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章 灵魂转换科
两人站立良久, 终究是张无忌先站不下去了。
他走过去,低声道:“去坐一会儿吧,你今日身子虽好了, 到底不同于常人。”
甚少有人会当面提及苏梦枕的身体,但张无忌是位大夫, 苏梦枕也就依从了。
待他坐好,张无忌才隔着一个座位坐了,又找出话来说:“你会想换个世界生活么?”
苏梦枕断然摇头:“不会!”
张无忌又试探着道:“我可以把明教交给你, 你可以登基称帝!”
苏梦枕转头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道:“明教, 不是我的责任!”
“我想你也不会,”张无忌苦笑一声, 又转向那副海上行船的画像,“倘若一切尘埃落定, 你会想出海冒险, 还是隐居山林?”
苏梦枕道:“我不会活到那一天!”
张无忌心头一疼, 低声道:“你的病,若是慢慢调理, 也不是没有希望。”
苏梦枕道:“我没有时间!”
张无忌只能沉默。
意识到自己语气的生硬,苏梦枕轻咳一声, 略温和了些,道:“张教主呢?必是不会想换世界生活的吧?”
“也不尽然,”张无忌抬眸, 看着苏梦枕的双眼道:“你若是愿意治疗的话,我可以去做你的大夫!”
苏梦枕怔住, 有些不可置信:“你愿意到我这里来?”
张无忌点头:“我愿意替你分担操劳,只要你能配合治病!”
“你是说, ”苏梦枕愈发惊讶了,“你愿意到金风细雨楼来帮我,为什么呢?咱们甚至算不得朋友”
张无忌有些脸红,他沉声道:“没有人,该一生受病痛折磨,尤其是像你这样的人。”
苏梦枕是个充满人格魅力的人,有许多受过他恩惠的人,愿意以命相报,誓死追随。
可对张无忌,苏梦枕实在想不到对他有什么恩情。
把他拖到自己的病躯里来,受病痛折磨;将权力收至明教高层,推他做明王;亲手斩杀他情人的父亲,绝他姻缘
显然都不是恩情!
思索良久,苏梦枕得出一个结论:“你同情我?”
“不不!”张无忌连连摆手,“你活得这般耀眼自信,我羡慕你还来不及,怎么会同情你?”
他目光慌乱,扫过墙上那三副画像,忍不住脱口而出:“我心疼你!”
苏梦枕震惊了:“什么?”
张无忌抓耳挠腮,一时不知该怎么表达才好,他鼓起勇气,一把抓住苏梦枕的手,放在自己心口:“知道你在受苦,这里会疼!”
他目光缱绻,饶是没有什么恋爱经历的苏梦枕,也无法视而不见。
苏梦枕更加震惊了:“你不是喜欢女人的吗?那位邵敏郡主,还有峨眉掌门,听说之前还有什么波斯总坛教主”
张无忌面红耳赤:“我也搞不清楚,我敬重芷若,怜惜小昭。赵敏为了付出良多,我也不能对不起她!可是,得知你杀了汝阳王的那一刻,我竟是松了口气的。”
“那时候,我还没有像现在这样”他打了个含糊的手势,见苏梦枕挑起一边眉毛,干脆挑明了,“像这样从男女之情的角度想过你。”
“但现在回想起来,我好像很少为赵敏想过!她的立场,她的国仇家恨,她的委屈付出我很少会主动考虑,只是一味地接受她对我的好,然后理所当然地以娶她作为回报!”
张无忌苦笑一声:“如今想来,这是多么大的傲慢自负啊!”
他上前一步,抓住苏梦枕的衣袖,勇敢地道:“可对你不一样,我想为你付出,想对你好,想”
看着苏梦枕傲然的面容,最后一句“想在寒夜里拥你入怀”,张无忌如何也说不出口。
他退后一步,颓然坐回凳子里。
好一会儿,苏梦枕挨着他坐下了。
“张教主,我很诧异,也很感激,而且我们现在做的事,确实也很需要你!”
他郑重地接着道:“可我不能欺骗你,你很好,但我很有可能一世也无法回应你,你还是再考虑考虑吧!”
冷漠无情的女声再次响起:“请张无忌先生到八号办公室!”
张无忌失魂落魄地站起来,木木然地往前走。
身后,苏梦枕伸出手要拉他,又黯然垂下。
一个短发蓬乱、服装怪异的年轻男人,坐在阔大的黑木桌子后,向张无忌叹道:“幸亏,这里的一切不会让你们留下记忆!张教主,不要灰心,下次时机成熟了再表白,没准儿就拿下了!”
他竖起个大拇指,低声道:“加油!”
张无忌这才恢复了些生气:“你是说,苏楼主不会记得我刚刚说的那些胡话?”
“哪里是胡话了?”短发男人请他坐下,鼓励道,“你说得很好啊,不过呢,有些早了些。”
他拉了一把椅子,贴着张无忌坐下,低声传授绝招:“苏楼主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你就陪在他身边,感化他,照顾他,再来几次出生入死,保管最终能拿下!”
他又热心地道:“你若是担心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咱们给你反悔的机会怎么样?一年,不,两年!”
他低头盘算了下,喃喃低语道:“苏楼主怕不是这么容易能被感动!”
突然,他一拍手:“给你三年!我现在升职了,权限高,和穿越科的头也能平等对话,给你个三年拖延期,还是不在话下的。”
“三年后,你若是拿不下苏楼主,咱们再送你回大明就完了!”
张无忌摇头:“不必了,为了改变靖康之耻,我也定是要长久留在那里的!”
“对!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没必要在这个上面纠结!”短发男人对着张无忌一顿吹捧,才想起正事。
“张教主,自我介绍一下哈,在下灵小通,新任灵魂转换科科长,你和苏楼主灵魂转换项目的发起人与实施者!”
灵小通拍着胸脯道:“虽然以后直接与你们对接的是灵灵通,遇到难题,还是可以找我灵小通科长!”
他手中光环响起,一个蓝莹莹的灵灵通忽然跳了出来,吓了张无忌一跳。
灵小通举手示意无事,那边灵灵通已经嚎叫起来:“科长,快来救命啊!苏楼主要自刎!”
张无忌也跳起来:“什么?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灵小通忙又举手安抚,然后对灵灵通吼道:“让灵妮制住他,我马上到!”
他还未迈开脚步,张无忌已经抢先冲了出去,挨个踢开房门,呼道:“苏楼主!”
灵小通追在后面,喊道:“六号房间,唉!本来就应该我去接待这位苏公子才是,奈何技痒,想传授张教主一些追人绝技!”
张无忌闯进六号房间!
苏梦枕手握一把铁尺,正和一个身穿粉色长裙的女孩子打得有来有回。
灵灵通缩在墙角瑟瑟发抖,还不忘大叫:“苏楼主,停手啊!等我们科长来了,咱们的条件还可以再谈!”
那粉衣女孩子手中忽然发射出数道闪电,电流发出噼噼啪啪的爆响,眼看要击中苏梦枕。
张无忌纵身冲了过去,一把将人揽住,回身就是一掌。
苏梦枕忙道:“撤手!莫接!”
却见这一掌不过虚招,张无忌揽着苏梦枕矮身一躲,电流撞击在身后的桌子上,瞬间打成焦黑一片。
灵小通在门口惊得目瞪口呆,怒道:“今天,谁给灵妮调的攻击值,也太他妈的离谱了!”
灵灵通抱头不语。
灵小通踢他起来:“去,给张教主填张问卷去!”
又回身向苏梦枕谄笑道:“苏楼主,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啊!”
灵灵通低声嘟哝:“他要咱们给赵佶换上李世民的灵魂!”
张无忌也怔住:“还能,这样操作的吗?”
“当然不能!”灵小通头摇得像拨浪鼓,“拉了李世民就不是跨科室操作,而是跨到历史圈去了,咱们暂时没这个项目!”
灵灵通低声碎碎念:“《大唐双龙传》里有李世民”
灵小通怒瞪:“拉李二凤给宋徽宗,你的良心不会痛吗?拉给李后主还勉强可以商量……”
接触到上司的死亡视线,灵灵通只得噤声走人。
张无忌在苏梦枕背上轻拍一下,也不情不愿地走了出去,他内力深厚,隔着房门,依然听到了几句六号房间的对话。
灵小通苦口婆心:“苏楼主,你们在这里的其实都是精神虚拟体,自杀是没用的!”
苏梦枕冷然自信:“你们费劲心力搞这一切,无非是想从我们身上得到新故事!半月后的元宵宫宴,我要混进宫刺杀赵佶、赵桓。故事里的人死了,你们还能得到故事吗?”
灵小通张口结舌:“当然不能,苏楼主,你不换世界,就换不了病躯,一边咳嗽一边搞暗杀,这风险也太大了吧?还是让别人去吧!”
苏梦枕寂然无语。
“李世民的灵魂真拉不来,”灵小通跌足长叹,“但我们联合重生部门给你们搞个奋发图强的皇帝苗子怎么样?正好无情也已锚定了”
张无忌被灵灵通拉走了,六号房间的声音忽然消失不见。
灵灵通拿出一张纸,开始飞快地在上面写写画画:“对我们的服务满不满意?当然满意了,张教主这么厚道的人。喜不喜欢你的互换对象?当然喜欢,都在楼道里表白了”
原来他们听力都这么好的嘛?张无忌红着脸想。
灵灵通清清嗓子:“这个问题,得再问问!张教主,请问你确定要去有金风细雨楼的世界生活吗?”
“对!”
张无忌回答 ,又加了一句:“但我可不可以先回趟明教,还有些余事未了?”
灵灵通大笔一挥:“没问题,需要几天?”
“十天!”张无忌毫不犹豫地回答,“元宵宫宴前,我必须出现在他身边!”
第092章 再相见
苏梦枕身上暖融融的。
一瞬间, 他以为自己与张无忌又互换了。
连续十天,皆是他独自在金风细雨楼醒来,张无忌与明教似乎只是一场梦。
花满楼告诉他, 应是他们都已作出了选择,各自选择了自己原本的世界。
苏梦枕对此毫无印象, 却又隐约觉得不是这样,是有人选择了他的。
他微微一动,已觉出此时非梦。
一个人正贴在他的背后, 暖洋洋的内息沿着两人搭在一起的手,缓缓漾满全身。
手掌上独特的纹路, 背后暖热的呼吸,让苏梦枕并没有惊起。
他认得他, 他是张无忌!
苏梦枕轻轻转了个身,两个人搭着的手错开。
张无忌沉睡正酣, 手指却摸索着搭在了苏梦枕的腰上, 内息依然未断。
苏梦枕有些窘, 也有些感动,有人愿意将辛苦积累的内力, 彻夜浪费在他这个久病的身躯之上。
无论他的动作是否冒犯,都值得感佩。
他轻轻推开张无忌的手, 坐起身,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
张无忌也迷迷糊糊跟着起来, 替他拍抚后背,又半闭着眼睛, 熟练地走到桌边,从藤壶里倒出一盅温水, 递于苏梦枕。
苏梦枕接过水,讶然失笑:“你倒是熟练得很!”
张无忌这才彻底醒过来,也有些不好意思,摸着后脑勺笑道:“对不住,我在这里也住了一段时间,有些习惯了!”
苏梦枕捧着那盅温水,叹道:“你竟然真的来了!”
“对,我来了!”张无忌点点头 ,又催促苏梦枕:“快喝呀!是不是需要先漱漱口?”
看他忙忙地去找盂盆,苏梦枕有些赧然:“你不需要做这些下人的活计,你既然来了,就是金风细雨楼的贵客!”
张无忌咧嘴一笑:“我只是个大夫,来照顾我的病人!”
病人?!
甚少有人当着苏梦枕的面,说出这个词。
然而,是张无忌说的,苏梦枕便只是说了句:“多谢!”
他坐在床边,漱了口,喝了水。
窗外盈月皎皎,替散着长发的人掩去病容,只留风姿。
张无忌忽然也有些口渴,他接过苏梦枕喝过的杯子,下意识地便要再给自己倒一杯。
接触到对方灼灼的目光,他才回过味来,放下杯子,笑道:“对不住,习惯了!”
苏梦枕道:“你我无需客气,可我毕竟是个病人,你还是避讳些好!”
张无忌微微一笑,举起藤壶,凌空倒入口中,转身抹去唇角水痕,指着窗外道:“看这月色,不过子夜刚过,你再睡一会儿吧。”
苏梦枕点头,裹着被子靠内躺着,向张无忌道:“塔上甚少有客房,柜子里有多余的被褥,你若不嫌我咳嗽吵闹,就凑合一晚吧!”
张无忌也不客气,打开衣柜,抱了一床被子走过去,展开与他并肩躺下。
许是不用直面苏梦枕的眸光,使得他今晚分外有勇气:“我可以握着你的手吗?”
无回应,张无忌忙又找补道:“九阳神功,有疗愈暖身之效,我只是想替你治疗。”
一只手从被底探出来,搭在他手上。
张无忌的手仿佛被点了穴,一动不动,良久,他才反手盖在苏梦枕手上,又用自己的被子将两人的手包裹住。
“谢谢你!”苏梦枕在朦胧皎洁的月光下开口。
张无忌笑道:“不用谢!”
一早,苏氏兄弟端着药汤进来,都唬了一跳,公子屋里竟多了个人。
张无忌对他们也很熟悉,亳不见外地接过汤药,道:“你们去忙吧,我来照顾他吃药!”
苏氏兄弟目瞪口呆地看着苏梦枕,见他点头,才如蒙大赦地退出去。
下了塔,苏雄标惊魂未定地道:“公子,他竟然”
苏铁梁肯定地接话:“他竟然像无情一样,给自己找了个男人!”
苏铁标道:“不能吧,也许是好友、兄弟呢?”
苏铁梁道:“他们两个睡在一头,枕头、被子都搭在一起,就算是好友留宿,也须得头脚相对才合适。何况,这人咱们从来没见过。”
确实如此,床铺还没收拾,苏梦枕尚且坐在床上,两床被子都盖在他身上。
苏铁标也发现了盲点:“公子,竟然睡在里面?!”
苏氏兄弟沉默,沉郁,沉闷。
他们屹立于男人之巅的公子,竟然睡在一个陌生男人的内侧?!
杨无邪听到这一番对话,出声喝止道:“你们在胡说什么?还不回去为公子准备药膳?!”
苏氏兄弟走后,杨无邪独自上了玉塔,虽有些不信,他还是慎重地敲了敲门。
苏梦枕已经喝了药,穿了衣。
张无忌将怀里藏着的九阴真经抄本拿出来,两人坐在床边,共同研读 。
杨无邪一进门,就见到他们这副头挨着头、肩并着肩的亲密样子,心里瞬间咯噔一下。
这年轻人是谁?为何能如此得公子青睐?
两人闻声抬头,一起打招呼道:“无邪!”
杨无邪的眼皮抽了抽,很好,自己看样子已经成了他们的共同下属了。
幸而,苏梦枕又加了一句:“无邪,这位是张教主!”
杨无邪醍醐灌顶,福至心灵,笑容满面道:“原来是张教主,可算是见到您本人了!”
张无忌赧然道:“杨总管不必客气,叫我无忌就行!”
杨无邪从善如流:“无忌,你叫我无邪就好!”
他看向苏梦枕,道:“无忌的名字,倒很合我们‘无’字排名。”
他在暗示给张无忌的定位,正好可以填补“无邪无愧,无错无语”。
苏梦枕摇头:“张公子是贵客,不是下属!”
张无忌道:“我只是一名大夫!有一间诊室,一处药房即可!”
苏梦枕点头,向杨无邪道:“在这一层收拾出两个房间……”
“不必,”张无忌忙道,“在一楼找个房间,我可以同时替楼里的兄弟们诊病治伤!”
杨无邪讶异道:“楼里人多,只怕你忙不过来。”
张无忌嘿嘿一笑:“无妨,我幼时曾想悬壶济世,做一名大夫。如今一朝心愿得偿,又能为楼里的兄弟们做点儿事,何乐而不为呢!”
见他乐在其中,苏梦枕再次点头应允,又向杨无邪道:“让苏氏兄弟去给张教主打下手!”
苏铁梁兄弟,是苏氏本家举荐的贤才,专门服侍苏梦枕的,如今却拨给外人使用。
杨无邪心下嘀咕,行动却是毫不迟疑。
等他走后,张无忌走至苏梦枕身边,低声道:“我可不可以提三个要求?”
“当然,”苏梦枕毫不犹豫地开口,“只要你要,只要我有!”
热血霎时奔涌至心头,张无忌深吸一口气,才忍住感动的眼泪:“第一,你能不能不要再叫我张教主,叫我无忌!”
他声音低了些:“我已经不是教主了,我将教主之位传给了朱元璋朱大哥,并让他当众立誓善待明教兄弟!”
苏梦枕惊讶:“明王之位也让给他了?”
“对,”张无忌承认,“我不想让明教再因为权力斗争内乱,干脆一劳永逸,他会是个好皇帝!”
“当然,我也警告了他,若有苛待百姓、伤害功臣,我必持倚天剑取他项上人头!”
苏梦枕低笑一声:“像是你会做的事儿,单纯直接!”
张无忌不服气地道:“我不是单纯吓唬他,我把降龙十八掌与九阴真经交给了太师父,请他找一位合适的执剑者!”
“你才是最合适的执剑者,”苏梦枕轻叹一声,“是我累了你!”
张无忌摇头:“我不喜欢承担责任,只想过些平淡知足的生活。”
苏梦枕道:“跟着我,哪里会有平淡知足?”
“所以,我还有第二个要求,”张无忌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当一切尘埃落定,你能不能和我一起退隐江湖?”
苏梦枕眨眼:“你确定要和我?且不说你能不能等得到?选我做邻居,你的日子可不会太消停!”
谁要你做邻居了?!
张无忌心底腹诽,但终究没敢挑明,冥冥中有个声音告诉他,现在挑明可不是个好主意。
“第三个要求呢?”苏梦枕倚窗坐下,饶有兴趣地望着眼前俊朗的年轻人。
张无忌有些脸红,吞吞吐吐地道:“我要和你住在一起,晚上睡在一张床上!”
苏梦枕立时会意:“你怕我冷,想一直用真气暖着我?”
“嗯!”担心他拒绝,张无忌又加了一句,“九阳神功,本就是在睡梦中也可以自动运转的,多加个你,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的。”
苏梦枕心头感动,起身道:“你若不嫌弃,咱们结为兄弟……”
“停!打住,不要说了!”张无忌忙举起手掌,拒绝三连,“我不要做你的兄弟!”
他低声嘟哝道:“做兄弟太普通了……”
苏梦枕高声笑道:“好,咱们不做兄弟,我已有了两个结义兄弟。而你对我来说,独一无二,非是一般兄弟可比!”
第093章 楼里来了位张大夫
金风细雨楼的玉塔, 多了个治病救人的平安堂,堂里坐了位姓张的年轻大夫。
据说,这位张大夫不但医术高明, 是苏公子的专用大夫,深受树大夫好评, 还待人和善,和谁都能打成一片。
不出三日,楼中兄弟, 头疼脑热、跌打损伤就都喜欢往玉塔跑了。
玉塔前,一改往日高冷神秘、门可罗雀, 日日排起长龙,成了消息八卦最大集散地。
月上中空, 张无忌才送走最后一位兄弟,揉了揉疲惫的肩膀, 慢慢爬上玉塔。
苏梦枕仍未入睡, 尚在秉烛处理公文。
静等他合上最后一本, 张无忌才走过去,抽走他手中的笔, 笑道:“睡吧,这样操劳, 再多的汤药也补不回消耗的。”
苏梦枕回头笑道:“这些都不太急,明天做也使得,原是为了等你消磨时间的。”
他头发松松挽着, 还带着七分湿意,显然是刚洗沐过。
张无忌嗅到自己身上的药味、汗味, 有些尴尬道:“你先睡吧,我去楼下洗洗。”
他走至门口, 又回身道:“你若是不介意的话,我帮你把头发烘干吧,省得睡醒了头疼。”
苏梦枕奇道:“如何烘干?我竟未听说过。”
张无忌道声得罪,上前解开苏梦枕的发带,将手指轻轻插入他的发间。
苏梦枕只觉得头皮暖暖的,甚是舒服,不由得闭上眼睛。
手指在发间穿梭数遍,他几乎要睡着了,才听到张无忌一句:“好了!”
苏梦枕摸了摸,果然找不着一丝湿发,不由得笑道:“这手功夫当真不错,汤药、饭菜冷了,也可以不用再端回去回锅。”
张无忌挑眉:“今早被你搁置到一边的药,你猜为何会热得那么快?”
“那不是有急事要讨论嘛!”苏梦枕有些窘,竖起一根手指,“不过耽搁了一个时辰”
见张无忌愈发不赞成的样子,他目光一转,转换成大拇指,大力赞扬道:“无忌武功高强,厨艺精通,医毒双修,还会烘头发、热饭菜,窝在我这儿,实在有些屈才了!”
“好了,”张无忌面孔红红,叹气道,“按时喝药原也指望不上你,以后我会定时上来监督的。”
他轻推他到床边:“快去睡吧,以后我回来晚了,也不必等我,你的睡眠最重要!”
白道龙首苏楼主,被强制躺在了床上,一时有种多了个管家婆的错觉。
张无忌下楼去洗沐,口中哼着小曲,心底全是喜乐,就这般过一生也当真不错。
不过,总觉得这两日应该有什么大事来着?
洗完澡回来,苏梦枕还清醒着,他本就很难入睡,咳嗽,抽搐,痛苦,使得他既是入睡了也会很快被惊醒。
他面朝内,咳得蜷缩成一团。
张无忌跪在他身后,将真气缓缓输入后心,待他稍微平静些,便道:“明日你若是能抽出半个时辰空闲,我替你扎针导气吧,对咳嗽颇有好处的,至少能让你睡得安稳些。”
苏梦枕喘着气道:“明儿个是元宵佳节,一刻钟恐怕也抽不出来!”
元宵?
这个词仿佛一颗小石子,在张无忌脑海里激起涟漪。
他疑惑道:“元宵,你们有什么安排么?我好像在哪里听说过元宵宫宴?”
“咱们是江湖势力,和宫宴会有什么关系?”苏梦枕翻过身,平躺着,向上看着他。
在张无忌面前,他总是莫名的放松、自在,容易放下架子,容易笑。
也许是因为曾成为彼此,太过了解对方,知道他绝对可以信任。
张无忌也躺下,他不习惯这样俯视的角度,苏梦枕在他心里绝不是可以俯视的存在。
他依然蹙着眉,在脑海里苦苦思索:“无情公子的大计划什么时候实施?”
苏梦枕侧身笑道:“你不会以为那个大计划会安排在元宵宫宴上吧?众目睽睽,防守最严的时候,简直是找死!”
“那就好,”张无忌松了口气,也转身看着他:“你要记住,只要是与此相关的计划,一定不能瞒着我。你现在的身体,绝不适合去干这样危险的事儿!”
许是今夜的月光太过温柔,苏梦枕竟从对方的双眼中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他心头一颤,又转身躺平了,道:“当然,我有自知之明!”
因有些慌,这句话说得便多了丝冷硬。
张无忌忙道:“我不是质疑你的刀,是你的身体”
他这种做小伏低、哄诱人的口气,愈发让苏梦枕烦躁。
他干脆转过身去,道:“睡吧,你不是总劝我早睡吗?聊大事可不会有助于睡眠!”
这样的睡姿,使得他的两只手都蜷放在内侧。
张无忌盯着他的背影良久,终不好将手搭在他的肩头或腰上,只得轻声道:“我睡到你的对面去,手搭在你的脚踝上,可以吗?”
苏梦枕冷声道:“不需要,我今晚不冷!”
话一出口,他就察觉到不妥。
然后,因为说了伤害对方的话,他心底愈发烦躁了。
对张无忌,苏梦枕心头总有些亏欠感,他希望自己能看重他,补偿他,像对血缘兄弟一般地宠溺他。
可事实是,张无忌因他而抛家舍业,却还在无条件地包容他,宠溺他,就仿佛他苏梦枕是什么易碎、闪耀、绝世稀有的珍珠一般!
苏梦枕又剧烈地咳嗽起来,背后立刻贴上了一只温暖的手,柔和充沛的真气顺着大椎穴缓缓流动,包裹住他极速抽搐的肺部,抚平他身体上的痛苦。
仿佛刚才的冷言冷语,从不曾存在过。
苏梦枕很想大喊一声:“你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都给你!”
他没有问,因为他怕万一得到了答案,自己却又给不起。
苏梦枕只是换了个睡姿,将瘦嶙嶙的手放进张无忌宽厚火热的手心里。
次日,玉塔下新开的平安堂里,来了一位稀罕的病人。
副楼主白愁飞!
他白衣锦袍,负手望天,傲然向张无忌提出要求:“请张大夫跟我走一趟!”
在此之前,他已经遣了三路人马,来唤张无忌出诊。
张无忌只有一个回答:“对不住,我只坐诊,不出诊!若有病人,请带他前来。”
所以,白副楼主只能亲自来。
可惜,对白副楼主的命令,他还是这句话。
白愁飞怒极而笑:“听说,你是大哥的床上人,怪不得这般硬气!”
“床上人”?某种意义上来说,倒也没错。
张无忌叹了口气,道:“我只是苏楼主的大夫,住在一起是方便贴身照顾。我不能出诊,也是因为晚一会儿要替他制药。当然,你若是有比苏楼主更严重的病人,我也确实可以陪你走一趟。
“可我听说,你这位下属,不过是腿上中了一刀,为何一定要大夫上门问诊呢?”
话不投机半句多,白副楼主一向深谙这个道理,他本就只为试探而来,言语试探已够,不如动手!
他负在背上的手,已伸出一指,那笑起来平淡谦和的大夫,还在低头辨药,毫无防备!
若蔡京还在,白愁飞此时恐怕已经攻上玉塔,将一手提拔他、扶持他的苏梦枕杀了又杀。
可惜,靠山骤倒,他只得另觅新君,重新布局,因而绝不能失了在金风细雨楼的地位,失了苏梦枕的倚重。
这个所谓的张大夫,却正在动摇他的位置!
他出现不到五日,已经住上玉塔,得到更优于当年他与王小石的待遇。
而且,他还很快得到楼中兄弟们的青睐,拉拢人心的手段比王小石有过之而无不及。
白愁飞想要先试试他的能耐!
能入苏梦枕眼的,必然有相当的能耐。
白愁飞不敢掉以轻心,他已在背后祭出“大雪”、“惊神”!
张无忌依然一无所觉,他甚至转身,背对着白愁飞,把新配置的药,小心地倒进面前的药柜里。
杀意,已在新开的药堂里弥漫。
平安堂,也不再平安!
“咳咳!”
一阵咳嗽声忽然从头顶传来,一袭杏色长袍的苏梦枕,居高临下地出现在楼梯拐角,高深莫测地盯着白愁飞。
白愁飞背后的手立刻放了下来,声音竟有些发颤:“大哥!”
张无忌已放下手上事物,拿起身旁一小瓶药水,迎了上去:“尝一口,我今天新配置的,专门为你缓解咳疾,试试!”
既无对楼主的尊称,也无对自己的谦称,亲密,自然,甚至理所当然地要苏梦枕试新药。
这亲密度,早已超出了兄弟!
白愁飞向前走了两步,喝道:“我大哥是何等人物,岂能喝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
然后,他看到苏梦枕走下一阶,在剧烈的咳嗽中,顺从地就着“张大夫”的手,喝了一小口药。
张大夫的手,还明目张胆、居心叵测地、危险地搭在苏梦枕的后心命门。
第094章 东风夜放花千树
白愁飞气哼哼地走了。
张无忌轻笑:“你这位二弟, 对我似乎颇有敌意!”
“他如今失了靠山,心下烦躁难安,不必理会。”苏梦枕喝了药, 咳嗽缓和许多,“只是要委屈你隐藏实力, 受他一些腌臜气了。”
“无妨,他也没做什么,”张无忌狡黠一笑, “再说,苏公子不是很快就下来给我解围了吗?”
他这样笑起来, 颇有几分像王小石。
苏梦枕忍不住摸了下他的头,道:“今日是上元佳节, 无忌想不想出去看灯?”
张无忌惊喜万分:“和你一起吗?早就听说汴京城的元宵节是最热闹的!”
苏梦枕点头,淡淡道:“除了我, 可能还要见两个人。你下午早些关门, 等天黑咱们就出去!”
张无忌一天都是神采飞扬, 有些来看病的楼中弟兄,便忍不住调侃他, “小张大夫晚上是有约会吧?眼角眉梢皆是春意!”
又有人道:“小张大夫人才俊俏,要见的必是位绝代佳人!”
大家都起哄起来:“咱们这也不是什么大毛病, 改日再治也是一样的,千万别耽误了张大夫的终身大事!”
“对对对!总得给张大夫留出些收拾打扮的时间吧!”
众人一哄而散,平安堂里霎时只剩下张无忌与苏雄标。
张无忌一摊手, 笑道:“今日提早收工,出去玩吧!”
苏雄标高兴地咧开嘴, 笑道:“多谢张大哥!”
这哥仨儿是苏氏本家近支族人,以前跟着苏梦枕, 虽然只负责些熬药、针灸、按摩的工作,到底算是楼主的贴身心腹。
如今全被拨给初来乍到、名声不显的张无忌,苏铁梁立时就有了不满,先是出工不出力,后来干脆就借故不来了。
苏铁标、苏雄标兄弟俩好一些,虽然不太积极,倒还算得勤快。
没成想张无忌年纪轻轻,竟当真有两把刷子,又待人诚恳,并不藏私,苏氏兄弟跟着他不到五天,已觉受益匪浅,医术颇有长进,倒比原来只专攻按摩、针灸更有前途些。
见苏铁标、苏雄标每晚皆是收获满满地回去,苏铁梁也动了心,又开始到平安堂报到上工了。
今日元宵节,张无忌体谅这些年轻人辛苦,让他们自己排班,轮流来帮忙。
故而,现在只有苏雄标在身边。
两人飞快地收拾了堂中药、针、脉案等物,相视一笑,各自离开。
虽然晚上与苏梦枕睡在一起,张无忌仍然有自己的房间,就在苏梦枕隔壁。
他在楼下洗沐了全身,才飞奔上楼,将自己的衣柜打开,里面满满当当,全是苏梦枕命人为他新购置的衣物。
张无忌一连拿出四、五套,才选定了一件浅蓝色的棉袍,再簪上一支碧玉发簪。
对镜一照,好一位玉树临风的翩翩佳公子。
他走到隔壁房间,苏梦枕仍在伏案处理公务,见他进来,讶然笑道:“无忌这般盛装打扮,可是佳人有约?”
张无忌:“咦?不是你约了我么?”
苏梦枕:“?!”
他大声咳嗽起来,直咳得无一丝血色的面颊带上红晕,才撑着起身,看向窗外:“原来,竟已经这般时候了!”
他看向张无忌:“你喜欢这件衣服吗?”
“当然喜欢啊,”张无忌点头,“难道你不喜欢?”
见苏梦枕不语,他脸色微变,喃喃道:“是太招摇了,我去换一件!”
日初落,月微升。
苏梦枕的马车,缓缓驶出了金风细雨楼。
他仍是一袭杏色长袍,上了车,就倚在座椅上闭目养神。
张无忌已换了一件浅灰色袍子,头上也只裹了布巾,怏怏坐在另一边,掀开一角窗帘,看街上琳琅满目的花灯、喜气洋洋的人群。
车子七拐八拐,穿街走巷,驶进一条昏暗狭小、人烟稀少的小巷中去。
张无忌愈发沮丧了:我们果然只是出来办事!
苏梦枕忽然张开眼,道:“跳!”
当先飞身跳出马车,消失在一户人家的后院里,张无忌忙依法施为。
马车亳不停歇,速度不变地驶出巷子。
张无忌跟着苏梦枕走过后院,进到一间空置的卧房。
朦胧月色下,只见高床软枕,帘幕低垂,幽幽弥漫着一股睡前的檀香味。
我们来一间卧房里做什么?
张无忌还未问出口,已听到苏梦枕下一个命令:
“脱衣服!”
张无忌:“啊?!”
苏梦枕开始脱自己的衣服,除去外袍,解下头饰。
“做什么?”张无忌急了,“仔细着凉啊!”
苏梦枕已脱得只剩下中衣,俯下身去,从床底下拖出一口箱子,打开,拿出一个包裹,扔给张无忌:“换上!”
打开包裹,赫然就是方才那套蓝色袍子,衣袍中包裹者那只晶莹剔透的碧玉簪。
苏梦枕站直身子,笑道:“你穿蓝色,很好看!”
张无忌一头雾水,却又不失雀跃地换了衣服,换了发簪。
原来,他还是喜欢的。
苏梦枕也已换了一袭镶金边、绣银线的银色锦袍,披上一件白狐裘斗篷,头带白玉冠,大拇指套上一枚碧玉扳指。
张无忌目瞪口呆,他从未见苏梦枕如此华丽地打扮过,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脑海中只有一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苏梦枕又从袖中抽出一柄白玉折扇,呼啦展开。
张无忌忙道:“使不得,这样冷的天气扇扇子,仔细吹出病来。”
苏梦枕用扇抵着他的胸膛,语气都变得纨绔起来:“这位季公子衣服不错,就是配饰少了些。”
他又从袖中摸出一枚蓝色宝石戒指,递给他。
张无忌接过来,套在手上,道:“季公子,你说得是我吗?”
“对!”苏梦枕又呼啦展开折扇,“而我呢,从现在起是郑公子,可别忘了。”
他从箱子里拿出两件物事,递了一个给张无忌:“戴上!”
张无忌接过来,见是一面小狐狸面具,白色,只在眉梢有一点儿红。
苏梦枕手中的则是一只白猫,只面颊处有两抹亮黄。
两人带好面具,从前门走了出去,没掌灯,张无忌隐约觉出是一间布庄。
门外,挺着一辆奢华、簇新、陌生的马车,赶车的也是一个不认识的人。
两人上了车,马车又缓缓驶回灯市。
张无忌隐约觉得是要去做一件大事,虽听得窗外热闹非凡,却不敢随意掀开去看。
苏梦枕却大大方方地掀开帘子,曼声吟道:“千门繁煌元宵夜,万灯互照凤阙里!”
他又回身看着张无忌,笑道:“季兄,如此好灯,岂能不找个地方好好喝一杯?”
此时华灯初上,街上已经是人流涌动,接踵摩肩,马车确是行走不便。
两人下了马车,就像是两个不懂武功的普通贵族子弟,随意走进了街边的一间酒楼。
这家酒楼名唤如意楼,远不如三合楼有名,却也是人满为患。
两人在一楼、二楼皆没找到位置,三楼也已客满。
店伙计谄笑道:“公子们若是不介意,就和人拼个桌吧,反正都是为了赏灯,坐在一起也热闹些。”
临窗一张桌子上,坐着两个年轻公子。
店伙计走过去,点头哈腰地说了几句,又欢欢喜喜地回来道:“妥了!”
张无忌与苏梦枕走过去,只见那两人也带着面具,一个上面雕着花,一个刻着麒麟,都只露出下巴。
元宵夜,戴面具十分常见,反而是露脸的人少些。
两人坐下,张无忌拱手道:“多谢两位公子!”
麒麟面具公子只是饶有兴致地打量他们,且多看了苏梦枕两眼。
雕花面具公子却笑着回应:“不必客气,无忌!”
第095章 一夜鱼龙舞
他的嗓音温柔而熟悉, 张无忌大喜:“花兄!”
花满楼笑着点头。
张无忌忽然发现,他与苏梦枕的打扮极其相似,除了面具, 皆是锦衣长袍,白玉冠。
旁边的公子身着朱红袍子, 麒麟面具后的眼眸看不出表情。
张无忌迟疑道:“这位是?”
花满楼笑道:“这是赵公子,他与你旁边的郑公子有话要谈,我陪你出去走走吧!”
说罢, 先站起身,将张无忌拉了起来, 又俯身与苏梦枕说话。
待他再转过头来时,面上竟已变做白猫面具, 向张无忌笑道:“从一位老朋友那儿学的,见笑了!”
张无忌回身看苏梦枕, 他已带上雕花面具, 轻轻点了点头。
张无忌只得随花满楼下楼。
在二楼拐角, 遇到带他们上来的那位店伙计,花满楼十分随意地打了个招呼, 道:“我们还是不惯拼桌,改日再来光顾吧!”
二人走进煌煌如昼的灯市中, 被人流挤得挨在一起。
张无忌心想:若是挨着我肩膀的是他,该有多欢喜!
花满楼见多识广,一路向张无忌指点各种花灯造型, 说出种种典故。
张无忌却有些心不在焉,那姓赵的公子是谁?他要见苏梦枕做什么?
见他这般模样, 花满楼叹了口气,指着远方汴水边的游船道:“咱们雇艘船吧!”
待游船驶出水面, 花满楼道:“无忌可是想家了?”
张无忌摇头道:“我刚来不过五天,虽有些想念,倒还好!”
“那为何闷闷不乐的?”花满楼面具下的眼眸一转,笑道,“难道心有挂念,不得遣怀?”
张无忌问出了想了一路的问题:“那位赵公子是谁?”
花满楼迟疑一瞬,才道:“无忌可曾听说过,北宋有一位状元皇子?”
“隐约听说过,”张无忌点头道,“说是宋徽宗的第三子,曾匿名参加科考,一举夺魁,后来徽宗为了避讳,强行将其改成榜眼!”
花满楼点头:“我与崖余,在皇室宗族中考察良久,这位郓王殿下相比之下,是最合适的。”
张无忌搜索脑海中记忆,对这位郓王印象实在不深。
花满楼看出他心思,解释道:“他在靖康之变中被掳走,三十岁就去世了,史书上记载甚少。”
张无忌道:“隐约记得他书法、绘画甚精,不会又是位道君皇帝吧?”
花满楼摇头:“我们本来也有此疑虑,郓王本人性情也确实有些柔弱,对君父臣纲十分看重。
“可两日前,郓王通过舒无戏大人找到崖余,向他讲了一个奇异的梦。”
他四下看了眼,压低声音道:“他竟然梦到了靖康之变以及被迫北上的屈辱,故而立志要与金人誓不两立!”
“重生!”张无忌脱口而出,又诧异这个词从哪儿来的。
花满楼若有所思道:“也有可能,咱们都是从后世来的人,这位皇子殿下重活一世,也不是不可能。”
两人相对默然。
张无忌忽然看向岸边,叫道:“瞧!”
花满楼定睛看去,水光摇曳、灯火辉煌的码头上,两人正要上船。
只见带雕花面具的锦衣人先跳到船上,回身伸手,麒麟面具公子笑着说了什么,然后搭着他的手也跳到船上。
两人相对坐下,也不要船夫,只顺水飘流。
张无忌怔怔道:“他们也出来了!”
花满楼点头笑道:“看来两人谈得不错!”
张无忌忽然道:“花大哥,你当时是如何和无情公子在一起的?”
“我和他?”花满楼仰头看着天上明月,微笑道,“我当时还在顾惜朝的身躯里,自以为只是一缕随时会离开的幽魂,如何能耽误他?”
“崖余却说,既是灵魂对灵魂动心,是不是游魂又有什么关系呢?”
张无忌奇道:“他还没真正见过你,就与你心意相许?”
花满楼微笑:“对!”
“也太快了吧!”张无忌喃喃道,“你们难道没有过犹豫、彷徨、不知所措吗?”
花满楼摇头:“我第一次见他,就觉得他是世上最美的存在,此后的犹豫不过在于担心不能相守,对他的心意倒是没有彷徨过。”
他笑着回忆往事:“后来,我们俩再说起往事,一致认为对彼此是一见钟情!”
张无忌叹道:“真是令人歆羡!”
发出这声叹息时,他的目光仍流连在远方的游船上。
花满楼忽然醒觉:“无忌,难道你对苏楼主也”
张无忌趴在船舷上,颓然道:“他只当我是兄弟,我并没有花兄这般幸运。”
想到对方是苏梦枕,花满楼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幸而,张无忌是个会自我开解的人,他望着水中倒影,笑道:“不过,能在他身边,照顾他,也很好啊!”
花满楼只能拍了拍他的肩膀。
月上中空,漫天烟花升起。
花满楼借着城内这份喧闹,又与苏梦枕换回面具,两人各自归位。
苏梦枕坐回张无忌身边,眸子中是掩不住的光彩,灼灼地看着远方。
张无忌道:“看来,你挺欣赏那位赵公子。”
苏梦枕点头:“他还不错,至少知道前尘往事,不会重蹈覆辙。”
张无忌也有些欢喜:“甚好,只要推他上了帝位,咱们就算是成功了一大半了。”
苏梦枕收回目光,转向张无忌:“推新皇上位,又谈何容易?”
那边两人已经起身,从靠岸的船跳上码头。
苏梦枕也站起身,低声道:“走,咱们远远地护送他们一程!”
已是子夜时分,城内依然人头攒动,多是些青年男女,熙熙攘攘地在各色花灯下流连、嬉笑,不时有烟花炮竹在附近街巷响起。
女人身上的脂粉香,烟花散落的烟火气,各色花灯散发出的灯烛味,使得苏梦枕咳嗽愈发激烈。
张无忌拉住他,低声道:“你回到河边等我吧,我护送他们回去!”
苏梦枕也不推辞:“如此多谢了!”
客气 ,疏离,当真将天下挑在自己身上了吗?
张无忌心头有些不悦,点点头,灵巧地消失在人群里。
远远地护送那赵公子回到朱雀大街的郓王府,又见花满楼从里面离开,张无忌才回身往汴水边赶。
此时已是后半夜,街上人稀少了些,他一路飞奔至水边,看见还有三、五游船飘荡在汴河上。
水月相映,光影相照,船上的人就仿佛漂浮在天上一般。
他们乘坐那只游船离岸边不远,张无忌轻轻跃至船上。
苏梦枕披着白裘,趴在船舷上,似已昏昏睡去。
张无忌忙去摸他的手,触之冰凉,一路顺着他的袖子摸进去,小臂也是冰得瘆人,直到手肘以上,方慢慢有了温度。
苏梦枕已经惊醒,面颊上泛着睡后红晕,抽回手道:“不妨事,我身上素来如此!”
“怎么能在这么冷的地方睡着呢?”张无忌有些气恼,又握住他的手,替他输送真气暖身。
待他手上暖起来,张无忌才松开他的手,独自坐到船头。
一盏灯轻轻地在他耳边触了触,潺潺水声中,苏梦枕的声音轻而飘渺:“无忌,想不想放河灯?”
张无忌回头,见是一盏精巧的荷花灯,便接过来捧在手中。
苏梦枕自己也拿了一盏,又递了支笔给张无忌:“许愿吧,我的已经写过了!”
张无忌拿笔思索良久,写下了三句话:一愿苏梦枕身子康健;二愿与他长相伴;三愿国泰民安!
两人底下身子放灯,张无忌有意撇了眼苏梦枕的灯。
上面龙飞凤舞的只有四个字:国泰民安!
张无忌暗自叹了口气。
放完灯,两人退了游船,上岸进城。
城内的人更少了些,多是些成双成对的青年男女,携手相伴,不愿分开。
张无忌从袖底伸出手去,试探着想勾苏梦枕的手指。
旁边巷子里忽然窜起数枚炮仗,四、五个小孩子拍手叫好。
炮仗爆裂产生的火药气,呛得苏梦枕大咳起来。
张无忌忙展开袖子,替他掩住口鼻,叫道:“快走!”
因为吵闹,他说话时离得甚近,口唇触到苏梦枕的耳廓,一点儿冰冰的、柔软的触感。
两人小跑到黄裤大街,苏梦枕因为奔跑和寒冷,鼻尖、耳廓都有些发红,张无忌望着他,后知后觉地产生了一点儿旖旎的心思。
身后又有烟花乍起,张无忌忙替苏梦枕将白裘斗篷的帽子带起来,又伸袖护住他口鼻。
漫天烟花散落,张无忌年轻俊朗的面容,在烟火下熠熠生辉;一双深情柔和的眸子,满满地映出眼前人的影子。
苏梦枕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白裘掩映下,一向凌厉的梦枕红袖第一刀,眼眸湿漉漉的,显出些楚楚的风致来。
砰的一声,张无忌脑中好似也炸开了烟花。
他低首,在眼前人的鼻尖上轻吻了一下。
第096章 我是你的了
两人回到玉塔时, 仍默然无话。
张无忌伸手要推门,苏梦枕忽然拦住他道:“无忌,如今天气转暖, 我可以自己睡。”
张无忌心底一惊,抓住苏梦枕的衣袖道:“我不会再那样了, 我”
苏梦枕推开他的手,温声道:“无忌,你是个好孩子, 快去睡吧!”
“我早已不是孩子!”张无忌鼓起勇气,一把搂住苏梦枕的后腰, “我可以永远陪着你,一生一世照顾你!”
“我不需要人照顾, ”苏梦枕轻轻掰开他的手指,低声道:“去吧!”
他大步跨入房内, 毫不迟疑地关门。
杨无邪忽然发现, 苏梦枕似乎对张无忌疏远了。
张无忌进去把脉时, 苏梦枕会很客气地站起身,客气地道谢;熬好的药端上来时, 他会尽快喝掉,再不需要大夫追在后面催促。
张无忌的衣物被褥, 也都已被送回他自己的房间;苏梦枕的房间里,除了诊脉时间,很少再会看到张无忌的身影。
苏梦枕甚至建议杨无邪, 如今春暖花开,可以多带张无忌出去走走, 结识些新朋友。
杨无邪不解:“张教主在楼里,已经结识了许多新朋友呢。”
苏梦枕有些烦躁地道:“给他找些家世清白, 温柔善良,容貌端庄的朋友!”
哦,杨无邪恍然,原来公子是替无忌操心起终身大事了。
他立刻收集了十多张名门闺秀的画像,拿去给苏公子过目。
苏梦枕看也不看,只是道:“你替他把把关,有合适的就替他们约一约。”
满城飞花的季节,出门踏青游玩,是最合适不过的相亲方式。
张无忌坐在迎春苑里,眼见一位名门淑女款款而来,又听得是苏楼主的意思,仿佛春日陡然起了霜,整个人都被打垮了。
他彬彬有礼地陪人游园,笑容满面地送姑娘回家,转身喝了个酩酊大醉,被杨无邪派去的两名弟子抬了回来。
杨无邪唉声叹气:“这姑娘可是我精挑细选的,难道就这么不如张教主的意?”
苏梦枕叹了口气,俯身为张无忌盖好被子。
安排七次相亲后,杨无邪放弃了。
他对苏梦枕道:“公子啊,我看我不是在安排相亲,而是在给孩子灌毒药呢。再来一次,只怕就把无忌最后一丝生气给打没了!”
苏梦枕搁下手中的卷宗,淡淡道:“那就别安排了,顺其自然吧!”
张无忌从宿醉中醒来,就将自己不分白天黑夜地埋首在平安堂的事务中,经常过了子夜,平安堂还亮着灯光。
楼中的兄弟们越来越喜欢这位张大夫,见他最近爱喝酒,便轮流约他上酒馆。
张无忌身怀九阳神功,千杯难醉,很快就闯出一个“酒神”的名号。
酒神名声越来越大,回来的越来越晚。
许多次,杨无邪深夜起来,都发现玉塔上亮着光。
苏梦枕的剪影,久久映在窗上,直到喝酒的人吵闹着回来,那片光才消失。
他忍不住劝苏梦枕:“公子,你既这般惦记无忌,为何还要疏远他呢?”
苏梦枕道:“我没有疏远他,我只是想让他走自己的路!”
他仰起头,喃喃道:“可他,却在逼我!”
阳春三月,春暖花开,花满楼来了。
他是黄昏时来的,先去见了苏梦枕,密议至天黑。
说完正事,他转而提及张无忌。
这些日子,张无忌也经常去找他喝酒,花满楼恐怕是这世间唯二懂得张无忌心思的人。
想起这位同乡的醉生梦死,花满楼的语气生硬起来。
他问苏梦枕:“你既不能回应他,为何放任他远离故土?”
花满楼是个很温柔的人,很少会以责备的口吻说话。
苏梦枕蹙了眉,嘴上却道:“他来此,并非单为了我!”
他看定花满楼的眼眸:“如果没有无情公子,难道花公子就不会来吗?”
花满楼道:“他不是为了你而来,可你却几乎要毁了他!”
他走到窗边,指着玉塔底部流露出的烛光:“无忌告诉我,他已经有两个月无法正常入睡了,除了把自己灌醉!”
苏梦枕默然。
“三月初三,大相国寺,我们都知道无忌是最好的人选!”
花满楼推开门,又回身道,“离那天还有半个月,是否要改换人选,请苏公子尽早决断吧!”
他下楼去见张无忌。
张无忌正在捣药,却因昨夜宿醉,手腕都在发抖。
花满楼夺下他手中药杵,一把拉着他走了出去:“诺大的金风细雨楼,一个捣药的童子都找不出来吗?让你在此大材小用!”
张无忌任他拉着,直到一处广阔无人的庭院,才苦笑道:“我必须让自己忙起来,否则就太难熬了!”
花满楼道:“在来此之前,你难道没想过如今的局面吗?”
张无忌道:“当然想过,而且我以为自己可以一辈子不说出口,只守着他就足够了!”
“可站在他面前,我却忍不住贪心了!“
他转身看向高塔之上,深深地叹了口气:“贪心之后的结局,谁知,竟是如此无法承受呢?”
花满楼也叹了口气,低声道:“你何必如此自毁?苏楼主未必对你无意,许是因自己病重缠身,怕拖累你呢!”
张无忌无神的双眸闪了闪:“真的吗?”
花满楼拍拍他的肩膀,走了。
张无忌回到平安堂时,整颗心都颤抖起来。
他朝思暮想的人,正站在药台后面,扶着台子剧咳。
张无忌走过去,道声:“得罪!”
伸手抵在他后心,一股暖流缓缓输入。
苏梦枕缓过一口气来,站直了身子,看着张无忌道:“你还要颓废多久??”
张无忌垂头不语。
苏梦枕握住他的肩膀:“我是个随时会死的人,你当真要在我身上浪费一生吗?”
张无忌倏然抬头,眼眸中现出希望。
苏梦枕闭了闭眼,良久,才睁开道:“我是你的了!”
张无忌颤声道:“你说什么?”
苏梦枕拉开他的手,强硬地揽在自己腰间:“不嫌这副病骨硌手,就拿去吧!”
张无忌松开手:“你不要勉强自己……”
“你觉得,”苏梦枕打断他,傲然道,“我是个会勉强自己的人吗?”
张无忌声音抖得厉害:“你也,喜欢我吗?”
苏梦枕道:“问的什么傻话,我当然喜欢你!”
“男女之情的喜欢?”
苏梦枕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怒嗔道:“把谁当女人呢?”
“当然不是你!”张无忌连连摇手,“你是这世间最棒的男儿郎!”
他一眼不眨地看着苏梦枕,仿佛他会随时消失一般。
苏梦枕也回望着他,毫不躲闪。
张无忌一把将他搂抱起来,像捧着易碎珍珠一般托着,又轻轻放下,再问一遍:“你当真,也是喜欢我的吗?”
苏梦枕笑道:“这个问题,你到底要问几遍?”
张无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就是,太不真实了,像做梦一般!”
苏梦枕拿起台上药杵,在他脑门上轻敲一下:“是做梦不?”
张无忌傻笑:“不疼,更像梦了!”
见苏梦枕又要举起药杵,他忙拉住道:“若能做一世梦,我也心满意足。”
苏梦枕又咳起来,撕心裂肺地缩成一团。
张无忌拿药喂他,待他咳的轻些,才拿走药杵,伸手将他托抱起来,慢慢走回楼上。
等他们走进房内,松软的床帐近在眼前,苏梦枕忽抑制不住地僵硬起来。
幸而,张无忌只是端端正正地将他放在床上,然后远远地躺下,像以往一般,搭住了他的手。
暖融融的真气,再次弥漫了他的全身。
第097章 相敬如宾
苏梦枕醒来时, 发现自己正紧紧依偎着张无忌。
就像一个久居寒夜的旅人,依偎进了温暖舒适的火炉旁。
他向后一躲,对方搭在自己腰间的手随之滑落。
张无忌惊醒, 也忙退后了些:“对不住,失礼了!”
他规规矩矩坐在床沿上, 就像是个不小心做错事的孩子。
苏梦枕心底一动,面上却是淡淡的:“咱们已经互通心意,便是更亲密些, 也不算什么。”
他有意观察张无忌,却发现他比自己还要紧张。
张无忌点点头, 僵直着站起身,顾左右而言他:“苏兄弟他们一定已经在门外了, 我去把洗脸水端进来。”
苏氏兄弟站在门外,惊讶地发现张大夫又住回了楼主的卧室, 都暗暗舒了口气, 实在是最近塔里的气氛太让人难过了。
张无忌端了水回来, 绞了热腾腾的毛巾,递给苏梦枕。
苏梦枕擦了脸, 张无忌自己胡乱就着残水洗了,就忙着给苏梦枕调制药水。
他一夜咳了七次, 应当先喝些润喉护肺的药。
二人又回到了最初的相处模式,张无忌得了“爱人”的名头,照顾起苏梦枕来更加尽心尽力。
他却很少触碰他, 除了把脉时轻轻搭了两指,递药时指间微微擦过, 他甚至尽量不再与他目光接触。
杨无邪今日见到二人,脑海中瞬间涌出一个词:相敬如宾!
幸而, 张无忌不再去喝酒了。
除了在平安堂治病救人,就是上楼围着苏梦枕转,一抓到闲暇时光,就督促他吃药、练习九阴真经。
他研制了药水,让苏梦枕睡前药浴;与树大夫推敲了针灸方案,可以在睡后替苏梦枕扎针。
张无忌,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替苏梦枕治病。
他似乎比之前,更急着让苏梦枕好起来。
苏梦枕坐在蒸腾的浴桶里,亵衣湿漉漉地贴在身上,隔着屏风与杨无邪、白愁飞等人商议公务。
张无忌坐在他身后,以九阳内功替他化开药力。
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垂头看着桶壁,只偶尔,才抬头看一眼那苍白、瘦弱的肩背,以判断药浴的功效。
起身添药时,他也只看自己的双手,绝不向浴桶里的躯体多看一眼。
苏梦枕一直强迫自己盯着屏风。
他白色的亵衣湿了水,几乎成了透明的,每次张无忌起身添药时,他都会忍不住并拢双腿,遮掩水下的羞窘之处。
他身上热乎乎的,不知是药水太热,还是身后人的目光太热。
良久,他终于忍不住瞥了眼水中两人的倒影。
原来,只是水太热,他的心太热。
张无忌的目光,几乎就没有在他身上停留过,他只是在专注地摆弄手中的药,偶尔抬起眼时,也只看向屏风上的飞鸟。
苏梦枕身上一阵凉意,心底涌起一丝失落。
这样枯瘦的病体,有何好敝帚自珍的呢?
直到后半夜,他都没有睡着,只是将手臂掩在双眼上,故意发出轻微的鼾声。
到了针灸的时刻,张无忌起来了。
苏梦枕透过指缝,看见他披上衣衫,点燃了灯烛,打开针灸的盒子,细细地在烛火上炙烤银针。
然后,他起身向床上人走过来。
苏梦枕忙闭紧眼睛,心跳如擂鼓一般。
他感到张无忌向自己俯下身,炽热的呼吸吹拂在耳边。
他有些担心起来,微微发热的耳垂,会不会暴露了他的假寐?
一个轻柔的吻落在他鬓发之上。
“好梦!”
张无忌的嗓音轻柔得仿佛一个梦。
他的睡穴被轻轻拂过,当真走入梦中去了。
张无忌叹了口气,轻轻掀开床尾的被子,握住了苏梦枕的脚。
就算是点了睡穴,他也会担心打扰苏梦枕的睡眠。
故而,他一向会选择从脚上开始。
他的手法很轻,几乎感觉不到。
等扎到苏梦枕的胸口时,东方天色已微微发白。
每一夜都是如此,他毫不在乎自己的睡眠。
只想他早日好起来,然后,结束如今这般煎熬而甜蜜的美梦!
他不是个傻瓜,看得出苏梦枕下意识的紧绷与抗拒。
为了不让他颓废下去,他在迁就他,补偿他,迎合他,欺骗他……
张无忌施完针,天已大亮。
他躺在苏梦枕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
许久,苏梦枕翻过身,偎在他身边。
张无忌心下又酸又软,他能不能保持着希望,苏梦枕的心底,其实也是有他的。
就像花满楼说得那样,他只是不想拖累他而已!
日子一天天地过,苏梦枕的咳嗽愈来愈少,身子也愈来愈轻。
三月初二,晚,月黑风高。
苏梦枕坐在浴桶里,盯着屏风上的飞鸟,轻声道:“明日,我和你一起去!”
张无忌笑笑,手掌依旧抵在他后背上,低声道:“你还有这诺大的楼子要照应,倘若失手,成千上万的人要跟着送命!”
“你若失手了呢?”苏梦枕微微侧过头,追寻张无忌的双眼。
却见他正垂眸看着桶壁,好像那上面开满了花一般。
张无忌摇头:“我不会失手的,一击不中,我就走!”
“或者,”苏梦枕沉声道,“你本就不将自己的命放在心上!”
张无忌讶然笑道:“怎么会呢?我还有你要照顾,岂会轻言生死?”
苏梦枕在水中转身,溅起一片水花:“你为何不看我?”
水花击打在身后人脸上,仿佛流下了两行眼泪一般。
苏梦枕心头被狠狠地掐了一把,他抓住张无忌的衣襟,又问了一遍:“我既已是你的人!为什么你还不敢看我?”
张无忌红了脸,有些磕巴地道:“你身体还不太好……”
“你为什么只敢亲我的头发?”苏梦枕往前凑了一凑,惊得张无忌一跤跌在地上。
苏梦枕干脆在浴桶中站了起来,透明的湿衣包裹着他消瘦的身躯。
张无忌忙转过头,急道:“你快坐下,小心着凉!”
“你为什么转头?”苏梦枕走出浴桶,继续向地上的人走去,“难道我们不是可以坦诚相见的爱人吗?”
张无忌跳起身,回身抄起棉被,将浑身湿透的人兜头包起来:“别闹了!着了凉,又要咳嗽的!”
苏梦枕却从被底伸出手,紧紧搂住他的腰:“我已经将自己许给你,你为什么还不快乐?”
张无忌不回答,只是快速地给他擦头发,擦身体,催他:“把里面的湿衣服脱掉,扔出来!”
苏梦枕只是看着他:“你来脱,我不信咱们去年互换时,你没脱过我的衣服!”
“那不一样,”张无忌一张俊脸涨得通红,“那时候,你在我眼里,只是个男人,并不需要避讳!”
“现在呢?”苏梦枕冷笑,“难道我突然变成了一个女人?”
张无忌急道:“先把湿衣服脱下来,咱们躺在床上慢慢聊!”
见他这样发急,苏梦枕不再坚持,在被底扯下亵衣,丢在地上。
张无忌闭着眼,将他抱到床上,摸索着拉了另一床被子,将他盖得严严实实。
他回身要走。
苏梦枕拉住他:“干什么去?”
“清理浴桶,地板,”张无忌回答,“还得再给你找一套干净衣服!”
“不要管那些,”苏梦枕躺在床上,命令道,“躺上来!”
张无忌无法,脱了外袍,躺在他身边。
苏梦枕将身上被子移过去一半,道:“盖上!”
“我不需要……”
张无忌期期艾艾的话语还未完,就被他厉声打断:“盖上!”
张无忌只得小心翼翼地挪过去,尽量不触碰被底的身体。
苏梦枕却直接抱了过来。
察觉到身边人的僵硬,他冷笑道:“怎么?不好看?嫌硌手?”
“怎么会?”张无忌简直要喘不过气,身边好似一块充满魅惑的美玉,他使劲握紧拳头,才压抑住伸手触摸的冲动,
“你美得能要我的命!”
苏梦枕怔住,这世间,竟会有人真心觉得他这副病骨美?
良久,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道:“你为什么不看我?”
张无忌叹了口气,终于不再回避:“因为,你不是真的愿意!”
第098章 大相国寺
苏梦枕沉默了。
他以为自己在付出, 却输出了新一轮的伤害。
“我不是不愿意,”他侧过身去,低声道:“我只是, 不知道该怎么办?”
“就像你说的,我还不习惯以男女之情的角度去看你!”
他侧过身去时, 两个人体之间拉起的被子,形成了一个风口,凉气丝丝缕缕地涌入。
张无忌下意识地转身去拉, 却不慎触到他光裸的肩头,忙道:“对不住!”
然后退出, 将整条软被裹在苏梦枕身上,给他细细地掖好, 又将手指放入苏梦枕的头发中,轻轻帮他烘干了湿发。
苏梦枕被裹得仿佛一条刚浮出水面的鱼, 手脚徜徉在被面下, 温暖而自在。
“再被你这样照顾下去, 总有一天,我会习惯的!”他面上露出笑容, “也许,咱们可以试试!”
张无忌手指颤了一下:“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苏梦枕歪头碰了碰他的手心:“你这样好,岂能轻易错过呢?”
张无忌收回手指,转身, 埋头在自己的臂弯里:“我不要你委屈自己,来哄我!”
苏梦枕坐起来, 连着身上的软被裹在张无忌身上,贴在他耳边, 低声道:“在你这儿,我永远也不会觉得委屈!”
张无忌仍埋头不语,苏梦枕就去拉他。
好不容易拉起来,竟是一个满面泪水的张无忌。
苏梦枕心底又酸又软,伸出手指替他擦泪:“好好的,哭什么呢?难道是我这个做哥哥的又欺负你了?”
张无忌将他手送回被里,裹好,哭道:“你才不是我的哥哥!”
“好好好,”苏梦枕被裹得严严实实,躺回床上,笑道,“不是哥哥,那是什么?总不能永远你你我我吧!”
张无忌怔住,在他旁边躺下,良久才道:“叫哥哥也行,但你得记住,咱俩不是兄弟!”
“嗯,不是兄弟!”苏梦枕郑重答应。
张无忌含泪笑了:“谢谢你!”
谢谢你,愿意试着接受我!
苏梦枕摇头:“不,应当是我谢谢你!”
谢谢你,愿意不顾一切地来爱我!
两人相视良久,谁也没转开视线,只是温暖地看着对方,然后又一起笑了。
苏梦枕低声道:“你现在,有没有觉得好一些?”
“很好,”张无忌躺平了,怡然自得地伸展手臂:“既幸福又充满希望!”
苏梦枕望着头顶天蓝色的床帐,也许,他们当真能走到一起。
他转头靠在张无忌肩头,闭上眼睛,感觉到又一个轻柔的吻落在鬓角。
然后,是一声带着怯意,却又千转百回的:“哥哥!”
去往大相国寺的路上,有一片桃花林,约占地二十亩。
往年,桃花烂漫的季节,汴京城的王孙公子、文人雅士,皆会呼朋唤友、三五成群地聚集到此,吟诗作赋,饮酒作乐。
今年,却是一片肃穆,宁静,只有枝头灼灼桃花,仍在肆无忌惮地开放。
忽然,一阵马蹄声起,继而车声隆隆,一支约有数百人的车队呼啸喧嚣而来。
花蕊上的蜜蜂皆受了惊,嗡嗡嗡地穿梭在桃林中。
有个尖利的嗓音道:“去,把枝头的蜜蜂赶一赶,莫惊掉花瓣,踩坏了花草!”
立时有二十多人,纵身下马,在桃林中挥开长鞭。手上轻柔精准,绝不触碰一片花瓣;脚下落地无痕,绝不踩坏一丝青草。
他们身负绝顶的轻功,绝世的鞭法,却不过用来替人驱赶蜜蜂。
那尖利的嗓音又道:“去,把屏障拉起来!”
又有二十人跳下马,从马车上拉出墨绿锦缎织成的围屏,飞一般地,将这片大得一眼看不到边的桃林围拢起来。
那尖利嗓音的主人,是一名身材发福的白胖内宦,他站在马车上,摇头道:“这围屏的颜色不够翠,配这娇艳的桃花有些不够,去,再换一副!”
立时又有二十人跳下马,重新拉出一片翠绿色的锦障,之前那幅被随意丢在地上。
那内宦又道:“去,把林子里的杂草清一清,莫伤了贵人的脚。”
这次跳下了四十个人,手中拎着剪刀,张无忌就在其中。
他照着无情的指示,埋伏在出京路上,随机打晕一个低级小內监,以独特的易容手法,混入这只队伍中。
没想到竟是被派来除草的!
还要用小剪刀,一点点地趴在地上细细地剪,不能伤了已被踩实的泥土。
张无忌一边低头除草,一边有些心疼地瞄了眼旁边,那幅长长的、足够普通人家吃喝两年的墨绿锦缎,如今已经被各种凌乱的脚步踩成了泥棕色。
除了草,平整了地面,厚厚地洒上现摘来的柔嫩花瓣,修剪掉突兀的、奇倔的花枝。
这片桃林已经完全变了副样子,从烂漫无羁的山野灵秀,转变为规矩无趣的皇家园林。
张无忌心底叹了口气:不过是一个人临时起意,要在此歇一歇脚,就毁了一处自然风光。
那内宦转了一圈,勉强道:“还过得去!”
张无忌等人被派守在路边,直等到日上三竿,贵人的车队才姗姗而来。
宝盖璎珞香车之内,年轻圆润的贵人懒洋洋地掀开帘子,瞥了眼修整过的桃林,叹了句:“都说此地的桃花好,也不过如此!”
他打了个哈欠,合上了车帘。
车队直接隆隆而过,因贵人一句话而面目全非的桃花林,并没有赢得贵人歇一歇脚。
张无忌握紧了拳头,本还十分不忍的心思,已消减了三分。
大相国寺巍峨庄严,那贵人下车换轿,隐隐还有女子的娇笑声。
寺里的大和尚们站了长长的两排,路过的数顶轿子里,飘出独属于女子的脂粉香。
大和尚们也只能垂下锃光瓦亮的脑门,默默念佛谢罪。
张无忌剩余的七分不忍,又消除了一分。
他假扮的内监身份低微,只能远远地站在台阶下,目送贵人们一层层远上,进入巍峨的大雄宝殿。
上面忽传出一声惨叫,接着就是踢打的声音。
那贵人慢条斯理地道:“拉出去处置了,别扰了佛门清净!”
张无忌忍不住抬头看去,立刻招来一声呵斥:“低头!”
一个细眉瘦眼的内宦道:“都警醒些,若谁再砸了差事,这个人就是下场!”
一个轿夫打扮的人被拖了下来,身上的血迹染红了台阶。
那细眉瘦眼的内宦急道:“翻过来拖,台阶都被这脏东西弄脏了!轿子也抬不稳当,还有什么用?”
翻过来后,血更多,那轿夫胸膛上一个大大的脚印,显然是被踹出了内伤,不停地咳血。
“塞住!塞住!”瘦眼内宦用一块帕子捂住了鼻,“哎哟,脏死了!”
张无忌暗暗捏紧了拳头。
幸而,听到另一个白胖内宦道:“先不着急处置他,等贵人拜了佛,上了香,咱们再慢慢整治这没用的东西!”
张无忌的拳头,才缓缓松开。
他心头那剩的六分不忍,仅剩下三分。
艳阳高照,虽是春日,依然照得人头晕眼花。
张无忌他们依然守在台阶下,忽传来一阵肉香。
一队禁卫飞马而来,护着两个大箱子拾阶而上。
两个老太监走了出来,掀开木箱看了看,怒道:“就这些菜?让贵人如何下筷?”
禁卫首领道:“往日来相国寺都是用素斋,殿下突然要求……”
“屁话!”一个老太监尖声道,“这不是素斋吗?这是素肉斋!孤陋寡闻的家伙!”
张无忌心底怒火腾起,拳头又握紧了。
另一个老太监打圆场道:“行了,先送上去吧,贵人还等着呢!”
禁卫们退开,那老太监枯瘦的手指在两排太监中指了指:“你们几个,把箱子抬进去!”
他袖底的红绸子一闪,最后一指正指向张无忌。
第099章 有人在等我
来之前, 无情曾告诉张无忌,这次负责守卫的是七绝神剑、八大刀王、神枪血剑小侯爷方应看、大内第一高手米苍穹。
他们都是很难缠的对手,尤其是方应看与米苍穹。
不过, 苏梦枕也告诉他,他将会遇到五个朋友, 五个身上带着红绸子的朋友。
红是血的颜色,这五个人皆已做好流血的准备。
现在,张无忌就见到了第一块红绸子。
他抬着箱子, 低眉顺眼地跟着那有红绸子的老太监。
老太监显然地位不低,一路带着他越过七绝神剑、八大刀王。
贵人正在殿内礼佛, 守在门口的是天下四大名捕中的追命、冷血。
张无忌有意看了二人的袖口,并没有发现红绸子。
两人都仿佛不认识张无忌, 只是对那老太监道:“吴公公,请先到后院去吧!”
后院已有试菜太监举筷相候, 众人打开箱子, 一碟碟地端出来。
一个年逾花甲的老太监坐在桌旁, 哔哔剥剥地吃花生。
爱吃花生的老太监,米苍穹!
张无忌不敢抬头, 规规矩矩地将鸡鸭鱼肉、山珍海味摆在大相国寺的禅桌上,让试菜太监一样样地验毒、试吃。
在佛门清净之地如此犯戒, 他心底忍不住先替人暗念了句罪过。
一个面若好女的贵介公子走了进来,怡然自得地坐下,向米苍穹笑道:“不用忙了, 贵人又改主意,想试一试寺里的素斋!”
米苍穹道:“那就撤下去, 埋到后山去吧!”
他头也不抬,继续吃花生, 仿佛埋荤菜在寺庙的后山,是司空见惯的事儿。
张无忌等人抬着箱子出来,行至一处僻静拐角,吴公公忽然矮下身子,哎哟了一声。
另一个老太监幸灾乐祸道:“老吴,昨夜不会又喝断了肠子吧?”
吴公公哼哼唧唧地道:“关你什么事?”
他有气无力地站了起来,随手指了张无忌:“你,伺候我去茅房!”
张无忌扶着他出来,吴公公低声道:“趁现在,那两个煞星不在,快去!”
张无忌踌躇道:“守在门外的是两位名捕,会不会连累他们?”
“放心,”吴公公道,“会有人适当地引他们走开!”
张无忌点头,他已经易了容,保险起见,还是扯下一块衣袍,包在头上。
他跃身在大殿后脊,隐隐听到有女子的调笑声:“殿下,您是在替官家跪经呢,总拉着我们做什么?”
那贵人道:“难道我的膝盖不是正跪着?手上做什么,谁又管得着呢?”
张无忌掀开屋脊瓦片,见那贵人正与两个打扮成太监的女子纠缠。
佛像巍峨庄严,肃穆地看着这一切。
他忽然有了个更好的主意。
张无忌脱下外袍,露出里面的白色衣袍,他又将头发散开,扯下一片白衣内里,披在头上。
然后,掌运真气,直接破顶而入。
女人们大声惊叫,贵人早就缩成一团。
张无忌气运丹田,将声音逼做一线,介于男女之间的嗓音,霎时响彻整个大相国寺:“赵桓!你在佛门伤生、沾腥、行淫,玷污佛家清净,引得天庭震怒!我奉佛旨,罚你失目、断腿之刑!”
说话间,他早已抓了佛像背后金箔在手,搓揉成丸,一粒打在那贵人右目,一粒打在他左膝。
然后,头也不回,再次破顶而出。
迎头便是一剑。
七绝神剑中的剑,梦中剑罗睡觉!
他在动静响起时,已经飞身上了屋顶,要抄刺客后路。
却见来人白衣飘飘,如御风而行,身形飘忽间便躲过一剑,又信手一拨。
罗睡觉身不由己地往后一仰,后背就中了血河神剑。
紧随其后的方应看“咦”了一声,他的剑明明不是这个方向,却仿佛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道牵引了一般。
思虑未定,罗睡觉的梦中剑已近在眼前,直刺他的眉骨。
方应看只能全力应剑。
张无忌脚踏武当梯云纵,以乾坤大挪移,出其不意,让两大高手互伤,拖了一拖。
他飞身急走,当头又来一棍。
却有两人替他挡下,手中红绸迎风招展,与米苍穹缠斗在一起。
张无忌心中默念多谢,脚下不停,他不能被抓住,会连累金风细雨楼,连累苏梦枕!
他一口气奔出了四、五里地,直到身后有人唤他。
“不用跑了,”追命喘着气道,“若是我都追不上你,只怕这世间没几个人能快过你了!”
张无忌这才缓下脚步,喘了口气。
追命上下打量着他,笑道:“你很强,也很聪明,计划进展得比想象中还要顺利。”
张无忌嘿嘿一笑,忽又蹙起眉头:“拦阻米苍穹的两个人怎么样?吴公公呢?还有那个轿夫?”
追命叹息道:“老吴跳进了寺后莲池,他身后还有别的人,只能死!那两个人也已亡在米苍穹棍下,他们皆死得其所,你不必太过难过。”
他拉开衣襟,露出里面的红绸带,正色道:“我们每一个人,都已做好拼掉性命的准备!”
原来另外两个有红绸子的人,果然是追命与冷血。
追命继续道,“至于那个轿夫,我只比你多留了一步,并没有看到,想来发生了这样大事,也没人顾得上处置他了。”
他拍了拍张无忌的肩膀,塞给他一包衣服:“下次再假扮观音时,千万要把太监的衣服藏好了!”
张无忌打开,除了一套蓝色新衫外,那件太监外袍果然也在里面。
他拱手谢道:“崔大哥,你做了这么多事,还能追上我,轻功超出我多矣!”
“我可是拼上了老命的,苏楼主还说你不擅轻功呢!”
追命笑了一声,也拱手道,“我要赶去告知大师兄,计划有变,先得设法把太子失德、自招天谴的消息散播出去!告辞!”
告别追命,张无忌换好衣衫,抹去易容,将那套太监衣物烧了个干净,才转身去楚河镇。
苏梦枕就在楚河镇等他。
镇上一家不起眼的小客栈,热闹,嘈杂,还能听到婴儿的啼哭声。
谁能想到,堂堂白道龙首,天下英雄之冠,会在这里等人呢?
苏梦枕选择这里,是因为这里是多条进京道路的交汇口。
若成功,他们就可以在此汇合,从容回城。
若失败,他也已在此为张无忌排好退路,并为自己安排好死路。
这里是从大相国寺回京必经之处,若张无忌未得手,他们将在此再次伏击赵桓。
这个懦弱无能,会将大宋拱手送人的储君,必须死!
就像当年中伏后,与白愁飞、王小石联手攻打破板门一般,苏梦枕很善于在败中寻找胜机。
他坐在窗口,细细地擦拭手中的刀,不是红袖刀,而是一把削铁如泥、其貌不扬的新刀。
无论成功与否,苏梦枕皆会与张无忌同归!但却绝不能连累金风细雨楼,若有必要,他会先划烂自己的脸。
他已向杨无邪交代好后事,并传信给王小石,让他连夜进京,预备接管金风细雨楼。
楼下脚步声响起,苏梦枕的手依然很稳,心跳却有些快起来,是他回来了吧?
敲门声响起,他将刀收在袖底,开门。
然后被一把搂进火热、坚实的胸膛里。
“哥哥!”熟悉的嗓音在苏梦枕耳边呢喃,“我回来了!”
张无忌双手将他托抱起来,反脚替上门,急切地走到床边,又小心翼翼地把怀里的人放下。
他像只忠诚的小狗,坐在苏梦枕脚边,亮晶晶的双眼里全是求表扬。
苏梦枕摸摸他的头:“还顺利吧?”
张无忌点头,又道:“我没杀他,只是打了他的眼睛和腿。”
“也好,”苏梦枕低声道,“身有残疾的人,做不了储君!”
“哥哥,”张无忌垂下眼眸,“有三个朋友死了!”
苏梦枕捏捏他的耳朵:“他们早已做好准备,必当含笑九泉。”
他弯下腰,在张无忌额头吻了一下:“咱们走吧,可能很快会全城戒严!”
又有敲门声起。
两人相视一眼,来人脚步沉重,显然不是武功高强之人,可能是店里的伙计。
张无忌起身去开门。
一个灰扑扑,毫无特色的包袱走了进来。
包袱后的人,高瘦,病态,只有一只手会动。
天地第七!
包袱挂在他胸前,手指上挂着一根细细的线。
天下第七文雪岸阴恻恻地笑了:“苏楼主在这小客栈窝了大半日,原来是为了私会男人!”
他上下打量着张无忌,啧啧道:“苏楼主品味当真奇特!”
苏梦枕冷声道:“文雪岸,你以为仅靠身上的火虎,就能威胁我?”
“当然不是,”文雪岸耸肩道,“即便是霹雳堂的极强火器,想必也奈何不了苏楼主的瞬息千里!”
他再次阴恻恻地笑了:“只是不知,这客栈里的两个小脚女人,三个五岁孩子,四个八十岁的老头,还有三个坐不起身的婴儿,有没有苏楼主这般高绝的轻功身法?”
第100章 孩子与火器
苏梦枕冷声道:“你想要什么?”
“我是个讲究公平的人, 本来只想要苏楼主一只手的,”天下第七带着他的包袱,怡然坐在桌旁, 嘿嘿笑道,“但现在, 我不着急了。”
他斜眼看着床边的两个男人:“我用了三个月,才逮住你,自然要好好享受下胜利的快乐!”
苏梦枕冷笑道:“你以为, 用一些不相干的人,就能威胁我?”
“当然不是!”天下第七道, “能做到今日这个位置,你自然不会是个心底善良的好人。所以我只讨要你付得起的代价, 为了金风细雨楼所标榜的道义,苏楼主总不能当真这般铁石心肠吧?”
他大声道:“来!”
一个面无表情的男人, 抱着两个小婴儿走了进来, 垂头站在门口。
天下第七道:“去, 把孩子交给苏楼主和他的男人,培养下感情, 没准儿苏楼主会心软些。”
他的一只手不自然地下垂着,另一只手的拇指挂着那根细细的线, 线绷得很紧,只要多加一点点的力度,就能扯动他胸前的包袱。
苏梦枕与张无忌只能不动, 任凭男人把两个婴儿的襁褓递到他们的手里。
“还有一个呢,罕见的三胞胎!说起来, 这孩子和苏楼主还有些缘分呢!”
天下第七挥手示意男人继续去抱,脸上的笑容既恶毒又得意, “苏楼主还记不记得,你废了我右手的那天?”
“那天的雪可真大啊!我躺在雪地上,心想,一切都完了!没了右手,与废人何异?干脆把自己冻死吧,总比回去受人欺凌的好!”
“正在这时,一辆牛车停在我身边,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将我扶到车上,带回家去,放在温暖的火炉边,又叫自己行动不便的婆娘起来,给我做了碗热腾腾的面汤。”
他回味般地笑了:“那婆娘的肚子可真大啊,听说已经怀孕九个月,天天躺在床上,翻个身都难,却为了做那碗面汤,动了胎气,嚎了两天,才生下这三个小东西。”
张无忌怒道:“孩子的父母呢?”
“当然是死了!”天下第七呲牙笑道:“我一个偶然借宿的路人,愿意出钱照顾这三个孩子,还在那村子里耐心地呆了一个月,村里人都觉得我是个知恩图报的大好人!这不,我邀请他们出来游玩,立刻就跟出来了这些人。”
苏梦枕冷声道:“你杀了你的救命恩人?”
“怎么能这样说呢?”天下第七阴笑道,“他们穷得面汤都喝不起,却要养活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我看他们太过痛苦,就替他们解脱了,这就是我报恩的方式!”
“至于他们的孩子,还不到四个月的三个奶娃娃,若是能换得梦枕红袖第一刀的手,便是再来一百个也值啊!”
那个面无表情的男人抱着最后一个孩子进来,放在天下第七面前的桌子上,然后垂手站在他身后。
天下第七嘿嘿笑道:“苏楼主,瞧瞧这可爱的小脸蛋,你忍心让他们炸成一团血肉吗?当然,你也可以试着抱手中的孩子逃命,让她们的兄弟独自躺在这冷冰冰的桌上。”
他收了笑容,手指收紧了些:“前提是,你们能跑得掉!”
苏梦枕怀里的孩子扁了扁嘴,哼了两声。
仿佛打破某种禁令一般,顷刻,连同张无忌怀里的、桌子上的,三个孩子,一起大声啼哭起来。
张无忌先将自己手里的放在床上,又向苏梦枕道:“是不是抱得不太舒服?不如放在床上?”
四个月的孩子,已会在床上翻身,两个小宝宝,翻身趴在一起,哭得小脸蛋都红了。
张无忌又道:“他们是不是饿了?还是想桌子上那个宝宝了?”
他转身想要来抱桌子上那个,天下第七竖起大拇指,威胁地抖了下指上的细线。
一个颤巍巍的老头子走了进来,手上端着一盆米粥,向天下第七道:“阿七啊,娃们该吃东西了。”
天下第七指着床边的苏梦枕道:“喏,这位,就是我为他们找的新爹爹,林叔把粥给他们吧!”
老头子睁开昏花的老眼,仔细地看了眼苏梦枕,点头道:“嗯,看起来是个好人。”
他把粥盆塞给苏梦枕,唠唠叨叨道:“娃们的爹妈都是好人,可惜命苦。咱们村子穷啊,谁家也添不起三张嘴,把娃们分开送人,又都不忍心。这位公子既然好心愿意收养他们,娃们父母的在天之灵,必也会给你下跪作揖。”
苏梦枕冷淡地点头。
张无忌真诚地道:“放心吧,林叔,我们会好好照顾孩子们的。”
老头子点点头,忽然睁大了眼睛:“怎么床上的是大丫、二丫,反而把男伢子放在桌上呢?”
天下第七咳了一声,带着冷笑道:“这位公子只想要女娃娃,我们还在谈呢。”
老头子“唉”了一声,指着苏梦枕道:“年轻人不懂好赖,要两个女娃娃有什么用吗?还是得有个伢子,继承香火。”
张无忌道:“三个孩子,我们都会照顾的,您老快离开吧,这里……”
“咳!”天下第七动了下拇指,挑起一边眉毛,“仔细说话!”
张无忌只得闭口。
那老头子不赞成地走了,一路还在嘟哝:“得要男娃……”
张无忌拿过粥盆,自己尝了一口,才让苏梦枕扶抱着两个孩子,轮流喂她们喝粥。
桌子上的孩子哭得更厉害了。
张无忌不忍心地道:“让那个宝宝也吃一口吧?”
“当然没问题,”天下第七阴笑道,“只要苏楼主答应了我的条件,这孩子就吃得上饭。”
苏梦枕道:“什么条件?你说说看!”
天下第七刚要张口,楼下传来声响。
隐约听到有人呼喊,又有车马喧嚣,马蹄声疾驰而过。
天下第七忍不住向窗口挪了挪:“什么事?”
苏梦枕淡然道:“不过是太子遇刺!”
“你怎么知道?”天下第七扯紧细线,要看向窗外,忽又转身道,“苏楼主独身窝在这家小店里,难道派人刺杀太子的就是你?”
苏梦枕不语。
张无忌忙大声否认道:“不是!”
“嘿嘿!是不是都没关系了,”
天下第七得意地笑道,“我突然想到一个更好的主意,苏楼主若想救这三个孩子,救这客栈里的人,只需要做这一件事即可!简单得很!”
他站在窗口,大声道:“太子的车队正从楼下经过,苏楼主只要现在从这里跳下去,大喊一声:刺杀太子者,金风细雨楼苏梦枕也!”
“我立刻带着包袱就走,绝不伤害这里的一草一木!”
“当然,”他神情愉悦地道,“苏楼主若是惜命,我在发动火虎的同时,也可以替苏楼主喊一嗓子。”
“总而言之,苏楼主刺杀太子的威名,必不会埋没无人知。”
天下第七哈哈大笑起来,现在的他,只用一句话,就能毁掉金风细雨楼,岂不比杀掉苏梦枕,或砍掉他一只手臂,更能报仇雪恨?
他选这个地方、这个时刻报仇,进可攻,退可守,简直是走了大运。
苏梦枕眼眸中的寒火闪了又闪,他慢慢握紧了手中的刀,即便是死,也不能连累金风细雨楼。
“闲杂人等回避!肃静!”
楼下再次响起呼喝声,天下第七忍不住又探头去看。
若他的手没废,这威风赫赫的护卫队伍中,必有他的一席之位。
忽然,一团蓝影冲出,巨大的掌力推在天下第七的肩头,雄厚的内力汹涌而来。
天下第七撞破客栈的窗户,腾地飞了起来,飞至太子卫队上空,“嘭”的一声,在空中炸成一蓬烟花。
巨大的轰炸声,淹没了孩子们的哭声。
苏梦枕冲到窗口,只见到漫天血雨,倾洒而下。
张无忌呢?
他与天下第七抱成一团冲出去,难道还能避开霹雳堂极强火器爆炸的威力?
楼下的车队早已乱成一团,有人大声呼喊道:“天降血雨,大不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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