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撞击

    既然和简文彦话已说开, 祝他幸福也好,老死不相往来也罢, 总归两人没有再继续住在一起的道理。

    关汀也不想回到父母的老宅,静下来一想,他做了个决定:买一套自己的房子吧。

    买房或许对大多数人来说是一个颇为重要的决定,但在关汀这里,好像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地发生的。

    但买房涉及到大量金钱和社会关系,也很难说是什么小事。沈氏这边沈老爷子病床前还一团乱麻,关汀自己的工作也没停,也得亏是他有着良好的工作习惯和绝佳的时间管理能力, 还能抽出时间约了中介去看房。

    天气不算很好,天色阴沉沉的,还下着些小雨。关汀想了想, 开了自己那台低调的商务车出门。

    “哥,这个楼盘新,公摊也小, 户型很合理,落地窗有江景……”

    关汀一边开车, 一边听中介介绍。高峰期已过,高架桥上车流不大, 但他并没有开得很快。

    “刚刚说的这套, 公摊面积多少?想要宽敞一点的话,起居室和次卧可以打通吗?”关汀实地看房前也问得仔细,显然是已经做了一些功课。

    中介看有戏,忙不迭介绍:“不是承重墙的地方都能打通, 同小区有两套拉通成大平层的样板间,一会我带您去看看。”

    关汀一边听着中介介绍, 一边却在后视镜中发现了些端倪。

    ——后面这辆有点脏兮兮的白色轿车,是不是跟车挺久了?

    和中介约定好具体时间地点,电话便挂断了,关汀叫导航找了最近的出口下高架。

    车速稍微加快了些,关汀并不赶时间,但仔细观察着后车的动静。

    见他转向下高架的方向,那辆脏兮兮的白色轿车竟然毫不犹豫地也打了右转,关汀心一沉,隐隐约约有预感——冲着自己来的。

    下高架后进了一条车辆行人更少的路,这个方向并不是关汀原本要去看房的地方,而是驶向郊外。

    雨渐渐大了起来,但关汀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在荒无人烟的道路上把车速开得越来越快。

    后车毫不犹豫地也踩了油门,天边雷声轰隆,关汀才发现面前路已经走到了尽头,地图不知怎么的指向了一个错误的方向,前方是一出施工工地,大大的黄色警告牌昭示着此路不通。

    发现警告的瞬间,关汀便狠狠踩下了刹车。雨天湿滑,车辆惯性很大,在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音。

    后车却仿佛亡命之徒一般,丝毫不见减速,直直地冲了上来。

    看来今天凶多吉少。关汀心中虽未慌乱,但也有些本能的求生欲,将方向盘猛的一打——

    “砰”的一声巨响,是车辆铁皮相撞的巨大噪音,关汀认命地闭上眼睛,片刻后缓缓睁开。

    ……?没有撞上来?

    巨大的响动之后,白色轿车没有撞上关汀的车,反而从公路边缘翻滚下坡,滚了几圈。

    关汀在车里长长松了一口气,掏出手机准备报警。暴雨倾盆,又值天色将晚,周边变得黑压压的,他将车灯开到最大,也看不太清路边的情况。

    车子没有熄火,关汀谨慎地解开安全带下车查看情况。没料到一出车门,便看到了不应该出现在此处的另一辆熟悉的车。

    ——是那辆跑车。

    关汀还在沈氏的时候,沈康时赞他工作得力,要送他辆好车。沈康时答应送出去的礼物没有不买的道理,即使后来关汀没有去挑车,他还是按着时兴的款式,买了个贵的。

    既然是工作的褒奖,关汀离职以后,礼物也没有了再送出去的机会,于是长久地放在沈家的地库里吃灰。

    这台价值不菲的漂亮跑车,当然禁不起那样的一撞,车头撞出一个丑陋的凹坑。但比起飞下公路的另一辆车,大概至少没有人命危险——关汀并不知道里面是谁,但算得上是救命恩人。

    车门自己打开,沈康时跌跌撞撞地下车来。一手撑着头,另一手好像受了伤,大雨滂沱,他腿一软没有站住,跌坐在了雨中。

    关汀赶忙冲过去,但沈康时没等他搀扶便用完好的那只手强撑着起了身,他并不想在关汀面前流露过多的虚弱。

    “跟踪……你危险……没有路……就撞了上去。”沈康时说话断断续续,关汀努力才能听懂其中破碎的词句。

    “我已经报警了,沈康时你……”

    没等关汀话说完,沈康时着急打断:“你……受伤了没?没事吧?”

    虽然操心着关汀,但显然他受伤比较严重,话没说完沈康时喉头一甜,吐出一口血水。

    关汀:“我没事,你先缓一缓,救护车很快过来。”

    看房的事情自然是彻底泡汤了,沈康时受伤不轻,关汀将他小心扶上自己的商务车后排。这时沈康时紧张的神经才稍微放松了些,很快便昏迷过去不省人事。

    关汀一边守着沈康时,一边等待救援。那辆车显然是冲着自己的命来的,当前是谁有这样的目的、又如此不择手段呢?关汀已从恐慌和警惕中冷静下来,开始分析目前的情况。

    警察和救护车的效率很高,不多时便赶到了。沈康时被安稳送往医院,关汀随着警察去做笔录。

    那辆白色轿车中空无一人想必是趁着关汀查看沈康时情况的时候已经偷偷逃跑,现场痕迹勘测后也确定了各方肇事责任,警方开始调查沿路的监控影像,布下天罗地网。

    关汀并不怀疑肇事人会被捉拿归案,他更关心的是幕后主使,而那个人已昭然若揭。

    沈老爷子这边,遗嘱被掉包了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沈康时还在医院,但兹事体大由不得一天的耽误,关汀着手开始调查。

    沈家一圈的人并不都值得相信,这多事之秋更显得鱼龙混杂。关汀盘点一圈,只有跟着沈老爷子最久的管家堪得信任。

    沈宏恺一直叫嚣着要是老爷子醒不过来就按遗嘱执行,那么自然是准备好了一份对自己极为有利的遗嘱,这份东西在哪里,又是怎么替换的,关汀目前还全然未知。

    但以他日常的严谨来说,要发现些蛛丝马迹却也并不是难事。和管家一起挨个核对,还真让他们有所发现——近来沈家宅子里,多了些新面孔。

    “……小李,这段你如何解释?你身在的部门,应该不需要和沈家的修理工有这么频繁的联系吧?”

    被叫小李的人是新入沈氏的职员,当然,也身怀着一些上不得台面的“秘密任务”,比如和沈家的用人里应外合——这些见不得光的事情,突然被关汀明明白白地摊在太阳下说开,小李脸上肉眼可见的慌乱了起来。

    “关总,不对……应该是关先生,我差点忘了你已经不是沈氏的人了。”只手忙脚乱了片刻,小李很快故作镇定,冷静下来一通输出:“您现在是以什么身份在调查我?不过是一些私交罢了,沈氏不允许吗?还是来质问我的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小李色厉内荏地对峙着,一手已经悄悄地将自己暴露的消息传了出去。

    关汀找他过来本只是想确认自己的猜测,没想到对方近乎不打自招,于是关汀了然,也不做多纠缠,只说:“我都明白了。”

    小李愤愤然胡搅蛮缠:“明白什么?你掺和沈氏的事情什么居心?挑拨我们又有何用意?你不要仗着沈总……”

    这番闹腾很快又被更大的的喧闹声打断,有人在公司叫嚣:“关汀人呢?关汀害得我未婚夫身受重伤,这个人心怀不轨!”

    毫无疑问,是柳亦久找过来了。

    关汀皱起眉头,继续盘算:他自然可以确定此事跟柳亦久有关,但——沈家的财产,和他一个没进门的弃夫又能有多大的关系呢?此中必有蹊跷。

    关汀迎上柳亦久:“柳先生,办公场所不宜喧闹,我们借一步说话。”

    柳亦久并非没有听出这话中藏着的嘲讽,但此时和关汀对峙的意愿更占上风,他用鼻腔哼了一声,倒也没太抗议,便随关汀进了会议室。

    一到只剩两人的场合,关汀迅速出击:“柳先生,沈老爷子的病来势汹汹,眼见恶化得很快,沈家的医疗服务都是顶尖的水平,却丝毫没见端倪,这不寻常,你知道些什么吗?”

    柳亦久肉眼可见的愣住了一秒:“我?我能知道什么?”说罢不解气似的补了一句:“大概那老头作孽多了,报应呗。”

    这是对之前沈老爷子态度还怀恨在心,关汀只当没听见。

    柳亦久并未善罢甘休,带着嘲讽似的笑:“那老东西,几十年不换口味的老顽固,狗眼看人低……”

    口味?关汀突然灵光一现,想起沈老爷子隐约提起过,吃了很多年的菜突然变得不太合口味。

    ——这些事情,柳亦久是怎么知道的?他并未和沈老爷子一起居住过,又哪里能得知他是个一道菜吃上几十年的固执口味。

    有很多线索影影绰绰地出现,开始串成一线。

    第102章 遗嘱

    看着柳亦久的模样, 关汀忽然笑了一下。

    看见关汀这样的笑容,柳亦久忽然想起在自己“入主”沈家之后, 总是能从各种各样的人嘴里听到,关汀是如何如何靠谱,又是如何如何令人信赖。

    这样子的胸有成竹。

    柳亦久心头无名火起,脱口而出:“你真当所有事情都能如你所愿?你在沈康时眼里,不过是个替身玩具罢了!”

    关汀却对这样的伤害已经免疫了,道:“那柳先生猜一猜,我又是为什么‘纵容’你的那些小把戏呢?即便现在老爷子晕倒了,也只有我一个人听过遗嘱。”

    什么意思?

    难道说, 关汀早就发现自己做的事情了?而他之所以按兵不动,也是在守株待兔,甚至以逸待劳?

    柳亦久脸色一变, 说:“不可能!那个人你根本……!”

    话说到一半,柳亦久忽然发现关汀正看着自己,立刻反应过来, 关汀什么都没有做,他只是在诈自己。

    “……”柳亦久恶狠狠地瞪了关汀一眼, 然后离开了。

    关汀看着柳亦久的背影,颇为遗憾。

    还挺警惕。

    不过一个自己“根本”不认识的人吗?

    关汀若有所思。

    ·

    方嘉良一边摆弄着医疗器具, 一边嘟囔着:“认识你真不是好事, 成天就为了你们一家忙活。”

    沈康时躺在病床上,静静地看着他。

    方嘉良耸耸肩膀,道:“难道不是吗?关汀生病,你爷爷生病, 关汀奶奶养病,你现在也要装病。这阵子尽给你们看病了。”

    方嘉良将关汀算在了“你们家”里, 这个无心之言竟然让沈康时心里暗喜,可想到如今与关汀的情况,又难免失落。

    这失落朝向方嘉良,就变成了冷哼:“你别忘了,你在沈氏医院里工作。”

    方嘉良:“那就能随意压迫我了吗?”

    沈康时:“你有医院的股份,不想干可以随时休息。这也是压迫?”

    方嘉良说不出话来了:“……”

    沈康时回到主题,道:“所以,现在好了吗?”

    方嘉良在沈康时脑袋上缠了许多圈绷带,看起来受伤颇重。方嘉良说:“嘴唇还得再苍白一些,走路歪歪扭扭,随时都可能摔倒的样子,会演吧?”

    沈康时:“嗯。”

    方嘉良:“真搞不懂,明明只是伤了胳膊而已,为什么要装作伤这么重……”

    方嘉良不理解,那是因为沈康时没有把他和关汀推测出来的事情说出来。

    沈老爷子现在昏迷,所有人都等着遗产的事情落锤定音。关汀那天在病房外的举动,把所有视线都引向了他那里,这不,遇到了车祸。

    想到那起明显是人为策划的车祸,沈康时感到既愤怒又后怕。

    如果自己没有及时赶到,关汀会变成什么样?

    想到这里,沈康时的表情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我要回去了,医院就交给你了。我爷爷和关汀的奶奶,都交给你了。”

    方嘉良道:“放心吧,我跟家里说了,医院里的安保,都会重新检查一遍的。”

    方家有这方面的背景,方嘉良只是心怀理想,没有跟家里走得太近,但这并不代表他不能借用家族的力量。

    他愿意跟家里说,那医院的事情就可以安心了。

    ·

    所有人都知道,沈康时出了车祸。

    这段时间以来,沈家的消息不断,还都杂乱纷争,几乎落得人心惶惶。

    先是沈柳订婚,柳亦久爆出学术不端,又是沈老爷子生病,现在沈康时出车祸……敏锐的人已经察觉到,沈家风雨飘摇,甚至已经抛售部分股票跑路了。

    沈康时自然也知道这些,但是对于此刻的他而言,找到最近家里发生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

    依照方嘉良的指点,沈康时“脸色苍白”“浑浑噩噩”地在医院里大闹,非说要回家呆着,不想在医院里住。

    沈氏医院自然拗不过他,他出院回家那天,医护还在背地里议论:简直跟沈老爷子一模一样。

    跟沈老爷子一模一样。

    沈老爷子也是固执极了,要不是那天晕倒被关汀送来医院,恐怕现在还在家里静养。

    或许,这也是某种家族遗传?

    沈康时以养伤的名义住进老宅,管家已给了他一份名单,那是关汀这几天排查出来的人名。

    厨房、园艺。

    都是很难被发现,但出现在沈宅任何地方都不出奇的角色。

    管家也有些劳累,这些天关汀在忙,配合最多的就是管家。

    等关汀要查的事情一一浮出水面,管家忽然意识到,沈老爷子的病情或许是人为的。

    换句话说,自己的工作出现了差错。

    管家在沈老爷子身边工作许久,不只是单纯的手下,也存在着情分。

    管家因此感到自责,在关汀交代的事情上一一配合,这份名单说是关汀拿出来的,也有管家的许多功劳。

    沈康时望着这份名单,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谢谢您了,赵叔。”

    “是我对不起沈老爷子……”

    沈康时说:“跟您没有关系,不必如此自责。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呢?何况,还是家贼。”

    沈康时思考片刻,问管家:“赵叔,爷爷是不是在家里留了一份遗嘱?”

    以沈老爷子的性格,在逐渐感受到身体不好的同时,他就应该做了准备。

    甚至于沈宏恺叫嚣着要按遗嘱行事,都带着一股微妙的味道。

    谁知管家听见沈康时说的话之后,表情一变,却是不说话了。

    见管家这个反应,沈康时就明白了。

    “爷爷是不是说过,不到那一刻,不能跟任何人说起这件事?赵叔,不用告诉我遗嘱在哪里,我只想知道,沈宏恺知不知道这件事情。”

    看见沈康时的目光,管家知道他在怀疑什么了。

    沈康时猜的没错,沈老爷子的确安排了遗嘱,并且让管家不要告诉任何人,除非沈老爷子真的死了。

    管家没有作声。

    沈康时说:“连我都不知道这份遗嘱存在,但沈宏恺那天说要按遗嘱行事,一点犹豫也没有。”

    管家沉默许久,终于说:“……没有任何人说过遗嘱这件事情。”

    沈康时道:“我知道了,赵叔,我想休息一会儿,你先出去吧。”

    管家出去之后,沈康石坐在窗边,望着深沉的夜色,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沈老爷子生病之后,就一直没有离开过沈宅。在排除律师过来的情况下,沈老爷子只可能把遗嘱放在家里。

    保险柜?不,不是。

    这必定是一个沈老爷子可以实时接触得到的地方。

    但沈老爷子对所有人都不信任,即便是管家,即便是沈老夫人,即便是自己。

    那么这个地方会是哪里呢?

    沈康时思索片刻,忽然走向了某个封存已久的房间。

    这是沈康时妈妈的房间。

    沈康时妈妈是自杀的,此后所有的东西都被归置到了这个房间里。

    沈老夫人是续弦,嫁进来之后向来两耳不闻家里事,每天出去打牌做脸购物,绝不会到这里来。

    沈宏恺是个没有良心的玩意,又跟柳亦久的妈妈搞在一起,自然不会去关注自己已死的前妻。

    而自己……是唯一一个可能进来的人。

    在那个尘封已久的房间里,沈康诗果然找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有一个保险箱。

    沈康时把保险箱取了出来,看到这个保险箱之后,管家忽然红了眼眶,说:“是的,就是这个……遗嘱就在这里面。”

    沈康时想要去开保险箱,管家连忙制止了他,说:“如果真要打开这个保险箱,需要有律师在场。稍等,我这就联系律师。”

    沈康时却指着保险箱的一角,说:“赵叔,你看这里。这个保险箱已经被人动过,不值得赵律师公证了。”

    赵叔定睛一看,发现这个保险柜的边缘的确被翘起来了些许,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

    沈康师打开保险柜,从里面找出来了一封遗嘱。

    那遗嘱竟然是打印出来的,上面有沈老爷子的签名。

    看到这一幕,管家更加确信,这保险柜是被人动过的。“这封遗嘱……应该是全部手写的才对。”

    “那就让我看看,这被人替换过的遗嘱里写了些什么吧。”

    沈康时和管家一起,很快看完了遗嘱。

    这封遗嘱不长,总结起来只有一句话——

    沈老爷子所有的东西都属于沈宏恺。

    这下子几乎不用再做调查,都知道是谁干的了。

    管家道:“怎么会这样,宏恺少爷什么时候做的这些……”

    沈康时心里却没考虑这样,而是终于理清了思路。

    沈宏恺已经替换过遗嘱了,所以对于沈老爷子的病情毫不担心,三番五次拖延,都只是为了让沈老爷子尽快出事,让那封遗嘱尽快生效。

    那天沈老爷子忽然醒过来,还把关汀叫了进去,似乎是在说遗嘱的事情。

    再加上关汀出来之后那番表现……所有人都觉得关汀有沈老爷子最后的遗嘱,而那遗嘱与沈康时有关。

    这样一来,哪怕沈宏恺猜到关汀是虚张声势,也只能对关汀下手。

    ……关汀差点就这么死了。

    想到这一点,沈康时攥紧了拳头。

    第103章 渡劫

    尽管分别在公司和沈家老宅, 沈康时和关汀依然暗中保持着联系。

    一来要及时同步信息,二来两人又要隐蔽形迹, 沈宏恺虽然已然暴露,但他的爪牙藏在暗处的仍然不少,不能打草惊蛇。

    关汀这边在忙,张秘书走到办公室门口,犹豫了半天没有敲门。

    “请进。”

    门虚掩着,关汀在里面倒是看了个清楚,直接喊他进来。

    张秘书有一肚子的话不知道如何向关汀开口,他也是颇有经验的老员工了, 理应不该这样受打击,但茶水间一番八卦下来,也难免心有疑虑。

    于是犹犹豫豫半天, 张秘书喊了一声:“师父……“

    人前张秘书对关汀要么称关秘,要么称关总。到了只有二人的场合,才喊他师父显出两人的情分来, 关汀一听便知道他有话说不出口。

    关汀从电脑和资料的海洋前抬起头来,直接点破了他的来意:“你想知道沈总的情况?”

    张秘书知道自己的这些小心思瞒不住关汀的火眼金睛, 干脆也直球来回:“是,他们说沈总伤到了头, 近期做事有些……怪异。”

    张秘书努力斟酌没有说得太难听, 实际上茶水间那些人的原话是——“沈康时绝顶聪明的脑瓜子,不会撞成脑残了吧?以后我们要跟着脑残干活?”

    沈康时受伤之后,没有见公司任何人,一个人搬回了沈家老宅去住, 张秘书也不清楚具体的情况。身为沈康时目前的秘书,他不仅有些前路不明的惶惑, 还有些不被信任的恼怒。

    关汀完全明白张秘书这些弯弯绕的心思,倒也是人之常情——但放任流言这样传下去,只怕是公司人心要散。

    关汀沉默了一下,放下手中的工作,看着张兴:“你来公司多少年了?”

    张秘书不知他用意,但还是努力跟上思路想:“我一来就跟着师父你干活,到现在也有……五六年了吧?”

    关汀一笑:“是啊,我在这里的时间就更久了。”但话锋一转,关汀并没有停留在自己在沈氏的回忆之中,而是继续问张兴:“你在这里这么多年,一直都在沈总身边干活,他有做过什么不清醒的决定吗?”

    张秘书答得很干脆:“公司经营上从来没有,沈总是我特别钦佩的企业家……沈氏能用十年发展到如今的规模,实在是很厉害。

    这话说得丝毫不违心,沈康时的吸引力不仅仅体现在他堪比明星的优质外貌上,他的商业能力带来的魅力也有大量拥趸。尤其对于慕强者来说,能力是最好的春。

    沈氏确实经营得很好,没有一天不是蒸蒸日上,也曾经迈过了很多发展上的门槛,狠狠地打过唱衰的人的脸。

    这样说起来,沈总那个不学无术的父亲想在他手上摘走这果实,实在是痴人说梦。

    ——对于沈康时来说,这不过是一件有些麻烦、但并非无法解决的小小问题罢了。

    关汀只是轻点几笔,张秘书却是一下想通了其中悬殊的能力水平,顿时放下心来。

    关汀:“沈总现在优先处理家里的事情,可能顾不上你这边,你在公司做好配合。”

    张秘书顿时听懂,一切都在计划之中顺利进行。

    关汀又给他交代了些注意事项,张秘书一颗心放回肚子里,同时也对沈康时和关汀的这个“王炸”组合心服口服。

    张秘书领了任务离开,对公司倒是放心了,只是……

    关汀刚刚的问题在他脑子里回响了起来。沈康时做过什么错误的决定吗?

    当然做过,而且是大错特错,张秘书想。那就是当时辜负了身边人关汀,而非要和所谓的“白月光”结婚。

    但现在,或许算是回头是岸……?

    连张秘书也有所动摇,其余人必然更是人心惶惶。

    但关汀心中有一本账,上面有些值得信任的名字。那些人都是和沈康时、关汀一起筚路蓝缕走过来的人,或许已不再活跃在一线业务上,但人品和能力都是实打实有保证的。

    沈氏发展得又快又好,那些一起“打江山”的人大部分都已经吃到红利实现基本的财务自由,平时在工作上便显得懒散,不到需要决策的时候基本不出现。

    但到了需要他们的时候,这些大佬们也显出隐藏的实力——其中不乏公司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高层。

    他们出来毫不犹豫的站队关汀,无疑起到了很好的安抚作用,给摇摆不定的人吞了一颗定心丸。

    于是众人质疑声也渐渐小了,比起沈宏恺这个风评奇烂的败家玩意,大家显然都更愿意相信沈康时。

    让关汀意外的是,原先业务部的老刘——那个钓鱼佬副部长,竟然也站出来了。

    这个老油条一向不站队,倒是会说话会做人,平时也没什么对头。关汀意外的听见他津津有味地给几个小年轻讲闲话。

    “……上周我去小墨山那边钓鱼,那边可有个高人,平时想见都没有门路的!他只讲求一个缘字。他竟然主动和我搭话,问我是不是遇上事儿。”

    老刘讲得绘声绘色,旁边的小年轻也竖起耳朵听得认真极了,风雨飘摇的时候,人多少有些相信玄学。

    老刘:“我想我能有什么事儿啊?我一把年纪都快退休了,我就问了问沈老爷子,给他算了一卦。”

    说到这里,老刘有些故作神秘地停顿了一下,听众马上坐不住了:“别卖关子了,话说一半必空军。然后呢然后呢?”

    老刘微恼,拿笔敲那小年轻的头:“怎么说话呢?你才空军!别急躁,听我说。”

    小年轻不好意思地摸摸头,继续催促。

    老刘:“我先给沈老爷子先算了一卦,卦象极好,老爷子是吉人自有天相的命格,这次一定能化凶为吉。”

    “然后呢,我还算了算沈氏的事业运,好得很呐!就是那高人说,掌门的年轻人的感情倒是会颇有些波折……”

    说这些,大家就更爱听了。

    老刘平时不争不抢做个混子,但却有绝佳的亲和力。在这种时候,这莫名其妙的隐蔽号召力倒是发挥了些威力。

    他那些玄之又玄的八卦很快便在公司内部广为流传,竟然很多人都信他。剩下倒是还有人在跳脚造谣,便变得格外明显。

    关汀快刀斩乱麻,一下子揪出来不少沈宏恺安插近来的不明人物。

    又请走了一位之后,关汀在办公室歇息,有些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

    但不速之客却不想给他放松的时间,沈宏恺不请自来地冲进办公室打断关汀和张秘书的谈话。

    “关汀,你凭什么劝退沈氏的员工?”沈宏恺阴恻恻地看着关汀:“你是姓沈呢?还是嫁进了沈家啊?”

    沈宏恺以为会戳到关汀痛处,哪知关汀只是鄙夷地看着他,像看路边的野狗一样。

    这种眼神沈宏恺很熟悉,它常常出现在他的好儿子脸上——用那种看狗的眼神看着自己,常常让沈宏恺无能狂怒。

    这种感觉让沈宏恺疯狂,他几乎暴怒而起的同时,张秘书客客气气地将他请了出去:“沈先生,办公场所,您才是不应该出现在此处的人。”

    态度客气,可说话可是一点没留情面,谁看了都得赞一句张秘书越来越有原来关秘书的风范了。

    沈宏恺大喊:“关汀也不是沈氏的员工,他不是早就滚蛋了?!”

    张秘书说:“关秘现在是沈总唯一代言人。”

    这边关汀不欲继续纠缠,眼见着也到了预先约定的时间,关上了门将喧闹隔绝在外面,开启了视频会议关。

    沈康时出现在镜头的那一边,很快陆陆续续集团的各个关键部门负责人加入进来。

    沈康时看起来并无大碍,反倒是给大家打气正常沟通工作以后,所有人的心都放回肚子里。

    ——沈氏这一劫,看来能渡。

    第104章 视频会议

    视频会议, 沈康时一个人出现在的镜头的那一边。

    沈康时略显疲惫,但没有众人意料之中的捉襟见肘。相反, 敲桌子吸引所有人目光的时候,还有一副胸有成竹之感。

    沈康时说:“抱歉以这样的形式跟大家见面,我暂时没法过来公司,就请关汀和张秘书替我跑一趟了。”

    语气不急不缓,完全没有焦头烂额。

    看见这样的沈康时,参加会议的人心里都有了各自的想法。

    ——沈康时好像,还不至于完全无法打理公司。

    沈老爷子早就放权,沈康时是最了解沈氏的人。即便遗嘱有变, 难道沈氏还真能给了沈宏恺不成?沈宏恺也就占了血缘一条,不足以制胜。

    有人的眼神飘忽了起来。

    沈康时:“最近公司出现了一些变动,其中有一些与沈家的家庭情况有关, 相信大家也都清楚。针对某些人对沈氏集团和沈家的疑惑,我现在来做一些说明。”

    “首先是继承权。在座的不少人,应该都听到了一些小道消息, 说爷爷的遗嘱里,所有东西都留给沈宏恺。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大家, 那份遗嘱已经经过公证处检验,是失效, 的不具备法律效益。”

    这句话一说出来, 当场有人变了脸色。

    沈宏恺回来这么久,当然不是吃干饭的。

    他既然怀着争夺的念头回来,自然也做出了一些努力。譬如将遗嘱照片给某些人看,譬如与某些人长期保持饭友关系。

    然而还没等那人调整完表情, 沈康时便已经点名了:“刘董事,您说呢。”

    刘董事当即装傻:“你什么意思?”

    刘董事如今已经年近六十, 是从沈爷爷那一辈开始,就在沈氏工作的老员工,甚至可以说是沈氏打江山的功臣之一。沈爷爷对他颇为看重,相当信任。可相应的,这也会带来一些问题。

    比如,此人倚老卖老,打心底里不认同沈康时这个“毛头小子”。

    再比如,此人传统观念相当严重,认为家业就应该传给儿子,即便沈宏恺吊儿郎当,但沈宏恺毕竟是个异性恋,是可以生儿子的。

    沈康时即便做得再好,也无法成家立业,他喜欢男人也就罢了,怎么可以不跟女人结婚?

    总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刘董事一开始就是站在沈康时对立面的。只是两人终究在一个台子上唱戏,不好闹得太僵。

    沈康时说:“那封遗嘱,你这边看过了吧。”

    刘董事没接这个话茬,只是说:“沈哥现在还在病床上,你急着召开会议点名我,又是什么意思呢?卸磨杀驴吗?我们这些老东西还没死呢。”

    这一下剑拔弩张,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

    关汀却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刘董事旁边,按着他的肩膀,说:“刘董事,别着急,您有心脏病,受不了气。”

    刘董事猛地甩开关汀,说:“你个死同性恋,离我远点!”

    关汀根本没管这个,而是说:“钢材分公司成立了二十多年,前十年一直盈利,这几年接了几个大单,却一直亏损。不止如此,钢材公司还有很多赊账,其他分公司也有所反应。”

    事实上,不止是赊账,还有相当严重的挪用公款问题。

    钢材公司是刘董事全权掌控,总公司几乎没有管过。这次一盘账,才发现有这么多隐患。

    刘董事:“你在说什么?在这种场合信口雌黄,你——”

    关汀打断他:“刘董事,钢材公司这点小事,你不清楚也是理所当然的。这件事情或许你儿子会比较清楚一点。”

    刘董事的表情僵硬在了原地。

    关汀叹了一口气,说:“他上个月跟哪些人一块儿出去旅游,你清楚吗?他喜欢赌/博,现在不干涉的话,恐怕只会……”

    刘董事额头的汗已经滴下来了。

    他儿子上周去公海了。

    刘董事没有说话,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发生了什么。

    关汀低下头,在刘董事耳边说:“那艘船我已经拦下来了。”

    刘董事看向关汀。

    刘董事家里的这一笔烂账终于见了天日。自家小孩到底做了些什么,他心里其实门清。

    不是不想管,而是管不了。儿子小时候在万千溺爱中长大,等到发现长歪了的时候,一家人已经没有办法再纠正了。

    先是没好好学习,刘董事动用了关系,安排进了最好的学校,可是没多久就因为到处惹祸不受同学待见,好歹是看在父亲的面子上没给退学,但也什么都没学进去。

    到了该就业的时候,自然是没法好好找到工作的。刘董事是沈氏元老,给他谋个闲差自然不难,可这也给了他狐假虎威的本钱,靠着“刘董的儿子”一边招摇撞骗,一边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胡作非为的事不少,一个个都是给老爹埋的雷。

    刘董事哪里不想管?可是打又打不过,骂了就寻死觅活,父子俩见面不是剑拔弩张,就是哭天抢地。

    儿子行事越来越荒唐,起初只是花钱没有节制,后来竟然染上了赌–博的恶习。刘董事看似身家丰厚,其实暗地里已经被这个败家儿子挥霍得一干二净。

    他脸色煞白,只等关汀在众人面前揭露一切——他伪造财务记录、私下联络上游的铁证如山,以及最严重的,为沈宏恺做的那些事。

    回想起来真是猪油蒙心。

    “那艘船我已经拦下来了。”关汀用只有他二人能听到的声音告诉刘董事。

    听到关汀的话,刘董事心一沉,随之是解脱般的轻松。他心知所有的事情关汀和沈康时都已经知道了,他为儿子做了那么多,却没有等到他回头是岸,换来的只会是彻底的身败名裂。

    但后悔也没有用,刘董事知道,沈总向来眼里容不得沙子,而关汀出鞘时,就是最锋利的那柄刀刃——来宣判自己的出局。

    但他预想中的疾言厉色,却并没有出现,反而听到关汀轻笑了一声。

    “刘董事,自己的小孩管教不好,就会有别的人来替你管教。”

    刘董事猛地抬头:“你……什么意思?”

    关汀不多话,递给了他一个平板,里面竟然都是照片资料。

    刘董事急红眼,一把抢过:“这,这是……”

    全是他宝贝儿子的影像,但整个人面黄肌瘦,不成人形。

    关汀:“你可以当做送去‘变形计’了——当然,在你找不到的地方。几时彻底改好,几时再谈见面。”

    刘董事又是心疼,又是愤怒,暗中还有些“早该如此”的窃喜。

    关汀将他的神色全部看在眼里,但什么也没问,只说:“所有涉及沈氏经济问题的,我们可以依次梳理。刘先生,您在沈氏的服务到此为止。”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就这样,清理门户了?

    刚刚还斗鸡一般的刘董却好像坦然接受了一切,想说什么却卸掉了力气,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的鹌鹑。

    子孙,事业,他为之奋斗一生的东西,终究成了一场镜花水月——可这又能怪得了谁呢?

    张秘书过来,礼貌地将刘董事“请”了出去,像一个最普通的中年男子一样衰败地离开。

    关汀环顾一周,被扫视过的人,有的露出赞赏神色,有的心虚地低下头去,不一而足。

    倒是半天没有动静的视频会议另一侧,传出来些声响。沈康时竟然……笑了。

    那是对队友欣赏的笑容,沈康时适时接上,会议便平平稳稳地继续了下去,好像刚刚的一场“清君侧”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小插曲。

    

    第105章 药片

    刘董事的事情拔出萝卜带出泥, 涉及到的高层虽然不多,底下的喽啰倒不少, 牵扯出好些人浮于事的管理漏洞。

    关汀协助沈康时一一处理好,没用多久便又是一派整肃气象。

    工作要紧,但关汀也没忘了去看望奶奶。

    自从奶奶搬到本市疗养,关汀去走动便方便了不少。如今奶奶大病初愈,关汀没忘了带上她最爱喝的汤。

    奶奶身体已无大碍,可以在医院内走动,就着关汀保温桶拎来的热腾腾的汤,祖孙俩一边吃饭, 一边聊着家常。

    奶奶这次见关汀气色精神一切都好,颇有些放下心来的样子:“汀汀啊,最近过得还好吧?”

    过去的那段时间, 关汀总害怕回答这样的问题,因为光是活下去,好像就耗费了全部的力气。

    可今天听到, 关汀却没有那样心突地痛一下的感觉了。他咀嚼了一秒这个问题,便果断地回答:“嗯, 还不错。”

    不只是为了让奶奶放心,好像在心里对自己也点了点头。

    见关汀神色不像之前, 那时是为了自己宽心而强撑着装作一切都好, 如今却是真的状态不错。奶奶也便轻松下来:“过得好就好,奶奶不求你做出什么出人头地的贡献,只希望你过得开心。”

    关汀展颜,难得调皮一回, 给奶奶比了个敬礼的动作:“奶奶放心,工作也做了, 对自己也没亏待。”

    倒是不免思绪飘忽:其实最近挺忙的,一方面录的综艺节目已经播出,有些尾巴需要处理;另一边沈氏的事情也繁杂得很,还要抽出不少心思和沈宏恺的那些细作斗智斗勇。

    ……原来忙碌,竟也会令人安心。

    关汀突然想起简文彦对自己的评价,“闲不下来”。简总倒是主动提出过是否需要帮助,但目前沈氏的危机还在关汀如鱼得水的能力范围内,并不需要什么外援。

    ——打配合的话,沈康时一人也已足够。

    这个人不是一个好的恋爱对象,但却是一个完美的合作伙伴。关汀如今已经可以平静地分析这段关系。

    做“搭档”,而不是情侣,又有什么不好呢。

    关汀和奶奶简单说了下最近在忙的内容,奶奶虽然听不懂,但也努力跟上,听得仔细。

    “你是说,沈老爷子已经基本脱离危险,偶尔会醒来?”奶奶问关汀。

    “嗯。”关汀答道:“之前可能也是有人做了手脚,沈爷爷之前身体一直硬朗,按道理病程不应该这样危险。”

    关奶奶叹一口气:“年龄大了,这些事情总只能听天由命——不过沈家对我们家关照挺多,我也该去看望看望老先生。”

    正好也在同一家医院,于情于理关汀都没有反对的理由。

    关奶奶也在复建期,祖孙俩走得很慢,一边聊着天,一边来到楼上沈老爷子病房前。

    沈老爷子虽然已经出了重症监护室,但尚在昏迷之中,只在特定时间可以探望,关汀远远致意一番,关奶奶却有不寻常发现。

    “汀汀啊……我眼睛花,看不清,你帮我看看这药,是不是和我的一样?”关奶奶犹犹豫豫,指着病床旁的药品包装。

    平时关奶奶日常用药都是方医生直接负责一一配好,有护士注意着吃。关奶奶和沈爷爷都有血压上的毛病,药品一样也不足为奇。

    但看奶奶神色,关汀知道没这么简单。

    关汀问:“是有什么不对么?”

    奶奶:“这个药包装和我吃的一模一样,但药片的形状……不太一样。”

    关汀一凛,反应过来这事情恐怕并不简单。

    第106章 真相大白

    老人家对自己的判断很不自信, 犹犹豫豫地说“应该是看错了”“我也搞不懂”“不要麻烦别人”。

    关汀却只是对她笑笑,说:“奶奶, 你不用担心这件事情。没什么大事的,你好好调养。”

    可,如何能安下心来?

    关奶奶看见方医生带着一群护士过来,要了几片她的药,又给自己做了检查。那几个护士她见过几次,有几个是沈老爷子的专门护士。

    关奶奶有些慌张,拉着方医生的袖口问:“方医生,是出什么事了吗?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方嘉良也是笑了笑, 轻轻地对关奶奶说:“奶奶,医生的衣服都很脏的,现在洗个手吧。下次不要再摸了。”

    而方嘉良本人对这件事, 亦是有些动怒。

    他自己对钱对权都没什么兴趣,唯一的爱好就是治病救人。沈康时家的医院,是私立医院里条件最好、投入最多的, 他虽说只是员工,但其实有颇有些股份。

    在沈家的医院里做这些……也算是在打他姓方的脸。

    这件事要查也快, 监控都在,人员也相对封闭, 很快就搞清楚了原委。

    沈老爷子的药, 被换成了另一种。

    药品的主要成分没有改变,但牌子换了,比例和其他占比比较少的成分也发生了改变。

    反应到沈老爷子身上,就是病情持续恶化。

    不算毒药, 但其心可诛。

    方嘉良很快将这一情况同步给沈康时和关汀,同时说明了其他情况。

    “……这件事情, 是我失职了。明明我是沈老爷子的主治医师,竟然没有注意到这种细节。”

    方嘉良悔恨不已,他本是要救人的。

    关汀:“事到如今,纠结这个意义不大了。你是主治医生,可吃药的事情不是你。护工负责喂药,偏偏药片和形状都对得上。只能说,用这一招的人,既谨慎又狠毒。”

    关汀说完,方嘉良和沈康时彼此对视一眼。

    这种程序的谋划,需要对方对药理特别熟悉。

    而就他们所知,柳亦久的妈妈、沈宏恺现在的伴侣,就是学医的。

    有监控在手,真正换药的人很快就被找到了。

    听说自己摊上事了,这个人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我……我不知道有这么严重……有个朋友跟我说,可以把便宜一点的药给病人用,把贵的药拿出去卖,反正效果都是一样的……”

    这个人看起来什么都不懂,只是一时利欲熏心。他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说:“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是沈先生、沈先生也知道的,他说没问题!他说他可怜我……我欠了钱……”

    这个人的辩解真假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沈先生”。

    这个沈先生,当然不是沈康时。

    听到这句话,关汀和方嘉良都看向沈康时。

    沈康时却没有什么惊讶的感觉,只是思考片刻,说:“把他交给警察吧。除此之外,以前吃的食物也检查一下。”

    沈老爷子住院之后,就已经没怎么吃过饭了。

    但管家还是找出来了一些东西,是家里的存货。

    管家:“最近这几个月,老爷口味变化很大,从前爱吃的米不喜欢了,也喜欢一些之前完全不爱的东西……所以我留了个心眼,把之前的吃食留下来了。”

    这帮了大忙。

    经过化验,日常食物里也被动了手脚。

    甚至可以说,沈老爷子的病之所以会发作,都有这些食物诱导的原因。

    这件事情,比医院换药来得更加阴毒。

    方嘉良沉着一张脸,怒道:“这也太过分了!这是人命!是生命!为了钱就能做到这个地步吗!”

    相比之下,沈康时反而看起来要平静一些,对沈宏恺他已经失望到麻木了。“能做到这个地步,说明他在祖宅的人还不少,上次排查居然都没有排查干净。”

    沈康时已经在心里确定了嫌疑人,而这也不会冤枉了谁。

    管家很快把厨师带过来,厨师在沈氏干了许久,家庭关系也相对比较清楚。

    知道事情败露,厨师的反应则要来得淡定一些,说:“是我站错了队,鬼迷心窍了。希望你们不要追究我家庭和儿子的责任。”

    厨师的儿子在沈氏上班。

    沈康时看着他,说:“警察和法官会做出判断的。”

    厨师又说:“的确是你爸爸让我这么做的,豪门之间的争夺,只有利益,没有对错。如果最后是沈宏恺赢了呢?他在沈老爷子心里,地位不一定比你低。”

    跟医院的护工比起来,厨师知道得更多,是主动站在沈宏恺那边的。

    厨师说:“沈宏恺和沈老爷子的口味很像,其他地方也很像。但沈老爷子最爱的芹菜,少爷你根本不喜欢。现在是你站到最后,我祝贺你。只是遗嘱真正的内容是什么,你清楚吗?”

    遗嘱真正的内容……

    沈康时和关汀找到的那份遗嘱,显然是沈宏恺写的。那真正的遗嘱呢?

    在爷爷眼里,沈康时自己真的具备掌管一个集团的能力吗?爷爷会把股份留给沈康时吗?

    关汀知道,沈康时其实对沈老爷子的认可颇为在意,于是看向沈康时,担心他会产生动摇或者怀疑。

    但没想到,沈康时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说:“有事情,等爷爷醒过来了,我自己去问他就可以。”

    众人都是一愣。

    方嘉良是第一个说话的:“沈老爷子一定会醒过来的。”

    厨师也愣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们父子俩,真的很不一样。”

    关汀想要问一问,到底是哪里不一样。

    但厨师接下来说:“既然如此,再告诉你一个消息吧。不止是饭菜,还有别的东西也有问题,比如这个家里多出来的什么。”

    管家立刻反应过来,说:“保健品!”

    沈老爷子生病之后家里的变化,除了那些食物,就是多出来的许多保健品。

    把厨师交给警察,化验保健品也需要一些时间。

    方嘉良找了一些渠道,三小时后拿到了结果。

    果不其然,其中某个牌子的保健品里,东西也被替换过了,加了一些新的东西。这手法跟医院很像。

    “进口保健品……”沈康时眯了眯眼睛,看不出在想什么。

    管家则是惊疑不定:“这些……这些保健品,不是沈先生带过来的。”

    沈宏恺都已经那个形象了,难得回沈宅都是在索要东西,哪里会关心沈老爷子的身体呢?

    他根本没有这个心。

    这些进口高价保健品,是柳亦久带过来的。

    知道这个结果,沈康时竟然没有太多惊讶,反而有一种……“果真如此”的感觉。

    “柳亦久他……”沈康时叹息道。

    关汀:“为什么呢?”

    方嘉良说:“可能是想跟沈康时结婚吧。这些事情,不都是在取消订婚之后才出现的吗?包括沈宏恺下东西、换遗嘱。在你们情深日笃的时候,可没有这些幺蛾子。”

    沈康时担心关汀多想,瞪了方嘉良一眼,说:“你想说什么?难道想说我不该退婚?我根本不爱他,订婚就是个错误,我只是在修正错误而已……”

    方嘉良莫名其妙,打断了他:“我可没有这个意思,这些话都是你自己说的。”

    方嘉良:“我只是想说,既然时间节点如此明显,那么说明他们最初的目的也不是谋财害命,仅仅通过跟你结婚就能达成……比如搞钱?之所以变成现在这样,是因为他们原先的打算没法成功了。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具体怎么回事,还是要问他们自己。”

    “人心,真是再奇怪不过的东西了。”

    柳亦久是什么时候跟沈宏恺勾搭上的?在国外吗?

    如果柳亦久真的跟自己结婚了,就不会有后面这些事情、就不会危及到爷爷的生命了吗?

    这些都没有答案,但沈康时心里隐隐觉得,并不会那么简单。

    在柳亦久回国之前,沈宏恺和柳亦久之间就有端倪。可自己是怎么忽视了那么明显的提示,非要与“记忆中的幻影”重逢的呢?

    沈康时看向关汀,这一切的闹剧,关汀都看在眼里。

    可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他的眼神里并没有什么波澜,好似与他无关。

    与关汀……无关么?

    沈康时心里并不这样期盼。他跟柳亦久退婚,说到底只是认清了自己而已,不应该把责任或者缘由推到关汀身上去。

    但沈康时多么想要这一切都跟关汀有关啊。

    接下来那么长的岁月,他都想跟关汀有关。

    第107章 警局

    真相大白。

    沈康时对这个亲爹, 已经不再留有任何善意的情感,唯有鄙夷和厌恶。

    想到这个人竟然能因为利益想取爷爷性命, 这厌恶中更多了一些愤恨,沈康时要亲眼看到沈宏恺受到应有的制裁。

    沈康时:“……这个恶毒的人,应该在监狱度过余生。”

    转念一想,沈康时未免有些冷笑,送他进监狱,甚至都是便宜了他。

    沈家大宅子里此时一派兵荒马乱,都等着主心骨也就是沈康时的指令。既然已经找出真凶,沈康时也不必再装疯作傻演病人, 沉稳有力地安排起来。

    倒是一道许久不见的身影翩翩走进来,是一直作壁上观的沈奶奶。

    沈奶奶本是沈老爷子的续弦,二人感情是有的, 但也没浓烈到哭天抢地的地步。沈奶奶每日到医院点个卯,尽一尽老伴儿应尽的义务,其余时间不是在打牌, 就是和老姐妹们聚会。

    这样一个人,平日不争不抢, 也无心卷入遗产纠纷——不管沈家谁当家,总归不会难为她去。沈康时见她过来, 略一颔首致意, 没多过问。

    沈奶奶却慢悠悠发话了:“老爷子还没醒,我既然当了沈家这个便宜妈,今天就来说道几句。”

    倒是第一次见沈奶奶这样严肃,除沈康时外, 沈家众人竟然有些莫名的……压迫感?

    沈奶奶:“沈宏恺是老爷子的亲儿子,所以虽然做出那些荒唐事来, 老爷子也总维护他,不愿下狠手管教。”

    “没成想养出了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老话说虎毒不食子,却没说过这儿子毒起来,竟要老子去死?”

    沈奶奶平时总平易近人,在此时字字铿锵叩问,惊得大伙不敢应声。众人才想起,老太太年轻时也是颇有能量,只是年纪大了一切看淡,放由小辈们折腾,但她心里那杆秤始终还是公正的。

    沈奶奶说过一番话,平静地看着沈康时:“康时,你觉得该怎样处理?”

    沈康时明白,这是带着沈家人站队自己这边的意思了,虽然意外沈奶奶会做如此明确的举动,但沈康时丝毫没有忘形。

    略一思索,沈康时既是给沈奶奶,也是给所有人一颗定心丸一般,声音沉稳:“报警吧。”-

    后面一切都很顺利,沈家的人提供了百分百的支持,之前被沈宏恺威逼利诱而有所动摇的人,也赶紧来表了忠心。

    沈康时和关汀这边有最专业的法务团队,整理出来的证据和线索收集了满满几大箱,这都将变成给沈宏恺定罪的关键。

    沈宏恺早已离开沈宅不知所踪,但铁证如山之下,一个罪犯自然逃不出天网恢恢。

    警方当晚便定位到沈宏恺的位置,在某高端会所。

    这会所虽然装修得金碧辉煌,但并未设置什么准入门槛,里面混迹的人三教九流鱼龙混杂,沈宏恺这段时间便是蛰伏在此处。

    也亏得他找得到这种地方,更高档的会所——像于润、林启逸他们那些公子哥儿平日混迹的所谓“上层社会”的地方,都有严格的邀请制和低消要求,凭着沈宏恺圈内烂透了的名声,可以说是进去的门都摸不到。

    警方冲进去的时候,沈宏恺正一手对瓶吹着啤酒,一手搂着个十八线小明星,手不老实地都快伸到人家裙子底下去了。

    “不许动!”

    一阵骚动,小明星惊慌失措地跳了起来。此时倒是没人管她,留她在角落里独自惴惴不安。

    打头的警官出示证件,对着沈宏恺一点头:“沈宏恺是吧?接到报案,你涉嫌谋杀、赌博、参与毒/品交易以及数项经济犯罪,跟我们走一趟吧。”

    几位警官对沈宏恺毫无客气可言,上来拎住他便要带走——此人所作所为他们早已有所耳闻,一个对待自己的亲人如此丧心病狂之人,可以说是毫无尊重的必要。

    沈宏恺兀自强装镇定:“……你们是谁?凭什么抓我!我……我告你们!”

    警官不理会他的挣扎,强行将人架起来。

    沈宏恺见机不妙,继续大声嚷嚷:“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你们……你们知道我爸是谁吗,我可是沈家……”

    他想说“沈家继承人”,但没说完便被警官身后一声冷笑打断。

    沈康时现身:“沈宏恺,你还有脸提沈家?”

    沈宏恺见到沈康时,急得冷汗直冒:“你,你个不孝子!纠集这些人陷害你亲爹,你这个没有良心的贱人!”

    沈康时厌恶地皱了皱眉,谁是那个“没有良心的贱人”自是不必多说,他现在连多看沈宏恺一眼,都嫌脏了自己的眼睛。

    看到沈宏恺的丑恶嘴脸,沈康时感觉到心底升起一阵无言的空虚。

    与他血脉相连的两个人,一个尚在医院沉睡,前路不明;另一个眼前的人,已是恩断义绝,反目成仇。

    沈康时没来由地惦记起了另一个人……竟是到了此时,他再一次觉出那个人的分量。

    不曾是亲人、不再是爱人的,那个伙伴。

    在这个不合时宜的场合,他悄悄思念着关汀-

    沈康时和警官交流几句便离开现场,留下沈康时对指天骂地地发酒疯。

    警察凉凉地接了句话:“你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

    沈宏恺本是无理也要搅三分的性格,但也不敢对着警官耍狠撒泼,叫嚣半天见无人理会,也只得乖乖闭了嘴。

    这一闭嘴,又是闭得太紧了些,竟然谁也撬不出他的话来了。

    自从进了警察局做笔录,沈宏恺酒也醒的差不多了,自知多言多失,他的策略便是打定主意一言不发。

    如此这样顽抗,虚耗着所有人的光阴,问就是等律师。

    时间又过去一天一夜。

    沈宏恺突然地松了口,要求见沈康时一面。

    纵使千般不愿,沈康时依然用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如今他比谁都想更快地了结此事,早日将沈宏恺送进大牢。

    沈康时见到的沈宏恺,是前所未有的憔悴样子。

    沈宏恺自年轻时便一向油头粉面见人,如今进了警局,难得地不修边幅起来,胡子拉碴不说,头发也花白了不少,看着瞬间老了十岁。

    沈康时看着他不堪的样子,愤恨中又有些唏嘘。

    沈康时问:“你现在走投无路,证据我们已经完全掌握了,你对爷爷做的事情灭绝人性,逃脱不了制裁的。”

    沈宏恺摇摇头:“我早就知道了。”

    沈康时不解,那还在等什么?难道……

    沈宏恺喃喃自语:“你很聪明,康时,你一直比我有出息,老头早就放弃我,全力培养你……你赢了,你又赢了一次。”

    沈康时灵光一闪,打断他的自怨自艾:“你还在维护谁,对吗?你迟迟不交代,是因为还有要保护的人。”

    电话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沈康时掏出手机,是张秘书。

    “……嗯,好的,辛苦。”简短地应了几句,沈康时便挂了电话。

    但再转向沈宏恺时,态度却大不相同。

    “你看看这个吧,看完再决定要不要开口。”沈康时将手机推向沈宏恺面前。

    听到这话,沈宏恺猛的盯住了沈康时,像是突然被唤醒的猛兽一样眼露凶光。

    但他还是接过了手机,屏幕上是一段视频。

    视频不长,但拍得相当清晰,似乎是一场国外的高档酒会。香槟酒杯垒成了小山,花花绿绿的钞票四处飞舞,各种肤色的男男女女沉溺在疯狂的派对之中,好一派纸醉金迷的光景。

    沈宏恺被抓到之前也在会所喝酒,可和着视频中的聚会相比起来,档次可不只是低了一点点。

    镜头一转,对准了一个亚洲面孔的女人,虽然有些年纪,但依然热情奔放,着装火辣——更令人血脉偾张的是,她一手搂着一位衣着清凉的男模,脸都要埋到胸肌上去了。

    沈宏恺盯着画面中的女人,眼睛红得要滴下血来,声音也颤抖起来。

    “她……她怎么能……这样背叛我!老子孤身回国,说是为了我们今后,她却,她却——”

    画面中正是柳亦久生母,也就是多年前和沈宏恺私奔的女子。许久不见的张秘书传回的最新影像,正是她在沈宏恺回国之后的“无拘无束”快乐生活。

    沈宏恺瞪着被恨意烧灼的眼睛:“贱人……都是贱人!”

    和柳氏母子俩的信任全面崩盘,沈康时见沈宏恺的反应,也对他们之前的计划猜到了七八分。

    ——柳母似乎是那个幕后出谋划策的军师,而军师已经见机不妙,率先逃跑自己去悠哉了。

    沈宏恺见到柳母依偎在男模身上的样子,心死不过一瞬间,什么同盟什么计划通通抛在脑后。

    “说,我全都交待。你们想知道什么?我弄死我爹拿遗产的计划……”

    沈宏恺陷入狂乱的叙述,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恨不得一口气把所有问题都交代个清楚。

    沈康时心中郁结,叫来负责的警官接手,想出去抽根烟透气。

    沈宏恺叫住了他:“你们是不是还想找同党?我帮你们把柳亦久也抓过来,那个小兔崽子,也是个不成器的贱货……都去死,去死!”

    沈康时把叫嚷声抛在脑后,点了一根烟。

    第108章 抓住

    沈宏恺因为看到了柳亦久妈妈的现状, 沈宏恺一下子变了个人。

    据警察说,沈宏恺之所以跟柳亦久合谋, 也是因为柳亦久妈妈。他跟她一起私奔,在国外过得灯红酒绿,又因为一些原因,决定跟柳亦久一起暗算自己儿子。

    在没看到柳亦久的妈妈“背叛”之前,他也没打算把柳亦久牵扯进来,甚至还想过要不要给柳亦久通风报信。

    可一旦知道自己不在之后柳亦久妈妈在做什么,他又发狂了。他觉得柳亦久的妈妈心里没有自己,竟然背叛了自己。

    听到这个消息, 沈康时心里觉得十分诡异。

    沈宏恺当年在那样的场面下,跟柳亦久的妈妈一起私奔……现在又是这幅做派,如果他们没有打算要沈家的钱, 沈宏恺还会回来吗?

    真奇怪,沈宏恺竟然有点像一个情痴。

    但,当知道这一点的同时, 沈康时也回想起来某一次他问柳亦久,跟沈宏恺是什么关系。

    那时候沈康时已经开始怀疑这两人沆瀣一气, 然而去质问的时候,柳亦久却说沈宏恺家暴、赌博, 他和妈妈过得都不好。

    也就是说, 柳亦久一开始就是怀着欺骗自己的目的来的。自己识人不清,竟然被蒙蔽了这么久。

    见沈康时一直在发呆,张秘书轻轻叫了他一声:“沈总。”

    沈康时回过神来,说:“我们回去吧, 公司还有很多事情要解决。”

    张秘书指着审讯室,在那里面沈宏恺正在给柳亦久打电话, 说是要把柳亦久引出来,还说要看他妈妈怎么做。

    沈康时回头看了一眼,警察办案区域是封闭的,其实什么都看不到。

    沈康时的心情格外分平静,他对于柳亦久的去向、这两个人最后会怎么样,好像并不好奇了。

    并不是说不在意,他们对爷爷做了那些事情,他当然希望他们得到应有的惩罚。只是,他主观上不再好奇了,他还有许多重要的事情、重要的人要去关注。

    沈康时说:“有结果了警察会通知我们的,你安排一个实习生在这里等着就好。”

    张秘书:“是。”

    沈康时走出警察局,上了车,上车第一句话说:“关汀他……”

    话还没说完,张秘书立刻说:“关秘书今天去他自己的公司了,距离这里不远。我们要过去吗?”

    沈康时想了想,说:“先去集团吧。”

    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太多,集团里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都堆积着。

    前几天忙着处理家里的事情,集团很多场合都是关汀出现的,全权代表沈康时。

    可即便如此,沈康时却非常清楚,关汀是不愿意再回到沈氏集团来的。

    他最近拉了个小工作室,业务范围和人脉似乎都是娱乐圈那边的。现在事情阶段性地结束了,关汀也要去过自己的生活,搞自己的事业了。

    沈康时当然怀念跟关汀一起并肩作战的日子,但这些天过去,他有一些明白了关汀。

    关汀是一个绝佳辅助,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能开疆拓土。他作为“秘书”跟在自己身边那么多年,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埋没了他的才华。

    现在既然关汀想要自己发光发热,沈康时就不能过度占据关汀的精力。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好好工作,然后,去接关汀下班。

    ·

    与此同时,柳亦久呆在一个漆黑的房间里,精神极度紧张。

    电话响了三秒钟,挂断。

    又响了五秒钟,再挂断。

    最后一直响个不停,柳亦久终于接了起来。

    这是他和沈宏恺约定的暗号,代表这个电话确实是沈宏恺打来的,且非常安全。

    “喂,现在怎么样了?我听说那‘几只手’都被找到了。”

    沈宏恺说:“没事,他们没有证据,现在只是怀疑阶段。这几天你躲起来了,可能不知道,我爸情况又糟糕了,我看他马上就要死了。哈哈哈哈哈哈,他们现在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管我们。”

    “快……死了?”柳亦久疑惑地说。

    沈老爷子情况不好,他当然是知道的。只是真的糟糕到这个地步了吗?沈宏恺语气里的笑,让他觉得有点不舒服。

    沈宏恺:“他们现在知道遗嘱是假的,可时间这么短,他们根本找不到真的,只能按照继承法来,我的份额绝对比沈康时要多。如果你早点跟他结婚,就更好了。”

    柳亦久觉得奇怪,道:“关汀不是知道遗嘱吗?”

    沈宏恺:“连你也被骗了?如果他真的听到了遗嘱,不立刻公布,在那里装神弄鬼做什么?就是因为没有听到遗嘱,才搞那些事情。你放轻松,这件事情不会出意外的。现在只要等老头死了就行。”说完这句话之后,沈宏恺微微停顿了一下,问:“你现在在哪里?不用躲了,可以出来了。”

    “我在摄……”柳亦久刚说了三个字,忽然觉得不太对劲,问:“那康时呢?他现在在哪里?你那边怎么那么安静?你没有在医院里等着吗?”

    沈宏恺沉默了。

    他说沈老爷子快死了,是为了把柳亦久骗出来。可没想到柳亦久竟然这么敏锐——的确,以沈宏恺的性格,现在肯定在手术室前看热闹了,再不济也要在周围等第一手消息。

    这片刻的沉默,很快被柳亦久捕捉到。

    柳亦久挂断了电话。

    沈宏恺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啊,被发现了。那要靠你们抓人了,你们有充足的证据去抓他吗?”

    ·

    关汀与新的合作活伙伴们走在一起。

    虽然作为沈康时的代言人,又重新在沈氏集团里搅动了一些风云,但他实际上对那种环境并不喜欢。

    任何一件小事,都要牵扯许许多多方面,明明是很轻松就能完成的事情,偏偏要经历很长的步骤。

    关汀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了,他只想要简简单单的生活,和简简单单的工作。

    “关哥,今天太高兴了!进展超棒!按照这个进度,我们明年是不是就要上市了!”

    关汀淡淡笑着,说:“还早呢,等上市了我们平分股份。”

    关汀当然知道,现在工作室无论是规模还是业务范围,都离上市还远得很。但小朋友想做梦,他也愿意跟小朋友们一起。

    孙莹然说:“姓关的,你真的不回沈家了吗?我可是听说了,你跟沈康时配合的很好。”

    说来也奇怪,今天是关汀和工作室的人一起录节目,却遇到了孙莹然。

    孙莹然还是在追星,只是这次碰巧追的小明星跟工作室撞一块儿了。下工之后,她也跟过来了。

    关汀看着孙莹然,说:“我可以跟他打配合,就必须我去沈氏当秘书吗?退一万步说,就算我们俩非要绑定,为什么他不能来我工作室,给我当助理呢?”

    关汀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淡淡的。

    孙莹然愣了一下,眼睛忽然亮了起来。

    “哇哦,原来你这么有意思啊!难怪我表哥喜欢你!”

    关汀便纠正她:“你表哥有喜欢的人,至于到底是谁?你去问他吧。”

    过了这么多事情,关汀对于感情方面的事情已经看开了。

    这个世界上谁都是一个人来,一个人走。

    孙莹然并不在乎她表哥喜欢谁,继续拉着关汀八卦:“听说你们在找柳亦久?有什么方向吗?……别这么看着我,我自有我的渠道。他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吧,他在国内认识的人不多,能帮助他的也就那么几个。跟沈家交好的,肯定不会。我表哥也不会帮他,那能排查的没多少了。”

    孙莹然在这方面脑子都还是蛮灵光的。

    柳亦久这关系网主要在国外,国内虽然有一些狐朋狗友,但孙莹然的思路没错,总有一些要被排除的。

    还能是谁?

    关汀本来不欲关心这件事情,但是随着孙莹然的思路,他竟然一下子想到了什么,愣在了原地。

    ·

    柳亦久在这个摄影棚里躲了许久。

    可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怎么会有脚步声?

    柳亦久一惊一乍,刚要躲起来,忽然看清楚了来人。

    是关汀。

    关汀神情复杂,道:“你果然在这里。”

    这是柳家的摄影棚。

    柳家也曾经想过要进军文娱行业,但是由于战略的原因,建好的影视城没怎么用就荒废在那里了。

    关汀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里,但,他是第一个找到柳亦久的人。

    警察未必没有手段,可他们目前只有沈宏恺的口供,行动终究是要慢了一些。

    柳亦久说:“你来干什么?幸灾乐祸的吗?沈康时现在心里只有你,你满意了吗?”

    关汀没有想到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柳亦久开口第一句话竟然还是沈康时。

    关汀想了想,说:“说起来我有点好奇,你出国这么多年,跟沈康时一点儿联系也没有,是怎么确定自己喜欢沈康时的呢?”

    沈康时的爱来的莫名其妙,但这么多年一直在寻找柳亦久的替身,勉强能说一句审美如此。

    可柳亦久呢?他是因为爱吗?

    柳亦久没说话。

    关汀:“我对沈康时没有兴趣。如果你对他是因为执念,就放下吧。到了这一步,你们俩已经不可能在一起了,你也知道的。”

    柳亦久说:“你懂个屁!不是你,沈康时怎么会要跟我退婚?沈康时那么爱我,我们婚后一定会很幸福的。还有学术不端的事情,也是你挖出来的吧?少在这里假惺惺了!”

    关汀懂个屁!

    柳亦久这辈子,得到过最纯粹的感情就是沈康时的。而像他这样的人,也只有沈康时才配得上。

    这是柳亦久第一次说脏话。

    见柳亦久一副完全无法沟通的样子,关汀苦笑。

    他爱沈康时爱了那么多年,也经历过被“抛弃”时刻。虽然柳亦久做了许多坏事,但……

    关汀看在眼里,到底是有些物伤其类了。

    关汀:“到这一步,你是为了钱,还是为了沈康时呢?真的值得吗?论文影响了事业,但这件事情会影响你的人生。……不过说这么多也没有用了,你会为你做的付出代价。”

    柳亦久忽然破防:“那老头子喜欢你,想让你跟沈康时结婚,你才这么为他说话。难道你就没有想过杀死沈宏恺吗?他到底是沈康时的爸爸,你想跟沈康时结婚的时候,没有想过要杀掉他吗?”

    这都什么跟什么?

    关汀皱着眉头,他觉得柳亦久现在的精神状态不太对。

    他过来之前不确定柳亦久在这边,但在看到人的一瞬间,就已经通知了人。

    算了算,现在也要过来了。

    关汀正打算离开,却发现柳亦久鬼鬼祟祟,像是想要从后门逃走的样子。

    关汀来不及的多想,猛地冲了上去。

    “你想跑?你跑不掉的!”

    柳亦久大声喊道:“你放开我!你滚开!”

    混乱之中,两个人竟然扭打在一起。

    关汀死死地抓住柳亦久的手腕,虽然不知道柳亦久打算做什么,但这次跑了,就不知道要去哪里抓了——柳亦久一定会选择出国的。

    关汀身体不好,逐渐有点使不上力气了。

    就在柳亦久快要挣脱的时候,他听到了脚步声。

    救兵来了。

    关汀惊喜地看过去,却没想到来的人是于润。

    “我来接你,亦久!机票我已经订好了,你只要跟我走——”于润说到一半,看清了当前的情况,道:“关汀?你怎么在这里?!”

    于润心里愤怒异常。

    他知道柳亦久最近不太好过,但柳亦久一直没有向他求助,他内心其实是有些失望的。

    于是在柳亦久联系他,说需要他帮助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就来了。

    可一来就看到关汀在欺负柳亦久。

    于润没多想,也扑了上去,要给关汀帮忙。

    关汀眼角余光瞥见一抹寒光——于润竟然带刀过来了?!

    既要抓住柳亦久,又要躲开于润。好在于润担心伤到柳亦久,动作并不是很贴近,给了关汀一些转圜的空间。

    柳亦久死死地把关汀按在地下,“你动手啊蠢货!他都不能动了!”

    也不知道柳亦久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关汀竟然被压在地面上,动弹不得。

    看见于润拿着刀朝自己刺过来,关汀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可下一秒,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柳亦久束缚他的力量反而变轻了一些。

    不止如此,还有刀摔在一旁的声音。

    “关汀!你怎么样!”沈康时的声音。

    关汀诧异地睁开眼睛,才发现是沈康时及时赶到,把于润踢到了一旁。

    由于惯性原因,柳亦久也跌倒在地,发出一声惨叫。

    “啊!!”柳亦久痛苦地喊叫着。

    血从柳亦久身下蔓延开来。

    第109章 两颗孤单的心

    柳亦久像一块破抹布一样失去了生机。

    空气有一瞬间的寂静, 关汀和沈康时还没有从刚刚的打斗中平复下来,而于润则是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

    他摇摇晃晃站定, 恍惚如坠梦里,看着自己手上还泛着寒光的凶器,以及……上面崭新的血迹。

    这一切都不真实得仿佛只是一个噩梦,于润没有反应过来,只是呆呆地盯着看,好像所有应该有的情绪都被从躯壳中抽离了。

    好像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于润双膝突然卸力,扑通一下跪在地上, 闷闷地一声响,打破了房间中这焦灼的沉默。

    随之而来的是一声不似能从人类口中发出的嚎啕,不如说是咆哮——“……亦久!!”

    于润捶地, “我……你……这都是为什么啊!!怎么会这样!!”他俯下身抱住柳亦久痛哭,甚至顾不上在意满脸横流的涕泪。

    柳亦久的气息已经微弱,眼神也失去光彩, 不再能对他做出一丝一毫的反应。血液还在不断流失,带着他的生命一起, 而于润手忙脚乱地保护着那处伤口,做着徒劳无功的努力。

    “我干了什么……我不想的, 亦久, 亦久……”于润哆哆嗦嗦地将纷乱的现场弄得更加一团糟,柳亦久像个破娃娃一样无知无觉地倚在他怀里,没有任何反应。

    “亦久,亦久你醒醒, 你醒醒,看我一眼……一眼就好……”

    于润好像在喃喃自语, 又好像在对着怀里的柳亦久说话。

    “亦久,你记得吗……小时候,我们家从京市搬过来,我第一个认识的就是你。”

    “我小时候调皮,不学习,爱闯祸,你不一样,你总是干干净净的,又有礼貌,又懂得多。”

    “那时候我只知道最新款的游戏机去那帮小孩面前炫耀,而你说起滔滔不绝的都是什么人类、尼罗河、法典,你讲那些东西的时候,眼睛里有光。”

    “我那时候就想,你是多么好的一个人,我愿意把你捧到天上去,谁也不能违逆你。”

    “可是我总觉得,我不配……是,我有很多钱,我家不比柳家差,可是我是一个烂人,我配不上你。我也不痴心妄想,只要你过得好,我就比什么都开心。”

    “我可以为你出头,你看不惯谁,我帮你揍,你想要什么,我都帮你弄来。”

    “后来你看上沈康时……是,他处处都比我强,我也觉得你们相配,至少比你站在我身边更配。”

    “我看你越来越好,越来越厉害。真希望永远停留在那个时候啊,那时候你总是……意气风发,我喜欢你亮着眼睛说那些,不论我听不听得懂。”

    “后来,你似乎越来越不快乐,你看起来好累。”

    “我只想让你开心,能让你开心,我做什么都可以,你需要钱,我可以给,你需要有人陪,我随时出现,你喜欢沈康时……我就祝福你们。”

    于润的声音轻了下去,哀哀地只剩恸哭。

    “他们说我舔狗,我不在乎的,能让你好好的,我可以一直舔下去。你醒醒啊,亦久,再看我一眼就好……”

    ……

    很快,于润的抽泣声低了下去,屋子里蜂拥而进许多人,各种穿着制服的人走马灯般来来回回忙个不停。

    于润脑子一片空白,只木然地跪坐在地上,有人把他的手掰开,他看着人急匆匆将柳亦久抬上担架,送上门外闪着灯的救护车。又有人过来将四处痕迹一一取证,把那把带着血的刀收进袋子里。

    最后,有人在他面前停下,递上了手铐-

    沈康时和关汀默默无言。

    两人之间流动起了一些很难说是默契还是别的什么的一些东西,这让他们无需多说一个字。

    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他们便可以明白对方心中之所想。

    以前……也是这样么?关汀感觉之前被攥紧的心脏,好像不知何时已化为温柔的抚摸。

    那些难以释怀的东西,好像也变成了清风或者流水,悄悄流走了。

    沉默片刻,沈康时问到:“刚刚……没吓到吧?”

    关汀摇头:“没这么脆弱。”

    倒不是关汀天生有一颗强心脏,实在是最近大风大浪经历多了……便是再大的事,好像也扛得住。

    更何况是两人一起面对。

    沈康时:“抱歉,又让你卷进这样糟糕的事情中。你……身体本就不好,不该经历这些。”

    沈康时心中是有些自责的,自从起了保护关汀的心思,他总希望这些糟心事和关汀越远越好,可是不知怎么的,他越想远离,却越会被缠上来,连带着关汀一起,越陷越深。

    但不得不说,沈康时心底是有些隐秘的窃喜的。窃喜于这些能够将他和关汀牢牢纠缠在一起的、剪不乱理还乱的关系。

    这心思并未外显,他更多的是担忧。关汀此前流产与抑郁的经历也总让沈康时揪着心,生怕一时不察而引出什么他绝不愿意看到的后果。

    关汀本人倒是无所谓得多:“没有关系。”

    这话不知是确实无所谓,还是只是敷衍,沈康时不能确定,便伸出手去找到关汀伶仃的手掌,轻轻握了一下。

    这一握好像是有几分定神的功效,关汀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都过去了,该结束了。”

    沈康时:“嗯,这场闹剧是该结局了。”

    关汀竟有闲心打趣:“的确是场狗血豪门连续剧,你们沈家……可造了不少孽。”

    这话沈康时无法反驳,唯余苦笑。

    沈家人……从爷爷开始,给了沈宏恺不切实际的期待,却没有给他该有的培养,直到他成长为那样行事荒唐的一个恶人。沈宏恺不提,而他沈康时自己,也曾经因为没有认清自己的心,而无知地伤害身边爱着自己的两个男人。

    沈康时:“你说得没错,沈家没有人懂得爱是什么,在错误的土壤里,也开不出正确的花。”

    听到这样的话从沈康时嘴里说出,关汀有些讶异,便起了打趣的心思:“你是说沈家人不懂爱?”

    沈康时注视着关汀的眼睛:“所有人都只信着自己理解的‘爱’,然后在这个名义下不停地做着错事。”

    关汀便也迎着他的目光回望过去,一眼仿佛要看进沈康时内心最深处的秘密:“那……你呢?”

    沈康时仿佛知道会有这么一问,突然严肃了三分:“我在学会爱。”

    “我……以前以为,爱是鲜花,是跑车,是资源,我相信自己给出去的是爱。可是直到真正失去的那一天,我才知道自己我错了,大错特错。”

    这些话沈康时想说很久,却从来没有机会这样认真地面对关汀说出来。

    “是你的离开,教给我什么是爱。”

    关汀的手仍然握在沈康时手中,关汀细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沈康时郑重地说着这些话,手中却在无意识地把玩着关汀修剪得圆润的手指甲,不小心泄露着心里的紧张。

    关汀全都察觉到了,这样的沈康时令他感到一种笨拙的新鲜,甚至有一些……可爱?

    这个不合时宜的词跳上关汀的心头,令他自己也有些诧异,他似乎在重新认识和审视面前这个男子。

    他们经历过漫长而复杂的关系……少爷和被收养的孩子、单方面的爱慕者、上司和秘书、床伴、仇人、伙伴。

    如此多复杂的关系,一度让关汀觉得窒息,他理不清,也不想理清,他只想要远远离开。

    但如今,剥去所有这些外壳,此时牵着手的,不过是寻常的两个人罢了。

    一个学着爱的人,一个渴望爱的人。

    和两颗孤单的心-

    突然沈康时和关汀的手机不约而同地响了起来。

    这两人日常都是消息处理不完的类型,手机常年保持静音状态,只有几个特定的人打过来才会有响铃。

    如今真凶已经落网,沈家的残局已收拾完毕,还会有什么大事值得这样着急?

    两人神色一凛,对视一眼,同时拿起了手机。

    ——沈康时:“方嘉良,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医院出什么事了?”

    ——关汀:“奶奶,这么晚了,有什么急事吗?”

    声音从两人的听筒同时传来。

    “沈老爷子,醒过来了!”

    第110章 进展

    沈老爷子醒了。

    这消息非同寻常, 自然引得所有人关注。

    沈老爷子这一次醒过来,沈宏恺已经在警察局了, 柳亦久也身受重伤,可以说是天翻地覆。

    沈老爷子刚醒过来,方嘉良陪在一旁。沈老爷子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含糊地说了好几个音节。

    方嘉良握住他的手,说:“沈老爷子,你现在身体不好,一次只能进来一个人。你想见沈康时吗?”

    沈老爷子点点头。

    沈康时进来了,在一片仪器的滴答声中, 沈老爷子的呼吸很微弱,但也很清晰。

    沈康时说:“爷爷。”

    沈老爷子还不能说话,但他躺在那里, 看向自己唯一的孙子,心里清晰地知道,沈康时变了。

    沈康时成长了。

    沈老爷子看着沈康时, 眼神里似乎有很多想要说的话。

    沈康时已经问过方嘉良,方嘉良说沈老爷子身体的其他数据还不错, 这一次苏醒应该不是回光返照之类的现象,这令沈康时放心不少。

    他几乎可以说是沈老爷子带大的, 自然对爷爷感情深厚。即便爷孙俩之间有一些分歧, 那也只是分歧而已,绝不至于生死。

    沈康时对沈老爷子说:“爷爷放心,公司里一切都好,你放心。我和关汀……也很好。”

    沈康时说的是他和关汀, 而不是他和柳亦久。

    再加上那微妙的停顿,沈老爷子立刻意识到了什么, 目光移向病房外。

    沈康时:“关汀就在外面。不过方医生说你现在应该好好静养,等你休息之后,再叫他进来,好吗?”

    沈老爷子也的确有些累了,缓慢而安心地闭上眼睛。

    沈康时从病房里出去,看见了许多人围在一起。

    这一次来的人,比沈老爷子出意外时候来的还要更齐整一些。

    见沈康时神情平静,所有人都迎了上来。

    “老爷子,还好吧?”有人在问。

    方嘉良说:“声音小一点,病人需要安静。这是医院,不是开发布会。你们要说话的,都离开这条走廊!”

    自从发现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动手之后,方嘉良就变得很狂暴了。

    “病人的情况,我刚刚也跟你们说过了。你们找沈康时能问出个什么来?难道他比我更懂治病吗?”

    关汀默不作声地站在角落里,看着方嘉良黑化,他轻轻地笑了一下。

    想不到方医生还有这一面啊。

    沈康时知道方嘉良在点自己,他顿了顿,看向关汀。

    关汀此时已经低下头查看手机,不知道在跟谁讲电话,看起来是正事。

    于是他也没有叫住关汀,而是带着乌泱泱的人,去了走廊的另一头,不打扰方嘉良,也不打扰关汀讲电话。

    关汀手机里,其实是徐应。

    徐应小心翼翼地打听:“关哥,沈老爷子真的醒了?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关汀:“什么怎么办?是红姐让你来打听的吗?”

    徐应嘿嘿笑了两声,道:“红姐让我来表达一下关心,她说我们娱乐圈的人,跑到医院去肯定不好,会有很多不必要的关注,但出于礼貌,关心还是要的。所以……”

    徐应竟然就这么直接大剌剌地说了出来,关汀已经能够想象到红姐的反应了。

    关汀于是道:“你可以告诉红姐,这份心意已经收到了,我会代为转达的。”

    徐应却还没挂电话,期期艾艾地说:“那个……关哥,下面这个问题是我自己想要问的,接下来你还会回沈氏吗?你那个工作室怎么办?”

    关汀说:“你有没有朋友在沈氏工作?你知不知道,沈氏有一条潜规则,从集团出去的人,无论是辞退还是辞职,都不再接受了。”

    沈氏作为大集团,建立了充分的人才储备库。工作是双向选择的事情,沈老爷子最看重这个,这是从他还在的时候就流传下来的潜规则。

    徐应:“可是关哥,你跟其他人不一样啊,如果你想要回去的话——”

    徐应顿了一下,他反应过来了,“哥,你其实不想回去,是不是。”

    关汀没有说话。

    ·

    沈老爷子醒过来之后的第四天,才终于可以小范围内公开“接客”。

    方嘉良不允许一次性进去太多人打扰,那些人便一小批一小批地进去,跟沈老爷子汇报这些天来发生的事情。

    那些人来来去去,沈康时也进去过好几次,关汀却从来没有出现过。

    说来奇怪,在沈老爷子遭遇危机的时候,关汀和沈康时一块儿打配合,把集团堪堪维持住。所有人都觉得他是大功臣,或许是时候该回来了的时候,关汀却极为低调地不再出现了,不知道每天究竟在忙些什么。

    又是三天过去,该来的人都已经来过了,沈老爷子的病房里也渐渐有些门庭冷落的时候,关汀才出现了。

    关汀带着花篮、水果和保健品,出现在病房门口的第一瞬间,沈老爷子的眼睛就亮了起来。

    “你终于舍得来看我了……还在生我的气吗?”沈老爷子说。

    关汀笑了笑,说:“生什么气,我怎么不知道。”

    沈老爷子说:“气我把你放在康时身边,从最开始就存着算计。”

    关汀愣了一下,这是沈老爷子第一次这样直白地说起这件事情。

    关汀对沈老爷子的心态是非常复杂的,一方面沈老爷子到底是给了关汀优越的生活水平,另一方面沈老爷子养自己同样是出于算计,他想给孙子找一个绝佳的助力,所以自己这么一个暗恋沈康时的家伙,就成为了第一选择。

    被人这样精妙地“放好了位置”,怎么会没有怨恨呢?关汀是一个人,不是一个东西。

    只是他自己贱,是他非要喜欢沈康时,是他占着秘书的位置非要做到最好,是他自己轻而易举地钻入这明谋。

    关汀把这股情绪压抑着,心里催眠自己需要报恩。

    可现在,沈老爷子对他道歉,他竟然有一种竟会如此的错愕感。

    随之而来的,又是一阵轻快的解脱。

    关汀道:“这件事情我早就不气了。”

    沈老爷子说:“那就是气过了。”

    话音刚落,关汀和沈老爷子对视,忽然都笑了出来。

    关汀觉得好笑极了,捂着肚子有点直不起腰,眼里也多了一些泪花。

    “什么时候的事情?”沈老爷子说:“你最讨厌我那阵子,是什么时候?”

    关汀想了想,说:“想不起来了,应该是上学的时候被那群二代欺负吧。如果您没有把我接过来上学,我根本就遇不到他们,不会被任何人瞧不起。”

    “不过现在不会了。现在我不在乎了。”

    也没有人会看不起他了。

    沈老爷子沉默一会儿,道:“对不起。那时候我没有注意到这些,如果知道的话,我会安排的。”

    关汀摇摇头。

    这不重要。

    沈老爷子说:“我是不是很失败,不会养小孩?”

    这语气颇为感慨,关汀没说话,听沈老爷子说。

    沈老爷子继续道:“不止你,我养宏恺的时候,也没有注意到他长歪了。他跟着很多人学坏了,逃学、找女人、混社会……我连他逃学都不知道。我真的不会教育小孩,养出来了那么一个废物。”

    “这次如果我死了,也算是报应了……”沈老爷子叹息。

    关汀不知道说什么,他虽然能说会道,但对于感叹沈宏恺这事,他也说不出什么宽慰的话。

    想了一会儿,只能说:“沈康时还好。”

    沈老爷子笑了一下,说:“是啊,康时还好,至少没有走上歪路。这段时间的事情我都听说了,是你和康时一起,守护好了这个家。到头来,你果然是最可靠的孩子。”

    关汀没接这句话。

    沈老爷子说:“你已经从沈氏离开,并且跟康时没有任何关系了。听说你跟简家那孩子不错。你为什么要来帮助康时呢?简家那孩子……没有说什么吗?”

    沈老爷子这话必然藏着试探的意思,关汀想反驳自己对沈康时没有任何想法了,可不知为何到了此刻,张了张嘴,也只是沉默。

    沈老爷子继续道:“这话可能是我不该问了,但看在我是个病人的面子上,就不要生爷爷气。你跟康时——真的没有可能了吗?”

    关汀还没来得及说话,忽然听见病房外传来嘈杂的声音:“汀汀,你过来啦?”

    是奶奶的声音。

    关汀回头望去,却发现不只有奶奶,还有沈康时。

    奶奶过来串门,是沈康时陪奶奶过来的。

    关汀和沈康时对视一眼,不知为何,竟然生出一丝尴尬。

    关汀火速移开了眼神,盯着地板看。

    “奶奶,你怎么来这里了?我打算看完沈老爷子,就过去看你的。”关汀听见自己在解释。

    关奶奶看了看关汀,又看了看沈康时,觉得真有意思。

    姓关的在沈老爷子病房,姓沈的往关奶奶家里跑得勤。

    关奶奶:“没关系,来看谁都可以。咱们这不是遇见了吗?小沈这几天经常来看我,沈老爷子不也没说什么?”

    沈老爷子说:“有了心上人就忘了爷爷,康时你看看你……唉。”

    虽是唉声叹气,可语气却是欣喜的。

    关奶奶:“年轻人是不是管这个叫恋爱脑?”

    关汀无奈:“奶奶,你又刷什么了?你现在的网速比我还快。”

    没想到沈康时却说:“嗯。”

    关汀:?

    沈康时:“其实,当恋爱脑也不错,对不对?”

    关汀:“……一点也不好。”

    关汀自己先前是恋爱脑,为此受过的伤害,他连回想都不愿意。

    沈康时看着关汀,说:“嗯,从现在开始,我来当恋爱脑。”

    关汀顿了顿,说不出话来。

    现在说这个是什么意思呢?

    关汀知道自己应该觉得无奈,或是别的什么。但这一刻,他望着沈康时认真的眼睛,竟然心跳空了一拍。

    沈康时的恋爱脑,是之前对待柳亦久那般吗?

    想到这里,关汀的心跳又平复了下来,恢复了那种面无表情、甚至有些抗拒的脸色。

    沈康时看到这个,心里微微痛楚,却明白是自己应得的,抿了抿唇。

    两个长辈看着小辈,虽是这样有些相背的模样,但放在人生的长河中,这种程度的追逐倒显得像是调情了。

    两个长辈均是面带微笑,一副磕到了的样子。

    关汀看着奶奶,说:“奶奶,你别多想,我现在完全不考虑感情,心里只有事业。”

    沈康时打蛇随棍上:“但我们这个年纪,的确是也比较重要。”

    “——那么,我有一份工作上的事情想跟你谈一谈,可以吗?”

    “……”关汀看着沈康时,对方的眼神正经无比,好像没有任何的私情。

    关汀发现,自己有一点看不懂沈康时了。

    沈康时这副表情……是要说正事没错吧。

    想了想,既然是工作上的事情,特意避开反而显得别扭。

    于是关汀说:“可以,沈总什么时候有空呢?”.

    沈总平常忙得很,现在却很好约。

    关汀说个几个时间,让张秘书去选择。

    张秘书的消息还快回了过来,是关汀给出的选择里最近的那一个。

    张秘书是关汀一手带出来的,对接起来非常丝滑,甚至还有一种当初并肩作战的默契在。

    关汀一下子晃了神,问:“那天沈总的车几点出发?”

    张秘书顺嘴回答:“下午五点,可能有点堵车。”

    关汀:“五点?按照路况,五点半走应该来得及。”

    张秘书:“沈总想提早半个小时到,他很重视您,担心意外。”

    听到这句话,关汀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是沈康时的秘书。

    这段对话……不该由他问。

    张秘书却没意识到关汀停顿的原因,稍有疑惑地说:“关秘,您时间合适吗?是否需要调整?”

    关汀回过神来,低下头说:“不用。就这样。”

    无论张秘书是故意说给他听,还是顺嘴说出来的,那都不关关汀的事情。

    沈康时不会故意在这种地方做表现。

    关汀那天也早到了些许,没想到沈康时已经在了,甚至似乎好像等了有一会儿了。

    关汀落座:“你什么时候到的?”

    沈康时说:“没多久。”

    关汀自己却知道,自己刚好提早了半小时,那只能说明……沈康时又提前了。

    似乎看见关汀在思索,沈康时连忙补充道:“我今天下午没有安排,不小心来早了一些。你呢?没打乱你的安排吧。”

    “我定下的时间,怎么会打乱?”关汀看着沈康时手足无措的样子,竟觉得有些新奇。

    关汀:“那么,沈总想谈的生意是什么?”

    沈康时望着他,说:“要不,先吃完饭?”

    他想要跟关汀多呆一会。

    关汀一愣,忽然有些反应过来。

    既然是说生意,那也没有在吃饭前,就直入主题的。

    是自己没有把这次会面,当作完全的生意。

    回过神来之后,关汀微微低着头,说:“嗯,那点菜吧。”

    沈康时能看出关汀的情绪骤然发生了改变,却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

    他有些忐忑,说:“我已经点好了,现在应该该上菜了。”

    话音刚落,侍者就端着菜品过来了。

    关汀是做惯了这些的,能够轻易看出,沈康时在菜品的搭配上花了很多心思,足以见得重视与尊重。

    不止如此,这些菜品还都比较契合关汀的口味。

    关汀低下头,给张秘书发了条信息:【菜是你点的吗?】

    沈康时格外关心关汀的反馈,见他扫了一眼就不再看这些菜品,自然心跳到了嗓子眼里:“怎么了?不太合心意吗?”

    此时张秘书的消息也回了过来:【是沈总自己点的。他问了你喜欢什么,我也不太清楚。你好像不挑食。】

    关汀:“我们今天是来谈合作的,沈总,你作为沈氏集团的话事人,不用投谁所好。”

    沈康时心里一紧,有些难过地说:“对不起,我猜你喜欢这些,没想到猜错了。那你可以告诉我,你喜欢什么吗?”

    这些喜好,都是沈康时绞尽脑汁回想出来的。

    张秘书说关汀不挑食,但是人都有喜好,沈康时连蒙带猜,也只能想出这些。

    没想到还是出错了。

    关汀抿了抿嘴唇,说:“……先吃吧。”

    这顿饭,沈康时觉得太短。

    几乎还没看够,就已经要结束了。

    关汀又搬出那副公事公办的语气,问:“沈总,现在可以来谈谈生意了吗?”

    沈康时顿了顿,拿出一份文件:“希望这份文件,你看了不会生气。”?

    生气?

    关汀接过来,打开一看,却发现是沈氏集团的任命书。

    关汀没有细看,直接合上了文件夹,说:“如果是这个,就不必讨论了。”

    沈康时点点头,说:“我猜到了。”

    关汀倒是觉得奇怪:“你既然知道我不会答应,又担心我生气,那为什么还要给我看?”

    沈康时顿了顿:“人,总是会有一些渺茫的希望。我想我今后不会因为今天而后悔了。对不起,让你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关汀垂下眼帘,竟然解释道:“这份合同至少是对我能力的肯定,我不会因此生气。只是我不想再回沈氏工作了,我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沈总,你愿意听听我的计划,做我的投资人吗?”关汀看向沈康时。

    沈康时上一秒还有些沮丧,此刻忽然又振奋起来。

    “你说。”

    关汀未来的工作计划,是想成立一个影视方面的工作室。

    上次给徐应的电影攒局,没感受到考古的魅力,倒是觉得娱乐圈还有意思。

    无论是录综艺还是拍电影,都有其独特的新鲜感和魅力。

    “……综上所述,我认为我的工作室还是有一些潜力和发展空间的。只是当前我想做的这个项目,需要一些资金投入。”

    关汀其实已经拉了一些资金,但对于他想要的效果来说,还是有些欠缺。

    关汀有许多搞钱的途径和方法,但他还是对沈康时提起来这个计划。

    如今两个人的关系如此纠葛,但关汀依然相信,沈康时有他的判断,不会为了情情爱爱而盲目投入。

    他也想看看,自己的项目在沈康时眼里是什么样。

    沈康时听完之后,沉思片刻,说:“可以。沈氏如果投的话,有几个条件。”

    听到这句话,关汀就知道,沈康时是认可自己计划的。

    关汀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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