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
银霜洒地,圆月高空,星辰漫天,师离忱抬头看了眼,“今日月色好。”比起去吵闹的庆功宴,他更倾向于去清净的观星台。
他改了主意,改道摆驾观星台,让乐福安去传话,让庆功宴照常开,不必拘礼,等晚些他再过去。
观星台是皇宫最高的楼阁,四面门窗可完全打开,呈四面挑空,悬挂遮风帘可以拉下,或是散开轻纱帐,让轻纱随风飘。
先帝在的时候喜欢在观星台看舞姬随着轻纱起舞,师离忱没有这个癖好,自然也就把这轻纱帐搁置了。
观星台很大,外围有及腰的护栏,点起等似蒙上一层昏黄的轻雾。
站在外台居高临下地朝底下扫一眼,便可将宫中景观一览无遗。可直面晚风,赤足踩在地上,抬眼就能望月。
将碍事的大氅脱了丢在一旁,师离忱在观星台慢悠悠地来回漫步,如玉细琢的足透出淡淡粉意,踩在墨色木质的地面,格外夺目。
屏退宫人,观星台无人,细细聆听风将玉铎吹响碰撞的乐声,他手中随意拿着个玉盏,轻哼着调,时不时品一口酒水。
难得的安宁。
乐福安传话回来,在一旁暗暗瞧了片刻,心底里着急,生怕圣上又发热,可圣上兴致尚高,他直接劝必然会招来厌烦。
乐福安想了想,忽地有了主意,借着为圣上添酒的功夫,他笑得一脸献媚,“圣上许久没这么放松了,兽园的小伙伴念着圣上呢,特别是小汤圆,圣上可想它了?”
小汤圆,兽园里养着的黑白花纹吊睛白额大猫。
师离忱笑着侧目看他,“小汤圆怎么样了?”
乐福安瘪嘴诉苦,“小汤圆近来很没精神气,半个月没与圣上接触,它兔子都少吃了两只,整日在园子里走来走去。”
对于这只大猫,师离忱是很喜爱的,如今一提,他又起了心思,手痒了想撸一撸猫,挥手道:“把它带过来。”
乐福安“欸”了一声,紧忙下去吩咐金吾卫办事。小汤圆有专人照顾,打小饲养在皇宫,野性虽有却也被驯化得快没了,师离忱一手将小汤圆养到一岁,同吃同住,直到大到令旁人害怕了,才专门开了个园子养起来。
五六个金吾卫将小汤圆牵引到了观星台。
如今两岁半的大猫,已然比成年大猫还要雄壮,足有二百六十多公斤,换季让它的毛发更长了些,站在那儿便把旁边的金吾卫都比小了去。
它脖子上锁链比手臂还粗,见到师离忱从嗓子眼里发出一声急切嘶哑地虎啸,喘着气来回踱脚,鼻翼嗅动,让牵着它的金吾卫无法掌控,不受控制地摔倒在地。
师离忱张开双臂,低声道:“来。”
得了准许,小汤圆“嗷呜”一声,毫不费力甩开牵引着锁链的金吾卫,猛地扑向师离忱。
有个金吾卫来不及松手,被拖着拽了几尺,好险被身边的同僚救了回来,乐福安惊呼:“圣上小心!”
大猫虽收着力道,却也足够沉重。师离忱依旧被扑了个满怀,强大的惯性让他坐到地上。
师离忱也不恼,脸上犹带温和的笑容,搂着小汤圆的脖子,使劲搓了搓,小汤圆亲昵地歪起脑袋任由他摸,享受地眯起眼睛,挺大一只老虎夹着嗓子呜呜地哼唧,不大好听,但是顺耳。
安抚大猫的同时,师离忱抬起眼皮瞥了眼后头。
那名被拖拽了会儿的金吾卫正艰难站起,神情难堪地低头,垂在身侧的手臂别扭无力,俨然是断了。
“小汤圆无心之失。”他唇角含笑,声音沉沉:“但尔等勇猛,该赏。”
几名金吾卫顿时如打了鸡血般挺起胸膛,并不是为了赏,而是因为圣上金口玉言的夸赞。光是一句‘勇猛’足以让他们在金吾卫当中面上有光,是伤是痛此刻完全不重要了,他们眼神亮得可怕,齐声道:“为圣上出力,是臣等荣幸!”
众人退去,大猫亲昵够了,绕到师离忱身后趴下,将自身的肚皮和身子当做圣上靠垫,将硕大的虎头塞到圣上手底下,讨巧卖乖。
师离忱一手端着玉盏,一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摸着小汤圆的脑袋,厚厚的皮毛摸着很柔软,让他心情更好了,宠溺地点了点小汤圆的鼻子,“谁家大老虎和你似的爱撒娇。”
小汤圆拱起师离忱掌心,叫声粗犷地“嗷呜嗷呜”回应。到底是亚成年大猫,声音再夹也是粗的。
师离忱抿一口酒水,余光瞥见大猫抖了抖耳朵,忽地警惕地昂头。
帝王不慌不忙挪开唇间的玉盏,嗓音沉沉,“出来。”
一个黑影从屋顶翻了下来,裴郁璟拍了拍衣摆上的灰,一身黑金劲装在他身上高挺干练。
“圣上安。”他不算恭敬的行了个礼,正要往观星台里面走,被师离忱沉声喝住:“站住。谁许你进来了?”
裴郁璟一顿,挑了挑眉,凌空架在台阶上的脚又收回来。伏在帝王身侧的白虎双目眈眈,朝他龇了龇牙。
裴郁璟眼神一戾,阴鸷地回望过去,白虎喉咙里发出震震低吼,吵到了帝王,大脸被猛然赏了一巴掌,圣上不悦:“安静些。”
大猫委屈地趴回地上。
裴郁璟把目光转落在堂中的帝王身上。
依靠在大猫身上的帝王,姿态懒散随意,眸中已有微醺之色,广袖龙袍要掉不掉地披在身上,垂下长摆铺了一地,在大猫怀中修长的身量似乎都小巧了许多。
帝王唇上还有酒渍泛出的水光,他轻抬着眼梢闲闲睨来,语调嫌弃,“带了一脚的泥来,别脏了朕的地。”
裴郁璟视线下移,瞧见圣上衣摆下露出的一截玉足,立刻明白了意思,脱了鞋才踩进观星台,这回没被师离忱叫停,顺利地在距离圣上不远的地方席地坐下。
裴郁璟盯着师离忱把玩大猫耳朵的手指,苍白纤长的指,绕着大猫耳朵打圈圈,看得他嗓子干哑。
他问:“圣上怎么不问璟,今日去哪儿了?”
“左右不过见几个人,朕又不拘着你,何必做贼似的。”师离忱勾起唇角,笑得轻狂,看着裴郁璟:“使臣那么急着见你,想来是有要事相商,讨论一整日了,你们可讨论出结果了?”
裴郁璟也笑了,“圣上不好奇?”
师离忱托腮,慢条斯理道:“那要看你肯不肯说。”
裴郁璟故作苦恼,叹道:“他们要我刺杀圣上。”
南晋使臣得了南晋来信,主战。
所以他们连夜商讨,打算舍弃一个质子,让质子裴郁璟刺杀月商皇帝。
若能刺杀成功,那就是以一个皇子换一国君主的性命,划算。若是不成功,舍得也只是一个质子,不影响大局,依旧划算。
师离忱笑了笑,低眸品一口酒,道:“那你的答案呢?”
清酒水波平稳,裴郁璟直勾勾,放肆地凝视着波澜不惊的帝王。
空气陷入沉寂,唯有玉铎慢响。
半响没等到回答,帝王淡淡地一眼瞥过来,挑眉“嗯?”一声催促,眸波漠然,却瞧得裴郁璟牙尖发痒。
一把匕首从他袖间掏出,陡然出鞘,寒芒从师离忱眼前一晃而过。
手腕忽地被扣住,刀柄被强硬地递到帝王手心。
裴郁璟死死桎梏着师离忱的手,让其被动的握住刀柄,让刀尖抵住心口。
他笑得癫狂,轻声低语,“我的答案……”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