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过半,今年的第一场雪才姗姗来迟,一夜之后,处处银装素裹。
城郊的一家疗养院,这里的青山与碧湖也被银白填满,本该是一处与世隔绝的绝佳休养圣地,但这份安宁却突然被玻璃碎裂的声音打破。
近乎疯狂的尖叫、摔砸东西的声音混在一起,过了足足半个小时,一切才重新归于平静。
两个护士从房间里出来,她们刚把这间遭到破坏的房间收拾好,加上之前给病人打镇静剂时耗费的心神,此时早已筋疲力尽。
“真是受不了了!”一个护士面上带着薄怒,“我们这里是疗养院,又不是疯人院,为什么要把这么个疯子送到我们这里!”
“你就原谅他吧。”她的同伴倒是没这么义愤,但说出的话却充满嘲讽,“人家以前可是顶流,大大大明星呢,现在糊成这个样子,发疯不是挺正常。”
第一个护士轻哼:“干了那么多缺德事,现在又糊又疯是他应得的——我觉得我们真是太善良了,他当初那么霸凌针对子桑,都恨死他了,现在还这么尽心尽责地照顾他。”
“谁叫我们是子桑的粉丝呢。”同伴说,“子桑那么温柔善良,我们可是要粉随正主的。”
到底是两个年轻姑娘,提起偶像,眼睛里都带了光。两人对视一眼,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哎你说——”第一个护士忽然压低声音,“他今天又犯病,是不是跟陆影帝在颁奖典礼上向子桑求婚有关?”
“我看是。”同伴信誓旦旦,“他之前不是一直捆绑着陆影帝炒作嘛,可惜这也没用,陆影帝可是我们子桑的男人,他楚融可不配!”
“对,不配,他只配永远呆在这里!”
两人嬉笑着渐行渐远,随着脚步声的消失,走廊里也恢复了安静。
*
楚融眉头紧锁,即使在昏睡中,他的神情也满是惶然,脸色苍白,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喉咙里不时溢出些许呓语,听不分明,但明显带着惊恐。
他似乎很努力想让自己清醒,但眼皮很重,怎么也睁不开,被约束带限制住的双手做不出大幅度的动作,只能死死抓住床单,用力到手指关节都泛白。
这样的状态从白天维持到天色擦黑,楚融终于一身冷汗地从噩梦中醒来。
他的胸口轻微且急促地起伏着,肺部被大量新鲜空气充盈,这才让他从那种灼热窒息中脱离出来。
脱离?
楚融眨了眨眼,他有一双很漂亮的桃花眼,眼型饱满,眼尾微翘,看人时总有种似醉非醉的朦胧之意,而此时,这双眼睛里的迷蒙渐渐被清明取代。
身体被约束带限制住,他几乎动弹不得,只能躺在床上盯着上方。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认出了这个地方,是他在疗养院住的那间房——这个天花板他曾无数次以这样的视角看过。
疗养院……
楚融扯了下嘴角,他因为电梯事故受伤被送到这里,虽名为疗养,实则却是软禁,他在这个房间里可以做一切,可是不能出门,也无法联系外界。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为什么这里还是完好的?
这里不是应该被一场大火所烧毁,而他,也应该丧生在那场火灾里。
用指甲掐了一下自己,手心传来的痛感真切清晰,这说明一切都是真的,火灾没有发生,他也没死。
他重生了。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楚融并没有多么激动,甚至在想不过是重生而已,比得过他在死亡降临的那一刻,得知自己只是小说里的配角这样的真相来得震撼吗?
他是小说里妨碍主角的恶毒配角。
楚融抿了下嘴唇,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解释了为什么在主角乔子桑出现后,他会从众星捧月的顶流沦落为全网黑,被所有人厌恶,失去一切荣耀,一无所有。
“咔哒”一声轻响,有人开了门,窃窃私语声在静得落针可闻的病房里很突兀:“他醒了吗?”
“醒了。”
楚融的眉头紧蹙,这话是他说的,他一开口,喉咙像被刀片拉过,生疼生疼的。他忍着疼痛,吩咐:“开灯。”
似乎没想到他会回应,足足过了好几秒,灯才被打开,光明驱走室内浓重的黑暗。
突如其来的剧烈光线让楚融眼睛发胀,他眯起眼睛,等适应了才稍稍抬起脖子往门口看去,他看到熟悉的两个黑衣保镖,其中一人手上还端着托盘,那是给他送的晚餐。
保镖自然也把床上楚融的模样看得清清楚楚,和平时没什么区别,但他此时的眼神却让他们感到陌生。这个眼神里没有歇斯底里,没有疯狂,没有憎恶,而是一片平静,带着与生俱来的倨傲与淡漠。
他们甚至生出一种感觉,这里不是满是狼藉的病房,而是高傲的国王发号施令的王宫。
保镖们曾经见过这样的楚融,很久之前的楚融就是这么高高在上,睥睨一切,不可一世。
“解开。”
楚融说了他的第三句话。
保镖迟疑着没有动作。
楚融眼尾挑起,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凌厉了不少:“我说解开,听不懂?”
保镖们被这一眼看得心头一颤,不自觉生出想要听命臣服的想法,在一番本能与职责的天人交战之后,其中一个屈服了,快步走到床边,替楚融把约束带解开。
重获自由,楚融揉着酸痛的手腕从床上坐起来,腕上一片红痕,在雪白的皮肤上看起来触目惊心。
楚融只看了一眼,把袖子放下,接过保镖递来的水杯,仰头一饮而尽。
温水流过,滋润了干涸的喉咙,楚融再说话时嗓子已经没那么疼了,只是声音还是带着哑。他问:“今天是几月几号?”
虽然很意外他会问这种问题,保镖还是如实回答了。
楚融对这个日期印象深刻,是金枝奖颁奖典礼的第二天。
他朝房中的电视看了眼,液晶大屏上被砸出个大洞,露出里面复杂的线路,他想起来了,这应该是下午他在电视上看到陆爵在领奖时向乔子桑求婚的重播,被刺激到所做出的举动。
沉思片刻,楚融吩咐:“给徐天锐打电话。”
保镖愣了愣:“给徐总?”
楚融的唇角凝出一抹讥讽:“不然还有哪个徐天锐?”
说完这话,楚融的唇微不可见地抿了一下,徐天锐,他的经纪公司天融娱乐的老板,他曾经的战友,他一起长大的发小。
也是将他关在这里的人。
见保镖仍在迟疑,楚融眉眼间生出不耐,干脆伸出手:“手机给我。”
保镖还想说些什么,但触及楚融冰冷的视线,顿时什么都不敢说了,拿出手机解了锁,拨通之后毕恭毕敬地递过去。
楚融接过,看着屏幕上显示的“徐总”,抿起嘴唇。
很久之后,电话才被接通,低沉的男声带着被打扰的不耐烦甚至是厌恶:“他又出什么事了?”
尽管上辈子已经体验过这种被人厌恶的感觉,但在清醒的状态下再次体验,还是让楚融感到些许不习惯。
楚融抿了下嘴唇,听筒里依稀能听见其他人的喘息和呻吟,稳下心神,他竟是笑了笑,调侃道:“看来我这个电话打得不是时候。”
那头顿了一下,用一种不太确定的语气问:“楚融?”
“是我。”
依稀能听到布料摩擦的悉索声,片刻后,那头就安静下来。徐天锐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笑意打招呼:“真是让我意外,没想到你会给我打电话。对了,你身体好些了吗?在疗养院住得习不习惯,要是有不满意的地方你就跟我说,我安排他们按你的喜好改进,你这段时间就好好休息,把身体养好,有时间我去看你啊。”
他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亲昵,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地发表关心言论。楚融听着也懒得搭腔,只在他说完之后应了声:“也别有时间了,就明天吧。”
“明天?”徐天锐笑了一下,还是刚才那副关切口吻,却拒绝得毫不迟疑,“明天恐怕不行,你也知道的,我很忙。”
楚融不置可否。
没听到回应,徐天锐就自己往下说:“你看你,留了那么多麻烦,自己进了疗养院,把这些烂摊子留给我。这段时间为了处理这些麻烦,我可是焦头烂额呢。听话,等我忙完这段再去看你。”
“没事我就先挂了,你早点休息。”徐天锐说着就要挂电话。
楚融倒是不急,慢条斯理地说:“徐总是大忙人我知道,但不至于连几个小时都抽不出来吧。我想跟你谈一谈,我们五年前签的那份股权转让协议的事。”
电话那头的信号似乎不太好,除了些微的电流音,一片沉默。
楚融继续说:“如何,徐总有空谈吗?”
短暂的静默之后,徐天锐带着笑意的声音再次响起:“行啊,你想谈,我当然会陪你谈。”
停顿一秒,他说:“那就明天下午三点见。”
楚融直接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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