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比试
李莲心来了一会儿就走了, 走的时候心里依然七上八下的。
两位公子的比试时间就定在隔日。
比试当日,梨花和董芸到的时候,已经进行到第二个项目了。
乾坤台上, 四面位置都坐满了人。
钱应隆也来了,董芸眼睛扫过钱家的方向。
见她望过去, 钱应隆冲着她微微颔首。
董芸点了点头,算是回礼。
李莲心见二人姗姗来迟,赶忙挤了过来, 也没心情开玩笑。
董芸瞥了她一眼,“第一场输了, 是吧!”
李莲心点了点头, “真是可笑, 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平日里以斗鸡走狗为乐,竟能写出那般惊世之作。”
董芸道:“他们存心作弊,你拦也拦不住。”
她和梨花这时候才来,就是不想提早来看一群伪君子演戏。
李莲心道:“接下来的武试比上一个文试还难,我心里可是一点底儿都没有。”
董芸道:“且看着吧。”
武试的项目是射箭。
在所有的武术项目中, 射箭对体力的要求相对较低。这个项目表面上看是为了照顾体弱的二公子,然而沱东的众人都心知肚明, 李氏家主的三公子最擅长的就是射箭。
众人纷纷摇头,这一场,几乎不需要比试就能知道结果了。
“我早就说不该来, 你非要拉我来。刚刚那一场,做得太明显了, 我都替他们觉得丢人。”
“一整个大家族的人欺负一个病弱孩子,也就李玄这种人能干得出来。”
“他这种人还有什么事是干不出来的?”
“我看啊, 李文通之死,就是报应。”
“父债子还嘛,啧啧啧。”
“走了走了,真晦气。”
看着全场已经走了大半的人,李氏族人也顿时觉得脸上无光,不禁埋怨起前头文试那一关,作弊做得太明显了。
梨花冲着董芸道:“姐姐,你在这儿等着,我得拿东西去给找文昭。”
刚开始知道李家的立嫡章程后,几人一筹莫展。
李氏铁了心要扶李文翰上位,出题权又全在对方的手中,不干预的话,李文昭必输无疑。
梨花在系统的帮助下,自然能知道文试题目。
但就算李文昭提前准备,写得再好,可决定权在三大文豪手中,这三位评审官已被买通,只要李文翰那一份不至于太差,他们都能把黑说成白的。
更何况他早就拿到题目!
所以几人最终决定,文试正常发挥就好,让李文翰赢。
既然放弃了文试,武试就必须拿下!
这绝对又是一个难上加难的问题。
万幸的是梨花有兑换商城。
但鹰眼戒指有时效性,梨花不敢提前兑换,眼看这会儿比赛开始了,这才兑了东西朝李文昭走去。
昨日她将李文昭带去好生训练了一番,当然不是为了提升他的射击精准度,而是让他熟悉弓箭和比赛规则。
她第一位师父左齐,就是超级弓箭手,她如今更是个中好手,由她来指导,最合适不过。
梨花还为他精心挑选了一张射程适中、轻便易携的弓。
她并不奢求李文昭能百发百中,只要他能够拉开弓弦,姿势正确,将箭射出便足矣。
至于命中率的问题,当然交给鹰眼戒指主导。
好在李文昭虽然病弱,除了拉弓时稍显吃力外,其他基本操作还算到位,这让梨花感到十分欣慰。
李文昭本人却忐忑极了,尤其是好几次射出去的箭,连靶子都射不中的,这让他对明日的比赛充满了担忧。
可看着这位小统领却丝毫不放在心上,依旧耐心地指导着他的动作。
他茫然着,却又不得不照做,甚至有时候看着对方认真的眼神和一丝不苟的教学态度,心里也有那么一瞬生出会有奇迹发生的想法。
但此刻。
李文昭刚刚输了一场最有把握的文试,接下来要面对他最不擅长的射箭项目,姐弟两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梨花走到李文昭一旁,将刚兑换出来的戒指塞到他手里,轻声道:“戴上它,不要脱下来,按照我昨日教你的,只管朝着靶心射去,别的不用多想。”
李文昭看着她认真的眼神,捏着那枚被握得发烫的戒指,点了点头。
梨花送完戒指后就回到董芸身边,看着两人先后上场。
李文瀚背着大弓,嘴角微扬,一身傲气。
由他先行射击。
只见他稍一用力,便拉满长弓,瞄准靶心,一箭射出。
箭矢稳稳地扎入靶心,瞬间引起一片喝彩声。
一连几箭,除了最后一箭稍微有些偏离,其他的,几乎箭箭都不偏不倚。
李文瀚得意地笑,带着挑衅的目光投向他那体弱的兄长。
很快轮到李文昭上场。
文弱的贵公子站在那里,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所有人都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仿佛已经预见到了接下来的结果。
李文昭深吸一口气,按照梨花昨天教导的步骤站好位置,缓缓拉开弓。
他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但当看到手上戴着的那枚戒指时,一股莫名的力量从心底涌起。
那股力量引导着他的目光穿透空气,直接锁定了靶心。
他松开手,箭矢破空而出。
“咻——”
全场一片寂静。
所有人瞪大了眼睛,只见这支射出去的箭,准确无误地穿入靶心,甚至比李文瀚的箭更接近中心。
李文瀚愣住了,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接下来的几箭,李文昭如有神助,每一次箭矢都稳稳地命中靶心。
现场的议论之声也越来越大声。
倘若说刚刚的文试可以作弊,可眼下的箭术确实是实打实地一箭一箭地射出来的,根本没有作弊的空间。
但是二公子又是怎么做到的?
董芸眯了眯眼睛,转头看向梨花,意味深长地说:“真是如有神助啊,你给的神助。”
梨花心虚地笑了笑,当初的坦白,并不彻底,她没有办法和董芸解释具体的情况。
好在对方没有深究,她也乐得装聋作哑,含糊其词地应付过去。
李文昭赢了。
这样的结果简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众人议论纷纷。
司仪高声宣布:“第二轮二公子胜出——”
“第三场比试的题目,将由李氏最是德高望重的族老祖爷出题。”
因为第二场的反转,看客的好奇心已经被彻底地挑了起来,原本已经离场的人听到二公子武试胜出,又纷纷返回。
李玄慌了。
他原本笃定前面两场会赢,因此没怎么在意李福山的题目。
但现在他怕了,一旦李福山这里出了意外,这个继承人的位置落到二子身上,那就糟糕了。
他虽然行事荒诞,可那些都不是动摇根本的东西。
但家主和继承人之位,不容闪失。
他急忙命令暂停比试,匆匆走向李福山,欲知道对方手中的题目。
然而这一举动立刻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人群中一片哗然,有人起身高呼:“李家主,都是你的儿子,为何要厚此薄彼?你应该顺应天意!”
顾冲更是喊道:“你是不是玩不起?怕输不起吗?”
“说好了各凭实力,你却作弊,太不要脸了!”
“李氏就是这样的李氏,不配作为我们沱东四大家族之首,下次别提这个说法,我不齿与你为伍!”
叫喊声此起彼伏,会场内一片乱糟糟,有人向台上扔东西。
钱应隆站起身,往吴家方向走去。
“吴家主,虽说立适乃李家私事,但居然请了咱们来,一为观礼,二为公正!如此闹剧,若你我二人再不出面,以后四大家族难以服众!”
吴青阳实在不愿意出这个头,但话说到份上,他不得不表态,只得起身道:“如此咱二人便去看看,钱老请。”
见到二人出列,顾冲也站起身道:“虽然我不是家主,但我大哥让我代替出席,今日我代表的就是顾氏一族,自然不能置之度外。”
吴青阳闻言,忍不住眉头一皱。
倒是钱应隆点头道:“既然代表顾氏,那便一起吧。”
三人并列朝台上走去。
李玄还此时心中十分不安,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必须拿到李福山手中的试题,另行出题。
李福山这时候却坚持道:“家主,我的题目绝对不会偏向任何一位公子,我认为没有必要换题了。”
李玄摇了摇头,神色焦急,伸手试图从李福山手中夺过卷轴。
“你把试题给我!”
李福山并未松手,一脸肃容地望着李玄,提醒道:“家主,请三思。如此众目睽睽之下,要是此时换题,往后李氏在各大家族中,就威信扫地,不复以往威望了。”
但李玄此刻已经急红了眼,咬牙切齿说道:“这事不用你管!”
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了顾冲的嘲讽声:“谁想管你家的破事,就是不爽你拿我们当猴子耍。”
见到三人上来,李玄就算再不要面子,也不好这时发作。
他瞪着顾冲,质问道:“你上来来做什么?”
钱应隆赶忙走上前来,拱了拱手道:“李家主,既然试题已经定下,何不当众宣读?刚好我们几人都在这里,也好帮忙做个见证。”
吴青阳站在一旁默不作声,毕竟他现在帮谁都不是。
顾冲则趁机一把夺过李福山手里的卷轴,当场打开。
李玄这会儿想夺,也已经来不及了。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顾冲大声宣读:“第三道试题:我族子弟李文通,因为凌州镇南府孙迁所害,实乃我李氏之辱!若两位公子能在半个月之内,谁先拿下孙迁为大公子报仇雪恨者,便可胜出。”
试题一念完,众人错愕当场。
李玄也愣住了。
他瞥了一眼李福山,心中闪过一丝复杂。
但这试题既然已经念出来了,却是万万不能再改了的。
至于谁有胜算,还真不好说。
李氏子弟一听,果然群情激奋热血沸腾,高呼:“活捉孙贼,为大公子报仇!”
钱应隆笑道:“不愧是祖爷,出的题目既有人情味又不失公正。李氏一族有您掌舵,真是我们四大家族和沱东之幸。”
李玄听了这话,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毕竟他才是家主,要掌舵也是他来掌舵,何时轮得到这老东西来插手了?
但他此时哪里好反驳这话,硬挤出一个笑脸道:“这次比试力求公平公正,最后一道题由祖爷把关,我就知道不会有错。”
吴青阳自然没有异议,毕竟李文通是他弟弟的外孙,为这个外孙主张,也算是合情合理。
于是也跟着附和:“祖爷用心良苦,我等自叹不如。”
顾冲这下确实挑不出毛病来,哼了一声,将卷轴往李福山手里一塞,飘然下了台。
这个试题表面上看起来简单明了,但实际操作起来却充满了变数。
李玄心里拨打着算盘。
回头自己再派人帮助老三捉拿孙迁便是了。
老至于二那边,什么资源都没有,又没有可用的人,想拿下孙迁,难。
想到这里,李玄原本紧绷的心也放松了下来。
他笑眯眯地宣布:“各位,试题已经公布了,期限是半个月。那么,让我们拭目以待,看看我的这两个儿子,谁能率先拿下孙迁。今后,他就是我李家的继承人!”
如果半个月后两个人都完不成任务,他再出新题目就是了。
这样一来,他依然可以掌控局面。
第152章 (雁锦)风雪夜归人
今年的天很奇怪, 冬天来得很早,秋日刚过去一个来月,就下了雪。
为了帮助李文瀚拿下孙迁, 李家部曲被陆续派往鄞州。
鄞州的气候与沱东各地大致相同,这一带靠近中原偏南部地带, 半干半冷,总之不怎么舒服就是。
那人原先说好的半个月送杏花回来,就一同过来看望她, 可等了一个多月也没见人回来,慕容锦心中的失望如同雪地上的寒风, 刺骨而深长。
骨头真正愈合, 一般要两到三个月的时间。她从负伤到现在, 前前后后加起来已经快两个月了,因为本身就是练武之人,恢复也要比普通人要快一些。
如今已能下地走正常走路,只是担心肋骨有太多负担,江娘子将她看得很严,大多时间还是躺平。
她被管束得凶, 最后从城主府搬到了别院,为此江娘子被气得几天没跟她说话。
到底是自己肚子里生出来的, 生完气还是一天跑两趟到别院看她,见她确实没有胡来,这才放下心来。
心心念念的那个人终于还是食言了, 慕容锦辗转反侧了数个晚上,心里的怨气不是一点半点。
可即便如此, 每天还是倚着躺椅靠坐在屋檐下,敞着院门, 盯着门口的方向,盼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
看到自家小姐这般模样,玉儿就心疼得紧。
“小姐,外边儿风大雪紧的,咱们还是回屋躺着去吧。”
慕容锦并不想进屋,可是手疼得厉害。
左手的伤比肋骨那一处还要棘手,什么时候好都是未知数,好了能恢复到什么程度,也没有哪个大夫敢保证。
每逢雨雪天气,更是疼得钻心。
在玉儿的再三催促下,她终于妥协道:“好吧,回屋吧。”
慕容九天特地在屋里为她打造了一个仿照北方样式的暖床,慕容锦躺上去后,暖呼呼的被窝让她瞬间浑身舒畅。
刚躺好,又吩咐玉儿道:“去把窗子打开。”
玉儿心底叹了口气,也只能去把对着院门的那扇窗子给打开。
好在暖床烧得足够暖和,即便开着窗子,屋内的热气也丝毫不减。
慕容锦靠坐在暖床上,就这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这时,院门处停了一辆马车,一个高瘦的身影从车上下来,一深一浅地朝院里走来。
玉儿正在收拾屋外的躺椅,听到门口动静,抬起头来,惊喜得要叫出声来。
来人却将手放在嘴边,轻轻地嘘了一声。
玉儿赶忙迎上前去,伺候她脱了大麾,又接过她怀里的小布袋,退了下去。
夏寻雁走进屋内,目光落在暖床上那人的身上。
养了将近两个月,原本纤瘦的下巴也变得圆润了不少,肌肤也白了些,不像之前那个一天总跑外头锄强扶弱的侠女,倒更像富人家娇养的大小姐。
左手就搭在被子上,还包裹着白布,缠了一圈又一圈。
目光扫过那只手,耳边似乎还回荡着那日石头一下接着一下砸下去的声音,瞬间激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
就这样默默地站了一会儿
这时,窗子外边一阵风吹来,卷着雨雪,带来一股寒意。
她赶忙转身去关窗。
不想榻上的慕容锦听到窗口动静,半睁着眼睛嘟囔道:“玉儿,不是让你别关窗吗?我不冷……你关窗了,她回来我就不能第一眼看到她了——”
夏寻雁背对着她,听到这话,身子一僵。
心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样,原本被风雪冻得麻木的眼睑和嘴唇,在这一刻仿佛重新恢复了知觉,一瞬间落下泪来。
自己这样的人,也有人在惦念啊。
抬手轻轻拭去,把窗子关严实,上了闩。
这才转过身来。
慕容锦还因为玉儿忤逆她而准备生气,没想到映入眼帘的竟是那张熟悉的脸,她张了张嘴,好半天才道:“啊——你——是你啊,你回来啦。”
夏寻雁好不容易挤出一丝笑意,道:“原本允诺你半个月就回来,没想到迟了那么多天,我食言了,对不起。”
慕容锦这才觉得委屈,嘴巴嘟了起来,哼了一声。
别过脸去。
等了这么久,怨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夏寻雁眼眸垂了垂,走过去,就定定地站在床边,好半天才道:“你罚我吧。”
慕容锦气了,转过头来:“每次做了错事,就来这一句!罚你就能解决所有问题吗?”
夏寻雁道:“我知道,只是我的实在不知该如何弥补了。”
“既然没办法弥补,既然知道我不高兴,为什么不按时回来?”
夏寻雁抿了抿唇,到底没为自己辩解。
倒是慕容锦,突然觉得自己像是那斤斤计较的小女子一般,在生着小情郎的气,顿时耳朵一阵发热。
想着对方或许还不知道自己的情意,赶忙将小心思藏了起来。
再抬眼看着对方那乌青的唇色,想着外边那么冷的天气,她这一路回来,不知道要遭多大罪,心也跟着软了下来。
“站那么远干什么,过来床边这,这儿暖和。”
夏寻雁依言走过去。
“站那么远?我身上有虱子吗?”容锦有些不满地嘟囔着,直起身子,将她拉了过来。
没想到摸到的却是一双冷冰冰的手,凉到她不禁打了个寒战。
夏寻雁赶忙将手往后缩了缩,道:“我刚进屋,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你别碰我,免得冻着你。”
慕容锦却不依不饶,紧紧捉住她的手不放,“那就更要我给你暖暖了。”
说着,又冲着后头喊道,“玉儿,烧热水,给夏夫子沐浴。”
玉儿赶忙从外头跑进来应道:“后头一直有备着热水,不过不够,已经在烧了,等上一刻钟便好。”
夏寻雁冲着她笑笑:“有劳了。”
慕容锦将她的手拖到暖呼呼的被子下面道:“你把鞋袜除了,上暖床来,床上暖。”
夏寻雁摇了摇头:“我这一路来,风尘仆仆,身上脏得很,在这儿就好了。”
慕容锦看着她依旧一身飘逸的白,不满道,“哪里脏了,我看就挺干净的。你再不上来,我就抱你上来。”
夏寻雁依旧坚持道:“我刚刚在外头还更冷,这会儿进了屋,已经暖许多了,等待会儿梳洗过了再上去。”
慕容锦对她这臭脾气简直没辙,只得放弃让她上床的想法,拉了张凳子就坐在暖床边上,攥着她的手还是紧紧不放。
直到玉儿端了热茶来,这才放过她。
夏寻雁喝了一口热茶,身子总算是舒畅了不少,原本乌紫色的薄唇终于见了些颜色。
慕容锦看着她道:“这才两个月的功夫,你怎么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难道溿阳那边比咱们在晋城当初还难吗?”
夏寻雁突然来了一句:“是不是变丑了?”
当初慕容锦问的那句话,这会儿又变成她问了,只是话里听不出她的情绪。
慕容锦瞥了她一眼:“可不,又黑又瘦,都不是以前那个丰神如玉淡雅如风的女夫子了。”
夏寻雁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粗糙了不少的手,难得自嘲道:“好像真的是变丑了许多,你嫌弃我也是应该的。”
慕容锦一听这话就急了,“丑是丑了点,可我什么时候说嫌弃你了!”
自己认定的丑娘子,含着眼泪也要收进屋里。
但恼的是,也不知道这个木头对自己到底有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心里是不是还惦念着阿姐?
倒是夏寻雁听了她那话,紧抿的唇微不可见地扬了扬。
“这两个月,宣城一带遭遇了旱灾,溿阳也受到了波及,张孝师想趁此机会将宣城收入囊中。恰巧你阿姐和梨花前往沱东,途经宣城。于是,我们几人便设计夺了当地太守的权,拿下宣城,和溿阳两地打通连成一片。宣城旱灾严重,我奔波两地一时候走不开,就拖到了现在,到底还是食言了,让你苦等。”
夏寻雁说完,起身向她行礼道歉。
慕容锦见不得她这彬彬有礼的模样,越是如此会让她觉得疏离,不高兴道:“在我跟前不要行这些虚礼,再说了,食言就是食言,道歉有什么用。”
夏寻雁听到这话,心里是挺难受,毕竟君子一诺值千金,不管是什么天大理由,都是不对。
也没什么好辩解。
“刚刚和你说的那些,就是让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至于失约一事,确实是我不对,自愿认罚,只希望你心里能好受一些。”
慕容锦瞪了她一眼:“罚你还不是等于罚我自己?”
她如此直白,让夏寻雁心口一热,薄唇动了动,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慕容锦这次算是脑子清醒了些,倒没再拿闺中密友这样的话来应付尴尬。
直到玉儿过来提醒水热了,夏寻雁这才起身去沐浴。
慕容锦见她去了,自己一人躺暖床上,又躺不住,下了床,往浴房方向走,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
夏寻雁坐在浴桶中,被热水浸泡,整个人像是活过来了一般。
想起刚刚那人说自己又黑又瘦的,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
这些年来,旁的人更多是仰慕她的才情,少有提起容貌,以至于她也很少去在意自己的外形。也只有如孙迁等低俗之流才会对她所谓容貌和气质痴迷。
想起孙迁,夏寻雁心里不禁颤了一下,又听着外头来回的脚步声,她轻轻叫了一声:“锦儿?”
慕容锦的声音立即在外头响起。
“夏……阿雁……你叫我吗?”
“是不是要洗好了?”
夏寻雁嘴角微微动了动,道:“还没好。”
慕容锦忙道:“你慢慢洗,我就在外头等你。”
夏寻雁道:“外头冷,你去屋里歇着,我还要一会儿。”
听到外面没动静,她只得道:“你要是不走,我现在就得提前出浴了!”
那急促的声音果然又传了过来:“好好好,我现在就回去躺着,你慢慢来,别着急。”
说着,脚步声也跟着往前头去。
夏寻雁靠在浴桶上,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
小的时候的自己,一心想成为长辈和家族引以为傲的孩子,努力念书,夙兴夜寐,废寝忘食。
慢慢长大了,知道了明月的心意,但也自知身份禁忌悬殊,不敢回应,不敢碰触。唯有尽职尽责,为她伴读,竭力辅佐。
再后来,明月深陷旋涡,义无反顾陪她逃亡,想用自己这双文弱的手,为她披荆斩棘,保她安然无恙。
一直以来,都忘了,自己想要什么。
明月很好,但她们之间的关系从一开始就不对等。
在那段没有挑明的关系里面,自己唯一想到的做到的是奉献,却从未敢奢望去索取对方的回应。
即便明月把真心放到跟前,也不敢接过来。
只想让她好,却忘了相爱的两人,是要站在内心平等的基础上,相互付出,相互索取,这样的关系才会长远。
终于还是错过了。
如今突然冒出这么一个人,浑身像是带着刺,内里却柔软得像一只小猫,摊开肚皮让你去摸。
甚至在生命受到威胁的那一刻,那只小猫咪,也会化身成为一只小老虎,用生命来守护自己。
夏寻雁有些不知所措。
她付出惯了,突然有人对她如此珍视,她就有些措手不及,连带着一丝丝的受宠若惊。
只是……
夏寻雁怔怔地看着水面。
好半天才缓缓地从水里站起身,寒冷的空气瞬间袭来。幸好玉儿过来,听到动静,赶紧拿了毛巾将她裹上,擦了她身上的水珠,换上干净的衣裳。
“外头冷,夏小姐快去前头和小姐一起躺暖床吧,别着凉了,奴婢待会儿就送饭过去。”
夏寻雁点了点头。
另外一个小丫鬟忙给她裹上大麾扶着她往前头去。
慕容锦见她出来,赶忙道:“快上来,被窝里头暖呼呼的。”
夏寻雁这才遂了她的愿,上了榻,小丫鬟拿着干毛巾给她绞发。
慕容锦碰到她的脚时惊讶地道:“你这人,刚从浴桶里出来,脚就这么快便凉了,什么身体这是。”
嘴上嫌弃着,手却去捞她的脚,放到自己的小腿肚那儿。
夏寻雁想缩回来,却被对方给架住,收不回。
还想说什么,再看着那瞪过来的眼神,又怕乱蹬脚踢到她旧伤,只得放弃抵抗。
头发很快就绞好,半干的秀发如瀑般搭在肩背上,黑亮如墨,与白皙的肌肤相映成趣,煞是抢眼。
“原来不是你变黑了,你刚刚那是冻黑了,这会儿暖了,又白了。”慕容锦笑嘻嘻道。
夏寻雁缩在被子里,心里这一刻暖极了。
玉儿很快就送饭过来。
可夫子大人从不曾有在床上用餐的习惯,起身便下了床。
慕容锦没忍住,骂她老学究。
但也没办法阻止她。
好在屋内炕火烧得正旺,又洗了个热水澡,这会儿也不觉得冷了。
夏寻雁问她还要不要一起吃。
慕容锦犹豫了一下道:“原本晚饭我是吃了的,可见你吃,又想再跟你吃一点。”
“这有何难。”夏寻雁吩咐丫鬟将桌子挪到暖床边,让她坐床上吃。
慕容锦这下知足了。
又忍不住开心,这家伙自己讲究,对她却宽容得很。
她是真不饿,右手就这么夹着一点一点陪着对方吃,一边吐槽着身边那些鸡毛蒜皮的大小事。
夏寻雁细细听着,对着她的每一句吐槽都给予认真的回应。
直到夜深准备就寝,才起身要回自己以前的屋子。
当初从大柳树村出来,她就是被安置在这间别院里,隔壁那间是她住的地方。
慕容锦听到她说要回房,来气了,“我这儿是有洪水猛兽还是怎的,大冷天的你那屋又没有暖床,你还要回去作甚?”
见她动怒,夏寻雁只得解释道:“我是怕你不喜与人同榻而眠……以前我们也是各回各屋睡……”
慕容锦不说话,直接背对着她躺下了,气鼓鼓的。
夏寻雁看着床上鼓鼓那一大包,无奈地叹了口气,最终还是脱鞋上了暖床。
丫鬟见状,在门口处留了一盏灯,便退了下去。
夏寻雁躺下来好一会儿,见旁边一直还没有动静,轻轻地叫了声“锦儿……”
对方没有回应,身子还是硬硬的,明显就是不愿意搭理她。
“你左手伤着,我换到里边睡,免得不小心碰了你的手。”
还是没有回应。
夏寻雁沉默了片刻,转过身,伸出手去握住她的胳膊,轻声道:“不生气了好不好。”
怀里的身子似乎微微软化了一些,但还是背对着她。
夏寻雁有些无奈,只得道:“既然你困了,便好好睡,明日我再好好跟你道歉。”
话音刚落,原本对着里边的身子立即转了过来。
“谁说我困了?”
夏寻雁哭笑不得,“你不予我回应,我以为你困了。”
“你——真的是!”
夏寻雁小心翼翼地避开她的左手道:“我不知道你先前所说的闺中密友,亲密程度到哪种程度,就怕万一冒犯了你……”
“夏寻雁,你故意的吧。”
夏寻雁没有吱声,呼吸也是淡淡的,好半天才听到她的声音。
“锦儿,先前你父母都见识过我的那些难堪,我虽然不以我的过去为耻,但——”
慕容锦听到这,咬着牙,突然打断道:“当初你和我阿姐一起的时候,是不是也是找着各种各样的理由来说服自己离开她?”
夏寻雁愣了。
慕容锦等了好半天没等到她回答,心一沉,不再说话,又转过身子背对着她。
第二日早晨,等她醒来,身边已经没人了。
她眼神黯了黯,掀开被子就要下床,这时门从外边推了进来,一道纤瘦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怀里不知道还抱着什么东西。
见到是她,慕容锦没好气地别过头,不看她。
夏寻雁脸上难得出现讨好的笑,走到她跟前道:“你看看这是什么?”
慕容锦掀着眼皮子往她怀里一瞧,一张小毛毯中,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咦——”
“回来路上捡的,它娘和兄弟姐妹都冻死了,就剩它一只。实在不忍心,捂着在我怀里给带回来了,昨晚上让玉儿给它寻了点羊奶,没想到居然活了下来。”
慕容锦一听,哪里还记得自己还在生这个女人的闷气,觉得这小东西怪可怜的,伸手将它抱过来道:“能被夫子捂了一路回来,谁舍得死。”
说着又点了点那小东西脑门道:“我是疯狗,你是傻狗,咱俩也算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了。”
小家伙到她怀里,软乎乎暖呼呼的,不禁又往里钻了钻,小小声地“汪”了一声。
慕容锦一把揪住它的小耳朵把它提起来道:“钻哪儿呢,你这条小色狗。”
夏寻雁道:“怕不是饿了,想喝奶。”
慕容锦哼了一声:“人家好歹还是黄花大闺女一枚,哪里来的奶喂它!”
夏寻雁顿时脸上一热,连忙解释道:“我没说让你喂。”
说着赶忙转过话题道:“你给它取个名字吧,等我回溿阳的时候带它一起过去。”
慕容锦愣了一下,“什么时候去溿阳?”
“晌午过后就出发。”夏寻雁回答道。
“那边事情很着急吗,回来就待了半天不到?”慕容锦气还没消,得知她那么快要走,心一慌。
早知道昨晚就不该跟她置气了,白白浪费那么一夜的良辰美景。
夏寻雁解释道:“宣城虽然已经归顺,但旱灾还没完全解决,这几天又下雪了,不知道还会死多少人,我若是不在,那边定要忙得焦头烂额。”
慕容锦心里堵得很。
“既然这么忙,为何还要专程赶着回来这半天?”
夏寻雁看了她一眼,“有一些公事。”
慕容锦听到公事,心里很不爽,“什么公事那么重要,非得一定要摇两天的车跑回来一趟,就不能送信吗?”
夏寻雁道:“送了,还是得回来看一眼才放心。”
慕容锦咬着唇,想着抽屉里的那几封信,话头卡住了。
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我也要一起去。”
夏寻雁摇头:“不行。”
慕容锦哼了一声,“我又不是要去找你,我去找我新收的干儿子狗剩。”
夏寻雁道:“你若是喜欢,就把它留下来陪你。”
“不要,我不替人养儿子。”
夏寻雁无奈:“你如今伤还没好透,这样的天气就不要乱跑。”
慕容锦:“你要是说手上的伤,那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才好,那我岂不得等着猴年马月才能出去?再说了,我走路、坐车又不用手,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你别任性,伯母知道定会担心。”
“你紧张什么,我又不是去找你。我只是随便出去走走,谁知道哪天不小心会走到了你们宣城,她又拿你没办法,说不定还得感激你收留了我。”
夏寻雁被她的话噎住了,这人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啊。
“倘若真要去,那我便去与慕容城主说,也好过你偷偷摸摸不辞而别。”
慕容锦笑道:“好啊,那你去说吧。反正我爹素来信任你和阿姐,你们说什么,他定不会反对。”
“至于我娘,就交给我爹去应付就好了。”
夏寻雁这才觉得中计,但为时已晚,只得起身道:“那我现在就去城主府。”
慕容锦笑眯眯道:“快去快回,别耽误了出发的时间。”
第153章 拉拢
果然夏寻雁一出马, 慕容九天便答应了。
只是又特意从雾隐军中挑选了十几人组成精锐小队,护送她们前往溿阳。
慕容锦嫌弃一群人碍事,但在老父亲的坚持和“威胁”下, 也不得不接受这份“厚礼”。
玉儿几个丫鬟也得带上,来时一辆马车, 去时两辆,其余人骑马随行。
不过慕容锦才不要和书呆子分开,赖死赖活都要与她共坐一辆马车。
夏寻雁自是由她。
刚捡来的狗儿也带上, 慕容锦给它取了名字叫小灰,说是按照董芸以前养的那条大黑狗取的名。
小灰这小狗儿, 狗脸上有几撮白毛, 浑身皮毛灰不溜秋的, 倒也贴合。
就是肚子圆鼓鼓的,爱放臭屁,其他没毛病。
董芸的大黑,如今也跟着来了城里,就给大根家看家护院。
在去沱东之前,梨花在城里买了两处院子, 一处供她和董芸居住,另一处则留给了家人。
熊氏一家子, 农忙时就回村里种地,闲时想来城里住也有去处。
如今的晋城,已经安排了新的佐官。
董芸和夏寻雁她们这一年来已经为晋城打好基础和框架, 后续官吏只需按照原先的规定行事即可。
而且上头有慕容九天把握大方向,势必不会出什么大乱子。
杏花和那些小丫鬟也不再住在衙门了。
三个大丫鬟翠儿跟了董芸和梨花, 霏儿和夏寻雁去了溿阳,还剩一个玉儿则留下来照顾慕容锦。
芙宝不能跟她们一起出行, 平日由熊氏照顾,请先生来家里教书。
要是回村里就送到城主府,让江娘子照看。
曾广进也在他们家附近买了一处小院,要把曾婆子接到城里来享福,可老婆子说住城里不惯,还是要待村子里。
但好歹是愿意把地租了出去,只留两亩自家种,农事总算没那么辛苦。
或许是小儿子有出息了,老婆子肉眼可见的没那么刻薄了,不像以前那样,一整天不骂上两句不舒服。
有时候得闲也会到城里来住上两日,时不时还会到隔壁大根家的大院子门口,扒拉着门缝往里边瞄,偷偷看一眼芙宝。
熊氏发现了几次,敞着门让她进去。
她却不进,背着手驼着背又走了。
……
与此同时的沱东吴郡。
李文昭带着梨花,穿过石板铺就的狭窄小巷,要去吃这位小统领口中所说的鸭油酥烧饼。
“师父,为何您对这橘子码头的那家烧饼如此念念不忘?我在这吴郡土生土长,却从未听闻那里有何神奇美食。”
梨花教他射箭,能算上他半个师父,他便这般叫着,梨花也没拒绝。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加夫子在内,自己也三个师父了。
“听人提起过,就算在别的地方吃过鸭油酥烧饼,可要是不去她提的那一处,也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李文昭打趣道:“看来,您的那位朋友定是位饕餮之徒,这般隐秘的美食圣地都能被她发掘。”
“是吧,”梨花笑笑道,“希望待会儿吃的时候当真能跟她说的一样好吃。”
脑海里系统已经进行了定位,生怕错过,她更是加快了步伐。
李文昭虽然身为本地人,但身体弱,跟在梨花身后,七拐八拐的,已是气喘吁吁。
“阿昭得多多锻炼身体呢。”
李文昭闻言,耳根微微泛红,有些尴尬地回应:“是,这些年总是借口身子不好,疏于锻炼,导致越来越差了。”
梨花道:“底子差,就更要锻炼了。”
李文昭点头如捣蒜:“是,师父,我回去就开始制定锻炼计划,明日便开始实施。”
梨花笑道:“不仅要锻炼,饭量也得跟上,就从每餐多加半碗米饭开始吧。”
听李莲心说,她这个弟弟一顿饭才吃半碗米饭,梨花简直没法想象。
李文昭呃了一声,一边喘气一边道:“我……尽量吧。”
赶了一刻钟左右,两人终于赶到了橘子码头,找到了那家卖鸭油酥烧饼的地方。
摊位边上几乎坐满了人,守摊的老夫妇见二人走来,热情地招呼:“两位是吃烧饼的吧?”
李文昭忙道:“是,给我们上——”
说到这,他转头看向梨花:“师父,您要几个烧饼?”
梨花想了想,道:“我吃五个。”
李文昭闻言眼皮子一跳,他通常一个烧饼都吃不完,没想到眼前这个比自己才大那么一丁点的少女居然这么能吃。
刚开口说要点六个,但想起刚刚师父说的,锻炼身体要从多吃半碗米饭开始,于是又开口,多加了一个。
点了烧饼,才发现小小的摊位已被食客占满,竟找不到一处单独空座。
梨花目光早就定格在一位正在与满桌佳肴鏖战的少女身上,径直走上前去,笑眯眯道:“小娘子,能和你拼个桌吗?”
少女抬起头,露出一张如满月般圆润的脸庞。
大约十五六岁的年纪,肌肤白皙如玉,透出一股子娇憨可爱。
看着就不像是寻常百姓家的孩子,也难怪周边的小老百姓没人敢找她拼桌。
少女冷不丁听到有人和她说话,抬起头来,两眼迷茫地看着她。
等意识到梨花说什么,小圆脸这才哦了一声,手忙脚乱地开始整理桌上的食物,试图腾出些许空间。
可惜点的太多,还有别的摊位上打包来的东西,即便很努力整理了,也只挪出了一丁点的小地方来。
她有些尴尬地冲着梨花笑了笑,将食物两两摞在了一起。
梨花报之以微笑,随即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李文昭点完餐走过来,看到同桌还有位同龄的女子,瞬间有些局促不安,想要避到一旁去。
梨花却一把拉住他,笑道:“码头这儿,人来人往,都是底层老百姓讨生活的地方,没那么多讲究,你看其他桌也都是男女混坐。有我在呢,别担心,一起坐下来吃吧。”
小圆脸一听,也抬头冲着李文昭笑笑道:“公子若是不嫌弃,就坐下一起吃。”
嘴边还沾着一粒芝麻,却浑然不知。
看上去有些好笑,却也可爱至极。
李文昭忍不住偷偷瞄了她几眼。
他拗不过梨花,只好坐了下来,不过仍然显得有些拘谨,将凳子还是挪得远远的,生怕唐突了人家。
热腾腾的烧饼终于上桌,梨花直接被这香喷喷的味道诱惑到,拿过来就开动。
倒是李文昭,扭扭捏捏,当着陌生姑娘的面,也不太好张口。
不过同桌这两位,都是胃口极好,旁若无人,埋头苦干,谁也没在意他。
他这才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边吃着,又忍不住悄悄打量着这二人。
师父胃口好,他也才知道,但师父是练武之人,个子在女子中也算是高挑,身体消耗大,这么能吃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旁边的这位姑娘,全身软乎乎的,就像是个小白胖糕点一般,不像是消耗大的样子。
实在看不出这般斯文的吃相,居然也能一个接着一个一连吃了好几烧饼。
桌上还有不知从其他哪个摊位买来的其他小食,一眨眼就全进了她的肚子里。
但不得不说,看着对方这吃相,让他也忍不住发馋了。
他看得入神,却不知道人家小姑娘也被他盯得面红耳赤,原本吃得好好的,美美的,却突然来个拼桌的,一上来就盯着人看,不管是哪家小姑娘,再厚的脸皮也扛不住。
羞恼之间,竟连手中的烧饼也没抓稳。
烧饼沿着桌面滚落,眼看就要掉到地上,李文昭眼疾手快地弯腰将它捡了起来。
正要递还给对方,又发现上边沾了点灰尘,忙不迭地拿出新手绢擦了擦。
等他擦好抬起头来,见到对面那姑娘正尴尬地望着他,也不禁耳朵发烫。
他没将手上这烧饼还回去,倒是把自己的那一盘往桌子中间推了推道:“饼子脏了,你吃我的这个吧,我多买了一个。”
小圆脸有些不好意思:“是我自己没拿稳,怎么能吃你的呢,没关系,吹吹就好。”
李文昭却坚持道:“你吃吧,我一个大男人,不讲究这些。”
小圆脸听他说的一句大男人,目光落在他修长苍白的手指上,又看了眼他那单薄瘦弱的身子,咬着嘴唇,默默地接了过来。
梨花眼观鼻鼻观心,专心地吃着自己的烧饼,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就在这时,小圆脸的丫鬟去买别的东西回来了,见到自家小姐还没吃完,急急道:“四小姐,夫人说今日要早些回去,这些还没吃完的,咱们打包回去成不?”
小圆脸扫了一下梨花两人,点了点头。
丫鬟赶忙放了东西过来收拾。
小圆脸是老主顾了,每次来出手都极其大方,小摊贩夫妇很喜欢她,见她要走,便热情地冲她道别:“吴四小姐,您慢走——”
看着马车远去的背影,梨花看似无意道:“竟是吴家人,没想到大户人家也喜欢吃这种小摊子的东西。”
李文昭好不容易才收回目光,低着头继续啃着手中的烧饼。
却不知为何,总觉得这烧饼没有刚才那小圆脸在时那么好吃了。
马车上,那丫鬟看着自家小姐还在啃着东西,小心翼翼道:“四小姐,您是不是不知道方才一起拼桌的那位公子是谁呀?”
小圆脸转过头来,茫然地看着她:“是谁呀?”
“是李家二公子,那个病秧子!”
“啊,是他呀,哦。”
……
而此时,不远处的茶楼中,董芸和李莲心正在叙话。
“昨日可见着你母亲了?”
李莲心听她发问,赶忙回道:“见到了!”
说着,忍不住鼻子发酸。
“二十年了,自我记事以来,身边只有奶娘嬷嬷,就不曾有过亲娘陪伴。往日她被李玄带出楼,我们姐弟二人更是不能接近,只能远远才能望上一眼。昨日能真真实实面对着面见到她,是我过去这么多年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说完已是泪流满面,伏地叩谢。
“殿下和小统领的大恩大德,我姐弟二人,此生难忘!”
董芸道:“起来吧,我当这是交易,你却当成恩情,由你。”
李莲心站起身,止了泪,“不管是什么,答应过殿下的事,定不会食言。”
说着又转回之前的话题,“以李玄的为人,就算我们赢了第三场,他都会想方设法赖掉,只有给阿昭多加点底牌,让他有所忌惮,他才不至于那般肆无忌惮!”
董芸叹了口气:“我素来最不喜欢联姻,但不得不说,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方式,能使两个阵营在最短的时间内组成同一个联盟。倘若是两情相悦,就是锦上添花,如若不然,又是另外一副光景了。”
李莲心:“此事若成,便能一举拉拢吴氏,殿下的大计也能早日实现。”
董芸未置可否,不过倘若李氏姐弟愿意,她当然乐见其成。
两人正说着,外面有人来报:“李文睿来了。”
两人相视一眼,董芸微微颔首:“请他进来。”
片刻之后,一个大约二十五六岁的青年男子被领了进来。
此人正是李福山的长孙李文睿,是李家部曲除李炯之外的另外一位曲长。
人高马大,皮肤黝黑,一脸坚毅。
见到屋内坐着两个女人,其中一位更是仙姿佚貌贵气逼人,不禁愣了一下,随即移开眼,冲着李莲心拱了拱手叫了一声二小姐。
李莲心示意他落座,道:“族兄来之前,可有想过今日为何特地寻你前来?”
因有外人在场,李文睿有所保留道:“大抵知道,但兄如今自顾不暇,怕是爱莫能助了。”
董芸听闻此言,嘴角淡笑:“是爱莫能助,还是根本不愿相助?恕我直言,曲长此次选择作壁上观,往后怕是连半分出头的机会都没有了。”
李文睿这才看向她,皱了皱眉头:“这位是?”
李莲心道:“是贵人,你我的贵人,贵不可言。”
对方不明说,李文睿不好追问,只道:“姑娘何出此言?”
董芸道:“据我所知,李家部曲原本有两位曲长,各领四千精锐。但如今,李炯已从你麾下抽调了一千人,长此以往,你的权势必将被架空。他吃肉你喝汤,原本平级,现在倒变成你是他的手下,你甘心如此吗?”
李文睿听完这番话,腮帮子一紧。
但嘴上说出来却是:“族叔能力过人众望所归,我怎敢与之争辉。”
董芸冷笑一声:“想不到先皇钦定的武探花,竟窝囊至此!”
李文睿一听,太阳穴突突直跳,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然而,眼前的女子毫无惧色,那双深邃的眼眸直定定看着他,仿佛能洞穿他内心的一切。
明明个头比他还矮上许多,可不知为何觉得她是在高处逼视着自己。
他低下头,又坐了回去,粗大的手掌紧紧握住椅子的把手,声音低沉:“我母亲歌伎出身,身份卑微。就算是武探花又如何,他们不愿给,便不属于我,我也抢不到!”
董芸冷笑道:“是谁规定那些东西不属于你?是谁界定了这些东西的归属?”
李文睿不语。
董芸道:“现在机会摆在你眼前,你若抓得住,往后便不只是李家私人部曲不入流的曲长!”
李文睿自嘲地笑了一声,“家主偏心,二房如今已是岌岌可危。就算再加上我这个不入流的曲长,也改变不了什么。”
董芸站起身,背对着他。
“我说能,便能!”
李文睿:“你口气可真不小,我就问你,你凭什么跟李玄斗?”
“凭孙迁在我手上!”
李文睿摇了摇头,冷笑道:“即便你们掌握了孙迁,即便你们在三场比试中全胜,只要李玄不愿意,一切都无济于事。”
董芸猛然转身,目光如炬地盯着他。
“他不愿,那便杀之!”
李文睿闻言,心头一震,随即心脏砰砰砰地狂跳起来,
“疯子!真是个疯子!”
“别说李玄身边有众多护卫,这时候对他动手,只会引起别人的怀疑,连二公子都要被你给拖下水。”
董芸却只是冷冷地抱着手臂,看着他说:“当年的李探花,左手黑甲鞭,右手烈水枪,一枪狂挑七敌,何其威风,淮安郡王妃更是不顾斯文,喊你小李郎,要你做入幕之宾。可如今,却变成了这幅畏首畏尾的样子?”
李文睿大惊,这事事关郡王妃声誉,早已让人封了口,她如何知晓。
“你是何人,竟知道当年比武场上的事?难道你当时也在场?”
董芸点了点头:“没错,我当时确实在场。不过我那时候还小,而你,正是风华正茂的少年郎。只是如今颓相,已不复当年意气风发。”
李文睿的喉咙干涩得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久,他才艰难地开口:“你……你当时站在哪儿看我比试?”
以此话试图窥视她的身份。
董芸声音如常,如他所愿。
“我当时就坐皇帝身边,皇后怀里。”
李文睿闻言,整个人如遭雷击,片刻震惊之后,立即伏地下跪。
董芸道:“平身吧,如今不同往日。不过李氏一族立嫡一事,我势必要管到底。当然,你若当真不愿为我所用,我也不会为难你——”
话还没说完,李文睿已经急切改口:“睿愿效犬马之劳!”
“心甘情愿,绝不后悔!”
董芸的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光芒,她微微眯起眼睛:“很好。那接下来,就不只李氏一族的事了!”
……
晚上,李莲心回到云梦小筑。
姐弟二人一起用饭,看着弟弟多添了半碗饭,李莲心莞尔一笑,“难得你今日能有些胃口。”
李文昭揉了揉肚子,“师父吩咐要多吃点,明日起还要锻炼。”
“本该如此。”
然而,李文昭却忧心忡忡道:“阿姐,都好几天过去了,我们还没找到孙迁,这第三场比赛,我们是不是注定要输了?”
李莲心摇了摇头:“你无需担心这些,有你师父和阿姐在,自不会让你输了。”
李文昭的眉头依旧紧蹙。
他深知阿姐这些年的艰辛,却无法为她分担更多。
但现在,他们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不可能半途而废。况且,铜楼中的母亲还等着他们姐弟二人去解救。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自责:“阿姐,我是不是很没用……”
李莲心放下筷子,目光柔软:“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必自责,如今你的任务就是养好身子。”
李文昭眼眶微红,“我也想为阿姐分担一些,不想让阿姐太累……”
李莲心见他如此,这才坐直了身子道:“阿昭,在晋城的时候,我以为只要李文通死了,你就会顺理成章地成为继承人,但没想到,李玄不肯;但现在我几乎可以认定,就算咱们能拿下第三场,嫡子之位,也未必能落到你身上!”
李文昭眼中带着焦急:“那该如何是好?”
李莲心轻轻叹了口气,看着他道:“我们得再拉一个帮手!”
“阿姐想要拉谁?”
“你觉得呢?”李莲心反问道。
李文昭细想片刻,道:“一直以来,顾家的顾冲与李玄都不对盘,李玄赞成的,他必定反对;李玄反对的,他一定支持。顾家能派他出来,想来也是认可了他的态度。此人天生偏向咱们,不需要再进一步拉拢。”
“至于钱家,按照几日前钱老的态度,即使他们不站在我们这边,至少也不会对我们落井下石。”
“那么,”李文昭看向李莲心,“便只剩下吴家了。”
李莲心点了点头:“与我所想不谋而合。但咱们姐弟二人,毫无人脉,手下更无半点势力,阿昭认为,我们要如何才能拉拢得了吴家?
小吴氏出自吴家,想要建立起比三房更稳固的关系,要怎么做,答案呼之欲出。
她看了一眼孱弱的弟弟,第一次没有抢在前面。
李文昭脸色略显苍白,但仍笑笑道:“阿姐为我做了那么多,也该我来出些气力了,只是我这副身子,但愿吴家女郎不要嫌弃的好。”
李莲心抿了抿唇:“在这之前,阿昭有喜欢的姑娘了吗?”
李文昭的双耳微微泛红,苍白的脸上也浮现出一抹红晕:“没有,谁会看上我这个病秧子呢。”
李莲心笑笑道:“阿昭的内秀,远不是人们在外头看到的那样。”
李文昭有些害羞地低下了头:“阿姐,你就别拿我开玩笑了。”
李莲心收起笑意,认真地问:“真的不委屈吗?”
李文昭摇了摇头:“不委屈,只是,希望对方不要介意才好……阿姐,若是吴家那边的女郎不愿意,也不要强求好不好,我也不愿因为这个事耽误了人家姑娘。”
以婚姻的名义,禁锢另外一个女孩子,同样无异于母亲被锁于铜楼那般,只是一个有形一个无形罢了。
“我们家的阿昭真是个善良的孩子。”李莲心感慨道。
李文昭不习惯接受阿姐这么直白的夸奖,转过头去。
李莲心计划得逞,站起身道:“阿姐这就帮你去打探吴家那几位女郎。”
她是心疼弟弟,但也没想过要代替他去联姻,更何况,她嫁远不如阿昭娶来的稳固。
而且有那么个爹,她哪里还愿意嫁给世间任何一个男子?
第154章 一锤定音
两日后。
李莲心从岛心潜回来, 将母亲绣的香囊交给了李文昭。
自拿了梨花的钥匙后,这已经是她第二次去见了雪姬了。
李玄在湖边安排了守卫,李文昭身子弱, 不能潜水,坐船过于招摇, 她不敢贸然让他上岛。
李文昭摸着香囊,双眼噙着泪,咬牙切齿地说道:“阿姐, 我真想一刀杀了他!”
李莲心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切莫冲动,我们已经一步一步爬上来了, 他手里的东西也正在一点一点地被挖过来了, 我们离目标越来越近了, 万万不可在这一步乱了阵脚,使得前功尽弃。”
听了她的劝慰,李文昭的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点了点头。
“你今天没怎么吃东西,先用点饭,把身子养好再说。”
李莲心说着, 让仆女送吃的过来。
姐弟二人默默用了饭,气氛逐渐缓和。
李莲心这才问道:“今日又和你师父去橘子码头了吗?”
李文昭点了点头。
李莲心瞥了他一眼, 再次试探性地问:“那……今天见到吴四娘了吗?”
李文昭听她突然提起那女孩的名头,原本还僵着的身子稍稍软了下来,道:“前日见到了, 今日她没来……”
“可还喜欢?”
李文昭不知道如何回她,想了好半天才回道:“像只小兔子一样, 一直在吃东西。”
其实那日阿姐提出联姻的想法之后,李文昭就知道在橘子码头的偶遇, 是阿姐和师父她们悄无声息安排的一场相亲。
在这之前,阿姐定是已经排查好了吴家的几位适龄小姐,相中了吴四娘,最后才轮到自己相看。
世家子弟,长大了自有家里安排婚姻,这几乎都是生下来就注定了的。
父亲从未正眼看过他,更别提为他安排一门好亲事了。
母亲被困在阁楼中,也无力为他操办。
只有阿姐一直在为他奔波劳碌。
他自然感激不尽。
只是对那小娘子又忍不住生出歉疚来,好端端的被安排了自己这么一个病秧子。
希望她不要太失望才好。
李莲心听他这么说起那姑娘,不禁扑哧一笑:“倒是个能吃的小娘子。”
李文昭也不禁跟着笑了,“挺好,她吃得很欢乐,我当时便想着,若是能跟她一起吃饭,对着她,或许我能多吃一碗米饭。”
李莲心笑意更浓:“那再好不过了,平日让你多吃半碗饭都难,要是真成了,何愁你胃口养不好?”
李文昭脸上这时候才出现淡淡的红晕,但笑容中透出一丝忧虑,“可是,像我们这样的人家,我真怕她来了之后,会像大海中的鱼儿被关进了鱼缸,失去了自由和快乐。”
李莲心拍了拍他的手背道:“别怕,有阿姐在,能让你们俩都成为两条快乐的小鱼儿。”
李文昭自小就被她护着,也习惯依赖于她,如今听她这么一说,心中的不安顿时减轻了不少:“嗯,我相信阿姐。”
李莲心笑笑,道:“你今日累着了,早些歇息,我还得去找你师父商量点事。”
联姻的计划是她先放出风声,由李福山出面打点试探。现在双方都有意向,接下来就需要进一步推进了。
然而,眼前还有一个难题需要解决,那就是李玄。
她虽然是文昭长姐,可父母皆在,李文昭的婚事就不可能由她来做主。
想要顺利将吴四娘娶进门,得需李玄开口。
李玄如今正千方百计想将三房李文瀚推上嫡子之位,因此他必然会设法削弱二房的势力。
二房与吴氏家族联姻,无疑会对他的计划造成阻碍,他势必不会同意。
这是个难啃的骨头!
李文昭听说她要去找师父,忙点头:“好的阿姐,你去吧。”
……
吴家家主吴青阳,共有三子,吴必先、吴必应和吴必果,这三个儿子下边各有子女,老大吴必先和老三吴必果家中均有待嫁的小娘子。
老大家的姑娘吴静秋,正值二八年华,与李文昭同岁。听说李家二房放出联姻的信息,唯恐避之不及,早早便与父亲说,死活都不愿嫁那个病秧子。
而老三家的幺女吴玉珍,却对这一切浑然不知,一天只知道吃吃吃。
直到老三夫妇当她的面询问起这事,她一脸茫然地抬起头问道:“病秧子要成亲啊,可跟我有什么关系啊?”
三夫人拧了一下她的耳朵道,嗔怪道:“你就知道吃,你都十五岁了,已经及笄。看看你堂姐家,提亲的人都踏破了门槛,咱们家这边却冷冷清清。你要是再嫁不出去,就要变成老姑娘了。”
吴玉珍抬起头,看着她娘道:“还好吧,我才十五呢。您看那病秧子的姐姐,都二十岁了还没嫁人。钱家的表小姐也十九岁了,不还过得好好的?为什么咱们族里,才过十三十四就迫不及待要把我们嫁出去?爹娘也是嫌女儿吃得多吗?”
三夫人没好气道:“不早点嫁,好男人都被挑完了,剩下的都是歪瓜裂枣的,还不是为了你好!”
吴玉珍忍不住冲着她娘撒娇道:“娘——人家还不想嫁嘛,人家想多陪陪娘几年呢……”
三夫人看着女儿那娇憨的小圆脸,心里哪里舍得,但仍狠心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哪能跟她们那些人学,咱又不是非要嫁那个李文昭不可,看他那瘦弱的样子,要是被我儿这么一压,肋骨都要断了几根,那可不成。”
吴玉珍恼了,瞪着三夫人气呼呼道:“娘,您这是疼我还是损我啊,哪有这么说女儿的!女儿有那么胖吗?”
三夫人看着自家闺女那身板,其实也不胖,就是小脸有点圆而已,粉嘟嘟的,还真不胖。
赶忙赔笑道:“娘这是开玩笑呢。”
“哼,那个李文昭定是从小就不好好吃饭,所以才长得那么瘦。若是跟我一样,顿顿不落,哪会长得像他那个样子。”
三夫人看着不谙世事的女儿,心中五味杂陈,叹了口气低声道:“那是因为他小的时候,被李家大表哥大冬天里推下寒潭,寒气入体,伤了根本,才会那般瘦弱。”
吴玉珍听到这里,眼中闪过一丝同情:“原来那病秧子这么可怜……”
“哎,大家族的后院里边,腌臜事情多着呢,你呀,被我养得脑子都蠢了,将来嫁到别人家里去,怕是要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吴玉珍不乐意了:“娘,您怎么口口声声都在损我呢,我到底是不是您亲生的?”
三夫人看她这副样子,又忍不住拧了她一把,“你不是我亲生的,我能把你养得这么圆乎乎的?”
吴玉珍气得直磨牙,转头哼了一声道:“不理你了,我要去北城吃糯米团子。”
三夫人看着女儿一蹦一跳跑远,这才去了丈夫的书房。
“珍儿还是个孩子呢,我是当真舍不得。”
吴老三眉头紧锁,“现在不是舍不舍得的事,现在是选哪个。爹已经放话了,若是没有定下来,就要嫁甄家长子,终归是要嫁,趁着还能挑,不如挑个称心如意的。”
三夫人没好气道:“一个鳏夫,一个病秧子,哪里来的称心如意?想不到我女儿命那么苦,碰上的都是歪瓜裂枣。”
吴老三也苦着一张脸道:“怪我不如大哥二哥,好人家我们挑不上。可咱们世家子弟的婚姻,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当初咱俩也是如此,到最后不也磨得好好的?”
三夫人没好气道:“你觉得好,我可未必,若没有你,大把好人家的儿郎任我挑。”
吴老三讨好道,“甄家大公子家世好,大小也是邺城一个官儿,虽然死过一任妻子,但那孩子我见过,人中龙凤,长得风姿俊秀,配咱们珍儿不差。”
说着又捏着她的手道:“你若不快些定下来,被大哥那边定下来了,咱家小妮子可就没得挑了!”
三夫人却道:“他都二十了,咱们珍儿才十五,况且前头还有个儿子,我可不想珍儿小小年纪就去给人做后娘,更何况甄家还有个不省事的婆母,珍儿那般单纯,去了不得被磋磨不成样子,听说前头那位就是被婆婆磋磨死了,我不答应。”
吴老三道:“李文昭那个病秧子,他们家婆母是不管事,可也没什么好名声,公公更不是个好相与的,兄弟之间也不和,比起甄家那个,也好不到哪里去。”
三夫人听了满面愁容,但也只能强打起精神,从矮个子里挑高个儿。
“李文昭就是没个好出身,否则以那孩子谦谦君子的模样,还轮不到咱们珍儿。”
吴老三道:“他那个出身也是没得选。这姐弟二人也是可怜人,听说为了铜楼里的那位,他阿姐六岁就学凫水,频频打探湖心岛,这么多年也没死过心,眼下他们这么拼命地争,八成也是为了铜楼里的人。”
三夫人叹道:“他有孝心是好,可摊上这么个家,咱珍儿又是这么个性子,哪里扛得住?”
吴老三却突然想起了什么道:“你有没有发现比试那日,你堂伯不太对劲儿,对那个病秧子很是在意,拉着我爹就往台上去,想阻止李玄换题?钱家人向来不管其他家族的私事,那日他不单来了,还管了,当真是惊奇。”
三夫人是钱氏嫁过来的女儿,钱应隆算起来是她堂伯父。
钱氏仔细想了想,道:“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奇怪——嘶,索性我今日无事,我回娘家探听一番。”
“成,你悄摸的,别让别人看出什么来。”
“我省得。”
三夫人临近傍晚才回来,先是去了丈夫书房,两人嘀咕了一阵子,这才出来用饭。
吴玉珍早就等不及了,但也不敢先入座,见父母过来,赶忙上前来拉着母亲的胳膊道:“娘,怎么这么久,等得女儿肚子都饿扁了。”
三夫人没好气道:“吃吃吃,你就知道吃——”
“那不吃还能干什么呀,还是咱家养不起我了,我不能吃了?”
三夫人给她夹了块肉,这才轻声问道:“珍儿,娘问你,你愿不愿嫁给李家的二公子?”
吴玉珍肉咬了一半,这才抬起头来:“娘,真要嫁人啊?不能再留两年了吗?”
“你祖父已经下了令,”三夫人怜爱道:“现在谈下来,再准备个七七八八,待到成亲也得要个一两年,到时候你也十七了,刚好合适。”
听说吴青阳下了令,吴玉珍便知道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她眼眸微微垂了垂,哦了一声,“那娘就帮我做主吧,只要不拦着我吃肉就行。”
说着又笑嘻嘻起来。
三夫人抬眼看了丈夫一眼,又转头冲着她道:“有哪个人家能拦着不让人吃肉的!既然这般,娘就替你应下来了啊?”
吴玉珍不咸不淡道:“您做主吧。”
三夫人叹了口气。
晚上,吴玉珍躺在床上,回想着几日前,那病秧子与自己同一桌时局促的模样,还有递烧饼时那修长苍白的手指,耳朵不禁有些发热。
听说他娘长得极美,也怪不得他会那么好看。
斯斯文文的,比一个女孩子还要美。
闺阁里的小姐妹都在议论着他相貌,只是提到他的身世的时候都纷纷摇头。
她其实也不介意他的身世啦,反正只要能日日吃到好吃的,外头那些她都可以不去在意。
白日她没敢和娘说自己与那病秧子见过面,就怕娘笑话自己。
她摸了摸自己腰上软软的小肚腩,不禁有些担心,那病秧子要是被自己一压,真的会断了肋骨吗?
……
眼看半个月的期限就结束了。
李玄根据手头的情报得知,二房似乎也未能捕获孙迁。
如此一来,这一场比试便可作废了。
他甚至已经准备好了新的试题,打算在今日宣布之前的第三道试题无效后,立即公布新的试题。
只是没想到的是,今日来的人尤其多,乾坤台上几乎座无虚席。
其他三大家族的家主也悉数到场,甚至连上次没有露面的顾家家主顾颌也现身,此刻正与钱应隆说话。
李玄心中涌起一股微妙的不安,但又说不清具体是哪里不对劲。
就在这时,场外走来一行人,前头女子大约二十芳华,姿态婉风流转,让人移不开眼睛。
与其并肩的黄衫少女高挑俊美,明眸皓齿,那结实的手臂,一看就是个练家子的。
有不少人认出,这两名女子在之前的两场比试中也曾出现过。
只是当时这二人是到了第二场才来,那时候场上乱哄哄的,众人急着退场,谁也没留意到她们。
李玄觉得前头女子极其面熟,却又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不过人已到眼前,容不得他多想,赶忙迎了上去,拱手道:“今日是我李氏一族立嫡的大会,贵客光临实在是李某的荣幸。却不知贵客来自何方?”
董芸淡笑:“在下慕容玥,是晋城慕容家来人,慕容九天乃我世叔。”
李玄那日去晋城接儿子的灵柩,与孙迁家人闹到衙门,慕容九天亲自处理此案而董芸因病回避,所以二人并未见面。
“原来是慕容小姐,真没想到慕容城主在百忙之中还如此关心李某的家事,李某感激不尽。请两位上座观礼。”
董芸点头,环顾四周后,向顾家附近的位置走去。
难得有生脸的人出现,又如此绝色,众人的目光也忍不住随着她们几人的方向移动。
路过钱家的坐席时,钱应隆站起身来,与她招呼。
董芸颔首回应,笑容从容得体。
待她走过,吴青阳问道:“钱老也认得慕容家的人?”
钱应隆点了点头:“我家那小丫头这段时间去了一趟晋城,与慕容家有些往来。”
“哦,原来如此,”吴青阳若有所思地说道,“莫非李玄与慕容家也有往来,否则不该不请自来呀?”
钱应隆:“据说慕容家与李二小姐素有交情,想来是二小姐邀请的。”
吴青阳闻言话题一转,“钱老,最近咱们南边似乎有些不太平啊。晋城那边慕容九天似是不甘寂寞,与鄞州各县频频走动。而靖州这边,张孝师又拿下了宣城!此人自被咱们放弃后,像是匹脱缰的野马一般,四处征战,吃下的地方越来越多了。”
钱应隆叹息道:“如今皇帝和国舅爷是打得如火如荼,沱江以南无人管制,人心难免会浮动。不说别人,咱们早前不也是?只是当时张孝师一介莽汉,不为世家所喜,这才将他撂开。也不承想,此人倒是自己闯了出来,真是难得。”
吴青阳摇了摇头:“张孝师虽然善于打仗,但即使他占领了整个靖州,后方也一定会乱成一团。可是现在他不仅派人救灾,还颁布政令兴修水利、劝课农桑,百姓们都纷纷投奔他而去。如果说他背后没有人支持他我可不信。”
钱应隆装聋作哑:“李家与他私底下不是往来密切吗?”
吴青阳道:“看着不像,若张孝师背后的人是李玄,如今靖州即将打通,李玄不会是现在这个态度。”
钱应隆了然,“以他的性子,怕是要让雪姬出来奏琴庆祝一番。”
吴青阳摸了摸下巴:“这张孝师背后的人到底是谁?还有,慕容九天暗戳戳扩大摊子,是他们自己兄弟俩的主意,还是——哎,一团糟。”
“钱老,我们沱东是不是也得找个话事人?否则一旦中南地区形成气候,张孝师王孝师或是李孝师的杀过来,我们若是不提前准备,找个人出面周旋,到时候岂不任人宰割?”
钱应隆反问道:“吴老弟莫非已经有什么人选了?”
吴青阳摇了摇头,看了一眼场上正志得意满的李玄一眼:“以前李家总爱出头,老夫想着,咱们世家习惯背后主事了,他爱出头便让他出头吧。再说他们李家在西塞有个李昊,朝中还有个李高,将来若是李家得势,咱们这些好歹也能喝点汤,不至于被宰了。可如今看来,连立嫡这种小事都弄得一团糟,实在令人失望。”
钱应隆注意到不远处顾家家主顾颌投过来的眼神,对吴青阳说道:“顾家怕是也有想法。咱且看李氏今日这个事怎么个处理,到时候再下结论不迟。”
吴青阳点了点头,将目光移向高台之上。
眼看时辰已到。
司礼高声喊话:“第三场比试,二公子和三公子,可有抓获孙迁?”
只喊一声,便不再追问第二遍,直接宣布:“第三场任务双方均未能完成,接下来,由李氏一族家主重新出题。”
就在这时,人群中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慢着!”
众人纷纷转头望去,循声寻找那声音的来源。
只见方才与那慕容氏随行的黄衫少女站起身,径直往台前走来。
少女嘴角微翘,眼神却冷得很,“阁下这般迫不及待,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家主不愿给李家大公子报仇了呢。”
司礼脸色一白。
按照约定俗成的规则,当下场合,应喊三遍,才算合乎常理。
如今自己喊了一遍就一锤定音,不计较还好,若是计较,当真丢人。
李玄见她出头,有些不悦,“事关我李氏嫡子比试一事,姑娘为何打断?”
梨花冷笑:“自然是事关嫡子一事!来人,带上来。”
话音一落,只听到台下传来脚步声,两名男子正推着一名身材高大的男人往台上来。
男人头蒙着黑布,看不清面目。
梨花转向李文昭,抱了抱拳道:“二公子,孙迁已带到。”
整个会场因为她的这一句话炸开了。
“这当真是孙迁?”
“这不可能吧,听说李家主派出了所有部曲都没能找到孙迁的踪影,他们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李文昭此时激动异常,努力压制着内心的战栗,走上台去,定了定神,随即大声道:“李氏一族立嫡比试第三道试题,捉拿孙迁的任务已完成!请各位叔伯前辈验证!”
“二公子居然逮到了孙迁?”
“会不会是找人替代的啊?随便找了个人来冒充孙迁吧?”
听到众人的议论纷纷,梨花一把扯下男人头上的布巾,露出一张冷峻颓废的脸。
众人倒吸一口气。
倒是吴青阳率先发话了:“此人正是前镇南将军孙迁,我与他有过两面之缘,绝对不会认错。钱老,你可认得他?”
钱应隆凝神细看,点了点头:“看着应该错不了。”
李玄心中暗叫不妙,但此刻他不得不硬着头皮道:“这场比试考验的是个人的能力,假借人手,如何做得了数!”
他的话音刚落,周围就响起了一片嘘声。
吴青阳不禁失望地摇了摇头。
顾冲更是嘲讽地笑出声来:“李玄啊李玄,为了把你们家老三推上嫡子之位,你这次是真的连最后一点脸面都不要了。”
不过对方反应早就在梨花的意料之中,她直起身子,冲着四方拱了拱手道:“能够成功擒获孙迁,主要还是依靠二公子的巧妙计谋,在下不过是出点力气活,若没二公子,此贼绝难擒获。我等绝不敢居功。”
说完便退向一边。
李福山上前道:“当日第三题的出题初衷,是为了替大公子报仇雪恨。题目只要求结果,并未规定必须是被考核人亲手俘获。既然二公子以智取胜,擒得此贼,老朽作为出题人,对二公子的考核结果表示认可。”
说完,转头冲着李玄道:“家主,孙迁已经落网,今日三场比试的结果已经揭晓,各世家都在等待家主宣布结果。家主何不先了结此事?”
李玄转头望去,果然,三大家族的各家主齐齐站起身,正朝着台上看过来。
诸人脸上神情严峻,决计不是一两句话可以糊弄过去的。
顿时额头上冒出细汗来。
事到如今,又是众目睽睽之下,纵使他万般不情愿,也不得不咬牙宣布道:“既然我二子在比试中胜出,便按照先前的约定,立李文昭为我李玄一脉的嫡子。”
此言一出,犹如一锤定音,李氏继承人一事就此尘埃落定。
第155章 沱东顾氏
不得不说, 这场立嫡大典的结果出乎了大部分人的意料。
能让一向狂妄又自大的李玄低头妥协,更是一件稀奇事。
至少顾冲与他明争暗斗这么多年,就从来没讨过一分的好。
见到宿敌吃了瘪, 顾冲忍不住放声大笑,毫无顾忌。
李玄气得直咬牙, 但又无可奈何。
堂下更是议论纷纷。
却见李文昭上前,躬身道:“父亲,既然如今儿子已被立为嫡子, 请问嫡母何时出铜楼,好让儿子服侍母亲以尽孝道?”
李玄本对这场比试的结果不满, 如今被他当众逼问雪姬的事, 更是火上浇油, 厉声喝道:“这场比试只关乎嫡子之位,与其他无关!你不必多言!”
李文昭却依旧坚持道:“请求父亲首肯,让儿将母亲迎出来!”
李玄怒道:“别以为你成了继承人,我就不敢废了你,我李玄可不止你一个儿子!”
一时间,场上喧哗声再起, 一片沸沸扬扬。
顾颌冷眼旁观着这场闹剧,显然耐心耗尽。
他低声对身边的随从吩咐了几句, 那随从便径直走向钱应隆。
钱应隆听了顾家随从的话,看向顾颌发方向,微微点了一下头。也不跟李玄等族人打招呼, 便带着人径直离开了会场。
吴青阳早将一切尽收眼底,冲着老大吴必先道:“这个李玄, 当真不知轻重,都这个时候了, 还如此执迷不悟!”
吴必先道:“爹何出此言,李玄在族中一向如此。即便立了嫡子,他现在正值盛年,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李氏一族的大小事务还不是他说了算。废嫡立庶,不也是他一句话的事。”
吴必先和李玄、顾冲几人几乎同岁。
李玄年少成名,早早就担任家主一职。更使得他意气风发,甚至狂妄至极,否则也做不出铜楼锁娇这等事情。
相比之下,同样早早就接手家族重担的顾颌,却韬光养晦沉稳至极,除了偶尔放出顾冲去找别家的不愉快,整个顾家就像是没什么存在感一般。
而钱家和吴家,至今依然由钱应隆和吴青阳两位老爷子掌管大权,两人素来也低调。
如此一对比,李玄的行为显得更加高调冒进。
再加上有西塞的李昊和朝中的李高在背后支持,李氏一族在沱东的地位日益显赫,越发引人注目,甚至一度成为沱东之首。
至少在吴必先看来,李玄和李氏一族的地位还是比较难以撼动。
吴青阳却摇了摇头,“此人性格乖张,行事狂妄无忌,如今却被一个毫无背景实力的病秧子庶子给逼到妥协的地步,说明他们内部已经出现问题了,他的话已经开始不管用了。”
吴必先闻言一愣。
吴青阳又道:“今日这个孙迁,你当是一般的阿猫阿狗想抓就能抓到的吗?他既然能担任镇守一方的大将军,就绝非泛泛之辈。想当年在旌北战场上,他以一敌百,如同战神般的存在,即使是张孝师那样的高手,也不是他的对手。无论是靠计谋还是武力,能制服孙迁的人,绝非等闲之辈。”
“你想想,比四镇将军还厉害的人,却屈服于慕容氏,那慕容氏背后的人得多厉害?”
“李玄根本不知道,他已经被猎人盯上了!”
吴必先听完父亲这么一分析,大冷天的头上也冒出了一阵冷汗。
“那……爹,李氏一族放出的求亲信号,咱是应,还是不应?”
吴青阳沉思片刻后说道:“二房李文昭的可以考虑,但三房的就没必要了。”
吴必先略一迟疑:“二房的……就怕那姐弟二人有意,李玄却不愿开这个口。”
“且先等着。若是姐弟二人能逼得李玄开这个口前来提亲,那说明他们是真有这个本事,便应下来。”吴青阳轻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算计,“他们想要借助吴氏的背景,咱们何尝不是想利用他们,搭上他们背后的人?”
“是,爹,儿明白了。”
沱东的天要变了!吴青阳叹了口气。
此时台上,李文昭仍在与李玄对峙着。
最后还是李福山上前劝阻道:“二公子,今日是立嫡大会,家主还要招呼其他客人,公子何不先把这事放一放?”
李莲心看着李玄一张黑脸,冷笑一声,叫了一声阿昭。
李文昭这才咬牙道:“孩儿不敢忤逆父亲,孩儿知错,孩儿退下。”
躲在人群后边的吴玉珍,看着少年那倔强而又隐忍的背影,原本还在嚼着的肉干,瞬间就觉得不香了。
周围的人看到这一幕,虽然有心想要介入,但想到这是李家的后宅私事,也不便过多插手,免得惹了一身腥骚。于是,也只能纷纷摇头叹息,慢慢散去。
只有顾冲在那里骂骂咧咧,说什么有嫡子却没嫡母,骂李玄没人性云云。
而没能把控住事态发展的李玄,眼看着众人离去,各家主事竟无一人上前向他辞行,不禁大为光火。
男人向来都是在外头受了气,就会把气带回家,发泄到家里人身上。
李玄好面子,但没有羞耻心。
从他囚禁雪姬这一举动便可看出。
将天下第一美人禁锢在身边,独享其美色,这对他来说,这是他的排面,是他可以炫耀的资本。
在他看来,和女人的那点风流韵事,怎能算得了荒唐。
相反的,别人吃不到,却是自己拥有的,这才是天下第一得意的事。
但嫡子之位被迫交给一个玩物的儿子,却是他所不能容忍的,这才是让他没面子的事。
尤其是他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做出这个决定,更让他觉得颜面扫地。
眼下各方注意力都集中在新嫡子身上,他暂时没办法动他。
但他可以动他母亲。
一想到铜楼中的鞭子和刑具,他的心火就更为旺盛,手痒难耐,眼中闪烁着嗜血的狂热。
忍着躁意招呼完来客,便迫不及待地回去家中更衣,随即去往湖边,命人摇船,上岛心去。
李文昭趴在窗口,看着他往湖边方向的背影,双手紧紧攥住窗棂,眼中几乎喷出火来。
……
让李玄万万没想到的是,等他登岛,步行至铜楼,却见一向紧闭着的小楼门口打开,那把他曾引以为傲,耗费整整一年心血打造的大锁,就像一串破铜烂铁一样,被丢弃在门前。
他的心猛然一沉,急忙抽出腰间的佩剑,疾步冲上前去。
楼内,一个女人背对着门口。
此时正是傍晚时分,湖面飘着细雪,天色阴沉。从门口透进的微弱光线将那道身影拉得冗长,朦胧中仿佛一幅晕开的水墨画。
“谁在那儿?”李玄大声喝问,心跳如擂鼓般急促。
他紧握剑柄,准备随时应对突发状况。
突然,一阵扑腾声响起,一只鸟禽不知从哪个角落冲出,刺耳的嘎声伴随着翅膀的拍打声,瞬间打破了这份幽静,增添了几分诡异的气氛。
那是他让雪姬养的一只雀,是除了雪姬之外楼里唯一的活物。
“是谁——”
李玄的声音中难得地带着一丝颤抖。
这时,背对着他的那个女人突然转身,嘴发出一阵笑声。
这笑声对李玄来说陌生至极,但当女人的面容映入眼帘时,李玄才发现是一张熟悉的脸。
是雪姬的女儿,李莲心。
也是他的女儿。
只是他从未见过她这么笑过。
见到是她,李玄原本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但随即怒火中烧:“孽障,竟然是你在这儿装神弄鬼!”
话音刚落,他突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急忙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你从哪儿拿到的钥匙?”
说完顿时浑身发抖,如果这孽障能进入这座铜楼,那三楼……
见他急不可耐地往楼上跑去,李莲心冷笑道:“我既然入得了这个门,还专程在这儿等你,你觉得我还会让她继续留在这个笼子里做你的金丝雀吗?”
“你——你——”李玄剑指着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还是不信。
转过身跌跌撞撞地冲向楼上,砰砰砰的脚步声在楼梯间回响。
当冲到二楼时,只见洞门大开。
三楼的情况也是一样。
当他推开门,原本应该藏着美人的房间已经空空如也。
男人犹如被五雷轰顶,瞬间咆哮出声。
他这些年来最引以为傲的金丝雀,最让人津津乐道的一件事,竟然就这样消失了!
顿时一团火涌上心头,整个人像是要炸开一般。
他转身冲下楼梯,对着李莲心狠厉地吼道:“她在哪里?你到底把她弄到哪里去了?”
李莲心道:“她自然是在她该待的地方。”
“孽障,把她还给我,不然我杀了你——”
李莲心却毫无惧色,冷笑道:“你若是杀了我,你这辈子就别想再见到她了。”
“你——孽障——你这个逆女——早知道当初不该把你生下来!”
李莲心静静地看着他,这是她一生中最渴望的时刻。看着这个恶魔气急败坏的样子,她甚至不愿意错过他脸上的一丝表情变化。
李玄发疯般地怒吼了一会儿,突然又阴沉地笑了起来:“不过是个女人而已,你真以为我舍不得她?今天我就是不要她,也要把你这个孽障给弄死!”
说罢,他又举起了手中的剑。
然而,李莲心却咯咯地笑了起来,脸上没有一丝恐惧。
她甚至主动向前走了两步,逼近李玄,任由剑尖指向她的胸口,眼中含着讥笑。
“你就弄死我好了,”她挑衅地说,“我跟她可不一样,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说着,又向前一步。
剑尖就这样刺入了她的衣服,鲜血瞬间染红了她的衣襟。
李玄的眼皮一跳,赶忙将剑往后撤,怒骂道:“你这个疯子!你竟然敢逼我!你真以为我不敢动手吗?”
见他把剑撤回去,李莲心就笑得更得意了。
“我是你的种,你该知道的,你的疯,不过疯在皮毛,你自私且惜命,只会对弱者肆无忌惮地剥夺。我不一样,我比你更疯,疯在内里,我可以不要命,谁的命我都可以不在意,我可以毁天灭地。”
李玄愣了。
但随即恼羞成怒,一脚踢了过来,将她踢翻在地。
李莲心似是感觉不到一点痛意,嘲讽道:“你果然舍不得她,毕竟像她这样被整个沱东男人追捧的美人并不多,又是最负盛名。征服她才能让你有快感,才让你觉得其他人都输给了你!啧啧,真是卑劣呢。”
被说中心思的男人气急败坏地吼道:“她到底在哪儿?”
李莲心靠坐在柱子上,咳出一口血,道:“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吗?”
“孽障!”李玄咬牙切齿质问,“她在哪儿?”
“……咳咳咳……”李莲心捂着胸口道,断断续续地咳着,有恃无恐道:“好歹你得先答应我一个条件,我才能告诉你她在哪儿。”
李玄的眉头紧锁,不耐烦地问:“什么条件?”
李莲心道:“去吴家提亲,为文昭求娶吴必果的小女儿吴四娘,他们若是答应,我就告诉你她在哪儿,否则,你这辈子都别想再找到她。”
李玄没想到自己这辈子竟会受到她的威胁,不禁怒极反笑,连说了三个“好”字,然后转身大步走向门口。
待湖边的小船驶出去直到望不见,楼中暗处才出现几个人影。
李文睿指挥着手下将藏匿的小船拉出,扶着李莲心上了船,朝另外一个方向划去。
剩下的几人则直接入了水,朝岸边游了过去。
接应的人早已等候多时,待他们一到,立即将人抬上大船。
李莲心只是受了一点小伤,她自己觉得并无大碍。只是看着眼前那人小心翼翼地帮着自己处理着伤口,不知道为何心里竟涌起一股冲动,一把扯住她,搂住对方柔软的腰肢,唇印了上去。
钱璟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本能地想要推开她。
但一触碰到她的伤口,又立刻缩回了手,张口就要骂她,却让对方趁机将舌头滑入口中,吻了个正。
那滑溜溜的小舌,一进来就缠绕住她的。
她脑子里轰的一声,热气上涌,瞬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直到对方用力一吮,她才如梦初醒,撑着她的肩膀将她一把推开。
李莲心这时候正上头,被推开之后,又不管不顾凑了上来。
钱璟终于忍无可忍,一巴掌挥了过去。
随着清脆的巴掌声响起,李莲心捂着脸颊,水汪汪的两只眼睛看着她。
却并无半点怒意,倒还笑眯眯道:“一个巴掌给亲一次,我不亏。”
“跟你那死鬼爹一个德行。”钱璟没好气道。
李莲心却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血管里流的血都是一样的肮脏,都是个烂人。”
钱璟冷冷地看着她:“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原谅你,自我贬低,然后再来行不轨之事?再有下次,我也要刺你一剑。”
李莲心却满不在乎地笑道:“你算算我这破身子能扛得起多少剑,索性一次性给我占够便宜,然后再赐我个死呗。”
钱璟不再理她,转身出了甲板去吹冷风。
……
怡心阁茶楼的雅间内,董芸与顾颌相对而坐。
顾颌挥手让茶娘退下,亲自动手泡茶。
董芸道:“能让顾家主亲自为我沏茶,晚辈当真荣幸。”
顾颌笑笑:“沱东盛产茶业,我们这儿的人素来以茶会友,大人小孩,都会一手,慕容小姐见笑了。”
他年约四十左右,性子温和,留着五绺髯,倒像个居士的模样。
和弟弟顾冲脾气一个天一个地,相差甚远。
董芸尝了一口茶,只觉得一股清新之气浸人心脾,茶香在口腔中散开,回甘无穷。
“沱江好茶,再经顾家主的精湛茶艺,当真让人回味无穷。”
顾颌又为她斟了半杯茶,意味深长地说:“茶水再好,若是遇不上懂茶之人也是枉然。慕容小姐不但懂茶,还识人,如此伯乐,乃千里马之幸。”
董芸道:“顾家主过奖了,焉不知有时候也是千里马主动找上门来,否则我一小小女子,又怎能轻易觅得好马呢?”
顾颌轻轻一笑:“这么一说,张孝师倒还算是识时务。”
董芸举起杯子的手又放了下来。
“顾家主的消息倒是灵通。”
顾颌道:“顾家在宣城有生意往来,张孝师以赈灾的名义收拢了宣城,故而得到一些风声。只是当时不知是慕容小姐的手笔。”
“直到今日得知半个月前慕容小姐就已经到了沱东邺城,便忍不住推论了一番。晋城一个月之前换了佐官,佐官一路往东,期间刚好路过溿阳和宣城一带。而宣城太守被撵下台的时间,刚好和慕容小姐路过溿阳一带的时间重合。如此之巧合,不得不令人深思,才会有此猜测。不想却猜了个正着,想来也是顾某运气好。”
董芸笑了笑:“聪明人的运气向来都不差,顾家主的运气想来也不仅限于此。”
顾颌听完她这话,恭敬应道:“顾某的好运气或许如您所说的,不仅限于此。”
说罢起身离座,行至她跟前,双膝下跪,叩拜于地。
“沱东顾颌叩见明月公主,公主万安。”
董芸看着地上的顾颌,眼睛微微眯了眯,她料不到顾颌竟会猜出她的身份来。
“我如今身份不便,顾家主不必多礼,平身就座便是。”
顾颌这才依言行至下座就座。
董芸问道:“你如何猜出我的身份?”
顾颌回道:“未见公主之前,还不曾有这个念头,只是单纯疑惑慕容家何时出了这么一位才智双全的女子。但联合先前张孝师听命于李氏前去晋阳县捉拿您的事,确定了您与他之间的交集在于此。”
“再结合他近期的一番举动,还有晋城的政令变动和慕容城主的动向,方觉察幕后之人所图不小。今日再见到公主您本人,便知不是民间养出来的普通女子,所以才会有此一猜。”
董芸这才了然,也忍不住感慨此人敏锐。
对方既然已经挑明,她也不再拐弯抹角。
“既然你已知我的身份,又知我所图,该当如何?”
顾颌道:“自当全力辅佐公主。”
董芸眉头一挑:“这么说,顾家主这是想要谋反了?”
“回归正统而已,算不得谋反。”顾颌平静地反驳。
董芸这才展颜一笑:“如此,沱东方面,往后少不了要拜托顾家主。”
顾颌欠了欠身,恭敬地回应:“顾氏家族愿为公主效犬马之劳。”
听他承诺,董芸心中微微激荡。
时至今日,沱东之行到了顾颌这里,总算让她走到了转折性的关口。
她往门外招呼了一声。
梨花应声进来,冲着顾颌抱了抱拳。
顾颌赶忙站起身还礼。
董芸介绍道:“她叫梨花,目前一直在我身边,护我周全。眼下仍担任晋城守军统领一职,顾家主叫她小统领即可。”
顾颌道:“孙迁此人,在军中赫赫有名,沱东无人不晓。小统领能将其拿下,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顾某佩服。”
“顾家主过奖了”
顾颌又提出疑虑:“不过,孙迁虽然失踪三年,但按理说也还是朝廷的人。公主将他捕获,若孙家追问起来,该如何应对?”
董芸道:“我已有周全计划,顾家主只需静观其变。”
顾颌道:“是我多虑了。”
说完,忽然想起李大公子和孙迁在晋城的丑事,再看着眼前公主那深邃的眼眸,后背瞬间爬上了一层冷汗。
李文通之死或许并不是意外,也并非自缢,而是眼前这人计划中的一部分!
李家不只是沱东的李家,背后还有西塞的李昊和京中的李高,她果然是在谋一盘大的!
想到这里的顾颌,心瞬间突突地跳了起来。
但他素来沉稳,脸上也不露一丝情绪,惶恐之余又带着一丝难以名状的激动。
倘若是个不长脑子的,又如何在这一片混沌之中突出重围?只有杀伐果断,方能与宇文敬相抗衡,将这乱世换新天。
顾家韬光养晦这么多年,绝不是为了辅佐一些昏庸无能之辈。
如此,心中已有了定断。
他冲着董芸躬身道:“今日得见公主,顾某心境也豁然开朗。这便回去做下一步安排,公主若有任何吩咐,只需派人传唤即可。”
得了董芸的应允,便退了下去。
董芸见他走后,又看着眼前站得笔直的梨花,道:“过来。”
梨花走过去,去拉她的手,捂在手掌心,哈了哈口气。
“又是冷的,回去得给你弄个手炉才行。”
董芸笑道:“你就是我身边行走的大暖炉,我还要什么手炉。”
“可你又不能时时刻刻抱着我。”
董芸挣开手,环住她的腰,将脑袋依偎在她腹部上,“你看,这不是就能抱着了吗。”
梨花微微弯下腰,亲了亲她的发顶,“天晚了,回去吧,回去让你在被窝里好好抱。”
董芸仰起头,微微嘟起嘴,道:“亲我一下我就起来。”
梨花轻笑一声,低着头咬了一下她的唇瓣道:“走吧,公主大人。”
第156章 了结罪恶
沱东邺城有个布庄, 布庄的老板娘姓叶。
老板娘人长得极美,据说她有个姘头,隔三岔五往家里带。
丈夫许顺是个老实巴交的生意人, 每天大多时间都是在布庄里老老实实地守店。
直到这日,有个老主顾来买布, 环顾四周后低声对许顺道:“许老板,你还在忙啊,你家里又‘热闹’了。
许顺听到这话, 脸上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家里来人的事他能不知道吗,他就是为了给那二人腾着地方才来守店的。
这事在左邻右舍已经司空见惯, 他自己也早已麻木。
谁叫他没本事。
就连这布庄子, 都是靠那男人资助妻子才得以开张。否则以他许顺, 怕不是还在地里面刨食。
让他气恼的是,以前那两人还避着他一点,可近一年来,却愈发肆无忌惮。有时候自己明明就在家,那男人就这么当着他的面带叶氏进屋,完全无视他的存在。
他当时真恨不得从厨房里拿了菜刀冲进卧室里去把人给砍了。
可他不敢, 因为那个男人大有来头,听说是沱东四大家族李氏的曲长, 手下带着几千名部曲,他惹不起。
这会儿听到有人又来“通风报信”,他垮着一张脸道:“你到底买不买布?不买就滚!”
那人没想到自己好心好意, 居然被这么一顿打发,心中十分不悦, 道:“我往日还觉得你可怜,看来你是乐在其中啊, 这么喜欢当王八,连儿子都是替别人养的,真是佩服。”
说着一脸不屑地走了。
徐顺气得胸口直起伏。
若是以往他是不会生气的,可昨日回了乡下,又被父母好一顿说,说村子里都传遍了,自己就是个窝囊废,妻子的姘头来了,还帮忙着守门。
又说到儿子的事。
说儿子长得一点都不像他,呲着的那一口龅牙,也不知道随了谁。
许顺听到了这一句,整个人就忍不住地浑身发抖,跟妻子鬼混的那个曲长,就是个龅牙。
他一直以为妻子跟那男人也不过这两三年的事,没想到五年前两人就好上了。
他辛苦养育的儿子,竟是别人的种。
那种憋屈感几乎让他窒息。
他甚至还在卧室进门的柜子上藏了一把锋利的斧头,无数次幻想着下一次那个男人出现时,他会猛地抽出斧头,狠狠地劈向床上那对狗男女——
那顾客出门了还在骂骂咧咧,吵得周边的百姓纷纷围过来,指指点点的。
更有人火上浇油道:“许顺,你快回去看看吧,你家屋里动静可大了,隔壁邻居家都能听见,也太不给你面子了。”
这下直接就将许顺心里的怒火给点燃了。
他阴沉着脸,店门也不关了,撒着腿就往家里跑。
果然刚到家附近就听到了声音,不禁怒火中烧,冲入院子里,一脚踢开了卧室的大门。
屋里的那一幕简直不堪入目。
他再忍无可忍,快速从门口的柜子上抽出早已准备好的斧头,疯狂地朝床上冲去。
李炯此时正在兴头上,冷不丁见到那个一向老实巴交的男人举着斧头就砍了过来,吓了一跳,赶忙转过身子要避开,却不知从哪里飞出一把菜刀,直直朝他的大腿劈了过来。
这一刀来得太快太突然,而且力道非常大,他根本没办法避开,惨叫一声,捂着腿瘫在了床上。
许顺见他没有逃开,咬着牙再次又扑上前,锋利的斧头朝着他身上头上劈头盖脸地砍了过去。
叶娘子吓得尖叫连连,连滚带爬地滚下床。
李炯腿上那一刀实在伤得太重,直接影响了他的行动,很快肩头又挨了一斧头。
许顺当真是恨极了他,每一下都用了十成的力气,一斧子下去,骨头几乎断开。
屋外的众人听到动静纷纷涌入屋内,等见到眼前的这一幕,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大叫着杀人了——杀人了——
……
李玄刚派人去吴家提亲回来,就接到了李炯被人砍死的消息,惊得一下子就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被人砍死了?”
“谁那么大的胆子,居然砍死李家部曲曲长?莫非是仇家,他惹了什么人?”
见到家主震怒,管家忙道:“回家主话,是情杀。”
接着将李炯这些年与人勾搭和被砍死的事详细说了一遍。”
李玄摇了摇头:“不可能,李炯身为手握几千部曲的人,即便武艺不算顶级高手,但也绝非等闲之辈。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地被一个布庄老板给砍死了,是不是还有别人一起帮忙?”
管家回道:“据说那布庄老板右手持斧,左手持着菜刀,就是一顿疯狂乱砍。当时众人都围在外头看,也没见一旁有人靠近。”
“联系衙门的人让仵作验尸,看看是不是中了药!”李玄命令道。
管家回应:“已经验过尸了,体内没有药物残留,只有深浅不一的刀伤和斧头伤,人几乎被剁成了肉泥,看不出更多线索。身上也没有暗器之类的伤痕。那布庄老板见人死了,才感到害怕,最后持菜刀自刎,已无处可问。”
李玄闻言,闭上眼睛,咬牙切齿地说:“我李家的曲长,竟然如此不明不白地丧命,这如何说得过去!”
“去把李文睿叫来,他不是武探花吗?让他彻查此事!”
管家赶忙应声下去。
而这件事很快就传到了顾颌的耳朵里。
得到消息的时候,顾颌正与族老在规划顾家下一步的计划。
他看向族老,“李家陨落就在近日之内,大伯现在还认为我这一步走得冒险吗?”
族老摇了摇头,感叹道:“敬之,你这步棋下得恰到好处。不过对方这一招釜底抽薪确实高明,等李玄反应过来,恐怕会很难受。”
李玄确实很难受。
他这时候发现,不过短短几个月之内,大儿子没了,自己被迫将最不喜欢的儿子扶上嫡子之位。紧接着,豢养的金丝雀也不见了,直到今日,最为得力的助手也死于非命。
他在想哪一步出了问题了?
很快,李文睿来了。
李玄瞥了他一眼,“你都听说了吧,赶紧去查查,这个案子疑点很多,区区一个布庄的老板,不可能杀得死李炯。”
说到这,他突然又道:“特别留意一下慕容玥身边那个叫做梨花的女子,查清楚她今日是否在案发现场附近!”
李文睿不动声色道:“家主是怀疑这是慕容家的人所为?”
李玄沉着脸道:“她们是生面孔,嫌疑最大。尤其是那个叫梨花的女子,又是个练武之人,连孙迁这样的高手都能被她轻易擒获。如果她暗中偷袭李炯,李炯绝对不是她的对手。”
李文睿疑惑地问道:“慕容家与我们李家并无恩怨,她们为何会对世叔下手?”
李玄最不喜欢就是李文睿这点,他问题太多,不像李炯那般懂得察言观色,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但如今李炯没了,很多事还得交给这个人去办,不好大发脾气。
而他之所以这么怀疑,是因为慕容氏的人与自家那个孽障交好。
对方无缘无故送了孙迁这么个大礼给二房,明摆着就是想助二子上位。
雪姬消失的事,也一定是慕容氏帮的忙。
否则以那孽障的能耐,如何能把锁头打开把人给弄出去?她要是真有这个本事,就不会等到今日了!
但雪姬的事,他暂时还不想让其他人知道,于是便粗粗打发道:“你且去查便是。”
李文睿应声退了下去。
看着对方的背影,李玄的脸色愈加阴沉。
慕容氏的人为何要与自己过不去?
如果李炯的事当真是慕容氏动的手,那她们就是想斩掉他的左膀右臂。
下一个会是谁?
是李文睿?
什么时候会轮到自己?
他一直没想清楚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慕容家的人,思来想去,最终还是认为或许是那孽障为了救母,不惜一切代价与对方做了交易,引得慕容家的人来对付自己。
脑子里浮现出昨日李莲心那疯癫的模样,越发觉得这个想法可靠。
但慕容氏的人此时出现在沱东,实在巧合得过分。
不知想到什么,他打开抽屉,看着前不久西塞那边的来信,眉头一皱。
提笔刷刷写了几个字,吹干好后装入信封,交给管家道:“立即把信送出去!还有,去把二小姐叫来!”
刚好要问她雪姬的下落。
管家出去一会儿就回来了,支支吾吾道:“家主,二小姐说受伤了,卧病在床,来不了。家主若是有事就自行去见她……”
李玄气得浑身发抖,他猛地抓起桌上的茶杯狠狠地砸向地面,茶杯顿时摔得四分五裂。
“孽障!孽障!”他怒吼着,“去,把她给我抬过来!”
管家无奈,只得转身又出去了。
很快,李莲心被抬了过来,后面跟着个满面着急的李文昭。
李玄不管三七二十一,走上前就要去给她一巴掌,却被李文昭挡在前面,硬生生扛下这一巴掌。
李莲心倚在椅背上,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道:“看来你是真不想知道她在哪里了!”
“贱人,竟敢威胁你父亲!”
李莲心面无表情道:“你将我母亲囚禁了那么多年,你又有什么资格称为我父亲!”
“你!真是翅膀硬了,敢跟我较量了是吧,”李玄冷笑道,“不就是投靠慕容氏嘛,怎么,宁愿给外人当狗,也比在李家做人强?”
李莲心听到慕容家几个字,脸上表情微微一滞,但很快就笑了起来。
“我在李家能算人吗?”
“托你的福,我母亲如同牲口一般被你禁锢在那个笼中,满满一墙的刑器,她甚至连一个豢养的奴隶都不如!”
“托你好大儿的福啊,我弟弟三岁被推下寒潭,变成了人人口中所说的病秧子!”
“而我,被你当成笼络各方势力的工具,今日要许这个,明日说要许那个,你自己算算,你允诺了多少门亲事给我了?在别人眼里,我如今在外头被传成什么样了?”
“在李家当人?你不觉得你说这话有多可笑吗?当然,这也不怪你,毕竟你这个家主,连人都不是!”
“孽障!”李玄被她如此数落,气急败坏,口中大骂着,“君臣父子,父是天,我给你什么你才能有什么,我给你什么你就得接受,你无权拒绝、无权反驳、无权来数落我!就连你母亲,也得臣服于我,只有我才能给她活路!”
李莲心讥讽道:“去你老母的天,你没见你这片天到处漏雨吗?你的好大儿没了,你豢养的金丝雀也跑了,你最得力的左膀右臂也没了,这么一片破破烂烂的天,你有什么好得意的?”
李玄咬着牙,手指着她,气得浑身发抖:“是不是你干的?是不是?你勾结慕容家害死我儿通儿,还有布庄的事,是不是你干的?”
李莲心哼了一声:“你不是很有能耐吗,这么大一片天,难道这点事都查不出来?”
李玄被她气得热血上涌,转身去找佩剑。
众人赶忙去拦他。
就在这时,门口冲进来一人,口中叫着家主。
李玄定睛一看,竟是李文睿回来了,不由气道:“不是让你去查布庄命案吗,怎么又回来了?”
李文睿赶忙回道:“是孙迁那边——我们的人审出了一些线索,刚报到我这边来。”
李玄闻言,心头一震,急忙追问:“审出了什么?快说!”
李文睿转头看了一眼李莲心,欲言又止。
“……家主还不如亲耳去听他如何说。”
看着李文睿这副模样,李玄更加坚信自己的二女儿在背后捣鬼。
他狠狠地瞪了李莲心一眼,对管家喝令:“找人看好她们姐弟二人,等我问个清楚,再跟她算账!”
李莲心却是一脸无所谓,“我就躺在这儿,哪也不去,我就看看你回来了又能拿我怎么样!”
李玄被激得怒火中烧,他死死地盯着李莲心那张肆无忌惮的脸庞,道:“你给我等着!”
说完,他在李文睿的陪同下,急匆匆地朝关押孙迁的地牢走去。
若说湖心岛的铜楼是个禁忌之地,孙家的地牢同样不遑多让。
李玄对锁器有着近乎痴迷的研究,他热衷于打造各种精巧的牢笼来禁锢人。
孙迁一来,就享受了这种顶级待遇。
只可惜,他如今已经瞎了双眼,无法亲眼欣赏李玄为他精心打造的牢笼。
当一行人抵达地牢门口时,李玄吩咐身后几人:“你们在外面等着。”
李文睿随即应道:“那家主,我先去处理世叔的案子,您慢慢审问。”
李玄点了点头,独自往地牢里边去。
躺在杂草堆上的孙迁听到脚步声逐渐靠近,顿时警觉起来。他如今眼睛已经看不见,只能冲着门口方向喊了:“谁?”
李玄声音里透着杀意,“还能是谁,来要你命的人!”
孙迁那日被押送到立嫡会场,自然是听过李玄的声音,知道是他来,身子竟是一松,靠在墙上。
“我又没杀你儿子,你凭什么要我的命!”
李玄怒道:“就凭你侮辱了他!”
孙迁放声大笑,“你当真也是这么想的?”
“那么多人都看到了,你还想抵赖?”
李玄想起辛辛苦苦培养的大儿就是被眼前这人毁掉,气得牙齿咬得咯咯响。
他猛地抓起外头墙上挂着的鞭子,朝男人走了过去。
鞭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随后重重地抽打在对方身上。
“啪——”
鞭挞的声音在空旷的地牢中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李玄用尽全身的力气,一鞭接一鞭地抽打着。
每一次鞭打,都将孙迁的衣物抽得破碎,在他的皮肤上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啊——”
孙迁当然也是怕疼的,发出一阵阵惨叫声。
可如今他眼睛也瞎了,心心念念得到的那个人也跑了,活着下来还有什么意义。
绝望过后,突然就笑了起来。
鞭子抽得越狠,他笑得越大声。
那笑声在地牢里回荡,带着无尽的嘲讽与绝望。
李玄气得脸色铁青,对方的笑声让他想起了那孽障,昨日她也是这么笑的,心火顿时越烧越旺,手中的鞭子挥舞得越发狠厉。
直到地上渗出斑斑血迹,李玄才喘着粗气停下了手。
他盯着地上痛苦挣扎的男人,冷冷地说:“你若是能说出点有用的东西来,或许我还能留你一条生路。”
孙迁没有料到他居然会有这么一问,忍着剧痛出声道:“你想知道什么?”
“当然是慕容氏如何害死我儿子的真相!”
孙迁终于又笑了起来,嘴角还挂着血痕,咬牙切齿道:“你既然知道背后是慕容氏的人,为何上来还是不分青红皂白地就抽我一顿!”
李玄冷笑:“背后陷害是一回事,但你确实欺负了我儿,这点没得跑!”
“我欺负他?我与他情同手足,若不是中了迷药,我何至于做出那样的事来?”
李玄听闻孙迁的话,眼中骤然迸发出一抹狂热:“你说你中了迷药!我就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孙迁见他果真有疑,这才撑着将晋城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之。包括与夏寻雁的纠葛、包括李文通对慕容玥一见倾心,还有他们二人谋划要杀慕容九天却反中了迷药的事。
李玄听完,整个人几乎要癫狂错乱,咬着牙道:“我就知道!这里面有鬼!”
孙迁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出:“这些日子里,自从我被她们擒获,反复思量,终于发现了一个惊天秘密。”
李玄一听,忙问道:“什么秘密?”
“晋城的那个佐官,她根本就不是慕容玥——”
孙迁话音未落,李玄便面露狂喜,脱口而出:“她是前公主宇文明月!”
孙迁咧着嘴,露出痛苦的表情:“既然你已经猜到了,就应该明白,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所以,你不该这样对我。”
李玄低头看着地上宛如死狗一般的他,脸上露出鄙夷的表情。
轻蔑道:“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若不是你撺掇我儿去杀慕容九天,他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孙迁脸上尽是嘲讽,“你真以为她们是冲我来的?别傻了,李家主。宇文明月的目标是整个沱东,你们李家挡了她的路,她不灭你灭谁?你儿子只是她的开胃菜,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李玄闻言,心中一凛。
他刚刚意识到慕容玥就是宇文明月时,就已觉事态严重,但孙迁的话让他更加不寒而栗。
联想到今晨李炯的惨死,顿感背脊发凉。
孙迁虽目不能视,但听觉愈发敏锐。察觉到李玄的沉默,冷笑道:“现在知道怕了吧?放了我,然后联合孙家,将宇文明月与慕容氏勾结的事情禀报皇帝,你们李家才能有救。”
而自己凭借这个信息,说不定还能立上一功。
然而这个念头很快就被打断了,因为他听到了另外一个脚步声。
非常轻的脚步声。
这个脚步声让他想起了晋城那个院子里,那个踢断他肋骨划破他双眼的少女。
恐惧在一瞬间袭来,他哪里还有方才硬气的模样,哆哆嗦嗦地缩起身子,蜷缩在角落里。
而此时的李玄还浑然不觉。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少女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前,手中紧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刑器,迅猛而精准地捅入他的腹中。
李玄的双眼瞪得溜圆,惊恐地凝视着少女,血水如同涌泉般从他口中喷出。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腹部,那里同样有鲜血汩汩流出,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梨花晃了晃手中的钥匙,道:“我这把钥匙,能开天下一切锁,铜楼能开,这个地牢又怎能挡住我?”
李玄的双眼瞪得更大,口中反复喃喃:“不可能——不可能——”
话音未落,就这么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孙迁颤抖着,正想说什么,却被梨花一把扯住领子站了起来,往牢房外拖去。
令人意外的是,外面竟然一点声音也没有,仿佛整个地牢的守卫都消失了一般。
很快,二人便上了一辆马车,直到马车跑出半里地,才听到来路方向有人高喊道:“不好了,孙迁杀了家主,越狱逃跑了——”
孙迁心突突直跳,大抵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然而,一切都太晚了。
随着脖子上一阵刺痛传来,他脑袋一歪,抵在车壁上,瞬间没了呼吸。
第157章 物尽极用
李家家主罹难消息传来, 沱东各大家族震惊不已,背后更是议论纷纷,各种猜测层出不穷。
但不管怎么样, 无凭无据的事谁也不好说。
而李玄新立的嫡子也顺势上位。
嫡子年十六,年纪尚轻, 由其长姐李莲心和族老李福山共同辅佐处理族中一应事务。
族中七千多名部曲,由曲长李文睿负责统领。
新家主上位后,大办其父丧事, 同时对外发出悬赏,追寻杀父仇人孙迁的踪迹。
凌州孙氏一族接到这个消息, 宛遭晴天霹雳。
倘若说先前奸辱李家大公子一事尚有疑点, 可杀害堂堂一大世家家主这事又怎么能做得了假?
毕竟谁能拿一族族长的性命来开玩笑。
即便徐恭王一点也不愿意相信这件事, 可也不得不第一时间站出来撇清关系,表示儿子失踪归来后,恭王府是连他一面都没见着,对这些事情全然不知情。
同时另一方面派人前去查询孙迁的下落。
西塞李昊很快就收到了李玄在去往地牢之前发出的那封密信。
信中所言让父女二人极为震惊。
李玄在信中简明阐述了立嫡大会失利情况,并指出是晋城慕容氏的人暗中搅局。
他怀疑,当日来人的那名女子并非慕容家族的人, 而是前公主宇文明月。
并推断,张孝师已被宇文明月策反, 并与慕容氏勾结在一起。
李昊拿着信,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李月娥忍不住道:“爹爹当初要是听我的,让张孝师在大柳树村就直接将宇文明月给杀了, 也不至于让他们一路同行,有了勾结的机会。”
李昊最听不得这种马后炮的言论, 瞪了她一眼道:“说来说去还不是李玄识人不清,找了张孝师这么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李月娥见好就收, “慕容九天是慕容青山的弟弟,他与公主勾结一起,慕容青山又岂会不知情,如此说来,皇帝身边就已经出现他们的棋子了。”
李昊沉下脸来,道:“趁着她们现在还没得逞,赶紧想办法进行遏制,否则一旦沱东落入她们的手中,咱们就等于被卸掉了一条胳膊。”
说着立即叫来幕僚,研墨回信。
信中先是把李玄大骂一顿,骂他识人不清,好端端的家奴部曲不用,却将押送前公主这么大的事情交给张孝师一个外人。
随即又交代他三件事:一是找机会撤掉李文昭的嫡子之位,以防宇文明月利用他们作为傀儡控制沱东李家,必要时候,可直接将李文昭姐弟除去。
二是立即联系凌州孙家,将孙迁归还,切勿中了妖女的挑拨离间之际,让其坐收渔翁之利。
三是修复与沱东各世家的关系,切勿让妖女联合这些势力,对李氏群起而攻之。
交代完这几件事后,这才让人把信送了出去。
殊不知此时的沱东,已经在为李玄举行丧礼了。
腊月初五,钱璟的别院里,梨花正在屋子里刨木头,隔壁是暖房。
董芸身子弱,怕寒,沱东这里靠近海边,下了雪就变得尤其冷。
梨花问了系统搭炕的流程,硬是把其中的一间偏屋给弄成了暖房。
天冷的时候,董芸大部分活动空间皆在这间屋子里。
而隔壁的那一间,被用来做木工房。
按照梨花的意思,她天生不具有大智慧,也就是运气好才绑定了系统,倘若不需要她出去做任务,她就利用系统的工具书,打造工具,协助民生发展。
董芸很是支持。
她知道梨花有神力相助,但一个人有偏爱喜好,能做会做和喜欢做是一回事,她不能因为对方是亲密无间的爱人,对自己言听计从就要求她十项全能,为自己做牛做马。
吴郡邺城这几日一直在飘着雪,董芸就没怎么出门了,就连李家的丧事她都没去吊唁,任由梨花出面。
眼下丧事已经过去三天,整个沱东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并不因为少了哪个人就停滞不前。
董芸窝在炕上,手里拿着一本泛黄的书,翻来覆去地看着。
耳边传来隔壁哆哆哆削木头的声音。
若是以前在宫里,谁敢弄出这些噪音来,她必定要下令将那人给拖出去,赏个一丈红。
可近两年来,心境平静了不少,竟不觉得这劳作的声音烦躁。
反倒品出一种古朴的韵味。
外面的雪花依旧在飘落,屋内的暖意与隔壁的劳作声交织在一起,让董芸生出了一种静谧的感觉。
她从暖榻上下来,转头就往隔壁的屋子里走去,翠儿赶忙将大氅披在她身上。
梨花正弓着身子在刨木头。
许是干活发热,她一点也不觉得冷的样子,不过身上还是套了件无袖的袄子。
那还是早上董芸逼着她穿上去的。
先前穿大袄子的时候她嫌袖子厚,手臂运动不灵活,影响她干活,便剪了袖子。后来董芸便命绣娘专门做了几件无袖的袄子,方便她换洗。
听到门口动静,梨花抬起头来,见到是她,道:“这屋子没火,怎么出来了?”
董芸向她走近,声音里带着些许慵懒:“一整天闷在那屋子里也憋得难受,出来走走。你今日是要造个什么东西?”
梨花放下手中的刨子,拿起一旁的两张图纸递给她。
“做几个水车样式。宣城那边旱灾严重,虽然这几天的雪缓解了一些情况,但年后的形势还不明朗。有了这些水车,如果需要开渠引水灌溉,就会方便很多。”
董芸接过图纸,看着上面依旧像鬼符一样的笔画,忍不住笑道:“别人的图纸要藏着掖着,不想让别人探去了秘密,你这图纸,要是丢在大街上,恐怕都没人愿意捡。”
画画这事梨花没少被她调侃,早就脸皮厚了,毫不客气地道:“让你帮我画你又总不得空,我只能自力更生了。嫌弃也没办法,谁让我没你那双巧手呢。”
董芸笑道:“我今日得空了,现在就帮你画几幅。”
梨花想了想,道:“算了,你好不容易得空,就好好歇着吧。等我做好了小样式,再去找画师画了,送到宣城各衙门去。”
董芸看着她,眨了眨眼:“心疼我?”
梨花耳朵一热,转身又接着干活,嘴上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非得要让你忙活……大不了我回头好好锻炼一下自己的画画能力。”
董芸嘴角往上勾,走过去,从背后轻轻环住她的腰,将脸颊贴在她的脖颈后边。
梨花感觉着身后的两团柔软热乎,心里一荡。
却仍低着头自顾忙活着,任由她贴着。
以前也没人告诉她,表面高冷疏离的公主,私底下竟是这般黏人,热衷充当布袋熊挂在人身上。
而梨花也没告诉旁的人,她自己其实也喜欢黏人的对象,最好一天十二个时辰黏着她。
她与旁的人不同,她不需要个人空间,她希望所有的时间都被对方全部占据。
她有一种强烈的被需要的欲望,或许是自小就不被认同的自卑感所致。
可惜董芸这人,单单凭着她的身份,就不可能一日十二个时辰都黏着她,忙的时候就算站在她身边,都没能抬头看她一眼,有时候也只能忙里偷闲,抽空摸一下小手,亲一下小嘴。
像这两天这般悠闲的,还真是少有。
董芸搂着她,侧头听着她胸膛里传到后背上的心跳声,感受着她因动作而引起的身体肌肉变化,那抬起的胳膊,弯下的后背,起起伏伏,带着力量感。
对方挪一步,她就踩着她的脚后跟跟着挪一步,欲步欲趋。
等梨花终于刨好手上的这一块木头,直起腰板,轻轻拍了拍手上的木屑,反手搂住她的腰臀转过身来,将她一把搂在胸前。
揉着手下那细软的腰肢,道:“你说你是不是大号的芙宝。”
董芸听她提起女儿,眼底瞬间生出思念来。
除了上次她躲到山洞里,娘俩就没有分开过这么久了。
她抵着梨花的额头,轻声问道:“你想她吗?。”
梨花将她搂紧,道:“当然想,都快想死了,月底我们能回晋城和她一起过年吗?”
董芸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今年不行,今年是我们来沱东的第一个年节,要宴请各世家,稳定人心,这时候不好走开。”
梨花听了,满眼遗憾,但孰轻孰重她又岂会不知,又问道:“夫子在宣城,一个人孤零零的,要不要把她接过来一起过年?”
董芸道:“要接。不过宣城离沱东也是差不多两天的路程,那边今年受灾严重,阿雁必定不愿早早就过来,到时候让她年二七动身就好。”
梨花嗯了一声,手背爱怜地蹭了蹭她脸颊道:“晌午了,困顿了吧,去睡会儿。”
董芸捉住她的手,摩挲着她那修长又粗糙的手指:“你陪我一块睡。”
梨花看着她勾人的眼珠子,便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她们很少在大白天做,看着外面暮沉沉的天,这种天气在暖屋里相互慰藉,想想就激动。
心里生出了旖旎的心思,就止也止不住,她倏地站起身道:“你先回屋去等我,我去洗个手就去。”
一身木屑呢。
然而等她从净房收拾完走出来时,却发现董芸并不在床上。
又披了件衣服寻了出来,才发现客厅坐了三人,正围着炉子吃茶。
旁边还有一位少年郎,自己独占了一个炉子在烤着火。
见她出来,李文昭忙站起身冲她行礼,叫了一声师父。
梨花笑了笑,也给他回了个礼道:“李家主,不必多礼。”
李文昭有些局促地重新坐下,正襟危坐着,听着姐姐们在一旁说话。
梨花心中暗自叹息,看来中午的那盘菜是炒不上了。随即挤到董芸旁边,紧挨着她跪坐下来。
李莲心趁机往钱璟那一边挪了一些,却感觉到对方随着自己的动作也往另一边挪去,仿佛碰上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不由得眉头一挑,却也没多说什么,递了一瓣橘子给梨花,问道:“小统领这些天在忙什么?”
那笑眯眯样子,哪里有半分刚死了爹的悲痛模样。
梨花接了过来,塞到嘴巴里,如实道:“做木工。”
“小统领真是多才多艺。”
梨花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觉得。”
李莲心惊呆了:“我觉得我脸皮已经够厚的了,你居然一点都不谦虚。”
梨花身怀系统,自然有这份自信,道:“你说的是实话,我怎能去反驳你。”
董芸听她们二人这般说话,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李莲心道:“我算是看出来了,你这人天生克我!之前刚认识的时候,你不记得我长什么样就算了,还三番两次叫错我名字,我都忍你很久了。”
董芸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凝固,当初就因为这个事,她还吃了好大一通醋,甚至那一夜差点失控。
一旁的钱璟道:“小统领是脸盲,对不重要的人是不会放在心上,记不住也是正常。”
李莲心瞬间一副心碎的样子道:“我长得很差吗,不说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好歹在咱们沱东也能排得上号的吧,这样的姿色居然没被小统领放在眼里,我真的是太难过了。”
她确实长得美,毕竟有那么个美人娘,自然差不到哪里去。
钱璟毫不客气道:“只可惜珠玉在前,瓦石难当啊。”
李莲心轻哼一声,瞄了一眼董芸问道:“殿下,当初她刚见你的时候,可是一眼就记住了?”
董芸笑笑,“这事我倒没问过她。”
梨花看了一眼心上人,抿了抿唇,“晚上我自己跟你说。”
李莲心啧了一声,“你呀,真是太见外了,自家姐妹有什么话是不能当着面一起说的。”
钱璟眼见李莲心的话语越发无边,又瞥见旁边端坐的李文昭,提醒道:“你不是说有事情要找阿姐商量吗?”
李莲心这才回过神来,轻描淡写地说:“哦,对了,是为了岛上那栋破楼而来,当初李玄为了建那座铜楼,耗资不可谓不大。我和阿昭便想着把那铜楼拆了,虽说里面内壁有些是木头支撑,但外头那层可是实打实的铜铁,值不少钱。”
董芸愣了一下,“二小姐这是想把这笔财捐给我?”
“宣城那边不是遇灾吗?想着你们可能缺资金,把那层铜铁卖了,在沱东换点粮食拿去补贴,那里的人好歹能过个好年吧。”
董芸闻言,不可谓不激动。
张孝师虽然控制了溿阳和宣城,但在阿雁过去之前,溿阳政务混乱,税收无章,资金匮乏。他自己更无半点营生,虽然从大户那里抄了些,但也只能勉强能支持溿阳的经济。
宣城受灾,更是雪上加霜。但想让他从溿阳补贴过去,显然是难上加难。
晋城那边更是如此,年头有匪患,到了年底好不容易才缓过来。
总的来说,她很穷。
要是能有这笔钱,宣城眼下的困境就能迎刃而解。
她起身,冲着李莲心二人深深一揖:“宣城百姓如今正是水深火热之中,二小姐大义,李家主大义,我在这里替他们谢过二位。”
她如此大礼,李莲心和李文昭也赶忙起身还礼。
双方坐下之后,董芸这才道:“这份礼物便以你母亲名义捐赠出去吧,如何?”
李莲心想了想:“阿母未必想要这个名头,还是不了。”
董芸自不能勉强,道:“如此,那我便占了这个便宜。”
李莲心摇了摇头:“这怎能算得了占便宜,那座铜楼,就算是金子打造的,也不过是个囚笼,囚禁了一个女人的一生。现在它还能发挥点作用,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况且当初说好的,殿下助我救出阿母,帮助阿昭拿到继承人之位,如今结果超过预期,也是该兑现当初承诺的时候。”
当初她说了,一旦目标达成,公主想要什么,她姐弟二人有什么,都会双手奉上。
如今李家的一切,说是董芸的,也不为过。
董芸笑笑,“你能信守承诺,我心甚慰,自有差遣你的时候。不过这段时间,西塞和京都那边若是得知李玄没了,定会有所动作,你少不了要应付一番。”
李莲心道:“殿下猜的没错。”
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三封信放到桌面,道:“李玄死之前给李昊发出去一封密信,具体写什么我们不得而知,但根据回信,我估计他已经大抵猜测出你的身份并告知对方。”
“这第一封是李昊的回信,他要求李玄释放孙迁并归还给凌州孙氏,同时设法罢黜阿昭的嫡子地位,必要时甚至要除掉我们姐弟。”
“后两封是得知李玄死后,一封给李福山写的,询问李玄之死是否另有隐情;另外一封是给阿昭的,告诫他以李氏基业为重,避免卷入各方争斗,等将来李氏三方势力联合一起,可共创大业。”
那日梨花从地牢回来,已将当日牢里发生的情况一一告知,董芸对自己身份泄露的事情也有了心理准备。
加上沱东四大家族陆续入局,她的身份就越发不是秘密,这会儿听到李莲心这么一说,也没过多惊慌,只是淡淡道:“知道我身份是一回事,等反应过来要响应,怕是又要一段时间。”
“不过他倒也是厚脸皮,明明知道第一封信八成已经落入你手中了,还能再写第二封给文昭,劝导他做事,当真令人佩服。”
李莲心冷笑道:“一边说着灭口的话,一边又来拉拢,从来没见过这般厚颜无耻之人。不过不管是西塞李昊,还是京都的李高,往后和我们沱江李氏必定是水火不容了,以后给我姐弟二人撑腰的,可就是殿下你了。”
董芸点头:“那是自然。”
李莲心听她应允,越发不见外,道:“既然都是自己人,往后我可不拘束了,殿下不要苛责我才是。”
董芸道:“你若是安安分分的,我苛责你做什么。”
“我自然是会安分,不过对于下属的人生大事,殿下是不是也得一并负责了?”
董芸闻言,眉头一挑,“负责你的还是文昭的?我可记得李玄临死前可是帮文昭说好了吴家的婚事,不过李玄刚死,他就算是做做样子也得三年后方能拜堂吧。”
李莲心道:“阿昭如今身份特殊,表面的工夫要做,我可不用,也懒得做。”
“哦?这么说来,是有人春心动了?”
钱璟闻言,想起前几日这人的冒犯,不由得有些局促不安,生怕这人又当着几人的面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来。
好在李莲心没看她,自顾道:“我都这把年纪了,动了难道不该吗。”
“那你倒说说你是看上谁家儿郎了,若是合适,我也不是不能亲自去上门为你提这个亲。”
李莲心轻咳了一声:“我看上人家,人家又看不上我,算了。”
当着弟弟的面,她也不好浪得太过分,喝了一口茶,这才转了话题道:“既然铜楼定下来了,我明日就让人拆楼,殿下若是没有其他交代,我便直接让人运去换成粮食?”
董芸点头,“我稍后派人去通知张孝师,让他派人过来运粮。”
“行,那我先回去安排一下。”
李文昭也赶忙站起身,拱手告辞。
看着姐弟俩一前一后地走出门去,董芸这才转向钱璟:“你和她是怎么回事?”
钱璟脸微微一红,“我和她能有什么事!”
董芸似笑非笑,“那天在茶楼,我可是听到她调侃要你以身相许呢。”
“她那个人疯疯癫癫的,什么话说不出口?”钱璟尴尬地解释。
董芸也不再追问,“好吧,可能是我看走眼了。”
钱璟怕她继续问下去,急忙说:“我也有事,先走了。”
说完像只兔子一样,也溜了。
第158章 (雁锦)宣城
自慕容锦随着夏寻雁到了宣城后, 第一个晚上就病倒了。
夏寻雁坐在塌边,怔怔地看着床上烧得一塌糊涂的人儿,心里好不自责。
玉儿和霏儿轮着提醒她去休息, 她也不愿去。
“你们俩去睡吧,今晚我守着。”
她把人给拐出来了, 才来第一天就这样,她如何能睡得着觉。
两个婢女无奈,最后商量着一个去休息, 一个在隔壁躺着,若是有动静再起来照看。
慕容锦感觉整个人像是被火焚烧一般, 烫呼呼的。
身体很难受, 更难受的是心里。
才来宣城第一天就这样了, 那个女人不知道会有多自责,她肯定很难过,她原先就是不答应自己跟着来的,是自己硬逼着她去跟父亲说。
现在出问题了,以她的性子,只会把这一切责任都揽在身上。
慕容锦几乎费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睁开眼睛, 但眼前朦朦胧胧的,她几乎看不清楚女人的面容, 但她知道她就守在床边。
她艰难地张了张嘴,道:“……你别难过……别自责,来宣城是我要来的……你别把这事扛在身上, 不然我会很难受……会很心疼……”
夏寻雁看着她都烧成这样了,还有心思安慰自己, 尤其她说的最后一个词,让她心里忍不住发颤。
她不爱掉眼泪, 可却因为这人频频掉了几次。
她清了清嗓子,轻声道:“我知道,你别费神想太多,刚喝了药,先好好睡上一觉。”
说着又给她换了额头上的湿毛巾,帮她降温。
慕容锦得了她这一嘴承诺,感觉完成重大任务一般,这才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直到半夜,手部的疼痛袭来,她实在没忍住,无意识地低低呻\吟出声。
夏寻雁原是趴在她的床边,听到她的低吟声,赶忙直起身子查看。
身体的温度是降低了一些,却断断续续地喊着娘,喊着夏姐姐,喊着疼。
夏寻雁凑近她,心底焦急,仍耐心地哄道:“哪儿疼,姐姐帮你呼呼……”
“手疼……全身哪里都疼……手……好疼……”
夏寻雁低头看着她包得严严实实的手,眼泪从笔挺的鼻尖滑落。
每次见到她的这只手,她都无法不自责不心痛,总是不可抑制地想起那日的情形,那被石头敲下去时的一下又一下。
小心翼翼地将那只手包在掌心,轻轻帮她呼着。
即便知道这样一点用也没有。
床上的人儿不知道她的心痛,轻声地啜泣,嘴里念叨着不成句的话语。
夏寻雁仔细将她眼角泪水一点一点地擦去,即便是不成句的话,也尽量句句回应,让她知道自己在她身边。
不知过了多久,慕容锦又再次睡了过去。
直到醒来,天已经光亮。
玉儿听到动静,赶忙走过来,伸手去探她的额头,见到不烧了,这才松了一大口气。
慕容锦转头张望:“阿雁呢?”
玉儿道:“附近一个村子受灾严重,有一家人因没有粮食吃饿死了,村里其他人不知道是被挑唆还是怎的,聚了一群人要闹事,张将军不在宣城,事态紧急夏小姐就急匆匆赶去了。”
慕容锦心一提,问道:“有人护着她吗?”
“有,大牛和长毛都跟着,还有其他护卫,小姐不用担心。”
慕容锦闻言,心这才慢慢放了一些下来,但想到昨夜耳边的温柔,和那字字句句的回应,又问道:“昨夜一直是她在照顾我的吗?”
“是,奴婢和霏儿劝夏小姐去睡觉,可她就是不愿,说小姐不舒服她也睡不着,一整夜都没合眼……”
慕容锦听着,掀起被子就要下地。
“小姐这是要去哪儿?”玉儿急忙拦住她,“你的病还没好呢。”
“她一晚上没睡,一大早就去处理纠纷,身子那么弱,怎么能扛得住!我要去看看!”
隔壁的霏儿听到了,也赶忙跑来拦住她。
“小姐,你不能出去,好不容易才刚好一些,再出去受凉,万一又烧了,夏小姐知道了得多担心——”
慕容锦听到这话,脚步又顿住了。
她性子冲动,做事常常不计后果。可霏儿说的也对,自己如今还没好透,就这么出去,病情加重了,岂不是给她添麻烦?
况且真的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她难得地冷静了下来,深吸一口气,又转身回到床上,将被子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
只有彻底好了,才能帮得上她的忙。
两个小丫鬟见她转眼之间竟变得乖顺,都觉得惊奇,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刚刚要是就任着她这么跑出去,别说夏小姐会责罚,回去夫人知道了,她们也难逃责任。
“小姐,粥熬好了,奴婢去给你过来,好吗?”玉儿小心翼翼地问道。
慕容锦下意识就要拒绝,她一点胃口都没有。
但想到要快点好起来,不吃东西哪里行,于是点了点头:“你端过来吧。”
玉儿难得见她如此好说话,赶忙起身往外走,生怕她突然反悔似的。
慕容锦这才让霏儿伺候着自己洗漱,听着外头传来敲击的声音,问道:“那边在做什么?”
霏儿道:“夏小姐在出门前特地吩咐找工匠来,在前头的屋子搭建一个暖床。”
慕容锦问:“我来之前就已经计划要搭了吗?”
霏儿摇了摇头:“夏小姐说,如今宣城艰难,旱灾刚过又下了雪,百姓无粮食果腹,又无厚衣服御寒,若是烧炕,又要耗费不少柴火,能省则省。说冷天不过维持两三个月,因此没有这个打算。”
慕容锦听完,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一直没建,自己一来就要盘炕,这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她冲着霏儿道:“去让工人停工吧,不用建了。”
霏儿愣了一下,脚下的步子却没挪。
慕容锦瞪了她一眼:“怎么,主子说的话不管用了?”
霏儿嘟着嘴道:“可夏小姐让盘的,若是停了,她问起来怎么办?”
“到时候我会亲自跟她解释。”
霏儿还是扭扭捏捏着不愿去。
小声嘟囔着道:“小姐,您现在身体弱,宣城又这么冷,咱们就建个暖床吧。就咱们这一个炕,也耗费不了多少柴火的——”
“你去不去!”
霏儿被她呵斥,这才不情不愿地往外走。
玉儿正好端着碗进来,也把二人的对话听在耳中,冲着慕容锦道:“小姐,依奴婢看,一个炕而已,也不用这般计较。再说了,夏小姐身子也弱,畏寒得很,以前她一个人觉得浪费,但如今两人了,就谈不上什么浪不浪费,您说是不是?”
慕容锦听到这儿,赶忙冲着已经走到门外的霏儿喊道:“回来。”
霏儿听到她这一声,顿时满脸堆笑,转身朝屋里快步走来,笑嘻嘻地看着慕容锦,也不敢马后炮。
玉儿端着碗坐到床边,给她喂粥。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护卫的声音:“玉儿、霏儿姑娘,夏大人派人来问,慕容小姐的身体好些了吗?”
慕容锦听到这话,就知道那人这会儿估计还在忙着,又放心不下她,这才有此一举。
她吩咐霏儿:“去告诉他,我已经好多了。还有,厨房里还有没有吃的?她起得那么早,可能还没吃早饭,给她带点东西去填填肚子。”
霏儿闻言,赶忙出门去传话。
用完早膳后,慕容锦又对玉儿道:“待会儿你去宣城的龙威镖局分点看看,让他们以后每天送两捆柴火过来,费用总局会结算。”
玉儿笑着问:“小姐不用衙门的人,是想帮夏小姐节省开支吗?”
慕容锦摇了摇头,“是怕她难做,花我自己的,别人没地方说去。”
玉儿道:“夏小姐如今是主管溿阳和宣城政务的第一人,烧点炭火而已,谁敢有意见?”
“如今城里困难多,小问题很容易被放大,万一有人故意找茬挑拨离间,我不想给她添乱。”
玉儿不禁感慨:“小姐现在变得好体贴啊。”
慕容锦有些不服气地说:“我以前不体贴吗?我以前也到处惩恶扬善劫富济贫,不比现在体贴?”
“那不一样,”玉儿笑着说,“以前是简单粗暴地解决问题,如今还能细致入微地从内里去化解矛盾,夫人要是知道了,肯定很欣慰。”
慕容锦哼哼了一声,没说什么。
她这些举动,还不是为了那个人。
夏寻雁中午才回来,更衣过后就去看慕容锦。见她靠在床上似乎又睡了过去,想伸手去碰她额头试探体温,又怕惊到了她,最终还是默默地收回了手。
在床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最后才转身去了耳房。
玉儿和她汇报了慕容锦的情况,得知她当真大好后,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地。
匆匆用过午饭,又往前头去,投身繁忙的公务中。
慕容锦醒来,第一句话就问:“她回来了吗?”
玉儿如实回答。
听到这女人吃完饭又去忙活,慕容锦这下是真的忍不住了,披着衣服就下了床,径直往前头去。
玉儿霏儿无奈,只得抱着暖炉跟了上去。
等到了前头的衙署,见那女人正伏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手边散落着几页写了一半的纸张,看样子是写到一半,困得无法支撑,这才趴着桌子睡了过去。
慕容锦看着她眼底那乌青的一片,心疼不已,轻手轻脚地将那几页书信挪开,解开自己身上的大氅想披到她身上。
却没想到惊醒了她。
夏寻雁迷迷糊糊地抬起了头,看着眼前的人,有些恍惚,好一会儿才记起自己身在何处。
“你还没好全,怎么出来了?”
说完才发现声音哑得厉害。
慕容锦看着她,眼中满是担忧,答非所问道:“你这样趴着睡,容易着凉,又一晚上没合眼,先去睡一会儿,天大的事情也总得让人睡上一觉吧。”
夏寻雁笑笑,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精神一些:“趴了这么一会儿,已经不困了。”
说完,看向眼前的那几页书信,提起笔迅速地在后面添上了几个字,吹了吹,随即叫来衙役道:“送去沱东给殿下。”
交代完了,这才站起身,道:“我陪你回去休息。”
慕容锦方展了笑颜,挽着她的胳膊就往后边院子去。
等进了屋,将她拉到床上,道:“好了,你可以睡了。”
夏寻雁却摇头,“我陪你回来睡,你睡,我就不睡了,待会儿还有点事处理。”
慕容锦不悦道:“什么事非得现在处理?往日没你的时候这个天下还不是照样运转,怎么多了你一个倒是更忙起来了?”
夏寻雁解释道:“我刚刚趴了那一会儿,现在不困了,再睡下去晚上就该睡不着了。”
慕容锦哼了一声:“你昨晚一夜没睡,今日又忙碌了大半天,刚刚趴那会儿哪里够,快去床上,你若不睡,你去哪儿我就跟着去哪儿。”
夏寻雁无奈,要回去换衣裳。
却被慕容锦一把扯住:“就你规矩多,把外衣脱了就上去。”
夏寻雁被她扯了外衣,便只好除了鞋袜,乖乖往床上去。
虽然没有火炕,但慕容锦刚起来没多久,里边还有残留下来的温度,夏寻雁入了被窝,便觉得周身暖暖的。
慕容锦看着她躺好,又道:“你就睡里边,别想趁着我睡着了又偷偷溜出来。”
夏寻雁被她识破计划,只得暂时歇了其他心思,放松了身子躺下,身子直直的,跟她的人一样,苍松一般。就连脑袋靠在枕头上,都是方方正正的。
慕容锦见状,轻轻地挨着她躺下。
想到前两日回去时碰到她那冰凉的脚,于是伸脚探了过去,果然跟个千年冰块一般。
夏寻雁感受到她的动作,赶忙将脚缩到里面去。
慕容锦咬着牙道:“你缩什么缩?”
说着,脚也跟了上去,想要为她暖上。
夏寻雁哪里敢让她碰,就这么被她逼到了最里面,只得哀求道:“锦儿,你现在病还没好透,受不得寒气。你不要碰我好不好,我就眯会儿便起来了。”
慕容锦看着她这副哀求的模样,心中既心疼又生气,随即提出了一个自认对方无法拒绝的选择题。
“要么你吻我一下,要么你让我给你暖脚,你选一个吧。”
夏寻雁被她这大胆的发言给弄得愣怔住了。
先前当着孙迁的面,两人都默认是为了刺激对方才做出的那番举动,再后来就是各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和躲避,从未正面说开过。
她现在突然冒出这么句话,着实让夏寻雁有些手足无措。
慕容锦见她不说话,得逞地哼了一声,伸脚就去碰她的脚。
却没想到,眼前突然一暗,一阵温热的呼吸袭来,脸颊上被轻轻触碰了一下。
慕容锦的心瞬间跳得有些快。
可那一下的碰触转瞬即逝,仿佛就没发生过一般。
她不满道:“你这算什么?我亲小灰都比你这个要久。”
而且她刚刚说的是吻,那是嘴对嘴,她这个算是哪门子的吻?
夏寻雁耳朵发烫,她碰了那一下之后就躺了回去,双手老老实实地放在肚子上一动不动,口中轻声嘀咕道:“睡觉吧。”
慕容锦还蠢蠢欲动,可看着对方闭上的眼睛和那抿紧的嘴角,终究还是不舍得太过逼迫她。
于是冲着外头喊了一声玉儿,让她拿汤婆子来。
待她吩咐完,瞥见那人明显松了一口气,心中不禁又生出一丝怨念。
就这么不愿意亲近自己,是因为真的不喜欢吗?
冒着严寒坐了一天半的车程回去看望她,即便不情愿还是带着自己来了宣城……这些,难道都是因为孙迁一事而对自己生出的歉疚吗?
慕容锦的心情瞬间跌入谷底,轻轻地将身子放平,安静地躺在床的一侧。
夏寻雁听到身边没了声响,原本应该高兴的,但却觉得不对劲,毕竟这人可不是什么安分的人。
忍不住睁开眼,转头去看她。
却闯入了一汪落寞的眸光里。
两人的目光短暂交汇,慕容锦率先移开了视线,将头转向另一边,轻声道:“再等一会儿汤婆子来了就好好睡一觉吧。身体不是铁打的,总是要休息好才能有力气做事。”
说完,她闭上眼睛,做出酝酿睡眠的姿势。
夏寻雁心中一紧。
她能听出她话语里的失意和受伤,因为这样的情绪,自己也时常有过。
心里忍不住难过,她并不想伤害她啊。
她原本不信命,只是慕容锦靠近自己的这几次,屡屡受伤,这让她内疚不已,彷徨无措。
如果不靠近她,就能避免给她带来灾祸,避免后续更多的伤害,那她应该远离她才对。
不是她不眷恋这样炙热的情意……
她不顾内心的反对,将她带来宣城,又何尝不是对自己情感的一种纵容。
夏寻雁攥紧了拳头,压抑着内心的纠结和苦楚。
很快,汤婆子被送了进来,塞到被子底下。
慕容锦将它往夏寻雁的方向踢了踢。
夏寻雁则将它固定在中间,她慢慢闭上眼睛,将郁结喉头的那份沉闷给咽了下去。
……
原本只打算浅睡一下,没想到醒来,天已经暗下来了。
旁边依旧是鼓鼓的一大包,看样子慕容锦也还没起。
夏寻雁心里稍安,但睡了一下午,再睡下去今晚怕是难睡,于是便蹑手蹑脚地起了来。
谁知刚要跨过去,就差点被床尾被子旁隆起的一小包绊倒。
定睛一看,被子一角露出一张灰黑色的狗脸。
原来是小灰躲在那里,被她踩到后伸出小脑袋汪了一声。
夏寻雁一个站不稳,朝慕容锦身上跌去。
她慌忙用手撑住身体,以免压到她而碰到旧伤。
但还是不小心碰到了对方的手。
慕容锦一脸痛苦,轻轻哼出声来。
夏寻雁吓得脸色发白,赶忙翻身到一边,掀开被子查看她的手。
口中低唤着:“锦儿,你还好吗?”
短暂的疼痛过后,慕容锦睁开眼睛道:“不碍事,别担心。”
夏寻雁却已经转头叫玉儿找大夫来。
慕容锦拉着她道:“轻轻碰一下而已,我又不是什么瓷娃娃,没事的。”
可对方依旧坚持,她只能作罢。
夏寻雁不客气地将惹祸的小灰赶下床。
目光落在了慕容锦那双充满雾气的眼眸上,心里更是内疚极了。
慕容锦最见不得她自责的样子,半开玩笑道:“你要是真的内疚,就再亲我一次,这样我们就两不相欠了。”
这话虽然带着笑意,但却隐藏着赌气的意味在里边。
她其实当真气恼着对方,气她之前就那么蜻蜓点水的一下,又怨她不爱自己。
同时又带着些许的试探,心想着她要是当真不愿,那便算了。不纠缠了,回头搬出刺史府,去自家的分局住。
夏寻雁果然又怔住了,低下头去,明显是不愿的。
慕容锦见她这般,不禁觉得难过极了,眼泪终于忍不住掉滚落下来。
“我知道了,我只是跟你开玩笑而已,不过我在这儿给你添了那么多麻烦,明日就搬去镖局——”
“分站”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嘴唇便被堵住了。
这次是实实在在的吻,那张薄薄的唇瓣就这么贴了上来。
对方甚至有些霸道地撬开她的嘴唇,舌头灵活地侵入她的口中。
慕容锦有些受宠若惊地搂住对方的腰身,将牙关打开,放她进来。
对方难得主动,而且来势汹汹,强势得令人陌生。
慕容锦却如中了蛊毒一般,迎了上去,与她纠缠在一起。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意识到自己的病还没完全好,就这么嘴对嘴的,也不知道会不会传染给她,她身子又那么弱。
贪婪地吮了一下对方的唇,最后才依依不舍地放开。
夏寻雁盯着她,气息微微有些紊乱,正想张嘴说什么,外头玉儿敲门道:“两位小姐,大夫来了。”
她赶忙起身,套上衣裳,又弯腰去给慕容锦抚弄了一下弄乱的头发和衣裳。
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没说,站起身冲着外头道:“进来吧。”
慕容锦的耳朵有些红,但目光仍死死纠缠着她。
看着她与大夫打招呼,看着她吩咐玉儿和霏儿做事,一刻都没办法从她身上移开。
第159章 (雁锦)火炕
那一吻过后, 慕容锦原以为两人的关系会有一个质的改变。
然而并没有。
两人的关系并没有变得多亲密,还是以前那样的淡淡。
甚至慕容锦身子好后,夏寻雁就将更多的心思放在公务上, 有时候两人一天下来都没能好好见上一面,连吃饭都不在一起吃。
慕容锦心里很难过。
她来宣城是为了什么, 还不是为了那个女人!
可现在自己一天到晚都见不着她一面,这和待在晋城有什么区别。
一时间如同深闺的怨妇一般,满肚子都是不愉快。
……
隔壁的火炕放了三四天终于可以烧火了, 夏寻雁让慕容锦搬进去住。
宣城衙门后院有多个房间,两人原本就不睡一屋, 只是前面几天慕容锦生病发烧, 夏寻雁为了照顾她, 就一直待那个房间里,后来慕容锦好了,这两日她就又回自己屋睡。
这会儿慕容锦听玉儿说那人吩咐让自己搬去暖房睡,想都不想就回绝了。
“我如今病好了,又是练武之人,我才不睡炕, 她身子那么弱,让她睡去。”
玉儿见她不依, 只得将原话带去给夏寻雁。
直到中午夏寻雁回了院子,亲自来请她。
她依旧不为所动。
不仅如此,还冲着对方道:“我明日就搬去龙威镖局在宣城的分站点去住, 就不在这儿叨扰你了。”
夏寻雁听了这话,心一下就揪了起来。
按理说, 慕容锦能主动提出离开她,她应该觉得如释重负才是。
至少以后, 对方再也不会因为自己是不祥之人而被连累。
可这会儿对方真的走了,她却觉得像是从自己心口剜了一块肉似的,疼得不行。
想起几日前,听她脱口而出要搬走,冲动之下直接吻了她。
可如今她又再次提出要走了。
如果再吻她一次,她能不能留下来。
她觉得自己好无耻,白日里晾着人家,如今人要走了,才知道有多舍不得。
她不知道自己该放手还是挽留,最后只憋出了一句话:“既然还没走,就先搬去暖房住吧。”
慕容锦道:“不去,留着你自己住。”
夏寻雁皱着眉头道:“这火炕本就是为你搭建的,你若不住,便让它留在那里吃灰好了。”
慕容锦听她这么说,眼眶瞬间就红了,道:“是我逼着让你带我来宣城,给你添麻烦了,实在对不住。”
夏寻雁意识到自己口气重了,将那一股莫名其妙的火气给压到肚子里,缓了声音道:“晋城这里天寒地冻,你身上的伤还没好透,不要任性,好好养着好吗?要是夫人知道你来了之后遭的这般罪,不知道会怎样地担心……”
慕容锦看着她,面无表情道:“你不就是怕我娘责备吗,只要你不说我不说,玉儿和霏儿不说,谁人能知道。”
夏寻雁:“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若不安宁,怎能瞒着她!”
慕容锦最烦听到她对自己说教,转过头去,捂住耳朵。
那包着白布的手掌盖在半边脑袋上,又让夏寻雁好一顿恍惚。
她觉得自己今天比起莫名其妙地暴躁了些,明明知道她不爱听这些,却还偏偏要提。
可若不提这些,又不知道拿什么理由来压她。
只觉得说什么都不对,都不是自己心里想说的,心里一阵烦躁。
薄唇抿了抿,不想再与她继续争论,转身出了房门,又往前头做事去了。
慕容锦见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直到晚上也没搬去暖屋住。
天黑下来,慕容锦早早就上床了,她当真打算明日就离开郡府。
却听见有人推门进来,转头一看,来人肩上还沾着些许的雪花。
慕容锦现在对她印象很不好,冷着脸,转向了床的里侧。
夏寻雁来到床边,站了好一会儿才道:“锦儿,那边的炕已经烧好了,去那边睡吧,好吗?”
慕容锦肩膀硬邦邦的,不回话。
夏寻雁等了半天没见她回应,叹了一口气,坐到床沿边上,伸手轻轻地碰了碰她的肩膀。
却被对方一把躲过去。
她捉不住,也不好死皮赖脸地去捉。
明明知道对方在生自己的气,明明知道她在怨自己,可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因为一旦妥协了,就没办法回头了。
这时候,还是可以悬崖勒马。
她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就这么直挺挺地坐在床边,一动不动的。
慕容锦知道她没走,两个人就像比拼着耐力,似乎谁先动了,谁就先输了。
但此刻的慕容锦心里却不好受极了,因为她在被子里,她不冷。
可那人坐在床边,脱了大氅,就这么枯坐着。
她会冷,她身子不好,她脚会冰冰的。
尤其她还在若有若无地低低咳嗽,却又极力压抑着。
慕容锦感觉自己就要被她给逼疯了。
恨自己都这时候了还在担心那个冷心冷眼的女人。
可又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对她放下心来。
她闭上眼睛,决定数到十,如果十之内对方还是这么干坐着,她就不跟她僵持了,她认输,跟她去暖屋就是。
但是,过了这一夜,她就离开这里。
不是去宣城的分站,而是回晋城去。
既然她不愿意接受自己,又那么忙碌,自己在这里,苦守空房,还会妨碍她做事,那就没有必要了。
她慕容锦也不是那种纠缠不清的女孩儿。
一、二、三……
心里就这么数着,等到了八的时候,才发现泪水已不知什么时候滚落。
罢了,就这样吧。
她又再默默地数了一个九,终于死心。
双手撑着铺面准备支起身子,要起身跟她去暖屋。
却没想到夏寻雁先动了,她除了鞋袜爬上床来,躺在她的身侧,隔着被子紧紧地将她抱住。
“锦儿,跟我去暖房好不好,我也住,咱俩一起睡,好不好?”
声音里带着哀求。
慕容锦这才转过身来,问道:“你不是不愿意跟我睡吗?何必要逼着自己!”
声音里带着重重的鼻音。
夏寻雁伸手去抹她的眼泪,可她那冰冷刺骨的指尖触到眼底,让慕容锦心脏一缩一缩的。
“我没有不愿意,我喜欢的……我只是太害怕了……”
“你害怕什么?”慕容锦艰难地吞咽着,嗓子眼堵得厉害。
“害怕你又不见了……害怕我又变成一个人了,与其将来黯然消沉,还不如现在就不要品尝那些注定不会有结果的美好……”
慕容锦咬着牙,质问道:“什么叫又不见?我什么时候不见过!还有,什么叫注定不会有结果!”
夏寻雁抿着唇,不说话。
“你不要拿你以前的遭遇强加到我们现在的境遇上面,明明什么都还没发生!”
“不,已经发生了,”夏寻雁道,“你一靠近我,就三番两次就受了伤……”
慕容锦打断了她:“什么叫三番两次受了伤?孙迁的事不是你的错,你为什么老是喜欢把事情扛在你身上,我说过了,就算换作是别人,我也会这么做!”
夏寻雁却又道:“我不顾你母亲反对,带你来宣城,你来的第一晚就发了一顿热,我真的害怕极了。”
慕容锦简直气极了:“是不是说我以后要是生病了受伤了,就都是你的错?毕竟我们活在同一个世界上,我的一切意外都是你克的,是这样吗?”
夏寻雁被堵得哑口无言。
“你就是个胆小鬼!”慕容锦一字一句地宣布着她的懦弱。
见她又沉默,失望极了。
挣开她的胳膊道:“放手,不要抱我了,回你的暖房去!”
夏寻雁没放开,仍是紧紧地抱着她。
慕容锦心里来气,伸出完好的那一只手去掰她的胳膊,却意外发现这人手劲很大。
她不愿意伤她,只得又躺了回来。
“你到底想干什么!”
夏寻雁还是没有应声。
慕容锦简直没辙了,转过头去瞪着她,却见对方眼底早已一片晶莹。
那深深的哀伤和绝望,足以让人窒息。
慕容锦心一下揪了起来。
这时候才想起她过往的那些日子,家人的忽视和遗弃,被那恶魔折磨的过往经历,错过了阿姐……
桩桩件件,她的人生中几乎没有过一件圆满的事!
一个有着这样过往的人,让她如何才能生出安全感,如何才能全心全意去信赖一个人,信赖未知的未来。
那日见到孙迁的时候,自己就明明发誓要怜惜她保护她一辈子的。
可这会儿,却因为她的疏离和不确定而退缩、赌气。
还惹得她伤心掉眼泪。
这样的自己,又如何能让她生出信赖来。
所有的怨气在一瞬之间化开,又变成了无尽的心疼。
原本要拒绝的话,终于也软下了语调。
“那便去暖房睡吧。”
夏寻雁闻言,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结结巴巴地又问了一句,“你没骗我吧?”
慕容锦道:“有热炕不睡是傻子,我当然要去。”
夏寻雁破涕为笑,终于放开手,坐起来套上鞋子道:“那走吧。”
慕容锦这才抱着自己的枕头下了床。
见到对方看着她,小嘴一翘道:“我从晋城带来的枕头,里面有香草的味道,睡这个枕头我能睡得香。”
看着她的小女儿姿态,夏寻雁脸色也跟着缓和了许多。
只是见到对方伸出来的手,她犹豫着没去牵。
见到慕容锦瞪着她,才支支吾吾道:“手凉,待会儿冰到你了。”
慕容锦不待她说完,将枕头夹在腋下,右手就去捉她的左手。
果然冰得很。
夏寻雁嘴上却道:“你等会儿,给你披件衣裳再出去,外边下着雪呢。”
慕容锦不满道:“你自己出来的时候怎么不披一件,到我这里就知道体贴了。”
夏寻雁哑口,两间屋子不近不远,她刚刚纯粹是忘记了,也觉得没必要,但落在对方的身上,却又觉得很有必要了。
慕容锦轻哼了一声:“我现在已经病好了,不要再把我当病人对待,我除了左手暂时拿不上东西,其他地方和正常人一样,而且我还是练武之人,我比你还要强,好吧?”
夏寻雁没有反驳她的话,只说了一个好。
两人这才手牵着手,朝暖房走去。
几步路就到了,刚打开屋子,一股暖气就扑面而来,暖洋洋的。
夏寻雁原本没打算睡这个屋子,但刚刚已经允诺了,不敢食言,道:“你先睡,我回去收拾一下就过来。”
慕容锦知道她一向爱干净,看她这个样子,也是刚忙活回来不久,还没换衣裳,于是点了点头道:“去吧,别让我等太久了。”
宣城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旱灾,眼下虽然下雪了,但雪量一般,储水量不多,想要天天大桶水沐浴是不可能,夏寻雁简单清洁了一下,很快便回来了。
慕容锦见她没有借故拖延,脸色好了不少,主动睡到里边去。
夏寻雁除了外衣,便躺了上来。
小丫鬟们在外头留了一盏灯也退了下去。
慕容锦闻着她身上隐隐的暗香,躁动的心情也一瞬间降了下来。
她不敢再逼迫对方,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躺在里侧,轻轻道了一声晚安,便闭上眼睛。
夏寻雁原本想着等上床了,少不了还要应付她一番,没想到她居然就这么睡了过去,心里一松的同时,又生出隐隐的失落感来。
她要是闹,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她要是逼着自己像先前那样吻她,其实也不是不行……
夏寻雁心里想着,越发觉得自己可耻。
她不敢乱说话,静听她的呼吸声。
外面的寒风呼啸着,身下的炕面被烧得暖乎乎,屋里屋外是两种极端。
一向凉冰冰的手脚在这一刻也变得温暖,静谧的夜里透露着一种久违的安宁。
心里的不安在不知不觉中散去,被冻得僵硬的身子终于舒展开来。
她伸出手,轻轻地覆盖在对方的手背上,轻轻地,不敢握紧。
大约两息过后,被包住的那只手转过来,轻轻张开,将她的手扣住。
十指相扣着。
就这么再也舍不得放开,在彼此的绵长的呼吸声里,渐渐睡了过去。
一晚上踏踏实实的觉过后,次日醒来,慕容锦终于没再提出要出走,夏寻雁也没再像前面几天那样早出晚归。
只要条件允许,她每天都会回来和慕容锦一起用膳,要是在外头,也会遣人来说一声自己不回来了。
有时候事情多,她会把工作带回来,慕容锦躺炕上和玉儿霏儿闲聊或是做复健锻炼身体的时候,她就坐一旁处理公务。
见慕容锦要睡觉了,她提早把东西收拾起来放到一旁,陪她一起上床。
慕容锦感受到她在改变,也慢慢地把握住了她温吞的又古板的节奏,琢磨出一种没有摊开在台面上的另外一种无声的温柔和体贴,终于不再像之前那样,惶惶无措了。
她有时候也会大大方方地跟到对方做事的地方,帮忙打打下手,维持秩序。
虽然左手没办法做事,但好歹也是自小就练武的人,一身武艺还在,只要不是孙迁张孝师那样的高手,一般的武夫也并非她的对手。
只是夏寻雁担心她肋骨还没好透,多少还是会看着点她,不让她过分操劳。
但至少没有限制不让她跟着,慕容锦也觉得知足了。
直到腊月十九,董芸让张孝师去沱东押粮,接近一万石粮食被浩浩荡荡地运往了宣城。
夏寻雁的脸上难得露出笑意,安排人手储粮放粮。
慕容锦自然也是陪她一起,轮不到她搬运粮食,她就帮忙登记入库,核对数额,同样忙得不可开交,连续几天都是忙到深夜才回来。
直到年二十三才把粮食事宜给安排妥当,当晚更是奢侈一把,让玉儿霏儿烧了两大桶热水沐浴。
直到躺在床上,身体疲倦着,但精神还是亢奋不已。
想到白日里老百姓携家带口前来领粮,灰扑扑的眼里充满了希冀,两人高兴之余又不禁唏嘘不已。
但更多的是开心和激动。
只要熬过今年这个年,明年就会好起来了。
慕容锦兴奋地在床上滚来滚去的,不小心滚到了夏寻雁的怀里。
她心里依恋这个女人,也不舍得挣开,就这么赖在她怀里。
或许是被她的情绪给感染了,夏寻雁手臂已不自觉地圈住她,问道:“今天手疼吗?”
慕容锦道:“一点点疼而已,不算疼了,麻麻的,快好了吧。”
完好如初是不可能了,但这样的结果已是万幸。
手上的布已经拆掉了,伤口也愈合了,留下了狰狞而又丑陋的刀口。
夏寻雁轻轻摩挲着这一道道疤痕,眸子里微光闪动。
慕容锦不愿她又因为这些旧伤想起那些不好的事,挣出来,将手藏进被窝里。
夏寻雁这才慢吞吞道:“你阿姐来信,说让我年二七去沱东跟她和梨花一起过年,到时候便让大牛送你回晋城吧。”
慕容锦一听,杏目一瞪:“不回晋城,今年我要跟你一起过年!”
夏寻雁道:“你爹娘在晋城,也就一天半的车程,哪能不回去过年的?”
慕容锦哼哼两声,低声嘟囔道:“爹娘在晋城,心上人在宣城,自然要跟着……”
夏寻雁耳朵瞬间就红了,好半天才支吾道:“哪能留着爹娘自己过年的……”
慕容锦如今已经知道这人是什么尿性,没选择跟她对着干,只是哦了一声,道:“那算了,有人不愿我跟着,那便不跟了。不过我今年不想回晋城过年,我想去邺城跟阿姐一起过年。”
夏寻雁忍不住扶额,她何尝不想与她一起过年,但又不得不违心劝道:“你今年遭遇了祸事,受了这么重的伤,城主和夫人必定担心,过年定也想着你在身边,你若是不回去,他们该担心了。”
“我好好的,他们担心什么!你别操心那么多,反正我又不赖着你,我自行去找我阿姐。”
说完,挪到自己的位置,闭上眼睛道:“好了,我困了,睡了。”
夏寻雁无可奈何地叫了一声锦儿。
见对方不愿回应,只得闭了嘴,想着明早起来写信给慕容九天,看看对方什么意思再说。
慕容九天能怎么回应,孩子不愿意回来他也没办法,但得知慕容锦身子在正常恢复,也渐渐放下心来。
当初女儿闹着要去宣城,他原本是不放心的,可拗不过啊。
好在夏夫子几乎是隔几天就来一封信,向他们夫妇汇报她的近况,做爹娘的,这才安心了一些。
江娘子忍不住抱怨:“这孩子,身上伤还没好,非得要往外头跑,她要是个男的,我当真怀疑是不是有哪个狐狸精在外头勾引她了。”
慕容九天道:“莫非真的是看上了哪个男人了?”
江娘子想了想,又摇了摇头:“我看不像,她就是嫌我管她,先前不也是非闹着要去别院住,我三天两头去别院,也没见有什么男人。现在好了,直接躲到宣城躲到沱东去了,我这个娘有那么烦人吗?”
说完忍不住抹了两滴眼泪。
慕容九天一听忙安慰道:“哪个年轻时候不有点叛逆的心思,锦儿这是年纪到了,想去外头闯闯了,不过晋城往东也到处是咱们的人,不怕她出什么事,去了沱东有梨花呢,有那孩子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江娘子道:“我是怨她这没良心的,她都十九了,这两年也要嫁人,这时候不跟我这个娘的亲近,到时候嫁出去了,我还能有几天能跟她在一块?”
“可她就是不愿意回来,你还能绑着她回来不成?”慕容九天对着这个妻是最没办法,一见她哭就一个头两个大,只得道,“我晚些就去信给公主,让她劝劝这丫头。她谁的话不听,就听她阿姐的。”
江娘子总算是听了个靠谱的建议,但想了想道:“今年就算了,就剩这几日就要到年了,别让她跑来跑去的受累,真的要押她回来她又该不高兴了。”
慕容九天这才松了一口气,“行,我现在就去写信。”
第160章 聚于沱东
腊月二十六一大早, 夏寻雁和慕容锦坐上了前往沱东的马车,大牛长毛等一众雾隐军随行护卫。
宣城到沱东邺城的距离大约两百多里路,倘若是快人快马, 一天便可抵达,但要坐马车慢行, 就得要多花上一倍的时间。
如今宣城的粮食问题解决,旱灾也因年关的一场大雪得到缓解,一连串的难题都迎刃而解, 夏寻雁心里放松不少。
只是顾及着慕容锦的身体,她也不赶时间, 吩咐小心慢行, 只需在二十八赶到邺城即可。
慕容锦为了不跟她起争执, 原是想年二五就出发,还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我不是想跟你过年,我是要去跟我阿姐过年。
你管不着我!
就算我爹娘怪罪,那也是怪我自作主张,跟你没关系。
没想到夏寻雁却轻飘飘抛出一句:“我前日给城主去信,说了带你去沱东和殿下过年的事, 刚才收到回信,城主和夫人允了。”
慕容锦一听, 哪里还能矜持得住,上前挽住她的手臂道:“信在哪儿,快给我看看。”
夏寻雁将怀里的信交给她。
慕容锦眯着眼细细阅读一番, 很快就看完,随即笑眯眯道:“我来的时候, 娘就吩咐我三五天要给她去一封信,我懒, 来时候就写了一封,得亏你帮我补上了,娘才不至于太过生我的气。”
夏寻雁这才打趣道:“那你还要提前出发吗?”
慕容锦连忙回应:“既然同路,我就勉为其难地与你同行吧,也好在路上照顾你。”
夏寻雁听她这番大言不惭的话,不禁摇头轻笑。
等到达邺城,已是腊月二八的早晨。
董芸和梨花亲自到城门口迎接她们。
慕容锦一下马车就龇牙咧嘴,连续坐了两天半的车,身上肋骨倒是没什么问题,就是屁股都给坐扁了。想当年她未受伤时,一日之内便能从宣城策马赶至邺城,何须受此马车慢行之苦。
而且那姓夏的,总是过分小心,老怕她这不好那不好的,吩咐马夫赶车赶得特别慢,就跟蜗牛爬山似的,若不是看在她是真心体贴自己的份上,慕容锦都要弃车骑马了。
见她朝自己扑来,董芸一把将她搂着,拍了拍她的背道:“就是个不省心的,不好好在晋城待着养伤,年底了还到处跑。”
慕容锦搂着她的胳膊撒娇道:“练武之人养伤就是要活动筋骨,而不是躺在床上生锈。”
董芸弹了弹她的脑袋,“你总是有理。”
夏寻雁下了马车后行至跟前,冲她躬身行礼。
董芸将她拉过来,轻轻地抱住,道:“才多久没见,怎么又清瘦了,身上就剩一把骨头了。”
说着按着慕容锦道:“是不是你在宣城欺负阿雁了?”
慕容锦大呼冤枉。但仍有些心虚,毕竟到了宣城一个多月,前几日的确与夏寻雁有些小别扭,若是真要追究,她也难辞其咎。
夏寻雁笑笑道:“哪里瘦了,还不是老样子。”
梨花也上前来见过夫子,随后催促着大家赶紧上车,回家再聊。
外头风大,众女鱼贯上了马车,朝钱璟的小院驶去。
翠儿等人早已备好热汤,一到便可沐浴,好不惬意。
用过饭之后,几人聚在董芸这边的暖屋说话。
董芸道:“隔壁一间屋子也盘了炕,想着你们来了也住不了几天,挤一挤应该没问题吧?”
慕容锦求之不得,夏寻雁则神色如常地点了点头。
一切安排妥当后,董芸吩咐翠儿将小桌子搬到炕上,摆上了笔墨纸砚,和夏寻雁面对面讨论正事。
梨花坐在一旁,手托香腮,聚精会神地听着。
而慕容锦,则毫无形象地躺在董芸的腿上,逗着小灰。
她倒是想去靠那姓夏的腿,可这人之前和阿姐有过那么一段,怕她不自在,便暂时不去招惹她。
董芸道:“明日二十九,我已经向沱东的各世家发出了请柬,邀请他们前来赴宴。一来要摸一摸各家族的底,二来也是时候敲打敲打他们站好站位了。沱东不光有四大家族,还有其他大小世家,能得到他们的支持,对我们来说,至关重要。”
夏寻雁点头:“沱东各郡被誉为鱼米之乡,是天下少有的富庶之地。国库的税银大多来自这里,自然值得我们花费这么多的心思在上边。只是不知道一旦收拢之后,殿下对未来沱东如何规划?”
董芸沉思片刻后答道:“沱东虽然世家林立,但真正成气候的主要是四大家族,还有扬州州牧为首的邱氏一族。不过那个州牧邱琦未必跟我们同一条心,若是掌控了沱东,绝不能让这个邱琦继续担任州牧之位。”
“殿下有意让谁出任?”
董芸:“四大家族之中,钱氏百年来少有为官者,却在商贸买卖一枝独秀。看钱老的样子,似乎并不想太过出头,但钱帛方面,倒不吝啬。前几日李氏姐弟拆了铜楼,换取了大批粮食,由张孝师派人运往宣城。钱老得知后,又慷慨地送来了五千石粮食;顾颌也紧随其后,送来了三千石。”
夏寻雁道:“竟是如此,怪不得我说一下子送了那么多的粮。有了这批粮食,宣城百姓就算是来年,也不愁温饱了。殿下当真好手段,能让这些世家心甘情愿地掏腰包。”
董芸只是笑笑,继续分析道:“吴氏平庸,喜欢用裙带关系笼络各方,以谋求家族地位提升。只要李氏和钱氏站咱们这一边,吴氏基本上就跑不了了。”
“而李氏这边,受了我们的恩惠,自是唯咱们马首是瞻。只是刚刚除了李玄,后边还要应付李昊和李高,必定会分身乏术,况且李氏一族,除了武探花李文睿,其他暂无大才。”
谈及顾氏家族,董芸眼中闪过一丝赞赏:“那个顾颌,倒是个人才。既识时务,又聪明绝顶,隐忍多年,如今看准时机果断出手,显然是打算让整个顾氏家族在他手中焕发新生。他的目标与我们不谋而合,所以管理炀州的人选,我更属意顾颌。”
夏寻雁若有所思:“世家行事,多以家族利益为重。他们的终极目标,无非是像琅琊王氏那样,对皇权形成制衡,达到‘王与马,共天下’的局面。顾颌才华横溢,若他对殿下忠心耿耿,那自然是殿下的福气;但若他包藏祸心,就可能成为未来的隐患。”
董芸嘴角微翘,说道:“这世上,除了你和梨花,我可不敢奢望别人对我纯粹——”
话音未落,就被枕在腿上的慕容锦给打断:“阿姐,你过分了,为什么只提她们俩,却把我抛开?我对你不纯粹吗?”
董芸敲了一下她的脑袋道:“你我姐妹,天生就是血脉相连,相扶相助本就理所当然,还需要说出来吗。”
慕容锦听她这么说,倒觉得自己见外了,摸了摸鼻子又躺了下去。
董芸这才转向夏寻雁:“我不能指望这些人会对我绝对忠诚。唯有以利驱使,相互制衡。”
夏寻雁看着她:“殿下要如何制衡?”
“顾颌若为炀州州牧,主管政务,那便立李文睿为都督,主管军务。在沱东,李氏掣肘顾氏,便是一个平衡。”
“若是李氏无法掣肘,又该如何?”
董芸拿起梨花特制的石墨笔,在纸上迅速勾勒出一幅大致的舆图。
她将舆图推向夏寻雁:“沱东位于沱江的下游东面,沱江这道天险就是一道天然屏障,使得沱东的炀州一带免受沱北的侵扰。”
“但是,”她指着舆图上的某一点,“沱江的西面就是张孝师所在的靖州。只要我们控制了靖州,不论沱东的掌权者是谁,一旦他们有异心,张孝师就可以从溿阳挥师向东,给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夏寻雁看着董芸在舆图上标出的大箭头直指沱江,不禁笑道:“殿下的权衡之术真是越来越娴熟了。”
董芸轻笑回应:“这还不都是夏夫子的功劳。”
夏寻雁摆手:“这些可不是我教的。我与殿下是同窗学习,怎敢妄称教导殿下呢?”
董芸看向一旁的梨花,见她那乌溜溜的眼睛转来转去,伸手去摸她的脑袋问道:“你可有其他见解?”
梨花伸手指了指在靖州西面的鄞州,问道:“这么说来,咱们鄞州晋城也是可以掣肘靖州?”
董芸点头:“按理说是如此,但靖州的情况与沱东又大致不同。沱东地处东边,再过去就是大海,避无可避,一旦围住了它的西南方向,那便可瓮中捉鳖。可靖州东可退守沱东,南边还有退路,若是兵强马壮,完全有可能与鄞州抗衡。”
梨花听后有些担忧:“那张孝师镇守靖州,若他有异心,岂不糟糕?”
董芸笑了:“这个问题,你应该问问你的夫子。她这几个月一直在靖州,她最有发言权。”
夏寻雁接过话茬,淡定道:“张孝师若是有异心,就让他反好了。此人只懂领兵打仗,又无治世之才。放着由他自己折腾,靖州不出两年便可自乱,哪里需要我们费这番功夫去收拾他?”
梨花道:“万一他找个合拍的佐官呢?”
夏寻雁回道:“靠着哪个佐官能比投靠殿下好?殿下如此信任于他,他若是自立于靖州,必定会四面楚歌,腹背受敌,他不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董芸点头:“是,张孝师此人还是有些自知之明。他出身靖州一带奚族,自小就被沱南地区世家所看不起,其族人更是被称为奚狗,先前起事造反,也是被逼无奈。但他所求的不多,无非是想让像他族人那样的贫苦百姓能平等念书,有机会做官。”
“他没办法做到那样的事,但我们能!”
“如今各地官场,都被世家的人给包圆。”
“他这一理念,明显与沱东各世家利益相悖,最终为世家所弃也是意料之中。”
夏寻雁点头,认同了她的分析。
“不仅是沱东,天下大部分地区皆是如此,无世家不成王,此时还动不了他们,至少沱东还不行。不过靖州情况恰好相反,寒门诉求一浪高过一浪,这些诉求我们同样也得支持。所以依我看来,短期之内最好的办法就是分而治之,求同存异。”
董芸不禁感慨:“不到沱东,不知道世家背后竟有如此盘根错节的关系。当初我还一心只想利用寒门崛起吸收底层力量,如今看来实在是草率。幸得阿雁劝阻,才不至于酿成大错。”
“这些都是前人的经验,我不过是看书多一些,了解多一些罢了。”夏寻雁道。
眼看正事聊完,她这才拿起董芸方才的那支石墨笔仔细端详,问道:“这笔不用携带墨水便能记录,又不晕墨,随时使用,也无需等墨干,当真神奇。”
董芸道:“梨花新研究出来的,中间那根便是石墨,用起来十分便利,尤其是做即时记录或是画画,用过一次就不愿再用毫笔了。”
“何不跟晋城的白纸一般,批量生产出来,拿去市场上售卖。我记得有地方志记载,靖州和鄞州地区都曾发现过一些石墨矿。派人去寻,就地取材。这种笔能在一些场合代替毫笔使用,不出意外,会大受欢迎。”
董芸点头:“这个提议不错。如今晋城那边的纸业生产已达到规模化,若是再有这个石墨笔,更是锦上添花。”
聊完石墨笔,她想起明日的宴会,冲着二人道:“明日宴会,你们两也一起参加。”
慕容锦自无不可,她热衷一切宴席,可惜眼下左手伤没好,不能喝酒,不然肯定会更加快活。
夏寻雁点头应下,“此次设宴,殿下的身份算是彻底藏不住了。”
董芸嗯了一声,“李玄死之前已猜出我的身份,并去信西塞,将我身份告知李昊。眼下我的身份已经不是秘密,明日之后,相当于昭告天下了。我已经去信锦儿大伯,让他尽快撤离京都,免得宇文敬得知我与慕容氏关系密切,他会受到牵连。”
慕容锦一边逗弄着小灰那圆滚滚的肚皮,一边问道:“阿姐,宇文敬得知我们联手,就会觉察当初爹爹自请城主背后的意图,会不会恼羞成怒,直接派兵攻打晋城?”
董芸轻哼一声:“一个曹国舅他都搞不定,还想派兵来鄞州,我们在晋城又不是没人手,就怕他不敢来。”
夏寻雁道:“说不定他为了不至于腹背受敌,还不急着翻脸,逼着自己把你这位公主给认回去呢。”
董芸嗤笑:“他想认我,我还不乐意呢。”
夏寻雁眼里眸光闪烁:“如此一来,西塞、曹国舅、宇文敬以及我们,四方势力就此形成,这场角逐势必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董芸点头:“等沱东事毕,我和梨花就回晋城去,把鄞州给拿下来,再联合南方的沥州和交州,大半个国土,便都是我们的了。”
慕容锦笑嘻嘻道:“这个曹国舅当真不是来帮我们的吗,拖了宇文敬那么久,硬是给了阿姐充足的时间发育壮大。”
董芸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么一说,我倒真想给曹国舅送上一份厚礼以表谢意。”
夏寻雁接口道:“给不给曹国舅送礼暂且不论,但张孝师的这份礼物却是绝对不能少的。”
“哦?柳姬生了?”董芸问道。
“是,难产,生了一天一夜,最后生了个大胖小子。前几日派人来沱东拉了粮食回宣城,当天晚上就生了。据说张孝师激动得当场下跪,不谢祖宗保佑,却冲着沱东方向连磕了九个响头感谢殿下。”
董芸很是意外,但也由衷为他高兴。
转头看着梨花,拉她的手道:“要给他准备什么礼物?”
梨花眉头微拧:“一时候想不出什么,晚点再琢磨琢磨。”
夏寻雁见她二人旁若无人,眼睫往下垂了垂。
躺在董芸腿上的慕容锦正好看过来,两人目光就这么对上。
慕容锦抿着唇,很快就别过头去。
夏寻雁眼眸子深了深,却也没说什么。
直到几人用了午膳,董芸体谅她们一路舟车劳顿让去休息,两人这才回了另外一间暖房。
这两日来一直赶路,半路的客栈毕竟不比家里,两人都睡得不太好,如今进了暖房就如同回到家一般,总算是放松了下来。
小灰屁颠屁颠,也想上她们的热炕。
夏寻雁想起前几日的事,不是很乐意。但慕容锦坚持,她便不反对了,只是指着它的鼻子让它缩在角落位置不许它进她们的被子里来。
小灰老老实实地趴在炕脚,热烘烘地很快就睡了过去。
慕容锦躺在里面的位置,耷拉着眉眼,兴致不是很高的样子。
夏寻雁将被子拉上来,闭上眼睛。
房间里静得出奇,仿佛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过了许久,夏寻雁转过身,轻声道:“我对你阿姐,已经没有那份心思了,你别多心。”
慕容锦嘴角微微动了动,眼睛睁开来,最后闷闷道:“你喜欢她那么多年,倘若说移情就移情,我却是不信,也看不起你。”
夏寻雁瞬间哑了口。
“你这是往外推呢还是想怎样?”
慕容锦闷闷道:“我也不知道,心里很矛盾。”
说着也不知道要怎么继续下去,干脆就闭上嘴巴,道了一声“睡吧”,就往里头转过去,一副当真要午睡的样子。
夏寻雁心里有些不安,见不得她郁郁寡欢的样子。
以前多明媚多灿烂的一个人,如今废了手,又因自己而失意,都快不是自己记忆中的那个女孩了。
“锦儿……”
她轻声叫着,从背后搂住她。
“对不起,让你难过了。”
慕容锦听到她又说道歉的话,转过身来,对着她道:“我没难过,反正就算你喜欢也没戏了。我就拧巴一下,别想着我会放弃你!我阿姐心怀天下,照顾不到你,我这个当妹妹的代劳就是,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我才不管你怎么想,反正你这小身板,想跑也跑不了了。”
夏寻雁听她这霸道的话,竟一点也不反感,甚至觉得此时掷下豪言的她霸道得可爱,好似又恢复了以前的活力。
“那慕容女侠可要看好我了,指不定没了你阿姐,还会有旁的狐狸精来勾引我。”她轻声地,说着不符合身份的话。
慕容锦被她这一瞬的反差给魅惑了心智,看着眼前这双原本冷冷清清的眸子,不知什么时候染上人间俗色,压着瘙痒心思,恶狠狠道:“哪个狐狸精能有我漂亮,有我英勇!”
夏寻雁勾了勾唇角,平躺下来,口中道:“睡吧。”
慕容锦轻哼了一声,伸过手来,勾住她的小指头,调整了睡姿,合上了眼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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