了一会。
徐云妮说:“我要喘不过气了。”
“不会的,”他摸摸她,“你感觉到了吗?你那还在抖。”
她不说话。
时诀撑着脸,大大的手掌,指尖进入了发梢,他说:“你喜欢吗?我俩这方面好像很合得来。”
他太过自然而然享受性/爱了,以至于,徐云妮也去掉了一层羞涩,而全身心地去体验。
她很喜欢。
一切不安与躁动,都在与他做/爱的过程中被抚平了。
这合得来的结果让时诀非常高兴,他坐起来,拿来手机,弄了一会,又丢到一旁。
很快,从那传来音乐声。
一首纯音乐,空灵的,梦幻的,像是黑暗中扑面而来的浪潮,非常适配下着大雨的夜。
徐云妮故意问:“这是谁的曲子?”
他重新倒了酒,拿在手中,他似乎也明白她在明知故问,所以也懒得回答,他喝了酒,含在口中,俯身给了她一半。
半口酒,几块冰。
唇齿流动间,她再次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
她就闭嘴了,再次抱住他。
时诀是个有点自恋的人。
他是一个喜欢在做/爱的时候,放自己写的曲子的人。
在未来的几年里,他为了上床,专门创作了一套曲子,命名《银鱼组曲》。
在他正式取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距离这大雨滂沱的第一夜,已经过去两年多了。
那时,徐云妮也终于得知,那天的他们,在他眼中,究竟是什么形象。
取名之时,时诀光着身子穿着浴衣,坐在窗台边,抱着琴抽烟。
他解释说:“其实,‘银’应该是‘淫/乱’的‘淫’,但写出来有伤风化,咱们自己心里知道就行了。”
她坐在桌旁看书,瞥他一眼,心说,原来你的字典里还有“风化”一词呢。
雨过天晴。
云开雾散。
时诀该走了。
说实话,这一晚徐云妮休息得很不好,首先,有些地方感觉就不对,他太能折腾了,他的体能对比她来说,几乎是无穷尽的。
他一直弄到后半夜,然后抱着浑身发抖的她去洗了澡。
她满身都是痕迹,在洗澡中途就差点睡着了。
他从后面一只手抱着她,另一只手帮她清洗。
她的记忆就到这里,后面就断掉了。
结果第二天,他醒得还比她早,她睁眼的时候,他行李都打包好了。
她苦撑着快散架的身体,送他去机场。
时诀心情很不错,他在机场大厅,以一种非常古早的形式对徐云妮进行告别。
他指着她,一本正经道:“要一直想着我,记住了吗?敢看别的男人你就死定了。”
安检口的工作人员斜视过来。
徐云妮垂眸,轻不可闻地嗯一声。
时诀明显感觉到,徐云妮非常担心他们这尴尬的台词被周围人听见。
他被逗得笑起来,抱了她一下,进去安检。
在安检口,他再次回头。
她依然站在那里,静静看着他。
时诀冲她摆手,转身离去。
飞机上,他看着这座城市慢慢变小,终归虚无。
他戴上耳机和眼罩,开始补觉。
第64章
短短几日,给时诀的感觉,却像过了好久好久。
他应该是发生了变化。
因为一回SD,崔浩跟他一个照面,就停那了。
崔浩看他半天,冒出一句:“你是不是胖了?”
时诀笑了,去更衣室换衣服。
那天晚上他上完课,跟崔浩出去吃饭。吃完东西,他们在外散步,再次走到那座距离SD不远的天桥上。
兄弟俩在那抽烟。
崔浩还是看他有点怪,说:“你心情不错啊。”
时诀望着远方,片刻后,淡淡道:“哥。”
“嗯?”
“我最近超顺。”
“……”
崔浩举手告饶:“不是……别,你真别,你上次说完这话没感觉吗?我他妈都有点应激了。”
时诀侧过身,半倚在栏杆旁看他。
崔浩瞧他这一副潇洒模样,问:“你采风采得这么顺利?”
“嗯?”时诀这才想起来,他给崔浩的出门理由是为了作曲出门采样。
他把真实情况告诉了他。
“……什么?!”崔浩听一半,瞪俩眼珠子,“你甩我一堆事原来是为了出去泡妞!艹——”他伸出手,疯狂指指点点,“哎,当初我谈恋爱翘班,你们一个个都什么反应?现在轮到自己了是吧?”
时诀反问:“你翘班我没帮你顶吗?”
崔浩哼了一声,接着抽烟。
“行,谈吧,”他摆摆手,“小徐是吧,挺好,小徐是个好人呐。”他后知后觉,慢慢品了一会,又说,“你俩在医院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不对,是当初你带她来店里那次,我看着就不对劲!”
“哪不对劲?”
“说不好,反正就是不对。”崔浩斩钉截铁,“我就是看得出来!”
时诀翻了一眼,你什么都懂。
他重新看向远方,灯火辉煌的街道。
崔浩知道,时诀肯定觉得他在说大话,一个二十岁的男生,多少沾着点觉得世上没人真正懂自己的孤芳自赏的气息,时诀尤甚。
但崔浩虽然嘴上不一定说得明白,可心里对时诀真蛮了解的。
店里有个时诀这样的人物,私下肯定好多人都讨论过,崔浩不止一次听见会员开会,研究时诀喜欢什么类型的女人。有胆大的还去问过他,时诀只说,他喜欢美女。
这太宽泛了吧,大家就自己研究,搞出了诸如风情白富美、纯欲女文青、阳光辣妹,知性富婆等各种人设。
崔浩没参与过讨论,别人问他这方面的事,他总说不知道,但他心里其实一直朦朦胧胧有个感觉,只是不好形容。
直到那天,时诀带着徐云妮进到店里,崔浩的感觉突然有了具象的体现。
很多人都说,时诀骨子里太冷,过于早熟。
崔浩基本从小看着时诀长大,知道他肯定不是个自私自利的人,虽然有时他确实矫情又固执,拧巴又挑剔……但说得感性一点,他的隔阂和戒备,也是因为他身边总是围绕着那些欲望深重的人。
时诀父母缘浅,他从小就得学会自己保护自己。
崔浩始终感觉,店里那些人讨论的人设太花哨了,时诀喜欢的其实没那么复杂,首先必须是个好人,一个不管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以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伤害他的好人——在这个以发疯为乐,以利己为荣的时代,光这一条已经筛掉一多半的人了。
那接下来,如果这个好人,她能比他更聪明,更成熟,能欣赏他,甚至还能懂他……
那他一定会非常非常喜欢了。
这就是当时,崔浩跟徐云妮见面的感觉。
“……行,”崔浩琢磨了一会,再次认可,“行,挺好的,你就跟小徐处吧。我看她家里条件应该也不错,你问过吗?她爸妈是干嘛的?”
“没问过,”时诀完全不在意,“他们干嘛的能怎样?难道还能看不上我吗?”
“呦,给你美的。”
时诀笑了笑,迎着远方吹来的晚风,把烟放入口中。
这次时诀回来,崔浩有一个感觉,他好像安定了。
这是他极少在时诀身上看到的状态。
时诀一直就像一艘漂泊在夜海里的船,他有冒险的心,又有诸多顾忌,现在这艘船像是有了稳定的锚,也像有了指引的星。
崔浩说:“人家家里条件好,要求肯定也高啊,你赶紧好好挣钱吧你。”
“你说的有道理,”这一点时诀很赞同,他弹弹烟,悠然道,“我一定会赚很多很多钱的。”
“苟富贵勿相忘啊。”
“哈,放心,有你的份。”
“还有谁?”
“我妈呗。”
他说的这些话,像半开玩笑似的,但又带着莫名的确定性。在崔浩看来,时诀如果真下决心赚钱,根本没有不成的道理。
他诡异地冒出一句:“那把暖儿也加上吧。”
谁他妈是暖儿?
时诀狐疑地看过来,崔浩瞪眼道:“怎么着,就你有女朋友吗?”
“……”
时诀一百万个不愿意,但见崔浩这模样,最后只能勉为其难地说:“行吧,到时候看情况吧。”
朦胧月色下,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和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两人玩着五岁小孩过家家的游戏,看看把谁加入自己的阵营,然后一起刮分还没到手的彩票。
但两人依旧聊得开心,乐此不疲,他们走下天桥,崔浩问时诀,跟徐云妮谈恋爱什么感觉?
时诀没说。
他们回到SD,又把最近的事情都捋了捋,然后时诀就回家了。
面馆已经闭店,吴月祁正在家里休息。
时诀给吴月祁的出门说法,是去进修专业课,吴月祁也没有多问,他答应了她复读重考,她就不再管他了。
时诀又有点饿了,吴月祁给他做了碗面条,时诀问了她一点关于制作番茄牛肉面的细节,又问了她他找的钟点工干活怎么样。
吴月祁以前是不肯接受钟点工的,但是被时诀没参加高考这事刺激了,后来时诀答应她复读,她也妥协了很多事。
“其实用不着,”吴月祁说,“她干活也不怎么利索。”
“是吗?”时诀吃着面,说,“那我找平台投诉她,扣她工资。”
“哎……不用,何必难为人呢。”
“那就接着用她了。”
吴月祁撇撇嘴,不再说什么。
时诀吃完面,去洗澡,然后回到卧室。
他躺在熟悉的床上,拿手机发消息。
飞机落地,他与徐云妮报了平安,然后他们就各自忙了。
他问她在干嘛。
徐云妮说,在整理买的东西。
时诀问她买什么了。
徐云妮说下午没课,她去了家居市场,公寓里有很多少的东西,她趁有时间买一点。
时诀说你怎么不等我一起买?
她说,你来我们再去。
时诀叼着烟,靠在床头,望着窗外的月光。
崔浩问他,与徐云妮恋爱是什么感觉?
这个问题,在未来的日子里,可以再演变一下,变成——被徐云妮爱,是一种什么感觉?
这种感觉要慢慢体会,大多数的时间里,她都只是个普通的女友,他们因为异地恋而聚少离多,但感情很稳定,他们主要靠手机联系,有时候两边都忙,他们就像所有平凡的大学生恋人一样,连着麦,各干各的事。
但有时候,她又不那么普通。
就像他在十一月底,再次前往她的城市,当他用钥匙打开公寓的门,推开门的瞬间,就停在那了。
屋里完全变了样。
房间的布局变得跟他的卧室一模一样。
因为原本公寓里的家具就特别少,更适合彻底的改造。
不光是布局,甚至连家具的款式都跟他家里的一样。时诀走进屋,都不太敢动,行李也不敢放下。太邪门了,时诀眉头紧皱,在脑子里疯狂回忆,徐云妮去过他家吗?不可能啊。他在屋里跟她视频过吗?也没有啊,他们几次视频都是在SD的舞房里,还有一次是在华都的空教室。
他想来想去,终于想到,很久之前,他们第一次约吃饭,在那家火锅店门口排位的时候,他的手机掉在她面前,她捡起时,看到过他的屏保。
他的屏保是流动的,并不只有一张照片,只是那个瞬间,恰好滚动到了那张卧室图。
时诀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把床也换了,跟他家里一样的款式,床垫也是新的,明显是高级货,还有刚刚拆封的香味,墙边有两排他最常用的挂式衣架,床边新放了一个书桌。
她把那套破得缺角的桌子也丢掉了,酒吧的椅子也还回去了,换了一套新的餐桌桌椅。
身后有声响,时诀吓一跳,一回头,看见徐云妮进门,才想起他跟她约好了到达的时间。
十一月底,天气很冷了,她穿着驼色的大衣,束着腰带,她手里拎着一个装着热饮的袋子,放到灶台上。
她收钥匙的声音叮铃铃的,沾了点冬日的寒气。
她看过来,淡笑着问:“喜欢吗?”
超喜欢欸。
时诀从没这么深刻地体会,徐云妮身上的这种禁欲的性感,他有点受不了了,丢了行李就去抱了她。
她也抱住他,耳鬓厮磨间,呼吸渐渐急促。
“……不先吃饭吗?” 她问。
他把她抱起来:“先吃你也一样。”
他将她放到他熟悉的床上,像拆礼物似的,几下功夫就把她衣服脱了。
然后他直起身,开始脱自己的衣服。
空调还没开,他们用彼此的体温柔化了寒凉。
晚上,时诀想让徐云妮住下来,她说今晚她要查寝,得回去安排一下,周末再来陪他住。
她坐在床边穿衣服,正系着内衣扣,他伸脚过去,挡在她后背中间。
她连续几下都没系上,扭头看他。
他赤着身子躺床上抽烟,四目相对,赖着笑。
徐云妮说:“我回去得越晚,事情安排得越慢。”
“哟,”时诀闻言坐起,一手把她拉到自己怀里,低头看她,“你威胁我啊?那就慢吧,我看能有多慢。”他含着烟,大手放在她的腹部。
“哎,”徐云妮薄薄的后背弯折了点,讨饶道,“班长,别闹了。”
“谁闹了?”他搂着她过来,“你叫我班长,不该听我的吗?”
“听,都听你的。”
可惜,就嘴上听而已,徐云妮最终还是卡着时间回去了宿舍。
时诀一身精力没处使,大半夜又去了LAPENA,打算这次一口气两天内解决演出时间。
结果,他到店以后,从薇薇那得知,徐云妮去找罗克谈了,具体怎么谈的没细说,可能跟房屋家具更新有关,总之,他现在不再有强制性的演出时间要求。
但他仍然可以选择演出,时间由他自己来决定。
“你女朋友挺会说啊,”薇薇说,“我小舅没那么容易妥协的。”
时诀没说话。
薇薇又说:“上个月你就来那几次,好多人打听你,我小舅想跟你谈个固定点的演出模式,后来你走了,你女朋友来了,反正谈来谈去,最后就是你自己定。你女朋友说,你应该有时候自己也想演,你多来店里呗,不演就坐一会。”
这一晚,时诀没有演出,他在店里挑了几瓶喜欢的酒,买回家中。
……是吧,他已经开始觉得,709室那个破落的公寓是他的家了。
他躺在崭新的床垫上,床单被褥都是新洗干净换好的,刚刚用了一次,混了一点他们的汗液,气味更加令人沉溺。
他看着天花板,恍然一瞬,才发现原来灯也换了。
不再是惨兮兮的冷光,换成了护眼的三色调光。
时诀两只手盖在眼睛上。
——被徐云妮爱,是一种什么感觉?
这种感觉要要慢慢体会。
如果非要压缩时间,可以以当初他们最早约的那顿饭为例。
他从集中精神,到把控节奏,到意识涣散,最后到再也不用带脑子……
这是一个逐渐沉陷的过程。
第65章
对于很多人来说,大学的记忆都赶不上高中清晰。
对徐云妮来说也一样,关于真正“大学”的内容,她没记住多少,基本就是背书,备考。
她能记住的,反而是那些旁门左道的事。
没办法,旁门左道更精彩啊。
时诀第二次来找她,没有第一次那么紧迫。他这次来了五天,前几天,徐云妮尽量都听他的安排,后来发现好像不太行。
时诀没什么计划性,他的安排基本就是出外吃饭,偶尔看电影逛街,然后就是喝酒,再然后就是上床。
他们配合得越来越好。
因为配合得好,他们在床上待的时间也就越来越长。
他们就像初尝禁果的小孩,沉湎淫逸,徐云妮的理智告诉自己,不该这样过,但她的情感和生理需求又告诉她,时诀就来这么几天,必须得抓紧。
一日清晨,她迷迷茫茫睁开眼,被晃了一下,他们睡前忘拉窗帘了,此刻天边清晖乍现。徐云妮眯着眼睛望着远方,再看看身旁沉睡的男孩,时诀喜欢戴眼罩睡觉,模糊时间,睡到昏天黑地。
徐云妮拿来手机,看看屏幕,忽然吓一跳。
她以为他刚到,原来都第四天了。
他们只要在一起,除了出去吃两顿晚饭,看一场电影,其余时间都在床上。
徐云妮莫名惊出一身汗。
这能行吗?
这不是扯淡呢吗?
时诀起床的时候,徐云妮衣服都穿好了,他打着哈欠准备去上厕所,说:“……你要上学?今天不是周日吗?”
徐云妮说:“是周日,但我们今天出门。”
他路过她身边,过来抱她,蹭了那么两下,又不对劲了,徐云妮抓住他的胳膊,再次重复:“班长,我们今天出门。”
他歪着头,眼罩还贴在额头上,额前的头发都立了起来,像个迷迷糊糊的飞行员。
“出门干嘛?”他刚睡醒的嗓音,带着绵绵气泡感。
单纯说出门透风,别总搞床上运动,好像有点扫兴,徐云妮临时编了个理由,说:“我想买个小咖啡机。”
他哦了一声,说:“那我去洗个澡……”
他们终于出门了。
他们在路口打车,时诀叼着烟,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他喃喃说着:“都快被你榨干了……”
徐云妮:“请别在外面说这个。”
时诀斜眼,看她在认真看手机备忘录,好像准备开始搞她的行程了,又打了个哈欠。
他们先去了一家家居商场。
买咖啡机只是出门的借口,主要是徐云妮想走动走动。
两人边溜达边看,结果徐云妮的咖啡机还没选,时诀先被一套家具吸引了注意。
玻璃窗内,两张复古油蜡真皮雪茄椅,棕色光泽深沉优雅,中间摆着一个小型的圆形实木边几,上面现在放着花瓶和花朵。
时诀两手插兜站在那看了一会, 然后进店询问, 跟他们订了下午送货。
这套沙发一买, 彻底点燃了时诀购物的欲望。
他又去买了窗帘,橄榄绿色的双层垂地款,和一台小冰吧。
最后他拉她去买咖啡机,颇有兴致地挑了一个功能不算很齐,但模样足够漂亮的。
他们这一天都在搞内装。
下午回到公寓,时诀联系了送货师傅,东西都送来,又在屋里弄了好久。
也用不着安装的人,时诀一个人就全部搞定了。
他装上了新窗帘,然后把两个沙发放在窗边,原本在展示厅里放花的边几上,被他放上了酒、玻璃杯和烟灰缸。
未来几年,时诀就在这张沙发上,创作了许许多多的曲子。
徐云妮看着小屋这一切,说:“班长,你要来勤一点,不然这好地方就便宜我一个人了。”
他笑了笑。
小公寓里已经多了很多东西,但这依然不是它的完全状态。
在几年后,薇薇来收这套房子的时候,她踏入屋内,便被这爱巢的精致所震撼,这种“精致”并非样板间那种刻意的精雕细琢,而是每一处,都能感觉出被居住者精心以待。
对于徐云妮来说,关于大学的记忆,校外远比校内更加深刻。
十二月底,时诀再次参加了艺术统考,徐云妮也进入了期末考试周。
寒假很快到了。
徐云妮放假回家跟时诀腻了几天,然后就开始轮着约人吃饭。
她先找了乔文涛和王丽莹。
很巧,王丽莹也学了法律,而乔文涛则考了机械工程专业,他们小聚了半天,各自聊聊大学发生的事。
在那之后,徐云妮又约了丁可萌。
丁可萌考了一个二本艺术院校,学设计,但她的主业一直就没变过,隔三岔五在朋友圈发点私图拍卖。
丁可萌穿着短款面包羽绒服,戴着个棉帽子,还是老样子,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两人先吃了饭,然后去咖啡馆聊天。
徐云妮把她跟时诀的事告诉了丁可萌,丁可萌一听,差点没呛到。
“哎呦,你到底还是沦陷了!”丁可萌痛心疾首,“你怎么就不听我的劝呢!”
徐云妮说:“没那么夸张吧。”
“啧,”丁可萌指着她,“我跟你说,时诀,我还是坚持当初的判断,他百分百会入行。”
“入呗,文艺工作者就不能谈恋爱了?”
“怎么不能?可太能了,圈子遍地隐形嫂子,碰上时间管理好的,一哥N嫂的都有,看你自己处理了。”
徐云妮放下咖啡,身体稍微靠前一点,笑着说:“哎,丁老师,别泼冷水啊,咱就随便聊聊。我看你朋友圈,你还发过阿京的照片是吗?”
“发过啊,怎么,你追他啊?”
“不,我就问问,他很红吗?”
丁可萌说还算不上,就是他之前参加个节目,公司砸了钱,要了个好剧本,他自己也比较拼命,就刷出一点人气。
“但不长久,”丁可萌摆摆手,“这人完全没有火相,估计也就这一两年吧。”说完,她又点点徐云妮,“你男朋友,那才叫有火相。”
约完丁可萌,徐云妮又约了王泰林。
这次时诀也跟着来了。
徐云妮跟王泰林一直都有联系,她在他直播间总榜上挂着呢,虽然现在她已经不是榜一了。
王泰林没上大学,他签了公司做艺人……其实更准确说,是做网红,不过发展好像还可以,账号粉丝数已经突破百万了。
徐云妮偶尔闲暇也会去他直播间看一会,他们的四人群也一直很活跃。
刘莉顺利上了师范学院,终于跟王泰林交往了,蒋锐考了个普通三本,他也恋爱了,还是借的王泰林的光——蒋锐是王泰林直播间的管理员,跟另一个女管理好上了。
他们都知道徐云妮跟时诀的事,之前他们在群里聊天,突然聊到了时诀,王泰林说不知道他现在在干嘛。
徐云妮就把他们的事说了。
当时,群里三个人,加起来能发了四十个“卧槽”。
王泰林最后总结:“真他妈不能小瞧你啊!老徐!”
这次聚会,王泰林直接约了一个KTV大包,三对情侣一起参加。
王泰林一见徐云妮就说:“怎么有点变样了呢?”
徐云妮:“变什么样了?”
王泰林琢磨一会,有点说不好,模样没变化,却明显感觉像长大了似的。
徐云妮:“王哥还是风采依旧。”
王泰林:“哈哈!”
他给徐云妮和时诀介绍了蒋锐女朋友,一个戴着眼镜斯文腼腆的女生,叫冯冯。她跟徐云妮打了招呼,不太敢直视,跟时诀打招呼,更是连头都不敢抬。
“哎,她线下有点社恐,”刘莉说,“线上怼人手速可快了!”
老同学见面,王泰林二话不说,先霸麦高歌了半小时,然后才开始喝酒聊天。
他拿着手机跟时诀和徐云妮吹牛,说你看看我这账号,现在一百五十万粉丝,厉不厉害?
徐云妮配合道:“厉害。”
王泰林瞪眼:“厉害个屁!”
徐云妮:“……”
然后王泰林就开始大吐苦水,说狗公司不当人,天天PUA他们,狗屁资源没有,就让他们在前面卖命。
旁边刘莉他们也说,这公司可会画饼了,什么都落实不了,吊着根萝卜就让他们当免费劳力。
“最后就是练嘴皮子去带货!”王泰林愤愤道。
天不长眼呐!
生不逢时呀!
他们喝着酒,聊了很多很多。
与稚嫩的高中相比,他们现在能聊的东西多太多了。
“现在那些公司管理层眼睛都是瞎的!”王泰林边喝酒边骂,“捧得都是些什么废物!”他说着,想起什么,戳戳时诀,“……哎,就你们舞社之前参与的那个节目,那个那个,那个什么……《舞动青春》。你跟到最后了吧,卧槽!那冠军团队,什么勾巴玩意啊?那个叫阿京的,除了装哭卖人设还会干什么?”他指着自己,“我是唱不如他,还是跳不如他,还是长相不如他?怎么就他妈没人捧我呢!”
徐云妮从桌上拿来烟,抽出一支,放到王泰林嘴里,然后亲手帮他点着。
“王哥,抽抽烟,冷静一下。”
时诀没有说什么。
他们玩到很晚才走,大家都喝了酒,散伙的时候,时诀去了洗手间,徐云妮在KTV门口等他。
蒋锐过来跟她说话。
“你学校离这边挺远的吧。”他说。
徐云妮嗯了一声,王泰林他们全都留在了本地,就她一人远走高飞。
蒋锐又说:“那边习惯吗?好像说气候有点干,我没去过。”
徐云妮说:“还行,也不算很干。”
蒋锐点点头,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徐云妮看着他,说:“你没怎么变啊。”
蒋锐:“你也是。”
徐云妮:“你女朋友还挺可爱的,跟你一个类型。”
“啊……”蒋锐不好意思地笑笑,“是挺可爱……”
徐云妮:“你们仨现在一起为王泰林工作啊。”
蒋锐:“对,王哥也给我们发工资。”
徐云妮说:“挺好的。”
过一会冯冯来了,他们就走了。
身后传来悠悠清音。
“不愧是吃过巧克力的人啊。”
徐云妮回头,看见一棵大树后,有人小转半圈,显出真身,抱着手臂斜倚在树干上。
他用风凉的嗓音鹦鹉学舌:“‘你没怎么变啊’。”
徐云妮说:“难道你没吃巧克力吗?”
时诀晃悠悠过来,揽过她。
他们没有马上打车,而是顺着夜间的小路散步。
大冬天的,气温很低,徐云妮穿了一身米色的薄羽绒服。时诀则是黑色贴身毛衣,配着件深灰色的翻领羊羔绒外套,他头顶扣着一顶棒球帽,耳朵上的素环亮晶晶的。
他搂着她走了一会,冰冷的空气缓和了醉意。
徐云妮走着走着,抬头看。
“你看天上……”她说。
时诀抬头,看见月亮和云层。
这轻纱般的云下月,让徐云妮想起一些往事。
“跟那天很像。”她说。
“哪天?”时诀说,“我在古城墙下亲你那天?”
“不是,是你在小树林里见王泰林那天。”
时诀愣了一下:“……什么?”
徐云妮说:“那天我跟去了。”
她把之前自己跟踪他和丁可萌的事告诉了他。时诀回忆片刻,终于对上槽了。
“原来你跟去了?你偷听我们说话?”
徐云妮:“主要你们都神神叨叨的,我想知道你们在干什么。”
时诀笑着说:“哦,那你看到我不计前嫌为你解围,是不是当场就爱上我了?”
徐云妮斜眼看他。
他也斜眼睨来,笃定道:“肯定是。”
“不对,应该比那再早点。”
“哟,我就知道你对我一见钟情。”
“还得早,你太低估自己的魅力了,班长,至少也得是上上上辈子我就对你坠入爱河了。”
“你什么语气?”他掐着她的小脸,“嗯?讽刺我是不是?”
“唔……”
时诀半身的重量都压下来,徐云妮咬着牙使劲撑着他。
笔直的道路,在他们嘻嘻哈哈的玩乐间,走出了点歪歪扭扭的轨迹。
第66章
徐云妮一开始有担心,时诀看到阿京的近况会不高兴。
跟王泰林聚会完,她仔细观察了几天,时诀一切如常。
其实,时诀远比徐云妮更早知道阿京的情况,甚至在节目播出前就知道了。因为乐阳那几个男生的节目都是他负责的,群舞里面,公司都给了阿京最好位置,只要他稍花点心思,不可能没动静的。
虽然这动静确实比他预想的要大一点。
时诀当然也有别扭的地方,但他最难受的时候——也就是受伤住院那段时间,已经过去了。
现在,就还好。
这个假期,时诀和徐云妮在一起做了许多事,他们吃喝玩乐,顺便学习。
他们把恋情告诉了几个朋友,但还没告诉父母,也许是想再享受一段彻底自由的时光。
徐云妮倒是把这事告诉回国过寒假的赵明栎了。
赵明栎也很惊讶,他惊讶的点在于:“你们居然才谈吗?我以为你俩高中就搞上了呢。”
他兴致勃勃地让徐云妮喊时诀出来吃饭,然后把崔瑶也约上。
时诀是出来了,但崔瑶没来。
《舞动青春》播出后,男生是火了阿京,女生里崔瑶也算小火了一把。跟阿京那种充钱拿剧本的不同,崔瑶没有走到最后一轮,但因为底子好,长相气质实在天然纯净,自然吸引了一波粉丝。
乐阳传媒近水楼台,向崔瑶递出了橄榄枝,崔瑶蛮感兴趣的,但崔浩不同意,说她今年才十五岁,至少也得念完高中再说。崔浩怕她心思飞了,自打节目结束,盯得超级紧。
三个人撸串聊天,赵明栎说:“那阿京还能火啊?”
时诀:“能啊。”
赵明栎:“那他这回能买块真表了吧,哈哈。”
时诀笑笑:“应该可以了。”
过年的时候,时诀趁吴月祁不在,带徐云妮去了他家里。
他带她玩了他的乐器,给她介绍了音乐制作设备,教她做歌和编舞的流程,然后,他们在他那张“正版”的床上,睡了个午觉。
徐云妮先醒过来,被阳光和他的气息包裹着。
不知不觉,假期都快要结束了。
有人说,人在幸福之中,时光就会过得很快,转眼就是一生。
徐云妮每次看着时诀的睡颜,都会生出这种“既定”的感觉,他们演绎的这个童话故事,可能到这里就差不多了,徐云妮坚信着,接下来只要踏踏实实往下走就可以了,老天一定会给认真生活的人该有的回报。
这种感觉,时诀也产生过。
最强烈的一次,是在他第二次参加高考前一周。
某一天,他收到一条短信,是林妍的经纪人小纪发给他的,说想约他聊聊。
小纪找了他好几次了,都是定制歌曲的事,磨磨蹭蹭没完没了。
时诀当时正在临阵磨枪背知识点,几页资料,是徐云妮帮他总结的,她说他拿分的地方就那么多,得针对性复习。
收到小纪的消息,时诀本来不想去,但正好徐云妮又传给他两张新的复习材料,他出去打印,顺便就去见了他。
小纪把地点约在一家比较偏僻的茶楼,时诀按他给的包间找过去,一推门,停了一下。
除了小纪和林妍,还有一男一女两人,正有说有笑聊着天,时诀认出其中那个男的,是个摇滚风格的歌手,叫刘潇。时诀有一首给林妍的歌,被她转给了他。
“哟,时老师来了,”林妍笑着招手,“快坐。”
屋内氛围很轻松,小纪将桌面的杯子推了推,说:“外面热坏了吧,我们提前给你点了杯凉茶。”
时诀进去,关上门。
这应该是时诀生命里很重要的一天。
他在茶馆里待了很久,出来后,在路边点了支烟。
一走一过的人都看不出来,这面容平静的年轻人,心跳得有多快,他拿烟的手都在轻轻颤抖。
时诀感觉自己这样有点丢人,但又实在控制不住。他顶着大太阳站了半天,然后拿出手机,把消息告诉了徐云妮。
徐云妮很快回复,发来一大长篇的问号。
他就在路边笑了起来。
这年,时诀二十一岁,他穿着一件六十块钱的T恤,手里握着女朋友给他总结的高考复习材料,定下了他人生第一个七位数的商单。
在往后的人生里,时诀赚了很多很多个七位数,但他再也没有过这次这样兴奋的感觉。
他抽着烟,走在去往车站的路上,也产生了徐云妮曾有过的强烈的信念,觉得他的生活一定会一直这样“既定”下去。
茶楼里,那四个人还在讨论他。
刘潇问林妍:“他条件这么好,怎么不签了?”
林妍:“你想签人家不答应啊,说要念书。”
刘潇就说:“他早晚会签的。”
林妍:“你怎么知道?”
刘潇:“你给我的那首歌,里面不是写着吗?”
林妍想想,笑着哦了一声。
时诀给林妍的那首歌叫《蝴蝶》,歌曲是以蝴蝶的第一视角进行描述的,少了平常此类歌曲的梦幻与美丽,更专注于蝴蝶本身“虫”的概念。
里面有一句歌词是这样的——
我曾是个坏种
后又变成了益虫
这一切的前提是
破茧成功
对于时诀来说,这个二十一岁的上半年非常圆满,他最后压着文化课的线,考上了家附近的那所音乐学院,编曲专业,他选择走读,并不住校。
吴月祁也满意了,好像完成了一件里程碑似的重要任务。
而对于徐云妮来说,整个大一下学期平平无奇。
除了刻入脑髓背了无数遍的专业课内容以外,她印象比较深的,就是食堂小程序的事。
她遇到了点麻烦。
顾茗清之前因为被曝光了请客画面而颜面尽失,大家都以为她会退出学生会,但顾组长自有坚持,下场例会就当众做了五千字检讨,要从最基层的工作干起。
主席团认为她反省得还算深刻,值得给个机会,然后老师也是听风就是雨,觉得徐云妮跟顾茗清关系比较好,就把顾茗清加到她做食堂小程序的工作组里了。
一开始顾茗清还有点正面作用,因为她的性格,俗话来讲,比较会来事,人长得又漂亮,三言两语把那两个技术人员哄得服服帖帖,每天加班加点,半夜十二点还在群里讨论功能。
但慢慢的,就出现了问题。其实问题也不是出现在顾茗清身上,顾茗清非常认真地搞着这个项目,指着做出成绩东山再起呢。
还是张肇麟。
这男的真的是少见的小心眼,就是不肯放过顾茗清,现在连带着徐云妮也跟着倒霉,一股不把她们逼出学生会誓不罢休的劲头。
他也不亲自出面,就让新提了组长的王禄天天用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折腾她们,不是去搞卫生,就是去帮人拿快递,非常耽误工作进度。而且因为是有意找茬,请假都请不掉,有时甚至还会影响到徐云妮和时诀的相处。
时诀高考结束就来找她了。
在第三次与时诀亲热时被王禄发的消息打断后,徐云妮翻身从床上坐起来。
她沉着脸看着手机,一手捋过头发。
时诀问:“谁?”
徐云妮说:“学生会的人。”
时诀:“什么事啊?”
徐云妮转头亲了他一口,说:“没事,他们最近有点犯病,我来想办法。”
徐云妮去找顾茗清了。
她带顾茗清去了LAPENA。
顾茗清以为她就单纯找她喝酒沟通感情,在那大发牢骚,这该死的张肇麟,居然敢说她不识抬举!还私下找人录音,真他妈小人!以为这样她就能退会?别做梦了!等姑奶奶找到翻身机会给你好看!
徐云妮点了一杯桑葚汁,听她磨牙。
顾茗清说着说着,忽然认出台上演出的黎杰。
然后她们自然而然地聊了点跟黎杰有关的事。
徐云妮也没说太清,每句话就点那么一点,简单介绍了黎杰对整个乐队的赞助,和对音乐社团的捐赠。
她说:“主要是他妈妈很支持,所以学校对音乐社团也比较重视。”
顾茗清一脸懵:“他妈?他妈跟学校有关系吗?”
徐云妮:“应该有吧。”
顾茗清若有所思,微蹙眉头。
她拿出手机跟人联系了一会,似是在打听什么,然后再抬头,看见徐云妮侧过脸,静静看着演出台的方向。
顾茗清也转过去,不知何时,黎杰他们演出结束了,换了一个人上来弹吉他。
跟黎杰那种听不懂的诡异音乐不同,这人的吉他非常动人。
他长得更动人。
他穿着一件亚麻质地的白色衬衫,软绵绵的质感,袖口挽至小臂。他弹琴的样子非常优美,跟顾茗清印象里那些恣意潇洒的吉他表演很不同。
顾茗清当然分不清古典吉他和民谣吉他的演奏区别,她只觉得台上人抱琴的姿势很庄重,像是在与琴跳一曲内敛的华尔兹。
那人穿着一条黑裤子,在演出灯光的照射下,长腿下方的鞋子反射出皮泽精致洁净的亮光。
他戴着耳环,长了一张俊美的脸。
刚才都只顾着喝酒的顾客们,现在终于有了“观众”的身份,还有人拿手机出来拍,好像专门为他而来。
顾茗清的精气神突然回来了,颇有兴致地坐直身体,还撩了一下头发。这时,她忽然感觉到什么,一偏过眼,就与徐云妮的视线对上了。
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顾茗清对徐云妮最深的印象,就是这个画面——她静静坐在那,叠着腿,一手在桌面上,一手在腿上,舞台上幽蓝的灯光从她眼中抹过,她带着淡淡的笑意,半开玩笑地对她道:“这个不行哦,组长。”
于是,顾茗清就知道了,原来徐云妮有男朋友。
在徐云妮的“点拨”下,顾茗清终于查明黎杰的底细了,她立马就活泛过来了。
徐云妮找时诀问了一堆关于前卫摇滚的知识,还有一些“特别细节”,比如玩前摇的人一般喜欢什么乐队,爱喝什么酒,爱听什么话,事无巨细。
“……哈?”
当时,时诀和徐云妮刚刚一起洗完澡,穿着同款的浴衣出来,时诀问她:“你问这些干什么?”
徐云妮擦着头发,说:“黎杰你知道吧,我要帮顾茗清追他。”
“鬼知道他们喜欢什么。”时诀说,“你要当红娘啊,你好闲。”
“这也是为了我们俩,我们学生会人才济济,麻烦事超多,需要黎杰这座小金人帮忙。”
“小金人?”时诀掏了支烟出来,“他很有钱吗?”
“有钱。”徐云妮擦完头发,把毛巾挂起来,然后制作了一杯拿铁,她一边打奶泡一边说,“但光有钱没用,主要你得在那个位置上。”
“哦。”
时诀点完烟,打火机随手丢在桌面。
人的理念,人的目标,以及未来的决定,很多都是在生活的一点一滴中,慢慢架构起来的。
时诀走过来,盯着徐云妮做咖啡拉花。
然后徐云妮就画了一个吉他给他看,时诀咬着烟笑了。
当时的徐云妮和时诀,都非常笃定,他们已经走到了童话故事的结局。
那个时候他们觉得自己是无敌的,是看破一切的,是不可能变心的,接下来的内容就是“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然而,这个世界终究不是童话世界,生活的变奏也远不是故事书可比。
不管表现得再怎么成熟,他们也只有二十岁左右,两个初出茅庐,野心勃勃的年轻人,怎么可能这么轻松就洞悉了世事呢。
第67章
事后,徐云妮曾无数次复盘整个大学过程,想到最后都魔怔了。
到底从哪一步开始出现问题的呢?
徐云妮并不是一个喜欢推脱的人,她思来想去,觉得虽然最后他们俩都有点迷,但整体讲,应该还是她的责任多一些。
如果她的心态能平和一点,不那么好斗就好了。
但是,即使后来真的出了问题,甚至将这问题带来的负面情绪放大十倍,徐云妮每每回忆大学时光,依然是幸福更多。
与时诀相爱,真的太爽了。
徐云妮原以为时诀上了大学,来找她的时间会减少,结果正相反,他复读的时候一个月只来四五天,上了大学经常一来就是一周多,有时中间回去看看吴月祁和舞社的情况,然后马上又回来了。
徐云妮很明显能感觉到,他在经济上的压力没有那么大了,来去明显自由多了。
徐云妮担心他出勤率不够,到时候毕不了业,他完全无所谓,笑着说,你信不信,就算毕不了业,这学校也会给我列成优秀校友,用不了几年就会请我回去演讲的。
徐云妮哇哦了一声。
如果要问,时诀是个什么样的人。
徐云妮还是坚持最初的印象,他是一个神奇的物种。
他有时很神秘,比如创作的时候,经常像被夺舍了一样,叼着根烟,要么窝在沙发里,要么躺在床上,两眼发直一待就是大半天。
她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他有时候又像小孩。
大二的时候,聂恩贝的动漫社团想请时诀在漫展上出个cos,他欣然应允。他从学校专门请了假过来,还按照角色设定把头发染成了金色。这角色有多个造型,可以穿铠甲,也可以穿西装,还可以赤着上身。他果断选了赤裸造型,自己化妆,在身上画上红条纹案。
徐云妮陪他去漫展会场的时候,在地铁里就开始被人围观了。
等去了漫展,他更是被围得水泄不通,他超级投入,站在场地中间,用爽朗的嗓音诵读那些极度羞耻的台词,引得众人疯狂尖叫。
他仿佛生来就是为了调动他人情绪而存在,专门点燃平静的生活,搅乱那死气沉沉的一江春水。
有时,徐云妮也会觉得时诀很陌生。
比如当她偶然一次,听见陶雨用电脑外放一首歌,她觉得很好听,就在路过她电脑时瞄了一眼,然后就看到了这首叫《蝴蝶》的歌曲,在词曲和编曲栏里,都有“YAXIAN”的名字。
徐云妮再看那歌词,脑子里突然浮现好久之前的某个下午,她跟他聊微信的场景。
她顿时一个激灵。
徐云妮不太好形容这种感觉,非常怪妙。
一个生活里普普通通的小片段,随口的闲聊,居然被他做成了这样的东西。
他被夺舍的时候,都在想这些事?
他是这样观察生活的?
当时时诀正好在这边,徐云妮逃了一节课,跑回公寓找他。
时诀靠在床头,正在抱着吉他练琴,见她回来,还有点惊讶。
“今天怎么这么早?”
徐云妮走过去,把他的琴拿开,两手捧住他的头。
时诀眨眨眼,不明白她什么意思。
徐云妮喃喃道:“你这小脑瓜里每天都装着些什么呢?”
时诀:“啊?”
徐云妮定定看着他:“时诀,你好像是个天才……”
时诀:“……”
隔了一会,徐云妮更加郑重地说了一遍。
“时诀,你就是个天才。”
时诀完全不懂她为什么突然这样,但他喜欢听她的赞美,更喜欢她那天的情难自矜,他能感觉到她很崇拜他,这让他非常满足。
俗话说,饱暖思淫/欲,那淫/欲如果也饱了,又该思些什么呢?
根据马斯洛的理论,人的需求从生理、安全、社交、尊重,到自我实现,分成五个层次,他们应该处于从四到五的阶段,而且属于大刀阔斧挺进中。
人逢喜事精神爽嘛,干什么都有劲头。
徐云妮就是这种感觉,自打与时诀定情起,一切都是那么完美。
一个人越是春风得意,就越难忍受挫折,一点点的不顺,都是对完美生活犯下的大不敬之罪,是不能接受的。
徐云妮跟张肇麟的冲突,始于大一下学期。
最开始,徐云妮就只是不满自己的工作被影响进度,也生气她跟时诀的约会被无故打扰,她想让张肇麟和王禄收敛一点。
但她又不想让顾茗清离开小程序小组。
因为实话讲,顾茗清真的非常好用,这位前组长脑子比较直,似乎打从心底觉得徐云妮跟她是一起的,而且在她那么丢人现眼之后,徐云妮还把她拉到自己的小组,她做起事来非常尽心。顾茗清很擅长调研类的工作,对小程序的功能补充非常有用,减轻了徐云妮的压力。
她不想顾茗清走,也不想因此而受累,所以她很自然就想到了黎杰这条线。
后来,顾茗清果然跟黎杰好上了。
顾茗清也没说太多学生会的事,只是让黎杰跟他母亲反映一下,与导员说一声,让她少点杂活。
这件事就解决了。
徐云妮以为顾茗清跟黎杰处不了多久,因为顾茗清每天都在抱怨,说黎杰毫无情商。
黎杰被人伺候惯了,他与顾茗清出去约会,永远都是顾茗清拎包,他们聊天,他也只说自己喜欢的事,没完没了讲些数理逻辑,宇宙知识,给她放她毫无兴趣的前卫摇滚,而轮到顾茗清跟他聊些自己的爱好,他就会觉得有点俗气。
情不情商徐云妮不知道,她与黎杰接触过,感觉他是个很诚实的人,他说的就是心里想的,不会包装。
因为他从小到大,也不需要跟任何人装。
黎杰很喜欢顾茗清,同时也不觉得表达自己真实想法有什么问题。
顾茗清抱怨归抱怨,也没有要跟黎杰分手,一股要跟他一路走到底的架势。
徐云妮问过顾茗清, 喜不喜欢黎杰。
“当然喜欢。”顾茗清奇怪道, “不喜欢怎么会跟他谈恋爱呢?”
徐云妮没说话。
她觉得, 随着人慢慢长大, 很多事情都不像以前那么简单了。
大一快结束的时候,黎杰的母亲帮顾茗清联系了一家相当有名的律所,说她大二就可以去实习,有人带她。顾茗清权衡了一下,觉得这样更符合她的需求,就退了学生会。
顾组长还挺念旧,问徐云妮想不想一起去,去的话她帮忙说。
徐云妮婉拒了。
那时他们的食堂小程序已经推出来了,冯鑫源和他两个朋友因为这个拿到了小程序开发者大赛的奖项。
徐云妮也在开发者名单里,她作为一个纯外行,跟着他们领了一圈奖。
校领导也比较支持这件事,几个月的时间里,徐云妮跟食堂负责人反反复复对接,终于确定了小程序的各项功能。这程序口碑极好,完成度非常高,比徐云妮预想得还要成功,甚至上了当地的报道,有同学感慨,学生会总算干了一件真正有利学生的事。
这件事能做成,徐云妮很高兴。
领导们也很高兴,大二的时候,徐云妮毫无争议地选上了外联部部长,监管文艺部门。
大二一整年,徐云妮参与组织了几次文艺晚会,还有一次校园歌手大赛。
她从时诀那取了不少经,几次活动都办得异常成功。
徐云妮在学校越来越有名气。
不少人都知道,学生会有一个女生,她成绩很好,工作能力超强,还有一个帅炸天的男朋友。
徐云妮就像被什么大运附身了似的,想什么事,来什么事,做什么事,成什么事。校内外的各种奖项,不管什么优秀干部,校园之星,全都被她拿了个遍,她被老师调到身边,还兼职了团委办公室的工作。
那段时间,徐云妮的精神一直处在一种比较亢奋的状态里,她半只脚在校园,半只脚在社会,在丛林中小试牛刀,就顺利品尝到了胜利的滋味。
她风头正盛,拿了很多资源,引起了张肇麟的不满。
张肇麟也升职了,冯鑫源他们这波人换届,张肇麟荣升会长,他原本想让他的得力干将王禄接他外联部的班,私下找徐云妮,问她去宣传部行不行,徐云妮说不行。
张肇麟就记恨起来了,但徐云妮工作上毫无纰漏,跟老师和同学关系都好,他找不出茬。
越找不到就越难受,这里最难受的是王禄,他与徐云妮同届,事事被压一头,徐云妮风头正盛,他怎么看她怎么不爽。
他们私下就开始传她和她男朋友的事。
时诀风格惊艳华丽,总出没在酒吧夜店,而且毫不掩饰自己引人瞩目的作风,被人传闲话是相当自然的事。
他们一开始说徐云妮两面做派,表面装正经,私下玩得超花。
徐云妮没理会。
后来,因为组织校园歌手比赛需要找赞助商,正好LAPENA是音乐酒吧,时诀经常演出,徐云妮跟罗克和薇薇也比较熟悉了,就跟他们合作了。
然后,底下的口风又变了,话说得越来越难听。
当有人说时诀就是酒吧的公用鸭子这种话传入徐云妮耳朵里时,她心里的火终于不受控地被点燃了。
她第一次冒出了要整他们的念头。
她开始倒查外联部的账,去年张肇麟是外联部部长,王禄在他手下干活,徐云妮几乎百分百确定他们俩有问题。但是账面上没有体现,徐云妮就把去年一年时间里,外联部合作过的所有对象全部列出来,然后在课余时间里,一家一家去找,最后果然查出了事。
有一家健身房的负责人跟张肇麟有过节,因为之前吃饭的时候这位负责人喝酒喝多了,拿张肇麟稀疏的头发开了个小玩笑,张会长大怒,就找了个借口把与健身房的合作取消了,但有几台器械还在学校体育馆里,是当初为了合作以极低的价格租过去的,现在合作没了也拿不回来。
徐云妮回去调查了一下,发现跑步机的数量对不上,她找体育馆的人问,说好像是卖了,被拉走了。
徐云妮重新拉了健身房的合作,然后以此事为由,让负责人找到学校。
事情就闹出来了,张肇麟坚持是跑步机质量不好,坏了给扔了,但徐云妮把他倒卖的健身房也翻出来了。
虽然两台跑步机价格不高,但这事影响很不好,张肇麟最终全款赔偿了器械,并因此被取消了预备党员资格。
然后,这个世界如徐云妮所愿,安静了蛮长时间。
徐云妮按部就班地学习、工作,恋爱,她开始计划法考,计划选调,计划毕业后去时诀的城市,也跟他“陪读”一年。
生活蒸蒸日上,未来清晰可见。
这种生活一直持续到大三上学期,在一个风和日丽阳光明媚的日子里,李恩颖来到学校找她,告诉她,赵博满出事了。
第68章
这一天得载入徐云妮的人生史册。
她听李恩颖讲的那些事,关于某某医疗器械公司涉及以“捐赠”和“融资租赁”的方式向医院捆绑耗材,然后该医院院长被抓,他在七年时间内,多次滥用职务帮某某公司进行药品审批和药款结算,承揽医疗工程项目和设备采购项目,收取了巨额报酬……
Blablabla……
这事跟赵博满有关系吗?
有,也没有。
有在于,赵博满就是这公司的人,职位还不低。
没有在于,他根本就不上班,这公司的创始人以前跟赵博满父亲是朋友,当年创立公司时,赵博满父亲帮了忙,后来就安排赵博满进去挂职了,一直就不怎么上班,老爷子去世后,更被边缘化了。
案子不小,涉及面广,公司被带走了很多人,赵博满也在其中。
按理说,这事应该落不到赵博满头上,但他还是被吓傻了,李恩颖说他被带走的时候都哭出来了。
李恩颖的状态也很差。
她刚来的时候还没跟徐云妮说这事,徐云妮以为她是过来看望她的,但看她脸色不好,嘴唇都干了,她以为她太累,就先带她到一家饮品店休息。
徐云妮刚点了两杯自己喜欢的当地特色饮品想让李恩颖尝尝,李恩颖就把事情跟她说了。
徐云妮都听愣了。
她当时完全没注意到,店里还有王禄在。
李恩颖讲到最后也哭了,徐云妮这才醒过来,带她去了酒店。
这晚徐云妮在酒店陪李恩颖,李恩颖吃了安眠药才睡下。
徐云妮看着李恩颖憔悴的睡颜,幻视起徐志坤刚走的那段日子,忧心忡忡。
她脑子里所有事都被挤走了。
后半夜,徐云妮依然睡不着觉,她站到酒店窗边,看着沉寂的城市,片刻后,她把手机拿出来,给时诀发了条消息:【你睡了吗?】
他很快回复:【没,在舞社玩。】
然后他发来一张图片,他们好像在开趴,美酒佳肴,霓灯彩带。
徐云妮:【这么热闹?】
时诀:【雯姐回来了。】
徐云妮微微惊讶。
【你之前不是说她回老家了?】
【对,被Delia给劝回来了,现在是酷炫女强人人设,只谈钱不说爱。】
【那崔老板什么态度啊?】
【估计今晚回去得上香。】
徐云妮的嘴角不自觉动了动。
徐云妮请了一个长假,在家陪李恩颖。
李恩颖找徐志坤以前的朋友问询情况,都没什么具体消息,说这案子被抓医腐典型了,电视台都报道了,查得非常细。
李恩颖花了大价钱找律师,律师的说法跟徐志坤朋友类似,说案件抓得很紧,赵博满说他完全不知情,检察官根本不信。李恩颖反复解释赵博满不上班,只是领工资而已。律师说退赃是肯定的,判不判还得看情况。李恩颖顶不住这种压力,有旧病复发的征兆,每天大把吃药,徐云妮硬是给她送姥姥家去了,换成自己跟律师对接。
她每天帮忙搜集赵博满不参与公司经营的证据,一直不停歇。
她经常大半夜接电话,不止是律师,还有赵博满公司的人,还有相关的调查部门。
她跟每个人说话都保持着平稳镇定的声音,但其实,她的脑壳都快裂开了。
有一天晚上,她独自坐在餐厅里整理赵博满行车记录仪的材料,有那么一瞬间,突然感觉徐志坤就坐在她面前似的,她猛地抬眼看,对面空荡荡的。那一刻,徐云妮忽然有点绷不住了,垂下脸,两手抵在额头,电脑上落下几滴眼泪。
她给时诀打电话。
他接通时,周围还响着音乐声。
徐云妮问:“你在哪?”
“家啊,” 时诀把音响关了,问她,“你说话怎么这个动静,你妈还好吗?”
之前徐云妮已经告诉他,她请假回家了,但她没说赵博满的事,只说李恩颖身体有点不舒服,她回来陪陪她。
她对他说:“能出来吗?我想见见你。”
时诀打车过来找她。
徐云妮在小区门口等他,他下了车,过来先看她的情况。
“出什么事了?”他问。
“进来说吧。”
“进哪?”时诀问,“你家?”
“嗯,没人的。”
徐云妮领时诀去了家里。
“不用脱鞋了。”她自己也直接走了进去。
别墅的灯都关着,只有餐厅亮着一盏,宽敞的餐桌上堆着笔记本电脑、手写本子、拆开一半的面包、喝光的咖啡和乱七八糟的材料。
徐云妮先给他倒了杯咖啡,然后说:“我跟你说个事。”
她把整件事都告诉他了。
时诀侧着身子,翘着腿,听到一半就点了支烟。
“他会怎么判?”时诀问。
徐云妮说:“现在还不知道。”
时诀:“你妈怎么样?”
徐云妮摇摇头,说:“不太好,她一受压力就容易犯病。”
时诀:“那你呢?”
徐云妮抬眼,看时诀坐着的地方,正好是刚刚她脑海中,徐志坤的位置。
徐云妮微微恍惚。
他在烟雾中看着她,问:“你还好吗?”
徐云妮想想,实话说:“也不太好。”
时诀:“看出来了,我就说你怎么突然请假回家了。”他静了一会,又说,“他这事对你有影响吗?”
徐云妮:“不清楚,影不影响我都好说,我主要是担心他们俩。”
时诀点点头,站起身,往客厅走。
“能使的力气不都使了吗?别上火了。”他左右看看,“你房间在哪?”
“在楼上。”
“带我看看。”
于是徐云妮带他上楼,来到她的卧室。
时诀跟徐云妮视频的时候见过她的房间,但这还是他第一次踏入,房间很大,比他的大不少,非常规整的格局。
时诀在房间里转了好几圈,在书柜的玻璃窗前一停,哟了一声。
徐云妮也走过去,发现那是之前她从丁可萌那拿到的时诀的小卡,旁边还摆着一张她自己的小卡,是时诀去华衡找她那天带去的,因为都是丁可萌拍的,风格蛮像,摆在一起非常和谐。
时诀拿出两张卡看了一会,冒出一句:“我帅吧?”
徐云妮说:“看久了就还好。”
“……哈?” 时诀一顿,很不满意这句话,他叼着烟,睨来一眼,“你不能因为心情不好就开始胡言乱语了啊。”
徐云妮没忍住,笑了笑。
他们在一起两年多了,但这张脸,随着时光的沉淀,就像洒下一层辉光,越发成熟,越发深邃。
时诀看着她。
她好像很累,也可能是哭过,眼底发红,但即使在如此凌乱的状态下,她依然把自己打理得很好,穿着整洁的衣服,梳着一丝不苟的头发。只是再整齐,也掩不住那一丝憔悴。虽然这么说非常不合时宜,但时诀见惯了徐云妮沉稳镇定,意气风发的样子,突然流露这种隐忍的疲态,让他觉得……
两人对视着,但想的东西截然不同,徐云妮怅然忧思,时诀则在认真考虑,如果这时候跟她上床,会不会显得有点禽兽。
最后,他只是低头,亲了她一下。
他去床边坐下,刚坐就是一顿,往后躺下,然后像条咸鱼似的来回翻了几圈,说:“这床躺着怎么这么熟悉……”
徐云妮说:“跟709是同款床垫。”
时诀:“怪不得。”
徐云妮把所有材料拿到楼上来了。
时诀也没说什么,就靠在床头玩手机,陪了她一夜。
后半夜他睡着了,徐云妮把灯关了,躺在他身边。
徐云妮好几天入睡困难,但今夜几乎瞬间入梦,就像他们在709室时一样。
在那里,他们从不失眠。
最终,赵博满的结果出来,他被判了两年,缓两年。
律师说,这已经是比较好的结果了。
再见到赵博满的时候,原本水灵灵的人现在成了脱水的萝卜干似的,他和李恩颖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徐云妮坐在沙发上,看着他们二人。
赵博满哭着对徐云妮说:“对不起。”
徐云妮说:“哪有什么对不起的,赵叔,快点把身体养好吧。”
徐云妮原本觉得,这事的发生已经是她情绪的低谷了,没想到,一谷更比一谷低。
返校前一天的黎明时分,徐云妮正在收拾东西,然后把李恩颖的用药细则再检查一遍,她打印了几份,准备贴在家里。
手机忽然震了一下,陶雨给她转了篇校内论坛的匿名文章,然后说:“妮妮,好像有人搞你。”
徐云妮点开看,文章发在爆料板块,题目是《惊动全国的腐败案件罪犯子女在我校叱咤风云?》
文章里仔细描述了这桩案件,然后用一些春秋笔法进行暗示,这个主人公是个女生,靠着深厚背景在学生会里呼风唤雨……
下面有人开扒,拼音缩写就是她的名字。
徐云妮看着看着,居然没控制住,嗤笑一声。
这都是些什么玩意……
徐云妮看看手里打印的用药时间表,在一瞬间,突然对好多事都失去了兴趣。
她懒得知道文章是谁写的,也懒得知道这事怎么被人得知的。
她回校之后,找到张渤辅导员,想把学生会和团委的工作放一放。
“我会做好移交的。” 她说。
张渤可能听到些流言蜚语,办公室内,他神色比较严肃,说:“徐云妮,我建议你再考虑一下,你非常优秀,要坚定自信。人生总会有变动的,有时候就是会刮起妖风,但风只会吹一阵,你挺过去了,就还能在这条路上接着往下走。”
徐云妮的眼睛发酸,张渤说的道理其实她都懂。
她说:“谢谢老师,主要我这次请假太久,课程也落下比较多,我想先抓一下这边。”
张渤最后还是同意了。
徐云妮给自己放了一个假。
她每天三遍打电话给李恩颖,监督她吃药,打到最后李恩颖都嫌烦了,剩下的时间她要么学习,要么睡觉。
陶雨看到她的情况有些担心,问:“你还好吧?”
徐云妮:“嗯?没事啊。”
除了上课,徐云妮都在709室待着,学习也是,睡觉也是。
时诀不在的时候,她觉得一个人在这公寓也挺好,屋子里有她常用的咖啡机,有酒,有茶,他们换了新的大功率电磁炉,炒菜煮汤什么都行。
学累了,她还可以玩时诀的东西。
他两边跑,后来在这边也预留了些工作的物品,有吉他、键盘,还有录制设备。
不过她也不太敢放开了玩,她不了解这些,怕给他弄坏了。
他的衣服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挂满了三个衣架,衣架最前方,有个手持式的小型喷雾熨斗,也是他常用的。
墙上新钉了一块黑胡桃的壁板置物架,摆了一排他的香水……
徐云妮很喜欢在709室待着。
时诀感觉,经过这件事,徐云妮的性格好像发生了一点变化。
具体变在哪,也说不好。
有一天晚上,他与她做/爱,结束后,他靠在床头,一边吸烟,一边看手机。
徐云妮通常这个时候会去洗个澡,但今天她没动。
屋里大灯关着,只床头亮了一盏暖黄的小夜灯。
身边传来她的声音。
“好抽吗?”
时诀看去一眼,她背对着他躺着。
他一开始没懂。
“什么好抽?”
“烟。”
时诀看看手里夹着的香烟,又看看她。
他放下手机,贴了过去。
徐云妮虽纤瘦,也有一米七几的个子,他就更不用说了,两人睡这一张一米三五的床,其实永远都是贴在一起的。只不过现在更近了,他一手撑着头,低头闻了闻她的头发,耳朵,另一只手落在她面前,两指夹着那支抽了一半的烟,他在她耳边,轻声说:“要试试吗?”
她看着眼前,也没动,就把嘴微微张开了。
这是徐云妮第一次抽烟,没有太多说法,跟她想象的大差不差。
她甚至感觉有点亲切,因为这味道她总从他身上闻到。
她听到他在身后笑着感慨:“居然一下都不咳?你牛啊,徐云妮,比我第一次强多了。”
徐云妮转过头,看他垂眸的笑颜,突然冒出一句:“时诀,如果将来我什么都不做了,你去工作,我就家里等你,可以吗?”
时诀一愣。
他盯着她看了很久很久,脸上的笑意也没了,变成一副认真的表情。
“你说真的吗?”
他还是有点不敢相信,他一直在想,却一直不好开口的话,居然被她自己说出来了。
第69章
说真的,时诀不太信。
这九成是她最近心烦意乱,随口而出的。
他问完,徐云妮没有马上回答他,他就已经确定了,两肘拄在她身边,低头看着她,笑着又逗她:“认真说的吗?再不出声我当真了啊。”
徐云妮盯着他看,依然没说话。
于是时诀的笑串成了一串。
徐云妮知道,他不信她的话。
她抽出一只手,打了他一下。
他的身体被拍出清脆的声响,坐起来,去冰箱拿酒,给她做了一杯。
“喝点酒,睡一觉就好了。”
徐云妮连喝了几杯,他说:“酒量渐长啊。”
徐云妮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指指自己肚子。
时诀:“饿了吗?”
徐云妮晕乎乎地说:“班长,这个世上,刚刚诞生了一颗想要摆烂的心。”
时诀抓着她的手往上一点,纠正道:“心在这呢。”
徐云妮:“反正就是那个意思。”
时诀不言,看了她一会,说:“徐云妮,你再这样说下去,我就要当真了。”
徐云妮微皱着眉,好像有点不满他的磨蹭。
“你当啊。”
时诀没有再说什么。
他依然是不信的,而往后的那段生活,却让时诀觉得……虽说这样讲有点不太对得起她的那位赵叔,但他真的认为,那是自己整个“陪读”生涯里,最沉溺的时光。
徐云妮再也不去学生会加班了,也再不写那些闹眼睛的文件,不会没完没了地接各位领导的电话——之前有一次,他们都睡觉了,某老师的孩子突然过敏高烧,少一种药,他大半夜爬起来陪徐云妮满市找。
图什么呢?据她自己的说法,是学生会要换届了,她需要拿票。
时诀能说什么,只能点点头。
徐云妮当然看到了他风凉的白眼,也有点不好意思,说选举完就好了。
现在,情况发生了改变。
这事他还得感谢赵……他叫赵什么来着?
……好吧,实话实说,他确实不怎么关心他。
这是时诀从小到大的习惯。
时诀没有关于生母的记忆,他只知道她是个音乐家,后来嫁老外跑了。时诀原本也不叫这个名字,是他妈妈离开后,时亚贤给他改的,似有与过去诀别之意。时诀只看过他妈妈的照片,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他在儿时,每每看见拥有幸福家庭的小朋友,都会很羡慕,也曾幻想过,完整的家庭是什么样子。
后来,他爸交了一个女朋友,时诀对她很好,但是她走了。
再后来,他爸又交了一个女朋友,时诀依然对她很好,但是,她也走了。
就这样,慢慢的,时诀不再期待,他对那些拥有幸福家庭的小朋友的感觉,从羡慕,到嫉妒,到怨恨,最后就是练就一双冷眼。
越是圆满的家庭,他越是漠不关心,他看他们就像隔着一层油膜似的,内容再丰富,画面也是浑的。
他看徐云妮的家庭,这种感觉更甚。
他承认自己有点幼稚,他不喜欢她成天围绕着曾经伤害过他的东西转。
他希望她能快一点从她后爸这件事里抽身。
但显然,没那么容易。
在这个徐云妮自认为诞生了“摆烂之心”的夜晚,她喝得烂醉如泥,但时诀却异常清醒,他坐在桌边,一边抽烟,一边听她念念叨叨,说什么她就不该浪费那些时间,多睡会觉好不好,大学念了三年,头发都快掉没一半了……
时诀听得乐出来,中途还去LAPENA帮她拿了点冰块。
这酒局整体讲还挺欢乐的,只要抛开她最后流的眼泪。虽然她刚流第一滴时就连忙站起来,说要去洗手间。时诀把抽了一半的烟轻轻放在烟灰缸上,然后推开洗手间的门,果不其然看见她在洗脸。
他走过去,拍拍她肩膀。
她关了水龙头,低着头,转过身,将满是水的额头埋在他身上。
她的哭都是安静的,忍耐的。
时诀摸着她的背骨,感受她轻微的颤抖,感受她长长的深呼吸,她闷闷地说:“班长,我有点混乱。”
他说:“乱什么?”
“不知道,”徐云妮迷迷糊糊的,要借酒力才能把话说出来,“我昨天梦到被检察院的人问话,我爸以前也是检察官,他们突然站到对立面,我……”
其实,徐云妮跟任何人都不敢说,赵博满是有被查出一些实证的,甚至他的父亲,都有明确牵连。只是他涉及得小,态度良好,退赃积极,又有顶级的律师团队处理,所以得到一个判二缓二的结果。
曾经一段时间里,徐云妮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才能瞒过检察院,帮赵博满脱罪。
她有时会看到徐志坤的幻影,好像在对她说,妮妮,你真的长大了。
徐云妮一度整个人都迷乱了,甚至学校论坛里那篇文章,她在无语的同时,竟然还有点心虚。
时诀说:“他们是他们,你爸是你爸,又不一样。”
徐云妮额头抵着他,闭着眼说:“我就是感觉,我的很多想法都变了……”
“过段时间就好了。”时诀想到什么,悠悠道,“这点我还是有发言权的,‘爹’这个东西嘛,他给你的,甭管好坏,是什么就是什么,别人改变不了的。人哪儿那么容易变啊,变来变去还是原来的样子。”
徐云妮从他身上抬起头,他的神情一如往日,平静淡然。
她看着他,问:“你父亲给你什么了?”
“人生经验啊,”他视线落下,跟她红红的眼睛对上,笑着说,“想学吗?他教我要把心思多花在另一半身上,别人都放放,父母跟孩子的关系其实也没那么紧密的。你知道吗?我爸死的时候我都没哭。”
徐云妮:“为什么不哭?”
时诀笑道:“我在想事啊,他死了我去哪呢?”
徐云妮不言。
时诀说:“检察院调查的不是你,是你那叔叔,你替你妈关心他,但过去了就过去了,总不能让他影响到你对你爸的看法吧。”他抬起手,勾勾她的脸,“更不能影响你啊,这到底跟你有什么关系啊,什么都管。”
徐云妮怔了一下。
咝……
洗手间的灯并没有换,他的面庞冰白清冷。
徐云妮时常觉得,她的男人是个有点封闭的人,真正关心的人事物非常少,而且有着很明显的亲疏远近,陶雨就私下跟她说过,觉得时诀太冷傲了。以前徐云妮有尝试过让他放开一些,带他跟自己的同学们一起玩,他玩得很开心,但也仅此而已。她问他要不要再约同学出去,他看出她的意思,笑着说真的要约吗?你确定吗?然后给她看了手机。
那是他们一起去漫展的时候,聂恩贝那动漫社团的另一个coser,她给时诀发了一张裸照。
他看着她无言的表情,笑道,还要看吗?男女都有哦。
徐云妮就知道了,还是别放开了,给他装瓶子里拧死吧。
她越来越理解他的处事态度,有些时刻——比如现在,她甚至觉得自己应该学一下他,他把人清晰地划分出层级,圈里圈外,界限分明。
公事公办,主要是不烧心。
他在那玩她的头发。
她说:“哎,你还没说,我不上班在家赖着行吗?”
时诀说:“徐云妮,我巴不得你愿意做个神秘阔太呢。”
徐云妮:“有多阔?”
他的手顿了顿,虽然他依然觉得她只是随口一说,但还是认真研究了一下。
“……我尽力,”他思索着说,“但你也别太看得起我,肯定有头的。”说着,他又笑了,“还真讨论起来了?”
徐云妮一直觉得,时诀的笑跟他整个人风格一样,特别的浅淡,有时会显得有点冷漠,甚至刻薄,但同时,这也会在不知不觉中,中和掉一些浓烈的情感挣扎,如同他喜爱的香烟,所有繁乱沉重的思绪,都那么一吹就散了。
很诡异的,徐云妮莫名没那么纠结了,她带着那颗摆烂的心,拉他回去接着喝酒。
那晚她断片了,醒来的时候已经第二天了,她被换上了睡衣,扣子还扣偏了。
她就在他的怀里躺着。
随着徐云妮断掉学校繁复的工作,她在709室待的时间越来越长。
他们几乎天天都在一起。
时诀因为连爆了几首歌,工作已经被约到明年了,每天非常繁忙,手机消息都回不完。但他却更加频繁地前往徐云妮的城市,有时只有一天的空闲,他也一大早飞去,然后坐最晚的航班回来。
周围人都觉得他太折腾了。
但是,时诀在身体上也许有点疲倦,可精神上非常满足。
崔浩跟他闲聊的时候抱怨过,说以前不谈的时候总想谈,真谈了也麻烦,尤其资源少的时候,暖儿女士没事干,天天就是无穷尽的电话,查岗,腻腻歪歪没完没了。
时诀的情况正好相反。
主要是徐云妮的起点太低了,如果说大学的时间是一条十米长的绳子,他去找她的时间大概有四米,但他们真正相处的时间,最多也就两米。
他有时会觉得不公平,为什么他在忙的时候也能来找她,她却不行呢?
虽然他也知道,他们两人的工作性质不同,徐云妮总是要到各个场合出面,而他洗个澡的功夫就能成型一首曲子。
但他还是会受不了。
一开始他决定一个月去找她一次,主要是为了她着想,觉得这样她会比较放心。到后来,这服务对象就换人了。他时常想要亲吻,想要贴近,想要在她安静工作的时候,把手悄悄伸进她的衣服里。
他喜欢她从一开始羞红的窘态,到最后任由他折腾,依旧能专心做事的变化。他也喜欢他一旦质疑她反应淡然,她就会收起笔,然后给他一场欢爱。她会把他压在身下,会让他柔声呻吟,她经常跟他玩一个游戏,让他扮演一个瘫痪的病人,一动不动,然后她能只用他腰以上的部分,就让他腰以下溃不成军。
时诀经常怀疑,她已经把他每根头发丝都录入系统了,碰哪什么反应,都记得一清二楚,她能用最冷静的温柔,给他最有烈度的体验。
每一场“收笔之战”她都非常投入,因为她知道,她必须灌满他的心神,她才能继续工作。
这些场景,有时发生在阳光下,有时在夜里。
他更喜欢在阳光下。
他越来越难以忍受分别,难以忍受他千里迢迢来找她,她的时间却被其他事情占据。
她最开始制定的那些游玩计划,都到大三了,才实施了一半。
他忍了好几次火,徐云妮也看出来了,她跟他打包票,说毕业了就马上回家,她会在家那边工作。他看过她平时研究的岗位,确实都是他们那边的法制部门。
于是他就等着她毕业。
结果现在,她后爸突然出事了。
时诀私下找人打听过,她这种情况,想考一线城市的公检法可能会有困难。
那她接下来想干什么?他曾问过一次,她说还不清楚。
时诀就没再问,她现在表现得很迷茫,但时诀知道,那都是暂时的,她骨子里谁也劝不动。
他没建议,等她自己决定。
再然后,就出现了她说要摆烂的那一夜。
时诀不信,但他忍不住高兴。
他陪她过了一段“摆烂”的日子,他们就像一对新婚夫妻一样,每天腻在一起,她有时会改他的曲谱,有时会偷他的烟,他教她唱歌,教她弹琴,他们一起把剩下一半旅游攻略也完成了。
风花雪月,墙头马上。
那是时诀整个“陪读”生涯里,最沉溺的时光。
第70章
其实一开始,徐云妮选择这段“摆烂时光”,是有点为了逃避现实的,但后来,她完全沉浸了。
因为实在太梦幻了。
不止她沉浸,时诀更是如此。
徐云妮一直觉得,时诀这方面太容易……怎么说呢?失控?
平日里就是这样,虽然她也很喜欢,但是她还是得克制,因为时诀做不成那个克制的人,只能她来把控,否则两人一旦抱在一块,不饿死是不会下床的。
而现在,她放开了一道口子,那直接就是醉生梦死,孽海情天。
他甚至连工作都不做了。
徐云妮说你把活干了再玩,他说没事,我心情好了,撒个尿的功夫就能写完。
好,你牛。
这段时间还有一个小插曲,他们去找王泰林了,王泰林那时正在跟公司闹解约,公司卡合同,不愿意放人。徐云妮和时诀一起帮了他,徐云妮帮他研究条款,时诀帮忙在圈子里打听点这公司的料。因为本身就不占理,证据一收齐,很快就把王泰林给捞出来了。
后来王泰林自己成立了工作室,流程上徐云妮也帮他忙来着。
这事给了徐云妮一定启发,她的毕业论文就决定走合同法方向,研究公平性规定等内容。
渐渐的,徐云妮打起了精神,她心想,老天对她真的很不错了,她衣食无忧,顺利长大,她有过那么一点挫折,但都不至于给她击垮。
他们这一次休假,玩了很多地方,刚开始还在市内周边,后来省内,省外,到处走。
在游玩后期,某一天晚上,他们在某条商业街路口等红绿灯,听见路边有曲子播放,正好是时诀写的歌。旁边有几个人在讨论这歌,有人说了一句话,也就还凑合吧,唱得像白开水一样,我觉得没有阿京的新歌好听。
时诀站在路边,白眼差点没飞到外太空。
他们听的那首歌,是当初时诀跟刘潇签的人生第一个七位数合同的曲子,这是一套系列曲,是刘潇给公司里准备力捧的小生定制的。时诀很认真地完成了,还参与了录制。他跟徐云妮说,其实录的时候他就已经不太满意了,但这小生有金主,他也不能狠着说,最后哄着惯着一路鼓着掌给录完了。
这套曲子制作精良,成绩很不错,但仍远远达不到他的要求。
“自己唱啊。”徐云妮说,“为什么不自己唱呢?”
时诀:“自己唱没有那么多钱赚,除非签公司,或者自己成立公司,太麻烦了。”
徐云妮能看出,这种自己作品得不到完美演绎的遗憾,让时诀非常烦躁。
他八成时间里非常的随性,剩下两成则有极度的强迫症。
徐云妮想起之前帮王泰林处理解约和建立工作室的事情,那给她留下很深的印象。
那天晚上,在酒店里,徐云妮跟时诀聊了一次。
她说这样下去就是白白浪费心血,要不这样,你先签公司,发展几年,然后再自己成立公司。
时诀笑着说,我签约?那你可真要当神秘阔太了。
徐云妮明白他的意思,说不公开恋情完全没有问题,正好她打算毕业了先找地方干一阵,有经验了再看将来能不能自己开律所。咱们一起奋斗几年,等都稳定了,再讨论公不公布的问题。
时诀坐在对面椅子上,手里夹着烟,也没抽,好像在思考。
徐云妮知道时诀很重视舞台,他很喜欢在人前展露自己的才华,他这种条件,一直在幕后未免可惜。
她又说了一遍。
时诀皱眉道,你让我想想……
其实,这念头他私下自己也有过,但总觉得不太成,就又按下去了。不过这想法就像被强压在水里的瓢似的,大部分时间都是沉着的,但一旦碰见诸如商业街路口这种情况,就会不受控地浮起来。
那天晚上,他们躺在酒店的大床上,聊到很晚很晚。
时诀说,如果真要弄,我签个三年的合同,应该足够了。
徐云妮说,那我三年经验可不够开律所。
时诀说,恋爱方面我不会主动提,被人拍到就承认。
徐云妮笑道,你放心,我反侦察能力很强的,不会被拍的,就算被拍也不用承认,就说以前相熟,现在就是老朋友的法律咨询。
时诀说,徐云妮。
徐云妮说,嗯?
时诀说,我会把我的一切都给你的。
时诀想得很简单,他想把自己的歌完美地唱出去,其实他自己注册个账号也能唱,只是推广少,赚得少,他又不甘心。
徐云妮的想法也很简单,他们各自做自己喜欢的事,实现理想,不留遗憾,最多就是这几年恋爱不太方便,但毕业后的时段本就是最忙的,不能耽于享乐,他们都甜蜜了这么多年了,不急于一时。
当时诀把自己想签约的消息告诉林妍时,林妍都要乐疯了。
“我有女朋友。”时诀说。
“没事,你的情况我们肯定会放宽要求的。”林妍说,“你只要让她低调点就行。”
“嗯。”
那之后的一段时间,时诀非常忙碌,但他依然会抽空跑去见徐云妮。
而且可能是因为已经决定要去台前,他更珍惜他们相处的时间,徐云妮能感觉出他有点兴奋,对即将展开的事业跃跃欲试的样子。
乐阳为时诀下了大手笔,经理李雪琳亲自带他,给他制作包装,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露面。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出了状况。
有一天,李雪琳来找时诀,她眉头紧蹙,说有个麻烦事,得跟你谈谈。
时诀问什么事,李雪琳拿出一样东西给他。
时诀翻了翻这几页纸。
那段时间,徐云妮忽然发现时诀不来了。
虽然最近徐云妮在准备毕业论文,好几次跟时诀说,少来一点也没事。但之前忙的时候,她也说过这种话,他都当没听见,现在突然听见了,徐云妮反倒有点不是滋味。她心想,以前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不该说些大话,算了,就当提前适应了。
一个多月后,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来找她了。
丁可萌。
徐云妮还挺惊喜,准备带丁可萌在附近玩一玩。
丁可萌瞪眼:“还玩呐!你心可真大啊!”
徐云妮一愣:“怎么了?”
俩人在校门口,丁可萌左右看看,徐云妮笑道:“干什么呢?神神秘秘的。”
丁可萌一摆手:“你跟我来。”
她们去了一个很偏的小咖啡馆,全屋就她们两个顾客,丁可萌带她到一个角落坐下,从包里翻出几张纸,徐云妮一看,心情瞬间就归零了。
那是之前校内论坛里,她被人写的那篇文章,还有下面的跟帖,都打印出来了。
当初那份文章并没有挂多久,可能是有领导打了招呼,最多两三天就给删了,后来也没有人再讨论了。
“你怎么会有这个?”徐云妮问她,“你打印这东西干什么?”
丁可萌说:“我这是买的料!”
徐云妮:“什么?”
丁可萌:“有人要搞时诀,你不知道吗?”
丁可萌跟徐云妮讲了她现在知道的事情,乐阳签了时诀,要捧他,圈里不少人都有消息,时诀一脸爆相,很多人不想让他起来,就开始挖黑料,挖着挖着就找到你了,然后顺路就找到这帖子了,再然后就把后面的案子什么的全带出来了。
丁可萌跟她说,一般挖女方没什么用,但你这个情况太特殊了,这案子去年有段时间天天上头条,方方面面涉及太广,是上面定性的造成重大国有资产流失的案件,落马了多少人,到时候一个贪官亲属帽子扣下来,还玩什么啊。
丁可萌有点恨铁不成钢:“你怎么会被人写这种帖子,这种事不能让人知道的啊。”
徐云妮看着手里的材料,心想,写这个贴子的人,现在应该已经毕业了。
徐云妮拿起咖啡。
非常神奇,在这个本该紧张恍惚的时刻,她却突然冷静了。
从李恩颖通知她赵博满出事,到现在,这一路的迷乱忧思,就在这一瞬间,统统消失了。
“时诀知道这个事吗?”她问。
“肯定知道了啊,乐阳应该也知道了。他们最近在筹备综艺节目呢,一个音综,我听说是要时诀以导师形式露面,他本来就爆了几首歌嘛。”丁可萌说,“其实就是为了这口醋包了这盘饺子,这节目就是为了捧时诀的,前期已经花了不少钱了。”
徐云妮问:“能压下去吗?”
丁可萌:“能,但得乐阳花大价钱,他们肯定会要求他跟你划清界限的,至少表面上。”
徐云妮没说话。
丁可萌说来说去,还是最初那句话:“都说了别让你跟他在一块,怎么就不听劝呢。”
徐云妮安静坐了一会,笑了笑,说:“丁老师,口味没变哈。”
丁可萌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黑糖珍珠奶茶,想起超久之前的那顿饭,哦了一声。
“谢谢你来跟我说这个事。”徐云妮说。
丁可萌:“也是顺便,我过来这边拍人的。”
徐云妮:“哎,你毕业了打算干点什么,还是往摄影方面发展吗?这行现在好干吗?”
丁可萌也是佩服她,居然还有闲心跟她聊行业发展,也许她跟时诀感情没那么深?她跟她说了一会,包括她自己,还有她知道的华都的同学的情况,时间差不多就要走了。
“我过来就是给你打个预防针,别太伤心啊。” 她给她提建议,“要是不想被甩,可以找个由头给他先甩了。”
徐云妮恍然大悟状:“好主意。”
丁可萌说:“我跟你认真说呢,这也是保护你和你家里人,真搞起来你家里人信息都被翻出来,你妈,你那个后爸,还有你后爸那个死了的爹,一查就出来,何必呢。”
丁可萌走后,徐云妮还在咖啡馆坐了很久,难受肯定有,但她并没有像丁可萌预料的那么伤心。有一瞬间,她也在想,如果当初在学生会,她不那么寸步不让就好了,他们只是随手泄愤,却后患无穷。但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逝,后悔无用,徐云妮的脑子异常清醒,一遍又一遍把事情梳理出来。
而时诀那边,乐阳已经找他谈了三轮了。
李雪琳无论如何都不想放弃他,跟总公司的人研究了好久,跟时诀说,公司还是想推你,但你得跟你女朋友那边处理好了。
时诀说:“我签约前就说过,我有女朋友。”
李雪琳无奈道:“但谁也不知道你女朋友是这个情况啊。”
这个情况……
其实时诀也不清楚,当初徐云妮跟他说她后爸这案子,只说公司涉嫌跟医院有回扣一类的勾结,也说她爸其实没什么事。
李雪琳说:“如果有心人拿来做文章,风险太大了。时诀,人生最好的就这么几年,你的梦想,你的才华,都不该被埋没。其实也不是硬要你彻底断了,将来想怎样都是你自己的事,但是现阶段一定要做好取舍,你定下来,公司才能放心帮你压,给你洗个人设出来。”
时诀坐在乐阳办公室的沙发里,听了李雪琳的话,笑出来了。
“哎,姐,‘洗’这个字夸张了。”他站起身,两手插兜,冲李雪琳淡淡道,“没脏过。”
都到这时候了,李雪琳还是被时诀那锋利而清高的气质狠狠戳中,愣了两秒。
她完全不想放手,决定给他上点压力。
“如果你不分手,事情会比较麻烦,节目前期已经投了不少了,公司肯定不想走到这一步,但是,如果真的因为这个事出问题的话,其他的合作方也得要个说法的。”
他看着她,问:“赔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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