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都不需要自报家门了。
四条眉毛外加大红披风,实在太好认了。
茶花很干脆的像座大山一样挡住了陆小凤直勾勾的目光。
容颜绝色的美人蓦然成了野蛮生长的糙汉,陆小凤一激灵,终于舍得把他的浪子心从爱河里捞出来,顺便嫌弃地收回了情意绵绵的眼神。
茶花:“……”玛德,老子的四十米屠鸡大宝刀呢?
陆小凤缓过神来,这才注意到游船上嵌着的金风细雨楼的标记,俨然与前日后头那架马车的标记是一个模子所刻。
他恍然想起,彼时错过的那片如云如雾的烟紫罗裙尾。
原来,她就是那些黑衣人口中所说的大小姐。
若说他这两日被上官丹凤缠得憋屈又窝火的话,那此时陆小凤有再大的火气也都云销雨霁了,甚至于,他还冷不丁产生了些许感恩之情。
感谢天,感谢地,感谢上官丹凤让我们相遇。
陆小凤的麻烦总是跟女人有关,越是美貌的姑娘,越容易带来难以招架的麻烦,对于这点,浪子的经验实在丰富得不能再丰富了。
所以浪子从来多情又薄情,他知道什么样的姑娘可以招惹,也知道什么样的姑娘连想都不能多想。
可是再多的明知道,都抵不过那千秋从无的惊鸿绝色。
原来真的有那样一个人,只消一眼,便足以让你不自觉陷了进去,心甘情愿沉坠梦中,梦里有九霄云殿,梦里有仙音袅袅。
直到那位风姿绝尘,却面有病容的公子从船舱内走出来,那一缕飘渺朦胧的仙乐竟还萦绕不休。
直到陆小凤浑身湿漉漉的登上了船,那一曲仙乐也更是愈发清晰可闻了。
泠泠七弦遍,半入江风半入云。
原来不是天上乐,而是人间曲。
可人间哪得几回能听到这般动人心弦的曲子?
而这世间又有谁能够弹出如此明澈之琴音?
陆小凤循声回首望去。
江上远远飘来一叶孤舟,一名僧人。
面容姣若好女的青年僧人身着一袭月白僧衣,神姿孤洁,宛若瑶林琼树,独坐孤舟之上,素手焚香抚瑶琴,此间风尘,皆是外物。
孤舟逐流随波,越飘越近。
楚留香恰在此时换好衣裳走了出来。
江湖传名的两大只浪子不期然对上了眼。
确认过眼神,全都是被钓上来的人。
至于是被鱼儿钩钓上来的,还是被美人钩钓上来的,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只不过楚留香眼下已不复此前狼狈,而陆小凤方才上船,浑身上下衣裳湿透,肩上挂了两撮暗绿色水草,草里还夹带了一条活蹦乱跳的小鱼崽崽。
苏镜音眼睛蓦地一亮,挪了步子闪到自家兄长身后,一把揪住他的袖角,悄悄拉了拉。
苏梦枕侧眸看来,她立时眼巴巴地示意他捉鱼,人是她钓上来的,四舍五入这鱼崽子也算是她钓上来的。
这可是她花了一早上时间,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劳动成果呢,可不能让它给跑了。
苏公子高贵冷艳地睨了她一眼,不理她。
但苏大小姐她不依不饶。
苏公子清风朗月的身姿底下,袖袍针脚都要被她给揪崩了,苏大小姐缠起人来是很烦的,不达目的不会消停,这点没人能比苏梦枕更清楚了,她是真做得出在这儿撕了他衣袍的事来的。
果不其然,下一刻,就隐约听到了细小的裂帛声。
苏梦枕病躯一僵,额角青筋蹦了蹦,终究还是拿她没辙。
斜睇了不省心的妹妹一眼,苏公子暗自磨了磨牙,只得与陆小凤道了声失礼,高抬贵手取了水草,修长指节拈住那条拇指大的鱼儿,放到了她手心里。
顺道着,咬牙切齿地屈指捏了捏她的脸,解一解气。
第一千八百次,想问问他那故去多年的父亲啊,这妹妹是来给他本就病弱多舛的一生增加坎坷的罢?
陆小凤刚用内力蒸干衣物,闻声转头,只瞥见肩上水草被一只消瘦见骨的手拿了下来,他随之看去,就见那美人姑娘小心地双手托着鱼,唇角含霜,面容冷淡,但被兄长轻捏了脸后,却似是微微着恼地嗔了他一眼。
美人含嗔带娇,星眸流转,眼中仿若只看得见公子一人,羡慕得小凤凰眼都红了。
他未来的大舅兄可真是好福气啊!
且不论苏公子愿不愿意当陆小凤的大舅兄,此时就连他的隐藏情敌楚留香都没注意到这一出。
只因孤舟将至,琴音已歇。
江上抚琴之人,七绝妙僧无花。
妙僧何止七绝,琴棋诗书画武茶,就连那一手素斋厨艺也是顶顶妙绝。
楚留香与陆小凤皆是江湖有名的浪子,同时也是朋友遍天下的浪子,二人自然皆与无花相交甚笃。
孤舟已至,楚留香踏风而下,身姿轻盈落入舟中,与无花闲话寒暄了两句,刚要为他介绍那位金风细雨楼的苏楼主,一回身才发现,陆小凤这崽种趁他不注意,已经跟美人聊上了养鱼经,且还说得头头是道。
江湖就这么大,两个浪子早就认识且熟识了,也曾坐下来喝酒探讨过,毕竟说起来,两人交往的妹子都不少,可从不重合也是挺巧的。
后来才发现,浪子确实都是十成十的真浪子,就是喜欢的类型不一样而已。
但最为极致的美貌却是无法归类的,那种美一眼万年,区区统一审美,自然不在话下。
于是现在资源重合了。
陆小凤的目光从来都是很放肆的,被他看着的姑娘往往都会羞赧地红了脸,可他此时说话间与美人离得近了,却是目光飘忽,不敢直视。
从前他浪荡江湖时曾听过一段梁祝戏词,台上的梁山伯一句词唱得悱恻缠绵,欲语还休,彼时陆小凤还不明白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如今遇到这令他一眼动心的姑娘,他终于是懂得了。
他也从此不敢看观音。
刚把鱼放入茶花拿来的木桶里,就听了一耳朵养鱼经的苏镜音,目光有些疑惑地看向陆小凤,“嗯??可是我不养啊。”
她好忙的,一天下来要吃饭睡觉咸鱼瘫,还要练她哥的红袖刀法第一式,她哪有时间养什么鱼啊。
陆小凤问,“那这是?”
苏镜音很是理所当然,“钓鱼自然是用来吃的。”
“……??”
陆小凤低头瞧了一眼那只拇指大的、即将幼年早逝的小小鱼,忽然觉得刚才羡慕它能被美人垂青的自己,好特么傻。
无花跟着楚留香踏上了船。
楚留香早年行走江湖时曾与苏梦枕有过几次短暂交集,因而自觉担任起了互作介绍的工作,船上四位青年俊杰皆在江湖上有着不容小觑的名气,一见面自是好一番你来我往的应酬流程。
只不过让无花觉得奇怪的是,陆小凤与楚留香对待苏梦枕的态度,有一种他完全说不上来的诡异热络,但他对此也只是一闪而过的疑惑,并不是很在意,毕竟眼下他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
无花是应南宫灵之托,来请楚留香提前去往丐帮君山分舵下榻的。
“这……”
楚留香正迟疑着,陆小凤却已忙不迭替他点了头,“既然南宫少帮主特意让大师来请,想必是有要事相商,楚兄你就别犹豫了!”
同为浪子,谁还不知道谁呢?楚留香瞥了陆小凤一眼,对他打的什么算盘门儿清,想撇下他跟苏姑娘一船同行,没门!
楚留香转了下扇子,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说来上次见南宫兄,他还提起与陆兄你许久不见,此番在此遇上也是赶巧了,你我便一道同去罢。”
两只浪子目光相对,隐有电闪雷鸣。
无花心下茫然,他只觉这俩人今日委实有些不对劲。
那两人彼此心知肚明,不过男人间的勾心斗角罢了。
最后陆小凤还是不情不愿地被楚留香拐下了风雨楼的船,三个大男人同坐一叶扁舟,说来是有些挤的,但他们要提前去与南宫灵会面,在江上以内力驱使小舟行进,远远比坐大船快得多,更别说苏梦枕不急着赶路,因而他们那船是以匀速行使的,只要在君山大会开始之前赶到即可。
对苏镜音来说,闻名江湖的妙僧无花还没有她的鱼来得有吸引力,她从方才就在一旁低头研究桶里的小鱼,对于两只浪子下船之前依依不舍的目光,她毫无所觉,只顾着与茶花小声商量那条鱼今天晚饭的死法,最后拍板决定,让厨房给她哥炖汤补身体。
拇指大的鱼崽崽:小小年纪就承受了不属于这个年龄的重担。
无花正与苏梦枕温声告别。
美人抬眸望来的那一刻,白衣僧人一句念了十来年的阿弥陀佛,蓦然卡在了喉间。
但无花不亏为莆田南少林新一代弟子首席,他很快回过神来,立时扪心自省,笑叹一见姑娘误道行。
若是换作别人来说这一句,或许会显得有些轻佻,但此时由无花微笑道来,苏镜音却并不觉得反感。
无花长得极好看,唇红齿白,目如朗星,行事之间潇洒脱俗,笑里隐有出尘之意,很能给人留下好感。
苏镜音对他淡淡一笑。
无花微笑颌首,那一句阿弥陀佛终于说出了口以作道别,脚下如踏金莲般施起飘渺轻功,转眼间便落回那一叶孤舟之上。
孤舟渐渐远去,江水一线。
苏梦枕双眸微眯,不知在想些什么。
“还钓吗?”他忽而问道。
历经两回大钓活人整出阴影的苏镜音摇了摇头,“不了……”
钓鱼是不想了,可能这辈子都不想了。
“既然有空了,那咱们来算一算账。”苏公子不疾不徐地捋了捋宽大广袖,袖角处针脚开口若隐若现,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苏镜音见势不妙,扭头就跑,“我没空,我可忙了!”
苏梦枕轻车熟路地将她一把拎了回来,哧笑道,“你除了吃和睡,还有什么可忙的。”
“我忙着……”
被揪住了命运的后领逃不掉,苏镜音眼神飘来飘去,倏而飘到了木桶里的鱼崽崽,于是就立马理不直气也壮了,“我要忙着给你烧鱼呢!”
苏梦枕眉梢微挑,“哦?”
苏镜音连连点头,生怕他继续算账,“兄长喜欢吃什么,我都给你烧。”
苏梦枕似笑非笑地松开她,十分配合她的表演,“我喜欢……”
苏镜音连忙打断他,“兄长喜欢喝白开水的我知道,我现在就去给你烧一个!”
苏梦枕:“……”
神特么白开水。
咸得这么清新脱俗的姑娘到底是谁家养出来的?!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