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历四年, 五月初一，南极长生大帝诞辰。
敕赐神保观, 特允神霄派在此献送，社火于子时始，子时毕。
万民百官夜五更起争头香，祈拜福寿安康。
五月的天热的发闷，但神保观内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午时一刻，最热的时候。
只是再过两刻, 神霄派将呈拽百戏，分撒福米, 因而无人离去。
四下的清火凉茶摊最是火热，不如冰酪价贵，又降了暑气，最得人心。
人群渐渐围了上来, 纷纷在此等候。
围在凉茶摊的人群等得无趣, 一人瞧着混在远处人堆里的绿衣小官，开口逗闷, “你们说, 今日六部那些高官会来这儿吗？”
无人接话, 那人毫不在意, 自顾自的继续说道，“往年这会儿, 他们可都在。”
一人悄声接了话, “来不了了, 那狗一刀虎视眈眈，他们怎么来？”
提到狗一刀, 人群躁动一些，有一人低声道，“我听说官家昨夜把那些大人都叫去大内了。”
“我也听说了，还调派了上百名大内高手守护宫闱。”
一人骤然高声道，“官家难不成想护着那群狗官？！”
说完这话，立刻被同行的人压下脑袋。
军巡铺一队巡察走过。
宋老九因查报刺杀南王之事有功，功过相抵，倒没什么责罚。
今天虽日子特殊，但朝中一致决定，庆典照办，不仅因为官家向来看重道教神仙诞辰节庆，更重要的是，不能叫人觉得朝廷被一个黄口小儿吓怕了。
朝中高官无一人言出，实则心中都期盼着将她引去热闹处。
避过一祸是一祸。
朝廷预估狗一刀定然会在今日的神保观闹事，因此四处抽调人手到此，宋老九的三十二铺也被安排，调派三人过来。
宋老九的徒弟自然听见了那人高声喊的话，快走两步跟在宋老九身后，“宋押铺，你说狗一刀真的敢来吗？”
宋老九眉峰紧蹙，沉思片刻，想到什么后，眉间霎时舒展，训斥道，“做好上官吩咐的事，别的少听少说！”
实则宋老九也说不上，狗一刀究竟是否会来。
或许百姓对狗一刀多是看戏之心，但对算是半根脚趾踏进官场的宋老九来说，心情更为复杂。
他虽然怨愤大宋朝廷的各种不公，但若真的出现一把“世外之刀”，他心里有些打颤……
他可难保自己永远不会做公允之事。换言之，谁又能保证自己一生做的都问心无愧？
只是，无论谁死谁活，和他这么个小屁民又有什么关系，天火终归不会从他这里烧，运气不好砸在他的脑门上，也避无可避。
倒不如放宽了心，让干什么干什么。
午时三刻，百戏开始，人群沸腾。
但众人注意到，此回社火往常不同，杂扮把戏的人都手里都没了家伙事儿，掉刀装鬼的人上去了，手里拿的却是根竹竿。
窸窸窣窣议论声起。
“是防着狗一刀吧？”
“狗一刀从来都是直来直去，哪里会借着这些杂扮的名目杀人。”
越说越多，再一环顾，发现今日的神保观，就连撂地的说书人也没有一个。
“嗡、嗡、嗡——”
沉闷三声钟响遍彻四野。
神保观在万胜门外一里，谯楼钟响时，也在覆盖范围之内。
但谯楼的钟响都有定数，即便是官家也不可控制谯楼钟响的时辰。并且……谯楼的钟声脆且亮。
一人高喊，“是……是卤薄钟！”
“卤薄钟？卤薄钟……怎么会响！”
卤薄钟是天和八年，蔡太师主张立于皇宫正门之上，只为彰显皇家威严而设。卤薄钟怎么会响，怎么该响！
狗一刀站在宣德门上，耳边是仍旧“嗡嗡”回响的大钟。背后的刀套在破损的刀鞘之中，滴滴鲜血从尖部流出。
她其实是个愿意爱干净的人，至少她的刀绝不会留下这么多的血。
回回刀上沾血后，一定会将刀上的血甩干，再收刀入鞘。
但这次，手中的刀来不及甩干，因为她的忙着抓住七颗人头。
——户部侍郎、金部郎中、仓部郎中，兵部郎中、库部郎中，工部水部郎中，吏部右侍郎。
擅自缩减北境军费、贪污豫州赈灾粮款。
狗一刀看向宣德门下，人头攒动。再看对侧门楼之上，数名弓箭手已搭弓紧弦。
狗一刀神色自若，将手中七颗人头向下扔去。
立刻有人捧住人头，失声痛哭，想来是闻之而来的高官家属。
狗一刀的心软了一分，但想到豫州，想到北境，冷色再次回到脸上，声音冷硬，“一月之期已到，我前来履约。”
门下人群钟有人愤然高呼，“狗一刀，你个狗娘养的货！仗着武力，横行霸道，目无王法！”
狗一刀轻笑一声，看向说话那人，视线刚刚到了那人身上，那人即刻蹲下，躲开她的目光。
“何为法纪，何为王法？是北境军队冬日冻死百人，还是豫州灾荒饿殍遍野？”
狗一刀眼底冰霜，眸光凌厉一闪，“自此往后，若户部开支弄权；若工部粗制工造；若礼部制账虚报；若刑部、审刑院、大理寺包庇滥权……”
门下人屏息凝神，只听狗一刀吐出一字，“死。”
骤然，门楼所有弓箭手弓箭离弦，射向宣德门上。
狗一刀抬臂举刀挡下所有弓箭，正要离去，忽然想到什么，反身对着门下，勾唇一笑，“对了，还有一件小事。”
“记住，没什么一刀侠客，狗一刀是女人。”
狗一刀浑身血污的坐在河边洗澡，陆小凤满脸通红背靠一块大石头缩起来。
“你真的不洗吗？”
陆小凤怒道，“你脱个精光，我怎么去洗！”
狗一刀满不在意道，“你要是嫌我把水洗浑了，可以去上游一些嘛。”
陆小凤哼道，“你觉得是这个原因？”
陆小凤不等狗一刀的答案，背对狗一刀起身，使劲跺了跺蹲麻的脚，“你究竟知不知道男女有别？”
狗一刀认真想了想，“知道，否则他们也不用颠倒黑白，非说狗一刀是男人。”
陆小凤一时语塞，顿了顿，“你很在意被人当作男人？”
狗一刀将头发散开，打算把血污凝结的头发洗洗，听到这话，缓下手里的动作，“流浪长大不容易，以前当然希望被当作男的。”
似乎说出口，反倒轻快，狗一刀手上动作加快，“要是被发现是女人，会惨上不少。”
陆小凤嘴唇抿成一线。
他见过太多这样的事，但他从没想过这样的话会从狗一刀口中说出来。
初次见面他猜测狗一刀是哪个武林世家的小姐，只因为她傻的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
后来他觉得，狗一刀行事大胆，不计后果，却叫人莫名信服，再难的事她似乎都能靠着背后那把刀解决。
像是她天生就这么强大。
这样的一个又傻又强的人，吐露她曾经的不堪时，总让陆小凤有些别扭。
狗一刀一埋头，把头发浸在水中，“我从前并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背上这把刀，现在想的倒是越来越清楚。为国？为民？”
语气间带着难以察觉的一丝笑，她想得越发清楚，“终归都只是为我自己。”
杀剑斩佞，是因为她想看到国泰民安。
杀鸡儆猴，因为她不想看到万里浮尸。
狗一刀将刀在河水里涮了涮后，举起细细打量，“若是我那么苦的背上了刀，却还没办法做个女人。这把刀对我来说，就失去了意义。”
陆小凤知道，她的刀会运用的越来越熟练，因为到今天，她终于想清楚了自己刀理。
陆小凤认识一位自幼练剑的剑客，他始终在寻找自己剑下的真理。
在他隐隐悟出时，已经打遍江湖无数有名剑士。
他当时悟出的剑理是——无情。
狗一刀的刀理是，由己为人。
陆小凤叹了口气，“若是可以，我当真想带你认识我的一位朋友。”
狗一刀笑道，“你的朋友当真不少。”
说到这里，狗一刀想到，“先前托花小兄弟带话给你，你考虑过吗？”
陆小凤来了兴致，“流放海岛一事？”
狗一刀眼睛闪闪发亮，“你脑子活络，你觉得这个法子行得通吗？”
陆小凤笑道，“一刀姐或许不知，五十年前曾有人与你有过类似的想法。”
五十年前，一位神秘剑客将当时江湖上有名的十大恶人圈禁在一处山谷之中。
这群恶人自此不得外出，永生永世生存于此。
狗一刀合掌笑道，“的确不错，要是我早生五十年，一定叫要去认识那位侠士。不过，十人太少了。”
陆小凤明白狗一刀的意思，但有些犹豫，“一刀姐打算找个什么样的海岛？”
狗一刀穿好衣裳，尽力拧干头发，“不在航道之上，没有渔民经过，彻彻底底的荒岛。”
陆小凤听见她穿好衣裳，这才转过身，看她艰难的拧着头发，叹了口气朝她走近，握住她的手腕，传输内力，替她烘干头发。
“你的脑子也不算笨，不如找家心法好好学学。哪怕是为了洗完澡快些弄干头发呢。”
狗一刀轻笑道，“天机阁不要我修习内功，是怕我遇事就跑。虽然简单粗暴，但想想也是个办法。人只有在没有退路的时候，才会奋起坚定一击。”
陆小凤沉默半晌，才接着狗一刀上句话道，“这样的海岛倒也不难找，寻艘船，我陪你出海。”
狗一刀抬手拍拍陆小凤的肩，“你没有别的事做了？”
陆小凤冷眼一横，“想赶我走？”
狗一刀看着眼前少年的模样，不由觉得好笑，“只是想着反正你成日也没个正事，跟着我互相倒也有个照应。”
陆小凤自然不是当真生气，或者说陆小凤自打记事以来就很少真的生气。
他嘴皮子油滑，只是面对狗一刀时有些不同。
大概是因为她的确蠢笨，只要不是当面骂的难听叫她听出来，怎么对她搓扁揉圆她也不见得生气。
陆小凤对着她虽然还是那样嘴巴能说会道，但总能保留几分少年本色。
陆小凤想到今日的事，“今天神保观特地去了好些绿衣官员，你为何不去？”
今天道场照做，显然朝中舍了神保观的百姓与官吏。
只当狗一刀是个嗜杀的屠夫，要礼的龙王，给她献上些童男童女，她就草草放过。
要是收了这份礼，还能活着出去，“龙王”的身份就算是得了默认。
狗一刀不解，“他们又不是贪墨的人，我去那儿做什么？”
陆小凤一愣，片刻后才回神，勾唇一笑，“的确不该去。”
一边是收了纳礼的龙王，一面是倒海翻江的三太子。
狗一刀总会给自己选最难的路。
第82章 一点红 冤大头
日薄西山。
狗一刀与陆小凤双双蹲坐在船坞前, 眼睁睁看着船厂卖出一艘又一艘的船。
狗一刀托腮道，“你不是说要寻艘船, 陪我出海吗？”
陆小凤双手反撑地面，“我的意思是，你寻艘船，我陪你出海。”
狗一刀认真思考片刻，“不如我们换换，你寻艘船，我陪你出海？”
陆小凤冷笑道, “你当我是楚留香，有用不完的钱给你花销？”
船厂掌柜注意这两人许久了, 从早上天刚刚亮就跑来船坞边，一艘艘现船的价格问过去，然后就坐在边上待到现在，看着一副可怜样。
吴天福有些于心不忍, 就当是今日结个善缘, 走过去道，“二位预算是多少？看在两位实在诚心, 我给些折扣也不是不行。”
狗一刀与陆小凤对视一眼, 两人将浑身口袋包袱摸遍, 掏出来三个铜板。
随后被护卫一道提溜着踹出船坞。
狗一刀爬起来, 揉了揉屁股，“刀都没给我屁股戳漏, 刚刚那一下屁股差点成八瓣。”
陆小凤缓缓起身, 拍着自己身上的灰。
狗一刀想了想, 掰着手指头认真计算一番，嘀咕道, “要是你昨天不吃那个鸡腿，我们就能多五文钱。”
陆小凤已经很久没过过这种按“文”计较的苦日子，怒道，“你以为八文钱就能买艘船了吗！”
狗一刀想了想今日问的船价，深深叹了口气，“钱钱钱，难倒英雄汉。”
狗一刀忽然想到，“不如我们去赌吧！”
先前没钱，楚留香就是带她去赌坊，赚了好些钱。
陆小凤无奈失笑，“你的耳力加上我的赌术，倒是可保证稳赢。但谁家赌坊会让我们三文钱进去作底。”
狗一刀郑重地环顾四周，“我看这里也是十分繁荣，不如在这里努力做活，攒钱买船出海？”
陆小凤看着狗一刀的郑重，觉得她大概有了主意，但根据他对她的认识，总觉得她憋不出什么好屁。
狗一刀勾唇一笑，轻启朱唇，吐露出她的大计。
“我力气大，你轻功好。我们两个精诚合作，包揽下这座城里的夜香、泔水生意！我敢断言，不出二十年，我们就能攒够船钱！”
陆小凤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转过头去，脑子里尽力回忆狗一刀前几日站在宣德门上的豪言壮举，努力在自己脑中为她找回些尊严。
陆小凤平稳气息，循循善诱，“一刀姐，你的刀法这么好，想赚钱也并不难。”
狗一刀使劲一拍陆小凤的肩，敬佩道，“真聪明！我们去摆摊耍把式想来挣得也不会少。之前楚留香说松江府的乞丐一天能有十七八两的收入呢。”
陆小凤把狗一刀的脸拨到另一侧，不想再看。
他如今在江湖上虽然只是个无名之辈，但他心有大志，深知自己定能名震江湖，成为大侠。
而大侠，可以是父母双亡，可以有灭门之仇，可以从绝境爬出，但绝不能有一段当乞丐倒夜香的经历。
因为丢人！
世人喜欢看大侠的成功，喜欢听大侠如何一步步上行的艰难，可一定不是为钱发愁，去做不体面的事。
狗一刀之所以没被披露，不过是有天机阁在后维护。
甚至事到如今，她的画像还未被官府传出，大概也是天机阁从中帮衬。
思绪回拢，陆小凤刚想继续说服狗一刀，忽然听见路边几人闲聊的话。
“你们听说了吗？狗一刀是女人！”
“你别胡说！”
陆小凤心中一惊，立刻转头看向狗一刀。
只见狗一刀已经笑呵呵的跑到说话的几人跟前，“你打哪儿听来的呀？”
说话那人只当是个好事的，“今日城里茶馆书场里的先生们都这么说的。”
陆小凤心中清楚，若是说书人”开始这么说，显然，天机阁的下马威来了。
陆小凤将狗一刀拉走，悄声道，“你可知道，若是你的画像与你是女人的事都传出，会有何后果？”
狗一刀笑道，“那从此人人见着我，就都知道我是个女人了。”
陆小凤扶额，“是你从此往后，再没安生日子了。”
狗一刀实在想不出会有什么坏处，摆手道，“再说吧。还是先想想怎么有钱才要紧。”
就他们那三个铜板，今晚还能买两个馍当晚饭，明天的饭就没了下落。
狗一刀耳尖一动，锐眼朝着身后屋顶一扫，随后缓下目光，笑着揽过陆小凤，“我们可以找人去借钱！”
狗一刀拉着陆小凤到了城外河边。
陆小凤正要问她究竟打算怎么办，就看见自茂林之巅跃下一人。
陆小凤瞳孔一缩，“中原一点红！”
自狗一刀闯入大内杀了七名官员后，青衣楼的刺杀消失了好几日，他本以为是那些官员已死，便自动撤单。
狗一刀笑着看向中原一点红，“怎么还是你来？”
中原一点红脸上没有半分笑意，仍旧一副冰冰冷冷的样子，“单主死了大半，楼主认为‘绝杀令’收不回银子。”
陆小凤惊道，“‘绝杀令’撤了？”
中原一点红冷声道，“在剩下的单主凑齐定金前，由我来守着你。”
狗一刀不解，“守着我？我又不会死。”
陆小凤凝眉道，“青衣楼是怕有其他刺杀组织前来杀你，就算刺杀不成功，这件事传出去也对他们不利。”
毕竟江湖上鼎鼎有名的青衣楼，不仅没能杀了刺杀目标，还被其他杀手来抢生意，可实在是丢人。
因此派出中原一点红出手挡住其他杀手，倒也是个办法。
陆小凤上下打量中原一点红，第八楼。
虽是前十楼，但终究算不得青衣楼的顶尖实力，派他出来跟着狗一刀，一方面为了向单主表明了他们在做事，另一方面又向江湖人传递出一个信息，狗一刀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死，只是因为他们还没使出底牌。
狗一刀有些遗憾，“那你今天不杀我了？”
中原一点红点点头。
陆小凤好像瞬间理解了狗一刀为何遗憾……
狗一刀一定想的是，中原一点红今日若是来杀她，那么她在击败他后，就有理由让他支付买命钱。
这样顶级的杀手，都不会太穷。
狗一刀挠了挠头，问道，“那你能借我点钱吗？”
中原一点红面色不变，冷漠道，“我没有钱。”
陆小凤惊道，“你怎么可能会没有钱！”
中原一点红沉默不语。
他的确没钱。
虽然他的背后并非单单只有青衣楼，势力交织错综复杂，能收好几处的银子，但他从没有存钱的习惯。
像他这样朝不保夕的人，存钱没有意义。
狗一刀垂着脑袋拉着陆小凤往回走，嘴里嘀咕道，“前天那个鸡腿你也不该吃。”
中原一点红默默跟在两人身后。
今夜无月，夜黑风高。
周遭唯一的亮处便是狗一刀点燃的篝火。
狗一刀拿着手里的鱼，面露菜色，如鲠在喉。
看了看守在远处抱剑靠树，闭目眼神的中原一点红，狗一刀招手道，“既然一路，就是朋友了。吃口饭吧。”
中原一点红扫了一眼狗一刀和她手中的鱼，重新闭上了眼，“我不吃猪食。”
陆小凤将手里的正在烤的鱼一扔，随即觉得好像有些粗鲁，拣回棍子，平静道，“怎么会是猪食呢？”
中原一点红点了点头，认可道，“的确，猪吃得比这个好。”
狗一刀看着陆小凤满脸通红，立刻安抚道，“不会，寻常城郊的猪都吃泔水！”
陆小凤乜斜道，“你的意思是，这个比泔水强？那我看着你吃。”
狗一刀犹犹豫豫，憋了半晌道，“其实，我吃过泔水……”
“这个比泔水的味道，是要差那么一点……”
陆小凤再也忍不了，“你烤的还不如我！”
狗一刀原本讨好的点着头，忽然敏锐起身，反手握刀掀起一层沙土扑灭了火，捂住陆小凤的嘴，凑近他的耳边道，“嘘，有人。”
狗一刀借着刚刚最后一丝火光看到中原一点红已经拔出了剑。
数道寒气直逼狗一刀而来，她此时不敢放开陆小凤，只能抱着他躲闪，单手持刀再抵住背后攻击。
“铮——”
狗一刀的刀并未出鞘，这样的铁器碰撞声必然是中原一点红的剑鸣。
“呲！”
铁剑没入□□，带着汩汩鲜血发出的一声。
篝火再起，照亮四周横卧的尸体。
显然，这些人就是来自别的组织。
三人坐在城中夜市面摊，一人端着一碗素面，正好三文钱。
陆小凤不满道，“刚刚从他们身上摸来的银子足足有五十两，凭什么还是吃一文钱一碗的素面？”
狗一刀面碗里的面已经吃完，意犹未尽的喝了一口热汤下肚，扫去了满鼻子的血腥气。
“他们的钱，还是交给他们的家里人比较好。”
中原一点红道，“杀手没有家人。”
狗一刀想到了黑竹竿，没有姓名，没有家人，似乎他们做杀手的都有几分相似。
狗一刀道，“查探之后，要是当真没有，再交给需要的人。”
陆小凤急道，“我们就是需要的人！”
狗一刀安抚的顺了顺陆小凤的脑袋，并不出声。
陆小凤哀叹一声，知道狗一刀打定了主意不会用那笔钱。
中原一点红放下手里的面碗，“你们为什么想要钱？”
狗一刀并不觉得有什么需要隐瞒之处，“我要买船出海。”
中原一点红指尖微跳，“你出海做什么？”
“我们要找一个海岛。”
中原一点红眉间紧蹙，手指逐渐蜷紧，声音冷硬，“什么海岛？”
“要找一个没人的荒岛！我将来大有用处。”
中原一点红逐渐放松，停顿片刻后道，“我有船。”
陆小凤不信，“你连钱都没有，能买得起船？”
中原一点红冷笑，“你不知道，杀手的银子都是到手后立刻花掉吗？”
第二天一早，陆小凤与狗一刀见到了中原一点红的船。
当真是一条大船！
双层甲板六条桅，可与当日玉剑山庄送亲时的船有的一拼。
中原一点红道，“这条船，送你了。”
狗一刀疑惑，“送我？”
中原一点红眸底寒光颤动，“我不喜欢欠东西。”
他与任何人都是用钱来估量。让他杀人，他只看银钱。出去的剑从没有为了任何人、任何事收回过。但狗一刀没有杀他。这份人情他需要还。
陆小凤眼中一道精光闪过，立刻道，“一刀姐，你得收下。我听说中原一点红这人最看重面子，要是你没杀他这么大的恩情，他不偿还，以后在江湖上怎么混？”
中原一点红嘴唇抿住，心中觉得……以他的名声来说，好像不存在什么报不报恩的说法。
毕竟他的名声本身就很烂。
狗一刀压根也没打算推辞，对于这种得了正主许可的事，她从来主张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眼看中原一点红张口，生怕他反悔，立马握住中原一点红的手，使劲一晃，“多谢兄弟！我们之间的事就算了结了，今后你有什么需要跟姐姐说，我一定帮你！”
狗一刀想了想他之所以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补充道，“要姐姐的胳膊腿可不行，但是要点什么头发指甲，随便你取！”
然后，中原一点红眼睁睁看着她与陆小凤两人把他的船卖了。
第83章 牛肉汤 奇怪岛
中原一点红寻常不是个多嘴多言的人, 也不是个容易恼怒的人。
旁人都这么说，一点红这么认为, 直到此时此刻。
一艘单桅小船在海上飘荡，看起来单薄无依，随意一卷海浪便可将它卷入海底，沉睡千年。
一点红看着躺在甲板上自在舒适晒着太阳的两人，忍住拔剑的冲动，咬紧后槽牙问道，“掌舵是我, 控帆也是我。你们已经这么躺了两日，还要躺多久！”
狗一刀向来态度极好, 遇到责骂立马端正，直挺挺立起身子，一脸真诚看向一点红，“我不会游泳, 还晕船。”
小船晃的厉害, 狗一刀话音刚落，就面色惨白, 赶紧翻了身趴着船边就开始吐。
“呕——”
呕吐声不绝于耳, 一点红烦躁的看向另一人, 怒道, “你呢？”
陆小凤双手往脑后一垫，索性不起, “我也不会游泳, 也晕船。”
一点红显然不信, 陆小凤无奈叹了口气，缓缓直起身子, 片刻之后，两个人趴着船边一起吐。
一点红忍了又忍，才松开了拳头，按耐下心中的气愤，“你们到底做什么想出海？”
两人握拳，你一句我一句道。
“为了信念！”
“为了理想！”
一点红觉得，如果他趁现在杀了狗一刀，是不是也算得上是为了信念，为了理想呢？
甚至他乐意为此承担那些单主负不起的那部分银钱。
大不了背上几十年的债！
一点红实在不想再说话，将头转向另一侧，骤然间看见堆成小山的干粮，心里郁闷更深一层。
这两个人将他的六桅大船卖了，换了这么个遇上风浪全靠命的小破船，剩余的钱全都买了干粮。
说是干粮就真的是干粮，没有半点鲜蔬，全是白馍干饼。
问就是——
这个耐放！
这个好吃！
几天前的那个时候，一点红还是不爱说话的沉默冷酷少年，出于对两人的信任，没有多嘴。
现在一点红指着干粮，出奇的愤怒令他声音干涩 ，“在海上，若没有新鲜蔬果食用，会死。”
陆小凤被这句话吓了一跳，“你怎么不早说！”
一点红现在也很后悔，他怎么不早说！
大概是因为那时候的他以为这是个海上人都懂的常识。
谁知道这两个人合在一起都凑不齐一个“靠谱”！
狗一刀吐完继续躺回甲板上，本想睁眼看天，没想到脑袋更晕，赶紧闭上，慢慢开口，乐观道，“急什么，那么多岛，上面总归有野果供我们吃。”
一点红冷笑一声，“你们可有航海图？”
两人茫然的看向他。
一点红彻底绝望，心里盘算着如果就此杀了这两人，自己独自返航成功的概率有多少。
陆小凤笑道，“一点红大哥别急。天无绝人之路，我的运气向来很好。”
狗一刀听了这话安心的继续闭眼，安抚道，“天无绝人之路，他说自己运气好，就信他运气好吧。”
毕竟也没别的办法了。
一点红默默走回到舵位，把住船舵的手青筋暴起。
心里对于要杀这两人的心愈发浓盛。
“啊啊——”
海上以鱼类为食的鸟类多是成群出没，而现在一只白色海鸟单只掠过一点红的头顶，甚至轻轻抓了下他发顶的青丝。
骤然间，一点红心间的躁郁平复，信手转动船舵，改变航向。
吃了四天的干馍后，狗一刀很后悔。
她其实是个不爱后悔的人，毕竟决定已经做了，再后悔也没有用处。
从前就算遇上再难的情况，她也自己咬牙硬扛过去。
但现在，她是真的后悔了。
后悔为什么光想着白馍还吃，忘记了淡水其实很好喝，也很重要。
三个人瘫在甲板上，太阳晒的人脑子发晕。
他们再没有半点力气，只能任由船只随意的飘着。
狗一刀心想，她其实是想活的，虽然人人都想活，但她比起旁人总是更像活的那个人。
可现在，好像的确没有别的办法。
陆小凤虚弱道，“别慌，我运气向来好。咱们能活。”
狗一刀闭眼前想，要是这次真能活，她愿意管陆小凤叫爷爷。
“陆小凤你这个龟孙！那口牛肉汤是我的！”
陆小凤运起轻功一溜烟躲到树上，当着下面暴跳如雷的狗一刀饮尽碗里最后一口牛肉汤，“我记得有谁被骗着到处宣扬自己是王八来着？”
狗一刀现在吃饱喝足，脑子转得快，立刻道，“我是王八，你是龟孙，那我还是你奶奶呢！”
中原一点红看都不想看那两人，埋头喝着自己碗里的牛肉汤。
三人的船被海浪冲到一处岛上，好巧不巧这座岛竟然有人。
一位姑娘，而且是一位美丽的姑娘。
樱唇琼鼻，水光杏眼，脸上始终带着化冬的笑，叫人看了就心生好感。
这么一位动人的姑娘，她的名字却极为怪诞。
姑娘搅动着锅里汤羹道，“我叫牛肉汤。”
陆小凤并非没有见过美人，但眼前这个美人却叫他有种直击心脏的冲动。陆小凤学着楚留香的斯文样，朗声开口道，“姑娘为何会叫这个名字？”
牛肉汤斜乜道，“这个名字很奇怪？”
陆小凤只恨此时没有把楚留香那样的扇子，若是有，他此刻一定扇得风生水起，开口笑道，“我听过姑娘的名字，有如‘秀秀’‘慧慧’‘淑淑’这样盼性情的；也有如‘安平’‘乐天’“喜道”这样盼人生的……诸多种种，却难得见到一位姑娘的名字这般别致。”
牛肉汤笑着道，“我叫牛肉汤，因为我做的牛肉汤是这世间最好喝的牛肉汤。”
狗一刀点头接道，“我叫狗一刀，因为我……”
陆小凤不愿叫狗一刀在牛肉汤面前抢了自己的风头，立刻打岔道，“她叫狗一刀，因为她没事就爱给狗来一刀。”
说完怕狗一刀反驳，也怕狗一刀打他，顺手就抢过狗一刀还没喝完的汤碗，溜上了树。
这才有了二人看似莫名其妙的一顿互骂。
牛肉汤从身旁带着的箱笼里又拿出一个新碗，盛了满满一碗牛肉汤笑着递给狗一刀，“姐姐不用同他抢夺，我别的没有，牛肉汤却是保准管够。”
狗一刀口里念着“多谢”，接过牛肉汤痛饮。
等几人喝了个饱，这才坐下有了闲扯的时候。
陆小凤看了看这岛的四周，看来看去也像个无人的荒岛，有些疑惑，“姑娘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牛肉汤一面收拾一面道，“算是吧。”
“‘算是’是什么意思？”
牛肉汤笑道，“这里的住户都是一个人，但各有各的规矩。”
陆小凤紧跟着问道，“规矩？什么样的规矩？”
牛肉汤点了点下巴，像是在回忆，随即道，“我爹说这世上的人都有自己的个性，所以总有各种各样自己的规矩。这座岛就是为了这样的规矩而存在。每个人都可以在这里有自己的土地，有自己的规矩。”
几人越听越迷糊，不知这话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陆小凤还想再问，林中骤然响起数道紧弦的声音。
瞬间，从十余个九箭连弩中连续射出弓箭，箭矢破空，风声尖锐。
四人各凭本事躲开。
狗一刀握举刀鞘随手横开箭矢，铁箭纷纷完整落地。
中原一点红似乎怒气终于有了消耗之处，即刻拔剑斩向箭身，弓箭碎成一片。
陆小凤则拿起面前还未收起的汤碗，朝空中一抛，汤碗霎时裂成九瓣，每一片都恰好打在箭矢上。
三人停下时，再看牛肉汤，她竟然已经飞冲进了林子，只留下一句“再会”。
陆小凤看着她的手上使出的功夫，心下震动，“我若没猜错的话，她用的是江湖上早已失传的如意兰花手？”
狗一刀疑问道，“那是什么？”
陆小凤缓下气息，尽力平静道，“你虽然对江湖事知道的少，但爱听那些说书先生胡诌，应当听过他们提到化骨绵掌吧？”
狗一刀想了想，似乎确实如此，无论说书人的故事里的人物怎么换，故事的朝代怎么换，但化骨绵掌似乎都会是个十分厉害的武功。
“化骨绵掌出自化骨仙人，如意兰花手出自如意仙子。这是那两位自创的功法，昔年只有这两种功法互为矛盾，可以一战。”
陆小凤声音有些发紧，“只是，这样的功法实在太过厉害。化骨仙人与如意仙子过世后，由一位神秘人出面，将这两本功法烧成灰烬。至此，这两样武功都失传了。”
中原一点红冷笑道，“事有万一，那个所谓的神秘人说不定是个偷盗功法的贼人。”
狗一刀忽然出声，“你们在江湖上混迹的时间更久，可知道有能够彻底屏蔽气息的武功？”
陆小凤思索片刻，“从未听过。”
狗一刀不死心的看向一点红。
一点红蹙眉不解，但还是回应的摇了摇头。
狗一刀心下一沉，拖着声音阴沉道，“我说个事，你们别害怕。”
陆小凤反倒被狗一刀故作的样子吓得心脏直跳，咽了口唾沫，“你要说什么？”
狗一刀沉声道，“刚刚有那么多连弩射出，你们有听到除了弩箭意外的都动静吗？”
陆小凤惊道，“你什么意思！”
一点红平静许多，“可能是机关牵动，唐门机关许多如此。”
狗一刀道，“不，并不是机关。机关向来都是直接旋紧弓弩，直接射出。但我刚才清晰听到了手动紧弦的声音。”
陆小凤声音颤抖，朝狗一刀凑近了些，“一刀姐……你的意思，难道是……有鬼？！”
三人沉默不再出声，都在心中盘算此地情况。
若是这么一个荒岛却显世了这样厉害的一样武功，这里还会是个太平的地方吗？
牛肉汤所说的“规矩”又到底是个什么规矩……
那些悄无声息的弓箭手又究竟是什么……
第84章 木头人 爱叫人
亲眼见到太阳没入海面, 总觉得比坠入山间的速度更快。
狗一刀起身道，“总不能在这儿过夜, 进林子吧。”
陆小凤想到刚才说起的“鬼”，惊慌不已，“一刀姐，真要进林子？”
虽然他从未见过鬼，也不大相信世上有鬼……
但就算再不信，遇上这种事心里总归有些发麻。
狗一刀将刀握在手中，摸摸陆小凤的脑袋, 温柔道，“别怕, 要是真有鬼，等你被它吓死之后，你就能抓着它打了。”
陆小凤无力道，“可我还是想和它阴阳相隔……”
反对无用, 三人还是踏进了林子。
狗一刀为首开路, 陆小凤年纪最小走在中间，一点红压后。
举着火把走出十里, 一路所见只有密林。陌生地形之中, 三人只能沿着兽道前行, 倒是走的顺利。
狗一刀首先注意到前方兽道上有一条弯曲拖痕, 应当是蛇类腹部鳞片所留。可是，这条拖痕足有一个男人腰那么粗, 头尾足有三丈。
冬雾独家
“沙沙——”
侧面树丛之中细微的声响被风带来。
洞若观火
陆小凤看着狗一刀有些不对劲, 轻声道, “怎么不走了？”
狗一刀回头，正要与陆小凤说明, 忽然眼中眸光紧缩，一把握住陆小凤的手臂，“中原一点红呢？”
陆小凤不解回头，“不就在后面——”
身后哪里还有中原一点红的身影！
就算他被人抓走，又怎么会毫无声响！
“沙沙——”
林中的声响再次响起，比刚才更近了一分，陆小凤也听见了。
“这，这是什么声音……？”
不是鸟，也不是兽类的嚎叫。
像是什么东西在林间穿梭触碰叶子发出的声响，但……
陆小凤朝着发出声响的方向看去，没有鸟群惊飞，也没有大片枝叶晃动。
“沙沙！”
声音更近一步。
陆小凤有些着急，一面超后看，想要寻找一点红的踪迹，一面转头看向声响处，企图弄清楚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两处都没有结论，反而心中恐惧越发浓烈，只能紧紧回握狗一刀的手，汲取安慰。
狗一刀反倒平静下来，松开握住陆小凤的手，将手中的火把递到他的手中，转而揽在他的腰间，“抓紧些，别丢了。”
狗一刀的淡然让陆小凤逐渐冷静下来。
虽然她多数时候不大靠谱，但他知道这种情况下，最能靠得住的非她莫属。
狗一刀转头看向左侧地面，陆小凤还没明白这里究竟有何问题时，只见狗一刀骤然将刀鞘打入地面。
一时间，脚下的土地开始疯狂抖动，腾起黄沙无数，三刻之后，一条巨蟒从远处破土而出。
陆小凤惊到失语，他从未见过这么大的蛇，足有六个壮汉重叠起来的大小！
狗一刀刀身并未出鞘，揽着陆小凤俯冲向前，一击，打至七寸，蛇颓然落地。
陆小凤道，“刚刚的声响就是它从地里发出的？！”
蛇打洞他自然知道，可他从未见过这么大的蟒蛇会在地下穿行。
“难道……一点红是被它？”
狗一刀摇头道，“刚刚的声响有三声，最早的声音并不来自于它。”
随即想了想继续说道，“一点红的消失与它无关。”
毕竟，以一点红的实力，躲开一条蟒蛇还是绰绰有余。
“沙沙——”
果然，声音又来了！
陆小凤听的头皮发麻，“有本事就出来，少装神弄鬼！”
陆小凤的声音在林中回荡，但除了他的回声外，再无半点别的声音出现。
狗一刀笑道，“看来你的激将法不管用。”
陆小凤因为狗一刀的这句调笑放松不少，撇撇嘴，“大抵是我没有骂得很脏。”
狗一刀认真道，“那你不如骂一骂？脏一些也行。”
陆小凤摇头道，“我将来要做楚留香那样的大侠，你何时见过楚留香骂人？”
狗一刀不免腹诽，楚留香倒是的确从不骂人，可他总爱扯人头发。
“唰唰！”
八道黑影从左侧密林穿出，随即又没入右侧林中，速度极快，与楚留香的轻功有的一拼。诡异的是，这八道黑影虽是人形，但刚刚出现直到消失的每一个动作全都一模一样！
狗一刀带着陆小凤走向那八个黑影消失的方向，刚想朝里张望，一阵浓烟从林间窜出。
狗一刀再睁眼时，发现自己眼睛什么也看不见，眼前一片漆黑，立刻紧了紧怀抱，发现人还在怀中，心下放心了不少。
陆小凤的声音传来，“一刀姐，你怎么了？”
狗一刀手臂一僵，随即平静道，“眼睛看不见了。”
“啊？是不是刚刚那些烟雾导致的，你要紧吗！”
狗一刀并未接话，反而细细摸索着怀中陆小凤的腰间，轻笑道，“你很紧张吗？怎么身体这么僵硬？”
陆小凤声线不变，“没有呀，有一刀姐在，我还怕什么。”
狗一刀挑眉，“哦？是吗？”
说完，手中收力，狠狠一箍，“咔嚓”一声，怀中人从腰间断成两半落到地上，伴随着穿梭草叶的声响，一道尖声响起，“被发现啦，被发现啦！”
狗一刀跟着声响一路奔袭，那声音始终在前方尖叫，“啊——被追上啦，被追上啦！”
那怪异的东西由于断成两截，无法使用轻功，狗一刀追的还算轻松，只是她的眼睛仍旧什么也看不见。
就在狗一刀即将抓住那东西，伸手的刹那，一道气息从侧面出现，将狗一刀拉住，就在狗一刀正要出手时，听见中原一点红的声音，“是我。”
狗一刀摸上一点红的脸，凑在他的鼻子下方，发现他的确在喘气后，还是不大放心，扒开他的衣服就要摸他的腰间。
一点红立即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怒道，“你要做什么！”
狗一刀蹙眉郑重道，“刚刚你应当看见那东西了，它会模仿人声，但没有半点气息，而且身体僵硬。我需要验证。”
一点红无奈，只能松开她的手腕，任由狗一刀从他的衣襟处伸手进去，滑过他殷红的小点，一路往下。
一点红咬着牙，发间一滴薄汗出现，“你还要往哪里摸？”
“摸你的腰啊。”
一点红干脆敞开衣襟，抓住狗一刀的手带到自己的腰间。
狗一刀喃喃道，“还真是你啊。”
“你刚刚去哪儿了？”
一点红甩开狗一刀的手，将衣服重新系好，头也不抬的道，“方才听到有动静，过去看了看。”
狗一刀顿了许久，随即说道，“陆小凤丢了。”
一点红并没有过多反应，“他能去哪儿。”
“一刀姐，我在这儿呢！”
陆小凤的声音响起，狗一刀朝着声音方向转头，一团透软撞入狗一刀怀中，“一刀姐，你摸摸我。”
狗一刀面无表情的将怀中的东西勒成两截，伸手将一点红抓入怀中，“这东西刚刚被我发现僵硬，所以浑身带着棉花又回来了。你能看见，帮我瞧瞧这是个什么东西？”
一点红声音沉稳，但狗一刀从中听出了一丝怪异。
“是一个衣服里裹着棉花被的木头人。”
狗一刀一时间脑子转不过来，“木头人？”
“嗯。和少林的铜人阵有些相似。”
少林的十八铜人江湖闻名，每个出关的弟子都要经过十八铜人阵才能被允许下山。
十八铜人并非是真的人，而是有奇巧机关所成，传闻是鲁班后人为报少林恩情所做，做完后就自尽了，这样的机关在世间也成了独一无二。
如此的精巧机关自然引得唐门时常前往偷窥学艺，但屡屡失败。
“你的意思是，这些木头人像十八铜人那样可以自由行动，使出武功招式？”
一点红沉吟片刻，“不止，比铜人更加精妙，除了长着木头样，其他与人毫无区别。”
狗一刀想到，大概当真如一点红所说，毕竟她可从没听谁说过，少林的十八铜人还能用轻功！
“一刀姐，一刀姐——”
陆小凤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迭起的声音叠着回声显得更加诡异。
“一刀姐——”
狗一刀在四面八方的呼喊中，一把钳住一点红的手腕，意味深长道，“陆小凤丢了，你可就不能再丢。”
随即又道，“我眼睛看不见虽说不影响行动，但我还挺好奇那些木头人长相的。你有办法让我看见吗？”
一点红沉默半晌，扫了眼躲在丛林间的木头人身上，只一眼，立马别开脸，“你最好别看。”
狗一刀笑道，“我还挺喜欢恶心玩意的，让我看看吧。”
一点红当真从怀中摸出一个白瓷瓶，递过去，“涂在你眼睛上。”
狗一刀接过二话没说直接往眼睛上倒，却被一点红伸手拦下，“你就这么用了？”
狗一刀愣怔道，“谢，谢谢你？”
一点红冷哼一声，撤回手，“你胆子倒是很大。”
这样的情况下，她却敢用他给的东西直接上眼。
一点红的东西当真好用，一抹上就看清了四周。
她现在觉得，也许她胆子挺小的……
黑压压一片的木头人分别站在两侧林中，动作完全一致的左右走动，头却始终转向他们。
个个身着锦袍珠冠，走路的姿势看起来与人别无二致，但是脸上却是明晃晃的木头，木头鼻子、木头眼睛、木头耳朵。
最诡异的是那双眼睛，竟然随时在左右转动，一旦不小心与那双眼睛对视上，浑身就止不住的一阵寒颤。
第85章 贺尚书 小老头
木头人齐声道, “看见啦，她能看见啦——”
随即纷纷朝一点红看去, 嘴里念念有词道，“中原一点红，有罪！有罪！”
狗一刀笑道，“他们说你有罪。”
木头人像是当真听得见话一样，立刻转向狗一刀，“狗一刀，有罪！有罪！”
一点红掀起眼皮回望狗一刀, 凉凉道，“现在你也有罪了。”
木头人动作有序, 两侧拉开数条粗长的麻绳，然后开始绕圈，打算将两人捆绑起来，狗一刀也想看看他们究竟准备如何, 干脆任由他们绕圈绑人。
但这样的绑法显然有些不对, 狗一刀觉得大概是他们的木头脑袋不会转弯。
“你们这么绑，我和他是不是挨得太近了？”
岂止是近, 她和一点红完全贴合在了一起, 稍一仰头, 嘴唇就能蹭到一点红的下巴肉。
先前那么爱说话的木头人, 在绑上人后就集体哑了，不再说一句话, 只一味扯着绳子将两人往密林深处带去。
木头人的眼睛虽然会动, 但似乎完全是摆设, 他们压根不需要用光来认路。
狗一刀只能借着隐隐月光看个大概，发现这里四处都是五六人才能合围的大树。
林子越走越深, 甚至连虫鸣都逐渐消失。
只见远处竟然有了朦朦的光。
那里应该就是木头人的目的地。
越走越近，狗一刀看清，那处光是从一栋高脊飞檐的屋子发出，看起来像庙宇道观。
两人跨过门槛，环绕一看，院内灯火通明。
木头人将人扯进一座黑漆漆的大殿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大殿里冷冷清清，一股邪风吹过，惊得人一身鸡皮疙瘩。
“唰——”
大殿内所有烛火全部点亮，狗一刀这才发现木头人都撤到了大殿两侧的肃静牌下，手中拿着衙门里衙役手中的杀威棍，大殿之上有一个气派的长桌，桌案上放了一筒令签，旁边是个木头海鸟，桌后则坐着个身着个男人。
这男人身着唐时的一品朝服，头戴紫金冠，手中握着一块惊堂木。
狗一刀这才意识到，这地方比起庙宇，更像是一座衙门，或者说根本就是仿着衙门布置修建的。
“大胆一点红！”
一点红看也不看他，自在的闭目养神。
男人更怒，“一点红，你竟然敢给她解了障眼毒，我要罚你！”
狗一刀想挠头，但手被死死捆住无法动弹，只能收起这份心思，无奈道，“到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你明说就是。”
那男人哼笑一声，摇头晃脑道，“我乃刑部贺尚书，今日要来审你们三人的罪行。”
狗一刀心知陆小凤估计也在这儿，故意道，“这里只有两人，哪儿来的第三人？”
贺尚书讥笑道，“还有一人已经审过，叫你们二人来观刑。看过之后，再审你们二人，想来会更加听话一些。”
狗一刀道，“那个人犯了什么罪？”
贺尚书翻开手里的卷宗，念道，“永历三年十一月十三日，图谋盗窃，当街斗殴。极刑，极刑！”
狗一刀蹙眉，“什么极刑？”
贺尚书口称，“不急，不急。”
拿过桌上的令签筒，双手握住开始闭眼晃动签筒，直到从里面掉出一个后，他睁眼拿起，大声道，“狗头铡！”
木头人将陆小凤从堂后拖出。
陆小凤浑身头发散乱，脸上用毛笔写上了“罪人”二字，身上被换上了囚衣。
狗一刀见了陆小凤此时的狼狈样笑出了声。
原本还在装晕的陆小凤听见狗一刀的笑声绷不住了，怒目圆瞪，“这时候你不是该想着怎么救我吗？”
狗一刀笑的弯腰，拖的和她紧紧绑在一起的一点红也不得不弯腰，现在这个大殿里有两个人很生气了。
一点红恼道，“别笑了。”
贺尚书眯着眼睛惬意的往椅背靠了靠，“笑吧笑吧，一会儿就该笑不出来了。”
狗一刀不解，“为什么？”
贺尚书反倒一愣，“什么为什么？”
“我为什么会笑不出来，我原本只愁去哪儿找陆小凤，现在他人都出现了，我为什么笑不出来。”
贺尚书一拍惊堂木，冷声道，“他马上要死了！你也马上要死了。”
“咔嚓”
狗一刀掰折了自己的两边肩胛骨，一段段折自己的各处关节，然后轻松从绳套中钻出，再一一将骨位复原，速度极快，贺尚书都还没来得及反应。
狗一刀回头看了眼一点红，然后捡起地上的麻绳将他重新捆紧。又走向陆小凤，两侧的木头人像是见了妖怪，立即退开。
帮着陆小凤挣开束缚后，狗一刀这才掂着手里的刀，一步步走上大殿，盯着贺尚书，点了点他面前的册子，“你给我念念，我的罪是什么？”
贺尚书被狗一刀的动作吓得手脚发抖，哆哆嗦嗦翻开册子，见狗一刀凑上来，立刻将册子推给她，“你自己看。”
狗一刀又推回去，“给我念。”
贺尚书指着上面的字，一字一顿，“你，你犯谋杀罪，其中包括朝廷命官十六人，罪加一等。意图私设刑狱，罪上加罪。”
狗一刀摸了摸下巴，“你给我解释解释，什么叫私设刑狱？”
贺尚书清了清嗓子，“你脱离朝廷法规，自己把自己当个东西，规定律法审判别人！”
狗一刀笑道，“原来是这样。”
狗一刀一屁股坐在长桌上，继续盯着贺尚书，“贺尚书这身官袍是唐代几品大员的衣裳？”
贺尚书一时忘了恐惧，骄傲道，“正一品！”
狗一刀笑道，“刑部尚书是正三品，贺尚书怎么官职比衣裳低？”
贺尚书面色涨红，“本官想穿几品穿几品，这里我说了算！”
狗一刀不想再同贺尚书多说，伸手将他手腕捏住，从椅子里拖出来，一路拖行到一点红面前，将手中的刀背到背后，余下的一只手又捏住一点红。
陆小凤见狗一刀捏住一点红没有半点惊讶，甚至还上前将一点红的绳子又收紧两分。
一点红倒是有些诧异，“你们什么意思？”
狗一刀道，“我向来是个说话算话的人。当时我还真以为要死了，因此在心底发誓，要是真能脱困，我愿意认陆小凤做爷爷。”
陆小凤喜笑颜开，听了这话上蹿下跳，“乖孙女！”
狗一刀一脚踢到陆小凤的屁股，“可我醒过来就想明白了，运气是运气，我才不信陆小凤这家伙当真凭运气活那么久。”
她甚至怀疑陆小凤早就知道一点红有问题，因此一路故意伙同她胡来，又是买干粮又是不带淡水。
狗一刀回头看着那长桌上的海鸟，与当日在海上时遇见的独行海鸟长得一模一样。
当时一点红被他们二人气的不行，但被一只海鸟抓头后便即刻平息，信手大转船舵。
想来后来就算随波漂行的位置也在他的意料之内。
到了这里之后，一点红几乎再没生过气，像是心里有了底气，自在不少。
也是因此，狗一刀才会找他拿解除失明的药。
狗一刀拉着几人席地坐下，陆小凤毫不在意的把散乱的头发拨到一起，露出脸上那“罪人”二字也毫不在意，跟着他们一同坐下，随手晃了晃贺尚书，“叫你那些木头人都走开，被这么一直盯着怪瘆人的。”
贺尚书颓然地挥挥手，木头人瞬间蹿出大殿。
狗一刀来回扫视二人，“说说吧，这里怎么回事？”
贺尚书朝着东边一拱手，一脸严肃，“皇上要见你。”
狗一刀和陆小凤登时满脸疑惑。
赵老三真要想见她，当日她在京都大内时，他何必躲得半个人影都没有。
一点红冷声道，“是我们的首领要见你。”
狗一刀顿时了悟，牛肉汤说这里个人有个人的规矩，原来是这个意思。
这贺尚书自己给自己拟了个刑部尚书的身份，对他来说，首领就是皇帝。
倒真是有点意思。
“你们首领是谁？”
一点红声线点着些微的颤抖，但极力镇定，“他一直在这里。”
陆小凤顿时毛骨悚然，从进入这个大殿之后，他完全没有察觉到半点隐藏的气息！
狗一刀快速抽刀，朝着顶梁一掷，刀在半空中便掉头回身，自动插回狗一刀的刀鞘之中。
一个小老头从梁上跳下，笑着道，“我们又见面了。”
狗一刀记得这个老头，当日她杀了宫九后，这个老头曾跑出来胡言乱语过。
陆小凤初见老头，看的精细。
这小老头穿着考究，身上穿的是大名鼎鼎的苏州锦，腰带是云锦，靴子是蜀锦，头上戴着的紫金冠更是有颗硕大的南珠，这样的珠子便是皇帝也不见得有。
小老头嬉笑道，“按照我的计划，我们不该在这里重逢。原本应当是在我的密室，我会用一杯盛满的葡萄美酒的水晶酒樽，再给你吃上一樽蝶鲨的卵，好教你知道这世上多的是你未品尝过的美味。”
狗一刀淡然问道，“我知道这些有什么用？”
小老头笑意更深，“你吃上了馒头才知泔水孬，吃上了酒菜就知馒头淡。分明都知道了干粮不好吃，何必为难自己，逼着自己去吃那些干粮？”
“有了欲望，这世间才能得以向前，你有了欲望，你才能更上一层楼。”
狗一刀被这话逗乐，反问道，“我要上哪儿？”
小老头烦闷的摇摇头，“我这么知道你要去哪里，我都不知我自己要去哪里。”
随即沉声道，“宫九就是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做什么，所以无趣之下闹了是非。”
狗一刀不信这老头现在什么都没做，“你现在做的什么行当？”
小老头面露苦色，显然很不满意，“做着这世上第一古老的行业。”
陆小凤蹙眉道，“你是杀手组织的头目？”
可据陆小凤所知，江湖中最有名的杀手组织便是青衣楼，眼看一点红也对这人诚服，难道这人是青衣楼的楼主？
小老头将目光落在陆小凤的身上，引得陆小凤打了个寒颤，他不知这人的眼神怎么这样可怖，更诧异狗一刀竟可与他对视这么久。
小老头像是将陆小凤早已看透，“若是将青衣楼与我相比，可真是看低了我。”
“我训练出的都是无名人、隐形人，才不似泥腿子样的青衣楼，搅得人尽皆知。我的人都是一团入海的泡沫，一杯倾海的散白。便是走到你的面前，你也不知道他们有何联系，有何意图。看不透，才能找不出，找不出，才能永远做到一击命中。”
狗一刀道，“所以你将一点红放入青衣楼，叫他有个明面上的杀手身份？”
小老头道，“他们都自己去给自己找身份，我可管不着，也不乐意管。我什么都有，什么也不想要。”
陆小凤看的清楚，这人并未虚言，他的武功已到至臻，无论是他刚刚说的水晶酒樽还是蝶鲨卵都是世上难得的至宝、美味，但他提到时，嘴上说着它们的价值，眼底却没有半点真实的在意。
小老头的样子像极了世间最悲惨的高手，因为实力太过强劲，而失去了欲望，不得不转而将自己过剩的精力放到自己并没有兴趣的行当中，去训练一批批的人，再将他们投出去。
但随即，他又笑出声，“不过，我刚刚想到了！”
小老头挑眉看向狗一刀，“我们不如连手，弄个皇帝当当如何？”
第86章 小老头 想称帝
陆小凤听了这话目瞪口呆, 一时失语。
狗一刀瞥了眼小老头，“你最好是在胡说。”
小老头满不在乎道, “为何要胡说？若我为帝，必能收复燕云十六州，打得契丹永世不得翻身。”
陆小凤忍不住插嘴，“你现在也可以去打契丹，也可以去收复十六州。”
小老头不疾不徐道，“做事总要分先后内外，只有我是皇帝时, 这些才是我该做的事。”
说完带着蛊惑看向狗一刀，“你历过灾荒、历过兵祸, 见过千里枯骨，听过万里嚎哭。若是我做了皇帝，这些都会从此消失。”
狗一刀不顾陆小凤的阻拦，开口问道, “你凭什么能治国安邦？”
小老头道, “治理国家需要的是什么？”
点了点自己的脑袋，“智慧。”
“我向来不缺这个。”
狗一刀对这话有所怀疑, “笨人都不会说自己笨。”
小老头嗤笑道, “你们应该已经见过我女儿了, 她的武功如何？”
陆小凤惊道, “你女儿？牛肉汤！”
结合他出神入化的武功，牛肉汤的如意兰花手或许真是他教的。
只是这与聪明与否有什么关系。
小老头自然也看出了他心底的话, “这招如意兰花手我女儿学了五年。”
陆小凤已经惊得说不出话, 如意兰花手就算还曾流传时, 也是江湖上最难的功法，牛肉汤竟然仅仅花了五年就学成了！
狗一刀没理解小老头这句话的意思, “你女儿学了五年，与你有什么关系？”
小老头笑着单手掐势，赫然就是如意兰花手的招式，内力齐聚指尖轻轻一弹……
无事发生。
陆小凤正要出言嘲讽，狗一刀却忽然揽住他的腰，紧紧将他架好。
霎时间，地动山摇，半刻之后才停下。
陆小凤朝外一看，刚刚伫立在殿外的一座小山，已经消失了。
陆小凤现在难以用语言描述内心的震惊，他一直听说如意兰花手很厉害，但这未免也太厉害了！
小老头笑眯眯道，“我修习如意兰花手，花费三个月的时间。”
陆小凤不得不佩服，这岂止是脑子聪明，已经算得上世上少见的大智慧人了。
狗一刀没被这招唬得昏头，“你太老了。”
小老头叹了口气，带着怀念的语气道，“是啊。我太老了……我向来觉得自己聪慧过人，看这世间的人都是蠢猪。只有宫九，他足以与我匹敌，而且他足够年轻。”
“当年他学习如意兰花手，只花了七天。还有那么个太平王世子的身份，篡位这事简直是为他量声定制。”
小老头幽怨的看着狗一刀，“可惜，你杀了他。”
“所以如今，只能让我这个淡泊名利的老头子来接下这个差事。这可都是为了黎民百姓能够安居乐业，永享泰平。”
狗一刀上下打量着小老头，“你打算怎么做？”
小老头一本正经道，“如你所说，我老了。所以计划要快，最快的方式莫过于，你去为我杀了现在的皇帝。空出来的帝位自然落到了我的头上。”
陆小凤默默起身，开始好好观察四周的环境，他觉得这里似乎风水不对，否则怎么这座岛上全都是臆症！
他本以为只有贺尚书是，合着这老头也不遑多让，只是可惜了牛肉汤，多好看的一位姑娘，怎么就……
狗一刀也实在难以想象小老头脑子里究竟怎么把这两件事情就联系在一起的，不由问道，“凭什么皇位就给你了？”
小老头抚了抚鬓发，动作儒雅，“我说过，我的隐形人很多。他们自己为自己找了很多身份。”
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小老头看向狗一刀，“我的一位门徒你倒还认识。”
狗一刀蹙眉回忆，她认识的谁会像是小老头训练出的无名人。
“我最蠢的一个弟子，岳洋。”
狗一刀确信道，“我不认识这人。”
小老头恍然大悟，“差点忘了，他如今不叫这个名字。”
南泊东吴万里船
随口道，“他现在名为岳东言。”
岳东言，人人都知这是他在接手组建平海军后为自己改的名字。
不平东海，不言名利。
狗一刀压下心中的震动，“他平海军的将军做得好好的，为何愿意拥趸你？”
小老头听了这话脸上满溢自信，狗一刀没来由的忽然想到，年轻的宫九脸上的自负在老后就会化为这样的绝对的自信吗？
这样的神情，比宫九多了柔和，也多了坚定。
“这岛上有两千二百一十三人，岛外有三千五百八十一人。全是由我教导，凡为一声令下，无人不从。”
陆小凤还是不理解，“你掌握了他们的把柄，还是用毒药控制他们？”
小老头嗤笑道，“陆小凤，我很欣赏你。若是你再大八岁，我一定会想要把这个刺杀皇帝的任务交给你。你与狗一刀差的就是这八年。”
对于小老头的话，陆小凤不信，这世上驱使人的办法，无非就是威逼与利诱。
小老头看出了陆小凤眼底的不服气，“你瞧，她就不会问我这个问题。因为她见过太多这样的人。这与智力高低无关，只与经历有关。尤其是像我们这样的聪明人，我们甚至不会相信任何没有见过的事。”
狗一刀的确见过，也极其清楚。
南地之所以会有女儿塔，是因为南地的人即便穷到养不起孩子，也不会丢男孩。
他们坚信这是为了传宗。
安肃军仍旧坚守北境，受到任何欺辱也仍旧不离分毫。
他们坚信这是为了忠君。
他们自然愚昧。
但愚昧是为何而来？
狗一刀心中发寒，是这些规则的制定者需要他们如此愚昧。
而这座岛上的人，从这座岛出去的人，他们自幼被圈在小老头的规则之下，小老头会确保每一个人都长成他需要的愚昧之处。
所以，他如此自信，岛上的人会永远的遵从他，因为那些他亲手创造出的人。
小老头像是一个寻常老人一般捶了捶久站的腿，抬手轻挥，殿侧一把椅子立刻飞至他的身后，他并不着急，慢慢坐下，静静等待狗一刀的答案。
狗一刀轻声道，“你不能做皇帝。”
这个答案并不叫小老头吃惊，他双手交叠，淡然的看向狗一刀，等她继续说。
狗一刀接着道，“我讨厌教别人遵从自己的人。”
宗祠里站在前排教导女人的男人，告诉安肃军莫要回看的太宗。
被淹死的王小姐，被欺辱的安肃军。
遵从者没一个有好下场。
中原一点红与贺尚书听了狗一刀的话，眼中闪过精光，手下动作，随时准备攻击狗一刀。
小老头哈哈大笑，“我却最喜欢叫人听我的话。”
陆小凤眼见情况不对，对小老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有缘再会！”
说完就伸手拉住狗一刀，扯了半天却一点也没扯动。
狗一刀的手缓缓握住刀把。
小老头道，“你想杀我？”
“你要知道，你可以杀宫九，并不意味着就能杀得了我。”
狗一刀点头，“你必须死。”
“为何？”
狗一刀视线紧紧盯着小老头的动作，这个老头的武功惊人，她知道，她只有一刀的机会。
“你要篡位，就算靠着岳东言以及别的人武力支持登上皇位，终归会有人反对，来来去去杀伐不断，宋辽之间外患还在，现在不能出现这样的内忧。”
小老头叹了口气，“我现在的确有些后悔没有早些找到你。这样宫九不用死，你也会成为我听话的弟子。”
随即抬眸道，“天机阁，与我无异。”
狗一刀摇头，“虽然我也很厌恶他们，但不得不说，要我学大义，比学信神要强。”
为了心中的信念出刀，与为了心中的人神出刀，是有区别的。
小老头起身，仔细看了看狗一刀，“你走吧。”
狗一刀并未转身离开，反而找准时机，骤然出刀，刀身还未出鞘，就被一道内力弹回刀鞘之中。
*
陆小凤看着这与衙门别无二致的牢房，尤其是旁边正好又是狗一刀。
像是回到了他俩初识的时候。
只是他觉得现在在旁边躺尸的狗一刀大概心里郁闷，安慰道，“一刀姐，人都有失利的时候。是那老头武力太高，当为今世第一。你打不过他也是正常。”
狗一刀骤然睁眼，眼中毫无波澜，“我的刀没能拔出。”
陆小凤以为狗一刀受挫至极，继续说道，“别难过，人遇难，才能更进一步。正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否极便可泰来……”
狗一刀重新闭眼思量。
她其实并不难过。
打不过是事实，打不过就想办法打过，难过并不能解决半点问题。
“哈哈，你们在这里住的还高兴吗？”
阴暗的牢房里回荡起贺尚书的声音，但半天却不见人影。
陆小凤心道，这大概就是传音入室。
没想到贺尚书看起来傻傻痴痴的模样，却也有这等功力。陆小凤心里对小老头的武功有了更深的认知。
“听说你想找个岛专门用来流放人，叫那些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可真是最毒妇人心，心肠真狠。”
这话狗一刀与陆小凤并为同一点红说过，但他们却仍旧知道了，倒有几分手眼通天的意思。
见两人都不搭理他，贺尚书继续道，“我也就在这儿建了个刑堂，过过瘾。你倒是厉害，去朝廷搅了浑水，又要自己当判官。却没想你自己做的早已够得上死十次百次的，若你有九族，都给你杀光好几遍了。”
狗一刀翻了个身，打算开始酝酿睡意，全然不管贺尚书在说什么。
第87章 坐大牢 美沙曼
陆小凤听着贺尚书的话也只当放屁。
他建个刑堂, 罚人就靠抽签定，若他真有本身又想当判官, 就出岛入世，审判审判那些贪官污吏、滥杀无辜之人。
在这里耍什么威风。
忽然，陆小凤惊觉，贺尚书实则是在刻意质问狗一刀的所作所为。
狗一刀杀贪官，的确是为民除害，可若按律法，她便是犯下大错。
陆小凤知道, 狗一刀是个死心眼的人，若是此时此刻她当真遵从的仍旧是朝廷, 那么她听到这话必然难过。
陆小凤小心翼翼觑了眼狗一刀，却见她已沉沉入睡，也就放下了心。
江湖人做事向来喜欢随心，讲究自在逍遥, 唯独束缚的规则就是个人实力的强弱, 只要够强，想做什么都无人敢拦。
但江湖中有群起而攻之人, 也有众心拥护之人。
究其原因, 便在于一个“正”字。
但究竟什么是对, 什么是错, 哪能简单分辨。
思及此，陆小凤有些担忧, 如今狗一刀的好名声传遍四海, 全凭天机阁。但狗一刀在宣德门上的话, 想来必定激怒了天机阁，而后会如何, 狗一刀真的心中有数吗。
陆小凤想着事，刚要入睡，就听见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伴着金属钥匙碰撞的声响传来。
狗一刀在脚步刚踏入大门时就已经醒了，此时看着面前的人，倒是有些诧异。
“牛肉汤？”
牛肉汤拿着一大串的钥匙，哆嗦着手打算打开牢门，“你们，你们快逃，我爹打算杀了你们。”
陆小凤看着牛肉汤貌美的脸上露出无措的惊慌，心底不由升起一丝怜爱，缓步上前打算握住她颤抖的手，稍作安抚。
就在他距离牛肉汤只剩半步时，狗一刀用刀勾住陆小凤的后腰带，将他一甩，捞到身侧。
陆小凤正要问她什么意思，余光却见牛肉汤手作鹰爪伸到了他刚刚站着的位置。
如意兰花手姿势优雅拂兰，少见的阴狠，想必此时牛肉汤当真是气极。
牛肉汤见此招失利，立刻挂着两滴清泪柔声道，“我，我并非针对你，我是想，是想……”
狗一刀朝正在难过的陆小凤一本正经道，“她的确不是想杀你，是想杀我的。”
陆小凤有些无奈，“这时候，她杀你还是杀我有什么区别吗？”
牛肉汤立刻道，“当然有区别！我杀了她，却可以放过你。”
陆小凤倒是生出几分疑惑，先前初见喝汤时，他可没觉得这位姑娘对他另眼相看。
牛肉汤缓缓收回手，温婉带笑，“我离开之后，心中越发的想你，这才意识到我是喜欢你的。”
陆小凤不禁有些飘飘然，骤然间想着是不是自己也成了楚留香那般的大侠，如此轻易就得了女子青睐。
当初还道楚留香处处留情是个花心萝卜，如今看来女子的柔情蜜意是世间最好的补药，他此刻已经不觉得自己在一个孤岛的牢里，反倒觉得自己身在金鸾宫殿之内。
狗一刀笑着凑到陆小凤耳边，轻声道，“醒了。”
见陆小凤还是没反应，狗一刀叹了口气，看着牛肉汤道，“他还真吃美人计。”
牛肉汤笑道，“这世上没有男人不爱美人计，甚至就算他们知道面对的是蛇蝎美人，都会自觉强大，想着女人都能轻易驯服，因此故意上钩。”
狗一刀求教，“那他们最后怎么样了？”
牛肉汤眸中闪过冷色，“当然是都死了。”
见狗一刀面露讶异，牛肉汤反倒被逗乐，“当一个女人被困在笼子里时，她就总想有人能帮她打开笼子，谁能帮她打开笼子，便会轻易的依附这人。但她却忘了，能打开笼子的，必定是将她关入笼子的人。”
狗一刀不由想到王小姐究竟为何被她爹淹死，是因为一个书生要带她私奔，两人相约夜半渡口，最终王小姐在渡口独自被擒。
宫南燕、司徒静……
李全素呢？她脱开了原随云，选择跟着乔峰之后又会如何？
牛肉汤笑道，“你知道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吗？”
狗一刀摇摇头，她怎么会知道。
“因为你杀了宫九。而他们都认为，我一定是爱宫九的。对你这个杀死了九哥哥的人，一定恨之入骨。”
狗一刀看着她泛红的眼睛，疑惑道，“你好像的确有些恨我。”
牛肉汤乜了狗一刀一眼，“因为你欺负了我的宝贝。”
狗一刀思来想去，迟疑道，“那条蟒蛇？”
牛肉汤冷哼一声，“它是我从小蛇一点点喂大的，你应该庆幸你没有杀了它，否则我一定不会与你说这么多，也不会告诉你接下来的话。”
牛肉汤抚了抚自己的唇，勾起一抹笑，“我虽然不想杀你，但却有人真心想要杀你。”
狗一刀想了想，觉得她这话说的没意思，“这岛上难道不是从你爹开始就有许多人想杀我吗？”
牛肉汤却摇头，“我爹并不想杀你，他还盼着你帮他杀皇帝呢。”
也正如此，贺尚书才会只敢来吓吓她，否则以那个家伙的手段，多的是法子这么她。
狗一刀少见这样像牛肉汤这样对权利不感兴趣的人，“你爹要是登基了，你就是公主，你怎么没有帮着他的意思。”
牛肉汤轻笑道，“我除了叫牛肉汤，还有个名字，叫宫主。宫九的宫。”
牛肉汤放低了声音，“老头子说他突发奇想当皇帝，都是扯淡。他从遇见宫九开始就想当皇帝了。”
“只是宫九是个自恋的疯子，不听他的使唤。因此他将我还有数不清的女人给了宫九。”
狗一刀想到宫九勾通契丹人，又在中原作乱，“如果宫九不想帮他，那宫九做那些事情干什么？”
牛肉汤笑道，“因为他的人生太无趣，他想找些有趣的事情做。那些，都是老头子给他找的趣事。”
狗一刀这才意识到，要是赵老三找长生药的事情一旦暴露，安肃军的现状被广为传颂，契丹人的铁骑叩响关门，赵家的江山还能坐稳吗？
小老头一面要宫九做事，一面等着狗一刀揭露，所有的路径沿着他的想法在行进，只有一样，他没想到狗一刀会直接杀了宫九。
因此他的计划不得不改变，匆忙拉着狗一刀入伙。
“所以，这里只有一个人真心的想你死。”
狗一刀觉得好奇，按照牛肉汤所说，现在想她死，就是违背了小老头的意愿，谁有那个勇气突破小老头的桎梏，要来杀她呢。
牛肉汤警惕的朝外看了一眼，随机笑道，“看来我要走了。”
狗一刀看着牛肉汤的背影，又转头看了看沉醉中的陆小凤，使劲拍了拍他的脑袋。
陆小凤猛然惊醒，遗憾的看着空荡荡的牢门前，“她走了？”
狗一刀摸着下巴，安慰道，“没事，虽然她走了，但没准你又爱上了下一个呢。”
狗一刀话音刚落，脚步声响起。
脚步轻缓，而且听落脚的时间，可见来人走路踏出的步伐很小，半刻钟后，才缓缓走到牢门前。
来人又是一位姑娘，样貌比牛肉汤更要美艳，身姿聘婷，走起路来若柳扶风。
狗一刀只看着这姑娘的动作，就觉得喜爱，牛肉汤的警告都被抛之脑后。
陆小凤更是看呆了眼，他从未有过这样的心动。
或者说，他从前并不觉得自己会心动，他并非没有遇上过貌美女子，但他从来只觉得女子麻烦，追着他跑的薛冰总被他甩在身后。
但没想到上了这座岛后，他才发现，女子原来可以这般令人着迷。
她们身上有着说不出的神秘之美，这样的美是薛冰绝不可能有的，也是他在岛外绝没见过的。
狗一刀看着陆小凤咂舌，“你还真是见一个爱一个啊？”
陆小凤生怕眼前美人误解，立即看着姑娘一脸深情道，“眼前人，才是心上人，从前不过都是过眼云烟。”
狗一刀现在只恨不该放任他与楚留香待在一起那么长时间，好好的一个孩子怎么转眼间就学坏了？
姑娘微微曲膝行礼，直起身后才优雅开口，但声音冰冷，“两位有礼。我叫沙曼。”
陆小凤被她的声音蛊惑一般，脸上带着狗一刀从未见过的笑，痴痴道，“这名字真好听。”
沙曼并未搭理陆小凤，眼睛只盯着狗一刀，淡淡道，“牛肉汤来过了。”
狗一刀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替牛肉汤隐瞒的，但她还是很好奇，“你怎么知道？”
沙曼动了动鼻子，“她身上总是太香。”
狗一刀笑道，“你不喜欢香味吗？”
谁能不喜欢浑身透着香呢，楚留香跟着她时，就算再落魄也得想法子找到鲜花做成香包，确保自己浑身香气。
狗一刀很喜欢楚留香身上的香气，但却从不喜欢这样的香味出现在自己的身上，因为在她的记忆中，只有臭才代表着安全。
沙曼道，“花楼倒是很香。”
狗一刀立刻明白，她为什么厌恶香气。
花楼的香味总是最浓，比香粉铺子的还要浓厚，进去的客人出来后，过了三天衣裳上还能留下香气。
这是每家花楼都喜欢用的手段。
客人都喜欢这样的香气，而厌恶这些香味的，只会是花楼里面的姑娘。
沙曼轻声道，“在这个岛上，我是必须要杀你的人。”
狗一刀不解，“为什么？”
沙曼似乎在顾忌什么，看了眼牢房的窗外，冷声道，“因为你杀了九公子，还杀了我的哥哥。”
“你哥哥？”
沙曼冷哼一声，“我的哥哥是方玉飞。”
陆小凤比狗一刀还要惊讶，“方玉飞居然有个妹妹？”
陆小凤惊讶的不仅仅是方玉飞有个妹妹，更惊讶方玉飞的妹妹竟然会出现在这个海岛上。
难道方家也是小老头的人？
沙曼声音里透着冰冷，“我一生最重要的两个男人都被你杀了，你说，我是否该复仇呢？”
狗一刀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反手伸到背后握住刀柄，陆小凤见状大惊，立刻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寒光一闪——
牢门破开。
陆小凤与沙曼见到只是牢门被破坏都有些意外。
狗一刀上前一把揽住沙曼，低声道，“找个地方再好好与我说吧，在这里，你说的都是自己不爱听的。”
第88章 进山洞 决定走
这里是一个海岛, 是一个大的惊人的海岛。
一旦踏上密林，便再也不觉得自己是在一座岛上, 更像是在西南的山林之中。
有林有河有山洞。
火光点起的瞬间，漆黑山洞里飞出无数蝙蝠。
狗一刀满意的看看这里，“有蝙蝠，说明这儿足够黑，够黑是不是就意味着这里少有人来？”
沙曼嗤笑道，“只能说明这里有蝙蝠。”
沙曼话里带着郑重，“这座岛上有五千七百多处可以藏身的地方, 但你绝对找不到一处可以脱开他掌控的地方。”
狗一刀漫不经心挥开朝她飞来的蝙蝠，“我只是不想让他一直偷听。”
接着有些无奈, “你们这里的人是不是都有些奇怪的癖好？”
宫九爱挨鞭子打，小老头爱听墙根。
沙曼从火堆里拿出一根燃烧的树枝，举起来后对着狗一刀的脸从上到下扫过。
狗一刀任由她看，并不阻止, 即便火星飞到她的脸上也不躲不闪。
沙曼泄气的将树枝放下, “你与他很像。”
狗一刀知道是谁，并未出声, 她已经有些时候没想起来那个人了。
陆小凤并不知道, 有些好奇地问道, “是谁？”
沙曼一脚踩在刚刚的树枝上, 脆弱的树枝断成两截，“九公子。”
陆小凤即便没有亲眼见过宫九, 但也听了不少传言, 他怎么也将宫九与狗一刀联系不起来。
不过他虽然没有见过, 现在因为沙曼的话，也对宫九充满了好奇。
不仅是因为沙曼说他与狗一刀像, 更因为他从沙曼的眼中读出了爱意，那样深沉的眼神叫他心里有些难过。
狗一刀扯起唇角，像在回忆故人，“我与他除了身世、样貌、性别、性格、爱好、观念不同外，其他地方大概还真有相似之处。”
陆小凤听了这话，怪声怪气道，“都除完了，还能有什么相同的地方？”
沙曼捡起两截树枝丢进火堆，眼睛盯着跃动的火焰，“狗一刀、宫九，你们都会让人欲罢不能。”
狗一刀思考半晌，一脸认真大放厥词，“床上吗？”
陆小凤被吓得赶紧跳开，脸憋的通红，“你在说什么！”
就算知道得再多，陆小凤毕竟还是童子身，更何况……狗一刀说到这话，他脑子就不受控的开始想到她与楚留香做过什么，浑身不自在，感觉狗一刀都脏了。
沙曼自然看得出来陆小凤对她的兴趣，她本不屑，只当是又一个风流男人，谁知他却在此时露出这样羞涩的神情。
沙曼见了陆小凤的羞涩，唇角弯勾，一笑化冬，看得出来，她是个少笑的人，但这样的容貌，一旦有了笑，更加美艳三分。
随后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容霎时收敛，带着笃定，看向狗一刀道，“九公子遇上了你，一定不会轻易放过。”
狗一刀明白沙曼的意思，“他给的鞭子还挺好用。”
沙曼笑意更深，“那根鞭子就像是毒药，沾染上的人都会欲罢不能。”
握着鞭子的人与鞭子那头的人都会陷入深深的欲.望之中，难以自拔。
沙曼收敛起笑，“这是他给九公子的惩罚。”
小老头最清楚人性，他亲自喂大了宫九的心性，不想宫九只长成了傲慢，没能如他所愿对权势有半点非分之想。但宫九有个最大的弱点，便是他的自负。
小老头从不容许有人不听话，为了惩罚宫九，他要让他成为一个古怪的笑话。
小老头送去了许多的女人过去，每个女人不仅有着绝妙无比的身姿，最重要的是，她们都有绝世无双的鞭法。
而一旦爱一个人深至骨髓，总想看着他受到凌辱。宫九最爱的人是自己，因此他在自己屋内安满了镜子，借着那些鞭子，一遍遍的爱抚自己。
沙曼道，“整个海岛的人都知道，我是九公子最爱的姬妾。但，我是九公子从海岛之外带回来的。”
陆小凤蹙眉，不由问出了狗一刀心中的疑惑，“是方家把你送给了宫九，以此讨好小老头？”
沙曼摇头，自嘲的笑道，“我是被我的亲哥哥，卖到了花楼，两年后得遇九公子，被他赎出。”
陆小凤难以置信，“方玉飞把你卖到了花楼？方家难道不知道吗。”
方家手上不只有金钩赌坊，还有许多过不了明路的买卖，手中银钱无数，怎么会沦落到卖女卖妹的地步。
若是方玉飞自作主张，怎么会没有半点消息传出。
沙曼闭目朝背后的岩石靠了靠，“至今已有五年，江湖之中，人人只知方家一对姐弟。想来卖了也就卖了。”
狗一刀想到她刚刚说起的那句“最重要的两个男人”不由笑出了声。
沙曼听见狗一刀的笑，立刻意识到她因何而笑，“我若是不这样说，便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她必须向小老头卖乖表衷心，因为她是宫九从外面带回来的人。
狗一刀心中有了数，打了个哈欠，“先睡吧。”
说完，不等另外两人回应，自己先往火堆凑近了几步，蜷着身子就睡了。
外面一片寂静，山洞只有干枝被炸开的“噼啪”爆裂声和狗一刀均匀的呼吸声。
唯余陆小凤与沙曼两人心中沉着无数事，睁着眼睛睡不着。
陆小凤轻声道，“那位九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许久过去，直到陆小凤以为她不会开口时，沙曼才缓缓道，“他并不是个好人，甚至可以说是个十足的恶人。”
“但他很护短。”
在整个无名岛，她便是他的唯一短处。
沙曼心中清楚，宫九之所以对她好，只是因为她的鞭子得他心意，而她悲惨的遭遇，又能够让他生出几分假装的怜爱。
这样故作的怜爱，装点着九公子，谁人听说他最爱的姬妾悲惨的身世，不赞一句“英雄救风尘”呢。
沙曼唇角勾起几分笑，“他会在旁人欺辱我后，替我教训那人。”
即便欺辱她的人就是他派来的。
“他帮我杀了我的哥哥。”
因为他关注到了狗一刀，而为了引起狗一刀的注意，决定让她一路自己送上门。
本来死的人不一定是方玉飞，毕竟他有很多的手下。
只是因为她“无意间”出现在了他的眼前，让他想起来他还有这样一个不大听话的手下。
沙曼艳羡的看向熟睡的狗一刀，“他真的爱上了你。”
陆小凤见沙曼对宫九复杂的感情，心中泛酸，“女人总是会爱上这样可怕的男人吗？”
沙曼恋恋不舍的收回黏在狗一刀身上的目光，冷然道，“女人一旦爱上一个男人，是一定舍不得杀死他的。她却杀了九公子。”
陆小凤漫不经心道，“那她想来是并没有爱上宫九。”
沙曼肯定道，“不会有人不爱九公子。”
虽然他没见过宫九，但他当真那么好？引得姑娘张口就离不开他。
陆小凤恨不得此刻摇醒狗一刀，问个清楚，她究竟有没有爱上宫九。
狗一刀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但陆小凤和沙曼却是一副压根没睡的样子。
尤其是陆小凤，眼睛死死盯着已经熄灭的火堆，像在看什么宿世仇敌。
沙曼见狗一刀已经醒了，起身道，“我要回去了。”
狗一刀看着沙曼，“你会掌舵吗？”
沙曼有些吃惊，“什么掌舵？”
狗一刀清楚沙曼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因此只是笑着看向她，却并不解释。
沙曼心里恐惧越发增大，向来清冷的她此时语气不稳，“你究竟想做什么？”
狗一刀伸了个懒腰，“小老头当皇帝这事想来并没有那么容易。”
沙曼点头承认，“除非你能帮他杀了现在的皇帝。”
陆小凤不解，“他手下那么多人，为何不派人进入皇宫刺杀？”
沙曼犹豫后，回答道，“这世间，只有狗一刀与他的武功可以刺杀皇帝。”
他之所以不亲自出手，自然是为了后续的名正言顺。
陆小凤看着一身轻松的狗一刀，暗道她大概正是因为想明白了这事，才不着急想办法杀死小老头。
狗一刀一本正经道，“所以现在，我们先避开他。”
陆小凤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劲，“为何不趁现在想办法去杀了他？”
狗一刀慈祥的摸了摸陆小凤的脑袋，“小小年纪，怎么张口就是打打杀杀。”
陆小凤陷入沉默，半晌后开口道，“你是不是打不过他。”
狗一刀嗔怪道，“怎么能说打不过呢，只是给他些时间，再好好思考一下。”
昨夜狗一刀睡了两觉，每一次睡觉前都深思熟虑，梦里都在反复思考，得出的结论是，她打不过小老头。
她的刀可以一刀斩破一切，但小老头不给她拔刀的机会。
深究原因，狗一刀明白了，是她的刀不够坚定。
小老头现在只是有这个做皇帝的想法，但却并没有真的做出什么人神共愤的事，甚至他所谓的计划，居然是让狗一刀去刺杀皇帝。
他对狗一刀的刀理很清楚，因此他知道，狗一刀的刀现在杀不死他。
狗一刀决定，打不过就跑！
第89章 四个人 出海了
狗一刀跑起来没有半点犹豫, 抓着身边两人朝着海边就奔了去。
海边竟然真的停着一艘小船，再看左右, 小老头笑眯眯的站在右侧，左侧还站着一人，是一点红。
一点红仍旧冷着脸，但奇怪的是他手中拿着两柄剑。
其中一柄剑，剑身狭长，形式古雅，晨光落在剑鞘之上翻着耀眼的光芒。
与一点红自己那柄剑幽深黑谷一般的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看着三人前来, 一点红将那把泛光的剑劲直扔向沙曼。
沙曼立刻接过剑，抽剑转身刺向狗一刀, 动作行云流水，不见半分停滞，想来这个动作她已经在心中默想了无数遍。
陆小凤蹙眉沉目，他是个聪明人, 自然知道牛肉汤的警醒, 也明白沙曼不可能轻易放下杀死狗一刀的念头。
沙曼想杀狗一刀这事，简单又复杂。
这是小老头给她一个人的圈套。
小老头不想她活下去, 因此像是给她一个活下去的微光, 让她杀死狗一刀。
但以她的武功, 根本不可能做到。
她若是步步紧逼, 被狗一刀失手杀死，那么狗一刀就失去了自己的刀理。
可如果她不做出杀狗一刀的姿态, 小老头绝不会让她活。
似乎成了一个死局, 唯独还有一个办法——她可以向狗一刀投诚, 只是……
小老头欣慰的看着刺向狗一刀的剑，他知道, 沙曼的嫉妒绝不会让她背叛自己，因为这就是女人。
宫九有权有势，才貌双全，这样一个男人作为她的依附对象，爱上宫九自然是必然，更何况作为鞭子另一头的人，又这么会愿意失去宫九。
她会因为嫉妒，而憎恨每一个与宫九有关的女人。
小老头看着狠戾的剑招，决定再提醒下这个女人，“宫九的剑如今就在你的手上，你应该清楚该怎么做。”
沙曼肃脸不语，唇角抿成一道线，眉峰高蹙，手中的剑招一招狠过一招。
狗一刀再次挥开黏上来的剑身，笑着看向沙曼，“当真不想与我出去？”
沙曼余光看了眼小老头，眼底的复杂的对上狗一刀。
向来看不懂神情的狗一刀这次没来由的读懂了沙曼的意思，她顾及小老头。
狗一刀打不过小老头，即便她们三人一同攻击，也于事无补。
狗一刀觉得自己的脑子不适合做这样动脑子的时，手上的刀挥舞不停，脚下踢起一个石头打向陆小凤的屁股。
陆小凤是个聪明人，立刻心领神会，眼珠子一转，冲着沙曼道，“你就这么爱宫九吗？”
沙曼不知是因为脑子聪慧还是与陆小凤不知名的默契，立刻接道，“九少爷于我有恩有情，我自然爱他敬他！”
看着陆小凤面露哀痛，小老头更加得意，心里更添几分不屑。
这，就是女人。
狗一刀手中没有出鞘的刀与沙曼手中的剑次第交错，看得出来，沙曼已经开始应对吃力。
狗一刀瞥向小老头，“你就算一直把我关在这里，我也不会答应，倒不如你放我出去。”
小老头笑容得体，“我若是放你出去，又怎么知道你是否还会回来呢？”
陆小凤接过话茬，将话理清，“老先生现今是揣着救民的目的想要拉赵家下台，您与一刀姐的分歧在于，她并不觉得这个世道有坏到想要改朝换代的地步。您放她出去再多看看，兴许她见得多了，也就改了主意。”
小老头但笑不语，但眼中闪过一丝危险，激得陆小凤浑身一颤，强压下心头的恐惧，陆小凤接着道，“您也知道，她孤家寡人一个，您也没法子用什么爹娘儿女去要挟……”
小老头转头看向狗一刀，言语挑衅，“若说你没有亲人，不知道楚留香算你的什么人？”
狗一刀还真的沉思片刻，“算是我的情人。”
小老头嗤笑道，“情人？也对，情人可以有无数个。如今楚留香在西域沙漠软香在怀，想来我就算拿住他，也威胁不了你什么。”
狗一刀还未有什么反应，陆小凤却惊道，“软香在怀！”
楚留香难道不是去救人的吗？怎么还能怀抱美人！
小老头笑道，“你们二人四处胡闹，自然是信息不通。他在沙漠之中的确吃了不少的苦，可一找见绿洲，不仅性命无虞还得见美人沐浴。”
小老头果然见到狗一刀眸光微动，心中鄙夷横生，就算是武功再厉害又如何，还不是脱不开情爱。
思及此，小老头忽然觉得陆小凤的话有几分道理，放狗一刀出去晃荡一圈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他要狗一刀见的，并非是那些人世间的悲惨与歹毒。
这些狗一刀早就司空见惯。
对付一个女人，就应该用女人的办法。
尤其是一个对楚留香动情的女人，更是好对付。
一个情场失意的女人做出什么事情都不意外。
小老头抬手止住沙曼的攻击，为狗一刀让开路，“你们可以走了。”
陆小凤听到小老头的想的更多，心中隐隐不安。
狗一刀反倒是糊涂了，楚留香难道真是她的福星，这小老头说着话提到楚留香怎么就把她轻轻放过。懒得再想，径直朝着船走去，细细打量起这艘船。
这船比起他们自己买的那艘要稍大一些，大约遇上风浪也要强上一些，只是船上空空如也。
狗一刀脸皮很厚，转头盯着小老头，“不如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给我个舵手吧。”
小老头眯着眼睛道，“我的风向学也教给了门下人，你可以带走一个。”
狗一刀却伸出两根手指，“我要两个。”
这倒是让小老头有些惊讶，他自然知道狗一刀与陆小凤不精航行，必然需要他的人一路，这个跟去的人就是他放在她身边的一双眼睛。
但她不仅不避讳，反倒张口还要两个。
狗一刀这个举动倒值当他高看一眼。
小老头眼睛继续看着狗一刀，嘴里说着，“你们两个便跟着她吧。”
沙曼与中原一点红立刻知道小老头说的是自己，单膝跪下，恭敬道，“是。”
陆小凤见狗一刀只要人，有些着急，“我们还需要淡水和食物。”
小老头道，“自然。”
*
海上的太阳比陆地上要热三分。
狗一刀却还是平瘫在甲板上，面对太阳，闭目直晒。
陆小凤怕晒黑，又想追着狗一刀说话，只能拿着一块白布盖在自己身上，躺在狗一刀身侧。
由于白布盖着，陆小凤说话的声音闷闷的，“你自己心里要记着，楚留香不是个好东西。”
狗一刀不解，“楚留香这么了？”
陆小凤怒道，一把掀开白布打算揪着狗一刀耳朵好好耳提命面一番，但刚掀开就被灼人的太阳逼了回去。
继续闷在白布下说话，“你没听见老头子说吗，他在大沙漠里又招惹了个女人！”
狗一刀挠了挠脸，“听见了。大概是有什么误会吧。”
陆小凤冷哼一声，“你倒是信任他。”
比起楚留香，陆小凤实则更在意小老头放她出来的动机。
他本以为小老头是为了让狗一刀在与楚留香的情事上失意，而后心灰意冷便会帮他。
可陆小凤怎么想也觉得想不通，小老头并非一个行事如此简单的人，他一定还有后招。
更何况，狗一刀怎么可能会因为一个楚留香就疯了。
陆小凤心中有些忐忑，“一刀姐，如果楚留香当真与那位沙漠美人发生了什么，你会心中难过吗？”
狗一刀想了想，认真的点头道，“会。”
陆小凤听了这话，侧着身子对着狗一刀，白布拱起一道，像一座刀削山峰，“那你会怎么办？”
狗一刀心里骤然一痛，抬手捂住心口，愣愣道，“不知道。”
陆小凤反倒惊讶，“什么叫不知道？你好好想想，这很重要。”
狗一刀当真坐起身，沉思许久，忽然欣喜道，“他先前说，在两人结心期间，就不能有其他人。要是他违背约定在先，这个约定大概就不作数了。”
陆小凤知道狗一刀不是个会强颜欢笑的人，此时倒真是有些糊涂，“你不是喜欢楚留香的吗？”
狗一刀点头道，“当然。”
陆小凤不明白，“那你为何不挽留他，或是假装不知道他与沙漠美人的事，继续与他在一起。”
狗一刀反倒疑惑，“我喜欢他归喜欢，可既然已经有约定在先，违背了约定当然不能继续这段关系了。”
陆小凤，“难道当初你们没有约定，你此时就会装作不知继续与他在一起？”
狗一刀笑道，“要是没有约定，我现在一定认识了不少男人。既然我与他都在玩乐，这是个公平的事怎么会有现在的困扰。”
陆小凤掀开一条缝，看着狗一刀，发现她真的笑得开心，因为想到自己或许可以有许多男人开心。
陆小凤放下白布，很是不解。
他怎么觉得，女人与他记忆中的不大一样。
岛上的人都觉得牛肉汤会为了宫九报仇，牛肉汤却只是为了满足岛上人的想法，因此假意来晃悠了一圈。
他们都觉得沙曼该为了宫九报仇，谁知道沙曼自己心中盘算得一清二楚，她就算来，也只是想要活下去而作了一出符合那些人想法的戏。
狗一刀会因为楚留香或许移情别恋而难过，但转头想的却是自己可以就此自由，和更多男人纠缠。
陆小凤心里打鼓，女人，是不是不该是这样的？
第90章 大宝船 遇熟人
多了沙曼在船上帮忙, 整艘船航行的比先前顺利平稳许多，甚至狗一刀和陆小凤都觉得自己晕船的症状减轻了不少。
但海上的生活实在无趣。
“咚——”
狗一刀将刚刚钓到的鱼扔回海里, 轻飘飘抛竿出去，再顺手将陆小凤的头推到面前。
陆小凤不死心的继续转向沙曼，紧盯着她看。
狗一刀头也不用回，伸手再次将陆小凤的脑袋掰回来。
前几日，陆小凤因为成天盯着沙曼，被沙曼告到了狗一刀这里。于是狗一刀无趣的生活中，多了一个小任务, 守着陆小凤不许他一直偷窥沙曼。
陆小凤试图说服狗一刀，“你要知道, 男人只有在对待美丽的女人时才会这样……”
狗一刀虚眯着眼盯着鱼线的位置，伸出一手捂住陆小凤的嘴，把他的话堵回去，“闭嘴。”
陆小凤只能恹恹的把话咽下去, 视线放到远处。
远处一艘宝船缓缓前行, 宝船敦重，前行速度却不慢, 显然船主人与他们漫无目的不同。
狗一刀抬手放在额间挡住晃眼的阳光, 举目远眺, 忽然间笑着收起鱼竿, 站起身走到掌舵的一点红身边。
声音听着甚至透着欣喜，“跟着那艘船。”
但陆小凤明显感觉狗一刀心情大好, 他踮着脚极力看向那艘船, 却什么也看不见。
小老头为他们准备的是个三桅快艇, 就算做工精致，想要追上大船也是痴人说梦。
一点红现在又恢复成了不爱说话的沉默模样, 因此对狗一刀的话并不反驳，只调转船舵，当真奔着大船而去。
原本两船之间的距离应当越来越远，但奇怪的是，他们竟然真的凭借一艘小艇追上了大船。
说是追上不太恰当，倒像是那艘船刻意等着他们一样。
两船现在距离不过五十丈，几人都能看清大船上的情况，只见大船船尾甲板之上似乎站着一个人。
说是似乎，只因这人形泛着过份耀眼的银光，叫人看的并不真切。
银光团优雅点足踏过海面，落到他们小艇的船围之上，居高临下的看着狗一刀。
陆小凤这才看清这人的样貌，倒真是个俊俏的男人，不过看着比中原一点红还要冷酷，狭长的凤眼和薄唇组在一起天生几分刻薄。果然，他一开口的话就叫船上的人变了脸色。
“狗一刀，你竟然还没死？”
陆小凤悄悄转头打量狗一刀的反应，却见她此时正在尽力收敛原本的笑意，努力憋笑作出一副严肃的神情。
“薛穿心，好久不见呀。”
狗一刀的钱时有时无，每当她穷到恨不得一文钱掰成两半用时，就分外思念薛穿心。
那十万两就算用不了，可总归放她身上就是个指望。
因此在她心目中，薛穿心就是她存了钱的商行。
而现在，她穷的叮当响，恰恰又在茫茫大海遇见了自己的银票，怎么能不高兴。
狗一刀看着薛穿心的眼神透着小心，生怕不小心惊扰了他，蹑手蹑脚的走到船围之下，出手动作极快，一把拉住薛穿心的手叫他动弹不得，顺势再将人拉到甲板之上。
薛穿心大惊失色，他原本只是想过来嘲讽两句，并未料到狗一刀会突然暴起，心中毫无准备。
只听狗一刀挂着那张令人厌烦的笑脸，在他耳边低语，“你还记得吗？把我踢进海里吗？”
薛穿心冷哼一声，“没想到你这么小心眼，这点事记恨到现在。”
陆小凤不知前情，没想到薛穿心竟然把狗一刀踢到了海里，不禁有些生气，蹙眉指着薛穿心道，“你不知道她不会游泳吗？”
薛穿心倒是真的不知道，不过就算知道，他也仍旧会踢下那一脚，毕竟他原本就不想狗一刀好过。
薛穿心凤眼微眯，唇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可她现在不是还活着吗？”
狗一刀点头道，“活不活的都是次要，只要你还钱，什么都好说。”
薛穿心眉峰聚拢，不屑道，“我几时欠过你的钱？”
狗一刀手里的劲道加了几分，“你把我踢下海，黑竹竿的十万两银票被海水一泡全都烂了。这个钱该你还我。”
薛穿心两手一摊，“我没钱。”
狗一刀不信，闲着的那只手抬手就往薛穿心衣襟里钻。
薛穿心不是什么没历过事的童子鸡，甚至可以说他的风流薄幸名传遍了江南不少花楼，只是他从未遇见过一个女人这么大胆，直接就要上手往他怀里摸。
薛穿心自觉被下了面子，原就冷着的脸更肃然几分，伸手捏住狗一刀的手腕，想要制住狗一刀，却没想到狗一刀轻松反手就脱离了他的桎梏，甚至一手将他双手一并钳住。
狗一刀摸来摸去，发现当真没钱，心灰意冷，觑了眼中原一点红，喃喃道，“怎么都喜欢出门不带银子？”
薛穿心被狗一刀的行为惹得气极，却忽然恢复平静，对着狗一刀道，“我的银子都在船上，你若有胆，便跟着我去取。”
狗一刀哪有不应的道理，欢天喜地赶紧应承，“好啊！”
薛穿心冷眼扫过船上剩余几分，“他们都不许跟来。”
狗一刀不解，“我跟你去取钱，他们本就没必要一路啊。”
薛穿心心中轻蔑腹诽，这人果然还是与从前一样蠢笨。
被狗一刀钳住的双手上举，在狗一刀眼前晃了晃，“松手，我带你过去。”
狗一刀怕他跑了，又怕他生气不给钱，不情愿的松开手后立刻紧紧抓住他的腰带。
薛穿心无所谓，只当看不见，伸手环住狗一刀的腰间。
很明显薛穿心不像个会好心还钱的人，陆小凤还想出言劝阻，狗一刀先开了口，“你们跟在大船后头就行，一会儿我再麻烦薛穿心把我送回来。”
薛穿心不耐烦的啧了一声，环住腰的手稍一用力，眨眼工夫便带着狗一刀飞跃海面，落到大船甲板之上。
上次薛穿心同样是飞跃海面而来，但那时夜深海暗，加上情况复杂，没那么多心思注意，现在狗一刀才发现，薛穿心的轻功与楚留香有的一比，不由赞叹，“真厉害。”
薛穿心面上不显，环在狗一刀腰间的手却像是带了个钩子一般流连摩挲了两下。
狗一刀半点没有察觉，一心只想着钱，快走两步脱开了薛穿心的怀抱。转身发现薛穿心没跟上，催促道，“你的钱放哪儿了？”
薛穿心再次上前，环住狗一刀的腰，靠近她耳边轻声道，“小声点，这艘船可不是我一个人的。”
狗一刀还当是薛穿心怕她吵着别人，于是老实跟着薛穿心走，不再多言。
薛穿心带着狗一刀进到了七拐八绕进了一间房。
狗一刀如今见了世面，即便看着船上如此奢华的房间也并未表现惊讶，只心里盘算着，薛穿心能住这么好的屋子，一定有钱还她。
狗一刀还在四处打量，琢磨钱会被放在哪里，薛穿心陡然转头，口中卷出一根空心小竹管，轻轻一吹，一阵白烟喷了狗一刀一脸。
狗一刀疑惑又生气，“我只是来要钱，你给我吹风做什么？”
薛穿心见狗一刀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心中发虚，故作镇定，信口胡诌，“没什么，看你流汗了，给你凉快凉快。”
狗一刀摸了摸鬓角，还真有一层薄汗，笑道，“没想到你人还挺好。”
笑着笑着，只觉得视线模糊。
“醒醒，醒醒！”
狗一刀被人连踢了好几脚，听着一个呼喊的声音，她也想醒，可眼皮重的根本睁不开。
直到听见一声叹息后，她感觉有一条湿热的东西在她眼皮上如小蛇般游动之后，她的眼睛才像是被解了束缚，总算能睁开。
眼睛一睁开，脑子都变得清明不少。
没想到睁眼一看，“李全素，你怎么在这儿？”
李全素往外呸了两声，擦了擦嘴，“你脸上怎么那么咸？”
狗一刀摸了摸脸，不好意思道，“今天钓鱼晒太阳晒久了，流了好些汗。”
李全素没好气道，“你怎么被人抓来了？”
狗一刀讲了和薛穿心的恩怨后，把李全素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反问道，“你不是和乔峰去了黑鞑靼的领地吗，怎么剑都玩儿丢了？”
李全素伸出一根手指按住动手动脚的狗一刀，“被人抓回来了。”
狗一刀更有些惊讶，“乔峰呢？”
李全素平静道，“分道扬镳。”
“发生了什么？”
李全素道，“乔峰回了辽国，如今在辽国做了南大王。耶律莫哥如今成了他的得力干将。”
李全素当时决定与乔峰同行，是因为他那时候是个需要人同情的可怜男人，而她愿意跟着他吃苦，去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做一对苦鸳鸯。
但没想到一切从留在忽塞尔后，事情走向就变得不再受控。
乔峰意外救下了一个男人，甚至拜作了结义兄弟，没想到那个男人竟然就是辽国皇帝耶律洪基。
彼时辽国内乱消息传来，，乔峰此人最重义气，帮着耶律洪基重返辽国，重登大宝。
耶律洪基因此封赏乔峰为南院大王，不仅给了兵权，还给了无上的财富。
李全素可以与乔峰共苦，却实在难以同这样的甘。
更何况，她要找的是个需要她的男人，现在的乔峰已经不是那个可怜虫了。
告别乔峰之后，刚刚踏入宋境，她就被人捉住，如今上了船，她已经知道自己将要被送到哪里。
那里是一个绝对的地狱，她心里永远挥之不去的梦魇。
李全素的手止不住颤抖，轻轻握住狗一刀，“你的刀还在，用刀杀了我。”
狗一刀抱住李全素，“我的刀，只会用来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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