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章 第三道消息
苏梦枕是个闲不住的人, 在明教的世界里,几乎张无忌每一次醒来,都已身处不同的城池。
突如其来的剑伤, 也没能让他慢下一步。
没想到,在金风细雨楼的世界, 苏梦枕竟也会拖着病躯远程奔波。
张无忌在一家不知名的客栈醒来,咳嗽着拥住被褥,窗外飘着零星小雪, 寒风透过纸窗缝隙,利刃一般刺向房内的人。
恍惚间, 似乎回到了被玄冥神掌击中的幼年时光。
张无忌蜷缩在被褥里,第一次萌生出一个念头, 他想用自己练过九阳神功的火热臂膀,拥住这个躯体。
就像拥住十年前的那个缩成一团的自己。
他叹了一口气, 起身穿衣洗漱, 从怀里摸出了苏楼主的回信, 只有两个字:多谢!
简洁凌厉,却又一字千钧。
张无忌收拾齐整, 走出房间时,门口已站了四个人。
有童颜鹤发的老人, 身姿窈窕的少女,高大威猛的壮汉,矮小精瘦的男人。
看见“苏梦枕”咳嗽着走出来, 他们的八只眼睛里却只有信服与敬畏。
这让张无忌有一种矛盾的心酸感:谁能想到,京城白道势力的龙头, 是位彻夜蜷缩在冰冷被褥下的孱弱病人呢?
这四人分别是颜鹤发、朱小腰、欧阳意意、祥哥儿。
苏梦枕另留了一封信,描述了四人的体貌特征以及简要经历, 并向张无忌交待今日行程,他们需要骑马向北,行至大名府第一楼住下,静等戚少商明日登门谈判。
张无忌披上厚厚的斗篷,一路骑马疾驰,他想快一点赶到大名府,再为苏楼主调些新药。
雪越下越大,风也越来越紧。
张无忌伏在马上,全身的血液似也结了冰,手脚成了冻得僵硬的木头。
颜鹤发四人默不作声地骑马跟在身后,除朱小腰给楼主找了一件厚斗篷,其余三人好似并不担忧楼主的身体会不会顶得住。
想来,一个久病不倒的首领,已让属下将他的病当作常态,历尽风霜傲然屹立的苏楼主,可能没有人觉得他需要一辆马车、一盆炭火。
他们被一排四辆马车拦住去路。
马车看起来都很舒适,厚厚的车毡,朱红的车缨,健壮的马匹,无声无息的人。
欧阳意意突然惊呼一声:“大开大阖!”
朱小腰道:“六合青龙!”
颜鹤发道:“天下第七!”
祥哥儿也来了一句:“元十三限?”
变故突起,当然没有人有心思玩成语接龙,他们说出的是在场人的名字。
大开大阖三残废:司马残、司马废、司马残费。
六合青龙:鲁书一、燕诗二、顾铁三、赵画四、叶棋五、齐文六。
天下第七:文雪岸!
他们都是元十三限的弟子,元十三限却并不在此,所以祥哥儿才会说:“元十三限?”
然而,仅仅是元十三限可能在场这个事实已足以使人心惊。
张无忌首次下楼那天,白愁飞一共发出三道消息,分别发给杀手组织、六分半堂和蔡京。
三道消息均按时送到,却只有前两处及时作出反应,故而张无忌遇到了黑衣杀手、狄飞惊。
蔡京是当朝太师,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白愁飞只是蔡京的诸多义子之一,他的消息直到晚上才送到蔡京手里,当时狙杀苏梦枕的时机已过。
蔡京因此大怒,故而此次苏梦枕出京,白愁飞发出的消息第一时间就到了他手里。
为绝杀苏梦枕,彻底将金风细雨楼收入囊中,蔡京打出了自己的王牌:元十三限!
这次的计划也很简单,就叫:杀苏!
元十三限是诸葛神候的同门师弟,实力之高世所罕见,颜鹤发等人听说元十三限可能在场,早已惊得说不出话来。
张无忌从杨无邪处听过元十三限的名字,知道他是位高手,不过也仅止于此了。
他依然轻松、客气地道:“诸位,烦劳让个道!”
天下第七冷哼道:“此路不通,请苏楼主改道!”
张无忌谦逊、虚心地道:“改什么道?”
天下第七:“鬼道!”
“鬼道”二字一出,他已反身打开包袱,霎时,似乎有一千个太阳,兜头照下。
张无忌身后的人也动了,朱如是、祥哥儿大叫一声,拔出剑。
然后向颜鹤发、朱小腰后心刺去。
敌人攻势在前,颜鹤发、朱小腰全神凝备之下,后门大开,哪里会防备身后?
欧阳意意、祥哥儿叫声很响,剑却无声无息,待颜、朱二人有所觉察时,剑已入体。
入的是祥哥儿、欧阳意意的体,电光火石之间,张无忌纵身向后,在欧阳意意、祥哥儿的手腕上各点了一下,两人的攻势竟瞬间逆转方向,指向对方。
乾坤大挪移!
若出手的是苏梦枕,这两个叛徒早就一命呜呼,可出手的张无忌,所以两人的剑都偏了偏,在对方心房偏左一指戳出了个大洞。
他们失去了战斗力,却一时无性命之忧。
颜鹤发、朱小腰的危机方除,天下第七的一千个太阳已逼至眼前。
张无忌双掌齐出,在因己方变故惊住的颜鹤发、朱小腰腰间,轻轻一推,二人便如被一阵柔柔的风卷裹着,飘出了千个太阳笼罩范围。
太极掌!
一千个太阳已将“苏梦枕”裹住,六合青龙等人却露出失落的神情。
京城白道之首,天下英雄之冠的苏梦枕,竟是死于天下第七之手……
天下第七已是师父元十三限最喜爱的弟子,在蔡相爷面前也最得脸,倘若被他杀了苏梦枕,他还看得上其他师兄弟么?
他们心底甚至生出一丝不屑,这样简单,也值得如此兴师动众?
一千个太阳的光芒慢慢散去,“苏梦枕”仍立在原地。
他激烈咳嗽着,手中绯红潋滟的刀与天下第七的剑缠在一起,随着咳嗽声一起一伏,却始终不脱离。
危急之际,张无忌以红袖刀使出了太极剑,化解了天下第七的势剑。
张无忌撤回红袖刀,咳嗽着道:“承让!”
天下第七脸色铁青,手中剑缓缓垂了下去,他先发制人,“苏梦枕”却在除奸、救人后,仍能接住他的攻势,两人的差距只怕不是一点。
见他初战吃瘪,苏梦枕没有被收割人头,六合青龙、大开大阖皆暗地松了口气。
赵画四大声道:“文兄不必介意,咱们又不是论武比高低,今日只要合力杀了苏梦枕,你一招落败的难堪,不会有外人知道的。”
他声音宏亮,幸灾乐祸意味明显,天下第七更难堪了。
鲁书一道:“苏楼主,你可知道此地叫什么名字吗?”
若是苏梦枕,绝不会顺着他的思路走,但张无忌一向不愿与人做口舌之辩,故而老老实实地道:“叫什么名字?”
“伏龙坡!”鲁书一得意洋洋地笑道,“即便是京城龙首,也要受伏而亡!”
他一挥手,六合青龙、大开大阖三残废一同围拢而来,颜鹤发、朱小腰护在“苏梦枕”两侧,心知今日不能善了。
天下第七也已从羞愤中平静,不必争一时之气,苏梦枕,今日必死!
忽有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小小山坡,焉能伏龙?”
四匹骏马疾驰而至,为首白马上坐着两个人,花满楼执辔,无情围着厚厚的貂裘,端坐在他身前。
身后三匹马上,依次是铁手、追命、冷血。
追命笑道:“山坡不能伏龙,却可捉虫,六合青虫。”
他们来晚了一步,只因他们与苏梦枕本就约定在明日,大名府,天下第一楼。
不曾想蔡京这次反应竟然如此迅速,第一时间就派出截杀者。
幸而四大名捕的反应也不慢,天下第七等人甫出京,他们就循迹追了出来。
计划还来得及,只是计划的饵,从苏梦枕变成了张无忌。
他们的计划也有个名字,叫做:捉虫!
第082章 那一刀的风情
若说六合青龙最恨的人是谁, 四大名捕一定榜上有名。
尤其是燕诗二苦研剑法、顾铁三精于掌法、赵画四长于腿功、叶棋五擅长暗器。
他们对掌法、暗器、腿功、剑法领域的佼佼者四大名捕本就不服气,何况大家同出于自在门,双方的师父又是宿敌。
被叫做六合青虫, 让六条自诩为龙的人愈发愤愤不平,天下第七站在一旁, 毫不掩饰自己的讥笑。
六人怒极之时,叶棋五忽然笑道:“成崖余,此前京中传得沸沸扬扬, 我们还不相信,原来你果然给自己找了个男人啊!”
方才一阵寒风吹过, 花满楼顺手为无情掖紧了斗篷。
这一幕,一直盯着无情不放的叶棋五当然没有错过, 他立即发出了嘲讽。
本以为无情会羞恼,却只见他淡淡一笑, 回身握住花满楼的手, 理所当然地道:“你若悔改, 放弃助纣为虐,也有可能遇到倾心相恋之人, 不必嫉妒别人。”
叶棋五气得发狂,大怒道:“谁会嫉妒?我今天就要打死你的男人!”
他一口气发出十枚棋子, 直击那一对璧人的头、肩、身、手、腿、马……
无情面带讥讽,仿佛呼啸而至的棋子只是十片小雪花。
花满楼一手执辔,一手袍袖卷起, 棋子一枚不落地被他卷入袖中,洒落地面, 身姿也如拂去雪花一般自然。
叶棋五怒吼,污言秽语滔滔而出。
冷血冷冷道:“你们到底打不打?还是只想像小孩子一般互吐口水。”
燕诗二也忍不住了, 大吼着拔剑,找上了冷血。
顾铁三找上一直沉默不语的铁手,赵画四找上追命,叶棋五自然对上无情,花满楼坐在无情身后,齐文六、鲁书一左一右包抄过去,想要将他击落马下。
大开大阖司马残、司马废、司马残废截住了颜鹤发、朱小腰。
天下第七站在“苏梦枕”面前,他要讨回方才一招受制的屈辱。
张无忌还有些震惊,原来斯文儒雅的花公子竟然喜欢男人?还和四大名捕之首的无情成了伴侣。
男人,竟然可以爱男人?!
他一惊之下,天下第七已经逼至眼前,张无忌依然用太极功法对敌。
天下第七出招很快,千万个太阳飞速旋转,变化莫测。
张无忌出招很慢,一招一式,如清风拂过大川,明月照耀大江,却总能险险抵住太阳的变化。
险,险!
张无忌因有九阳神功傍身,强大的内力足以支撑他酣战六大门派而不力竭;受病痛所累,苏梦枕的红袖刀法奇诡,快而凌厉,绝不适合与对手多耗精力。
再者,苏梦枕的躯体修习太极时日太短,往往不能做到心随意动,刀在意先,且因红袖刀法根深蒂固,许多时候会作出张无忌意料之外的反应。
半盏茶时间过去,张无忌已有些支撑不住,手臂、肩、腹被划出三道剑痕。
伤口不深,杏色长袍上开出三朵红色梅花,却已大大影响在场众人的心境。
四大名捕、花满楼、颜鹤发、朱小腰正与对手缠斗,眼看“苏楼主”遇危,却无法脱身援手,一时大急。
六合青龙、大开大合见己方有人得手,心底大定,出招更稳更奇。
花满楼挥袖卷住叶棋五、鲁书一、齐文六攻势,无情寻隙发出两枚飞刀,逼退天下第七的两次攻击。
天下第七文雪岸倒退两步,面上仍然得意非凡,桀桀笑道:“苏梦枕,你比传闻中差远了,难道当真成了病猫?”
他确实可以得意,无论谁将要斩杀天下英雄之冠,都只会比他更加得意。
花满楼以灵犀一指夹住鲁书一的剑,转头向张无忌大声道:“红袖刀法!”
红袖刀法,难道他不知道壳子里的是张无忌?
张无忌忽然心领神会,太师父张三丰传授他太极拳时,曾教导他纯以意行,用意不用力。
也许,可以一试。
张无忌开始试着清空自己的思维,待势剑再至时,苏梦枕的眼、心、手动了。
红袖刀发出一声曼妙的清吟,刀身绯红,刀锋透明,刀意迷离,奇,诡,快,划破千轮太阳的光辉。
天下第七,退!
红袖刀不退,进!
这躯体已不受控制,张无忌似乎成了局外人,旁观苏梦枕挥刀,进逼,斩敌!
绯色的刀光,杏色的人,婉约,飘忽,奇谲。
刀艳!
人更艳!
张无忌一时迷了眼,一个念头在他心底掠过:花公子爱上男人,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的事。
红袖刀如影随形,天下第七退无可退,他身后是一辆马车,发髻已散,手臂上一条血线滴滴嗒嗒落在地上。
他握剑的手已废,势剑已破!
若握刀的人是真正的苏梦枕,他现在失去的,必然不是手,而是命!
四大名捕、花满楼制住六合青龙,颜鹤发取走了司马残的脑袋,朱小腰刺破司马废的脏腑,司马残废已残废的不能再残废。
无情冷声道:“文雪岸,束手就擒吧!”
天下第七桀桀怪笑:“该束手就擒的不是我,而是你们!除非你们杀了我,否则,我很快就会看到你们束手就擒了!”
铁手忽道:“你若是在指望元师叔来救你们,就不必了!有人来对付你们,自然有人对付他!”
鲁书一惊道:“难道,诸葛小花也来了?”
追命敲了下他的脑袋:“叫师伯!”
天下第七扬声笑道:“来了!”
山坡下,树木萧索,一个身影疾如流星,瞬间便跃至眼前。
正是元十三限!
六合青龙一起叫道:“师父!”
元十三限看起来比天下第七还狼狈,头发散乱,满身皆是鲜血、浓愁。
他一言不发,挥拳就砸人。
砸向已被制住穴道的齐文六、叶棋五。
众人惊住,愕住,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却有一人动了,张无忌!脚下走的瞬息千里,手中使的太极拳。
元十三限的拳被圆转不断的拳法接住,化解,“苏梦枕”也吐出了一口血。
朱小腰惊叫一声。
元十三限又挥掌向赵画四、顾铁三,“苏梦枕”再动,左手画圆,右手画圆,圆圈套着圆圈,竟然将元十三限圈退一步。
“苏梦枕”再次咳血!
颜鹤发大急:“楼主,他们狗咬狗,你别管了!”
“苏梦枕”淡淡一笑,道:“他们已束手就擒,岂能任人屠戮?”
元十三限身上的血流得更多,臭味愈浓,他大吼一声,飞身跃起,合身撞向燕诗二、鲁书一。
一双铁掌,一双飞腿,一柄快剑,以及漫天的暗器阻止了他。
四大名捕已合力出手!
花满楼扶住张无忌,手掌抵住他后心,一股柔和的内力缓缓输入,花满楼低声道:“不要再打了,仔细苏楼主的身体!”
张无忌咳着血点头,他这一场消耗太大,苏梦枕的病躯已抵受不住。
元十三限攻势受阻,愤然嘶吼,又回头想打天下第七,却哪里还有人影?
奸诈至极的文雪岸见势不妙,早已溜之大吉!
坡下忽传来一声长啸,元十三限脸色大变,纵身跃起,飞身便走。
一瞬之间,一条黑色人影在众人眼前掠过,直追元十三限而去。
朱小腰脱口叫道:“七圣主!”
她原是迷天盟的二圣主,七圣主就是关七关木旦!
此前,金风细雨楼、六分半堂在三合楼合力围攻关七,苏梦枕、白愁飞、王小石、雷损、狄飞惊五大高手合力,又得天雷相助,最终也不过伤了关七一臂。
他如何在此?
为何与元十三限对上?
元十三限为何要杀门下弟子?
无情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世叔说过,自在门传人教了弟子的武功,就不可再用,否则会遭反噬。”
他已不必再说下去,六合青龙皆已明白,必是元十三限与关七对战之中,用上了教出去的武功,才要杀他们遏制反噬。
若不是“苏梦枕”挺身而出,他们早已死在师父拳下。
顾铁三低声道:“我们没有完成任务,若师父死于关七之手,蔡太师只会愈发看不上我们,沦为弃子。”
燕诗二叹道:“若师父没死,我们也活不长了。”
赵画四道:“难道,我们就此无立身之地了么?”
鲁书一忽然道:“苏楼主大仁大义,金风细雨楼又是受人推崇的江湖侠道”
他没有说下去,但其他师弟已明白他的意思,叶棋五补了一句道:“苏楼主对咱们还有救命之恩”
齐文六道:“反正我绝不跟四大名捕走,我听师兄们的。”
他们一起望向“苏梦枕”,以求恳的眼光看着他。
“苏梦枕”面如金纸,依靠在花满楼身上,勉力笑道:“你们若不再助纣为虐,金风细雨楼自然欢迎。”
颜鹤发眉头一皱,只觉得这个楼主很不对劲,太仁,太慈。
难道是身上的病,影响了他的处事之道?
四大名捕与花满楼知道内情,却无心为颜鹤发答疑解惑,他们都已转身看向山下。
一青一白两条人影,正并肩穿过林间,飘然而至。
第083章 周掌门
苏梦枕正在巡视军营, 义军最近攻战太多,即便教主仍然精力无限,也只得让他们休养生息。
布袋和尚说不得、彭和尚彭莹玉跟在他身后。
他们觉得教主最近变化很大。
面对战争, 杀伐决断,拿定了主意就推行到底, 绝不容人疏忽纰漏;面对普通教众,他仍然很亲和,但那份亲和却带着一股难以忽略的疏离感。
他变得骄傲, 冷傲,孤傲。
难道是因为失去赵姑娘所致?
彭和尚与说不得私下商议良久, 终于想到了应对之策。
午饭后,苏梦枕坐在榻上调息, 他太喜欢这种内息充沛、热血奔腾的感觉了。
处在张无忌身体里的每一刻,对他来说, 都是至高享受。
无需咳嗽, 无惧寒冷, 呼吸顺畅,体态轻盈。
苏梦枕调息完毕, 打算到外边去走走。
他们如今驻扎在济南府城外,苏梦枕与普通兵士同吃同住, 虽不能像真正的张无忌一般与他们打成一片,也已获得众人的崇敬与信服。
一路走过军账,军士们争先恐后地涌出来与教主打招呼, 苏梦枕眼神温暖,笑意轻淡。
他当真喜欢这里, 可惜不是家。
彭和尚追上来道:“教主,今日天色甚好, 何不到附近的千佛山走走,瞧瞧千佛崖、万佛洞?以你的轻功,一个时辰就足以打个来回了。”
苏梦枕欣然允诺,以张无忌的内力,施展瞬息千里心法,有种凌空御风的感觉。
这也是他极享受的时刻之一。
冬日暖阳之下,树木凋零,千佛山的佛龛、佛洞、佛崖,没了树木遮盖,凌空即可尽收眼底。
苏梦枕飞脚在高树枝头轻点,纵横飞跃于山脊之上,九阳神功暖烘烘的在经脉之间运转,周身丝毫没有冬日的寒意。
飞至千佛崖时,他的额头甚至还渗出些微细汗。
苏梦枕缓下脚步,正欲细赏千佛石刻,背后忽然传来声响,一个轻灵温柔的嗓音道:“无忌哥哥!”
不知又是张教主的哪路情缘?
苏梦枕回头,只见一女子,秀若芝兰,楚楚可人地站在山石之上,笑意盈盈,一双眸子似含有无限情意。
苏梦枕略一犹豫,试探着道:“周掌门?”
那女子正是周芷若。
武林上最近传得沸沸扬扬,张无忌已与赵敏结下杀父死仇,一心投身入抗元大业,以摧枯拉朽之势大破元军。
江湖同道们多有下场支援明教的,峨眉自然也不甘落后,除了在四川等地与义军互为奥援外,周芷若亲身赶赴山东,要支援张无忌。
一到济南,就从彭和尚处得知,张教主去了千佛山游玩,言谈之间多有撮合之意。
周芷若心领神会,随后追来,远远见到张无忌身姿飘逸,跃身于千佛之间,恍若谪仙降临,不由得愈发心折。
她好容易追上他,喘息未定,哪曾想会得来一声冷漠的“周掌门”?
周芷若泪盈于睫,柔声凄语:“无忌哥哥,你唤我什么?”
苏梦枕冷然道:“你是一派之尊,我敬重你,自然要以掌门相称。”
周芷若娇躯微颤,片刻过去,终是冷下心思道:“张教主!”
见她如此快地冷静下来,苏梦枕心下也生出一分激赏,加之她容貌清丽无双,言谈举止间颇有故人之姿,又不由得生出两分怜惜。
他的语气也柔和下来:“峨眉在四川对明教襄助颇多,周掌门今日又莅临济南助援,明教上下实在感激不尽。”
周芷若叹道:“张教主不必客气,驱除鞑虏,抗元扶汉,本就是我峨眉应有之义。”
两人客客气气地寒暄两句,又一本正经地探讨了抗元大略,约定明教与峨眉的攻守联盟,才客客气气地道别。
临行前,周芷若回眸笑道:“张教主,我知道你一向淡泊名利,但还是要劝你一句,若不称王称帝,明教始终只是江湖组织,难以聚集天下有识之士共襄大业,还请三思!”
此事,杨逍等人也多次发信,请他称明王,统领天下抗元。
苏梦枕已经思虑再三,明教发展至如今这般规模,再局限于江湖之中,显然已不现实。
黄昏之时,青翼蝠王韦一笑再来传信时,他便让韦一笑回告杨逍,称明王之事他会考虑。
烛火昏黄,光影飘摇无定。
苏梦枕正提笔写信,写给张无忌,分析称王利弊,请他不必再坚持。
信成,又被苏梦枕揉成碎片,张无忌明面上优柔寡断,内心却极是坚定,倘若他坚决不允,作出对天盟誓之类的大事来,就很难回转了。
不如,先斩后奏!
苏梦枕另展开一张信纸,开始给杨逍写信。
他看过张无忌的信,加之手指原本记忆,模仿起来,几可乱真。
信发出时,还不到二更,苏梦枕已经上床睡觉,明日要对战元十三限,他要养足精神。
元十三限,早已在关七的追逐下不知所踪。
关七是那青衫文士、白衣侠客带来的,众人都称他们为顾当家、戚寨主。
张无忌在花满楼的搀扶下,几乎已经站立不住,意识朦胧之时,只听那顾当家的声音似远还近:“苏楼主,看来身体欠佳啊!”
张无忌晕了过去,然后在二更时分醒来。
朱小腰在“苏梦枕”的指点下,为他止血敷药,扶着他上床躺下,才在“苏梦枕”的要求下,颇为不放心地离去。
无情、花满楼,与新来的顾当家、戚寨主在“苏梦枕”床边坐下,开始议事。
张无忌已知道这两人就是连云寨的顾惜朝、戚少商,不知为何,对他与苏楼主的事,似乎也知之甚详。
顾惜朝挑眉笑道:“听说苏楼主是自持之人,绝不会在人前显露软弱。张教主这样的演技,竟然也能糊弄这么久,看来金风细雨楼不过尔尔!”
无情冷声道:“至少,张教主第一天就弄清楚了身在何处!”
顾惜朝初与花满楼互换之时,因目盲之限,竟有好几日没明白状况。
此事,是他生平大耻,又被无情戳破,不由得大怒,登时站起身来,戚少商在一边拉住他,柔声劝道:“你那时候眼睛不便,怪不得你!”
“怪他!”顾惜朝瞪一眼花满楼,恨恨地坐下。
花满楼轻咳一声,笑道:“往事已矣,若没这段故事,又如何成就你与戚兄这段美满姻缘呢?”
张无忌躺在床上,震惊地想:无情看起来柔弱清秀,与花公子在一起也就罢了。怎么这戚寨主、顾当家这样英武豪迈,竟也是一对吗?
见顾惜朝容颜如玉,烛光下微微飞红面颊,他又想,顾公子这样容貌,戚寨主动心也有些道理。
花满楼看他只是出神,以为他精力不济,便道:“苏楼主身子有恙,咱们就长话短说罢!张教主,我与顾公子,也曾灵魂互换过”
他将自己与顾惜朝互换灵魂之事简要说了。
张无忌惊道:“如此说来,花公子也不是本朝代之人?”
花满楼微微笑道:“说起来,咱们还是老乡呢,我也是明代人。”
“明代?明!”张无忌喜道,“你是说,明教最后功成,成功建立了新王朝?”
花满楼点头笑道:“我所生活的时代,明已建立百年。”
张无忌愈发欣喜了,喃喃道:“我明教做成如此功业,当真可喜可贺!”
顾惜朝冷笑道:“建立明朝的人是朱元璋,可没听说和明教,或是张教主有什么相干?”
“原来是朱大哥成就大业吗?”张无忌喜意不减,“那也很好啊!”
见他如此恬淡无争,顾惜朝一时也无语了。
第084章 倚天剑与屠龙刀
无情淡淡道:“咱们说正事吧!”
顾惜朝轻哼一声道:“苏楼主不在, 这位张教主谈得了正事吗?”
花满楼笑道:“张教主也已是局内人,咱们先与他商量过,明日再与苏楼主重新议过不迟。”
顾惜朝长眉一拧, 还要反对,被戚少商握住手, 安抚道:“咱们来都来了,哪里还差这一刻时间?”
张无忌躺在床上,惊奇地看到, 顾当家就像是一只炸起毛来的猫,被戚寨主的一句话就安抚得服服帖帖。
顾当家薄怒微嗔, 看向戚寨主时又带了三分风情,三分信赖, 恍然便如当初的敏妹一般。
他一时怅然,竟长长地叹了口气。
花满楼笑道:“张兄, 明朝之事, 咱俩稍后私下再聊, 今日咱们五人聚在此,是要议一议宋的事。”
“咱们都去过后世, 知道七年后的靖康惨变,自然不会放任它再次发生, 对么?”
他换了称呼,语声恳切。
金风细雨楼、苏梦枕、汴京早市、秦三娘子等人,在张无忌眼前一一划过, 他断然道:“自然不能!”
花满楼继续道:“如何阻止靖康之变,张兄可有意见吗?”
这一问, 倒把张无忌难住了,他忽然想到那日花满楼的言语, 便道:“我们那里,有两句话。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倚天不出,谁与争锋!”
他环视房内四人,见花满楼、无情皆点头不语,只有顾惜朝、戚少商露出疑问之色,心知花、无二人皆已从苏梦枕处知道这段话,便向戚、顾二人解释道:
“这两句话说的是,南宋年间,大侠郭靖、黄蓉,将一部行军打仗的兵法藏于屠龙刀内,又将一部武林秘笈藏于倚天剑之内,遗于后人。勉励他们以屠龙刀的秘密推翻元人暴政,建立新王朝;倘若新王朝统治者不仁,手持倚天剑者,便可仗剑中之密,为民除害。”
花满楼皱眉道:“郭靖、黄蓉?却是没有听说过。”
无情握住他手,沉吟道:“想是张教主所处世界,与咱们的都有所不同。”
顾惜朝与戚少商对视一眼,向张无忌道:“想来,这屠龙刀、倚天剑都在张教主手中喽?”
张无忌腼腆笑道:“因缘际会,有幸都得了。”
他以苏梦枕的面容,作出这样实诚仁厚的笑容,在场之人,虽非全部见过苏梦枕,也均觉得有些违和。
无情淡淡道:“张教主既得了倚天剑,想来是天命眷顾,要借张教主的手,全郭、黄两位大侠的遗愿了。”
顾惜朝立刻警觉他话中意思,大声道:“张教主是义军领袖,致力于推翻暴政,天命自然是要借他之手,使出屠龙宝刀,推翻昏聩王朝。”
戚少商向张无忌笑道:“张兄,是用屠龙刀还是倚天剑,便是咱们今日的议题了!”
他话不多,却一语中的,张无忌一下怔住,屠龙刀,还是倚天剑呢?
顾惜朝冷声道:“这样一个奸臣当道、帝王昏聩、民不聊生的腐朽王朝,还留他做甚?自然是屠个干干净净!”
无情立时反驳道:“辽、金、蒙古,三方在外虎视眈眈。咱们理当以最小的变动清理内部,然后一致对外。哪能再掀起内战,忽剌剌一把掀了自家屋顶,让外敌趁虚而入呢?”
顾惜朝反唇相讥:“你打算如何清理?再找个姓赵的做皇帝么?瞧瞧徽钦二帝被俘后,赵构做的好事?姓赵的没一个好东西!”
他这话实在露骨,戚少商忙竖起一根手指,低声道:“噤声,慎言,仔细隔墙有耳。”
无情摇头道:“无妨,这客栈咱们已经包下,二师弟和四师弟皆守在外,方圆十里有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们的耳目。”
两人一起望向张无忌,张无忌踌躇难言,他心底虽觉得无情的话更有道理些,到底这是件大事,哪里可以轻易下决定呢!
花满楼忽然站起身笑道:“我们今日还请来了一个人,诸位不妨见过他,再做决议吧?”
他推门出去,与守在门外的冷血说了几句,回来道:“这人已在咱们栖身的客栈之外,正由三师弟相伴而来,诸位略等。”
戚少商忧心道:“此事不论决议为何,都是灭族大罪,花兄还是谨慎些,莫多传于外人之口才是。”
花满楼笑道:“咱们只是见见他,认识一下罢了。”
他语气中有种难以抑制的激动,戚顾二人与他相识良久,知道他并不是个沉不住气的人,也就不再多说了。
片刻后,追命带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戚少商、顾惜朝、张无忌见他身材高大,面容俊朗,眉宇之间朝气十足,其他并无什么特别,都不由得有些失望。
年轻人向花满楼、无情拱手道:“花大哥,成大哥!崔大哥只说约我喝酒,却不知你们也在这里呢!”
花满楼亲热地携住他手,笑道:“酒先不急着喝,来来来,我向你引见几位好朋友!”
他指着戚少商、顾惜朝道:“这两位是连云寨的大寨主和大当家!”
那年轻人立即流露出敬慕之色,抱拳拱手道:“原来是组织义军,抗辽拒金的戚大寨主、顾大当家,久仰久仰!”
戚少商、顾惜朝虽有些摸不住头脑,还是礼貌地还礼。
花满楼又指着张无忌道:“这位是金风细雨楼的苏楼主!”
“原来是天下英雄之冠的苏楼主!”年轻人眸中景仰之色更胜,“您带领金风细雨楼与奸臣抗衡,事迹在我们那儿也广为流传呢!”
张无忌撑着坐起身还礼,年轻人忙止住道:“在下后辈小子,不敢惊扰楼主。”
花满楼笑道:“我还没来得及和大家伙儿说你的名姓,不如你自报家门吧!”
年轻人拱手抱拳,朗声道:“晚辈姓岳,单名一个飞字,草字鹏举,汤阴人士。”
他略带不好意思地笑出一口白牙:“初出茅庐,还请诸位前辈指点!”
岳飞?岳武穆?岳爷爷?张无忌险些原地跪下,他猛地在床上坐直身子,在一阵狂咳中勉强道:“岳,岳公子,请坐!”
戚少商、顾惜朝对视一眼,他们去过明代,自然知道岳飞的大名,不过多来源于后世史书、说书,倒是没有张无忌、花满楼这些自幼耳濡目染的后世人这般激动。
戚少商素来敬重英雄,想到这位大英雄的悲惨结局,起身拉开一张椅子道:“岳公子,这边坐!”
岳飞谢了座,坐下。
花满楼起身为他倒了茶,又示意追命继续到外边守着,才开口闲聊般问道:“鹏举,这次来大名府所为何事?”
岳飞摸了摸后脑勺,嘿嘿笑道:“不过是四处游历,增长些见识罢了。”
无情单刀直入道:“鹏举,你对当今形势有何看法?”
“我么?”岳飞有些吃惊,略带腼腆地道:“我不过是年轻后辈,对国家大事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精忠报国,死而后已!”
顾惜朝道:“何为忠?难道朝廷昏庸无能,也要愚忠么?”
岳飞凛然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父有了过错,咱们做子民的不过是尽力劝谏,尽力弥补罢了,难道不顾忠义,去做乱臣贼子吗?”
戚少商道:“官家识人不明,致使奸臣当道、民不聊生,这样的朝廷,也值得去忠,去保么?”
岳飞道:“当今局势,内忧外患,便如一座房子漏了水,外边又有豺狼。当务之急自然是先御外敌,再补漏洞,倘若一把火烧了房子,不过是让房内的黎民百姓同时遭受风吹雨淋、豺狼侵扰之苦,又有何益处?”
这话与方才无情的话不谋而合,顾惜朝不由得疑心道:“你这番话,是谁教你的?”
岳飞昂首挺胸道:“我三岁便知忠君爱国之道,十余年来已根植于血脉之中,岂需他人再教?”
花满楼微笑道:“顾当家不是疑你,只是方才崖余刚说了相似的话,大家觉得巧合罢了。”
岳飞望定无情,朗然笑道:“成大哥与我是同道中人,自然说同道之语。”
岳飞走后,五人皆默然。
良久,顾惜朝起身,甩袖道:“且待明日,听苏楼主如何说罢!”
第085章 三方的决议
苏梦枕醒来时, 只觉得自己身上更糟了,除了咳嗽、疼痛、麻木外,还多了气血翻涌。
他强撑着下床, 发现自己手臂上多了伤痕,剑伤。
难道, 昨日他们已经交手?
朱小腰听到动静,忙进来照顾他。
昨夜,她与颜鹤发被派去安置六合青龙以及欧阳意意、祥哥儿。她一早才赶了过来, 并不知众人的睡前谈话。
苏梦枕虽有满腹疑问,却不便在下属面前透漏, 洗漱干净,又喝了张无忌昨夜调好的药, 他撑着走了出去。
此地已是大名府第一楼,满楼空空荡荡, 只有四人坐在大堂内喝茶。
无情、花满楼, 另两人一穿白衣, 一着青衫,想来就是连云寨的戚寨主与顾大当家。
苏梦枕撑着走下楼去, 没有人起身搀扶。
若是张无忌,花满楼必然早已起身, 可这是苏梦枕,他不会愿意在人前示弱。
三人只是站起身来,点头道:“苏楼主!”
无情虽未起身, 腰板已经挺直,眸中现出暖意, 自从有了花满楼,他身上那种清冷伶仃的气质, 已渐渐晕上暖意。
也许爱情,当真能改变一个人。
便如顾惜朝,在白楼的资料里,他曾是一个不择手段的小人,如今为了戚少商,也肯强令自己守住底线。
苏梦枕走到桌前,点头道:“戚寨主,顾当家,成捕头,花公子!”
众人坐下,花满楼先道:“虫已捉,元已制,昨夜家里传信来,菜已切好!”
这次的计划分三步:捉虫,制元,切菜!
捉六合青龙,制元十三限,切蔡氏父子。
苏梦枕做饵,引元十三限等人离京,与四大名捕合力捉虫;戚少商、顾惜朝以其控制的关七对战元十三限;苏梦枕已联络出逃在外的王小石,由他配合诸葛神侯,召集人手,切蔡!
三个计划,三方执行,是合作,也是考验!
然而,因对方行动迅速,导致他们的计划跟着提前,以至于昨日执行捉虫计划的竟不是苏梦枕本人。
顾惜朝笑道:“听说,苏楼主昨日以红袖刀杀退天下第七,对战元十三限,收复六合青龙,当真威风得很呐!”
苏梦枕疑惑,花满楼坐在他身旁,遂低声将昨日捉虫经过讲了一遍。
苏梦枕低笑一声:“原来,伤是这般来的,也不枉了!”
无情道:“如今京师形势大乱,恐世叔独力难支,我已让三个师弟星夜回京相助。咱们的事也请尽快议出个决断来,好及早返京稳控局势。”
戚少商道:“当今乱世,力宜合不宜散!咱们既是知道后事发展之人,能合力匡扶乱世才是上策。”
顾惜朝冷笑:“问题是,如何匡扶乱世?大哥,你昨夜辗转一夜,想来已有了决议了。”
戚少商却只是看着苏梦枕。
苏梦枕低咳数声,正要回话。
外面突然走进个年轻人来,隆冬季节只穿了套短打薄衣,身上汗意蒸腾,手提一杆长枪,显得生龙活虎,朝气蓬勃。
他极为熟络地与众人招呼:“五位前辈,早!”
戚少商笑道:“早上咱们还睡着,就听到楼下有人练枪,惜朝险些扔了把斧头下去,却原来是你!”
那年轻人正是岳飞,他俊脸微红,笑出一口白牙:“对不住,以前在家里早起惯了!一天不练枪,就浑身不舒坦。”
他又拱手向顾惜朝致歉。
顾惜朝忙摆手道:“不赖你,昨夜睡晚了些而已!”
花满楼向那年轻人招手道:“来,鹏举,正好苏楼主有话要问你!”
岳飞擦去额上汗水,走到苏梦枕身边坐下,亲热地道:“苏大哥,你昨夜走时,似乎咳的很厉害,可要紧么?”
顾惜朝挑眉道:“怎么,昨夜你们俩又私聊过?”
岳飞朗然笑道:“对,苏大哥担心我在外遇险,特意传了我一路功法。可惜我这人只爱舞枪弄棒、研读兵书,上战场厮杀,做万人敌,这武林高手怕是做不来的。”
苏梦枕已隐约猜出他是谁,便道:“枪法大开大合,在战场厮杀虽最合用,但若内息悠长,对战场杀敌只会大大加成。况且,你现在正行走江湖,难免遇到些硬点子,倘若无自保之力,又如何有命保家卫国呢?”
岳飞听了,立刻起身,拱手道:“岳飞受教!”
他又推金山倒玉柱,向苏梦枕拜倒道:“我若学了这门功夫,按江湖规矩就是您的弟子了。您若不弃嫌我杂务旁多,无法专心武艺的话,就请受弟子一拜!”
他倒是毫不拖泥带水,学艺拜师一气呵成。
苏梦枕忙扶他起身,道:“我是个江湖人,你若拜我为师,难免要受江湖风雨牵连,还是仍唤我大哥吧!”
无情也道:“我们师兄弟四人,皆唤诸葛先生为世叔,却并不影响师徒之情,称呼不过是形式,岳兄弟不必太过拘泥!”
岳飞这才站起身,倒了杯茶,毕恭毕敬地双手奉与苏梦枕,道:“大哥请喝茶!”
苏梦枕心道:张无忌传给岳飞的,必是九阳神功,这杯茶,我却受之有愧了。
眼见岳飞双眼清澈,满面赤诚,他到底不好当众拂了年轻人的兴致,接过一饮而尽。
花满楼在一旁笑道:“鹏举,你不妨和苏大哥说一说你的志向。”
“好!”岳飞站起身,大声道:“驱逐鞑虏,收复燕云十六州,护我大宋河山!”
年轻人挺胸昂头,眸中尽是坚定与一往无前。
苏梦枕轻轻一叹,拍了拍岳飞的肩膀,又见他衣衫单薄,便让他回去休息了。
待岳飞走后,苏梦枕道:“这些年,我们楼子接济过无数的穷苦百姓。我从京城出发那日,也曾数次借故到路边人家小憩,有意接触了几户贫苦的庄户人家。”
他喝了口茶水,眉宇之间现出一丝哀伤:“咱们的百姓,当真是被这千百年的战乱、暴政、贪官污吏驯服了,太过温顺,只要还有一丝活路,便不会,也不愿去主动作出抗争。”
花满楼道:“明代的开国皇帝朱元璋,曾做过放牛娃、和尚、乞丐,他的姐妹曾被元人欺辱,父母兄长相继饿死且无地安葬,若不是寺庙也呆不下去,怕也不会走上抗元之路。”
戚少商也道:“连云寨周边的百姓,常年受辽、金侵扰,受贪官污吏、地方豪绅盘剥,怕是最苦的百姓了,可惜直到现在,我们也不敢向他们打出推翻宋帝的旗帜来。”
顾惜朝鼻子里哼出一股冷气,却没有反驳。
无情道:“咱大宋朝也有许多忠臣良将,韩世忠、岳飞、李纲等大人自不必说,单说太原守将王禀,守孤城二百五十余日,断粮城陷犹率军巷战,直至身中数十枪,投河尽忠而死。咱们当真忍心,与这些人为敌么?”
众人沉默。
良久,苏梦枕拍案道:“先以无情总捕计议为先,清门户,拒外敌!倘若不成,咱们便推翻锅灶,重新来过!”
言罢,他与无情、花满楼都将目光转向戚少商、顾惜朝。
顾惜朝蹙眉垂首,不愿与他三人对视。
戚少商道:“咱们身处北方,对朝廷内部斗争能插手的有限,倘若让我们一心对抗外敌,只有一条!”
他握住顾惜朝的手,沉声道:“无论你们推谁当政,北方防务,需交给我们信赖的人!”
苏梦枕点头:“你们在北方流血牺牲,这要求理所应当!”
无情允诺道:“北方防务是当务之急,自然应当谨慎。”
花满楼提起酒壶,为众人斟满酒,举杯笑道:“为生民立命,为天地立心,请!”
五人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回程时,花满楼专门找了辆马车,拢上炭盆,让无情与苏梦枕坐在里面休息。
岳飞已随戚少商、顾惜朝北上,他想亲眼见一见辽、金的铁骑,厮杀的战场。
苏梦枕躺在车上,想到竟收了抗金名将为徒,不由得心潮澎湃。
他略直起身子,向坐在另一侧的无情道:“你们在哪里找到的岳公子?”
无情淡淡道:“一年前,七童潜伏在蔡京处做事,被派去河北暗杀新党中人,鹏举跳出来阻止,两人便结识了。”
苏梦枕还要再问,忽注意到无情在微笑,清淡而不失甜蜜的微笑。
他侧了下身子,才看出车帘被风吹出了缝隙,无情在对帘外人微笑。
只听花满楼的声音在车窗外响起:“把帘子拉好,仔细冷风吹进去。”
苏梦枕闭上眼睛,假寐。
良久,轻拍车板的声音响起,一阵衣袂翻飞,想是无情出去了。
花满楼在车外低呼一声,带笑道:“快到我斗篷里来,着了凉可就不好了!”
“和你在一起,不冷!”无情的声音含糊不清,应是被兜头罩住了。
苏梦枕在车厢里翻了个身,独自在漫天风雪中睡去。
第086章 我有一个朋友
张无忌醒来时, 发现自己又身在军营。
这几天,他曾两次走出军营,奔往大都方向, 想试着找赵敏解释汝阳王之事。
可惜,一旦苏梦枕掌控了这具躯体, 他就毫不犹豫地返回军营,赴身抗元大业。
张无忌坐在床上,叹了口气, 放弃了。
反正,他也不知该如何向赵敏解释, 难道告诉她,他那天被夺舍了, 杀她父亲的另有其人吗?
既会显得他毫无担当,也可能会让苏梦枕陷入险境, 且让赵敏感受到纠结和痛苦。
不如就这样吧, 至少爱恨皆是清楚分明的。
他站起身, 感受到充沛的内力奔涌全身,与在苏梦枕体内时的痛苦煎熬截然不同。
苏梦枕在两边都是日理万机, 几乎挤不出时间在九阴真经上。张无忌虽然试着练了几日,却是进展甚慢。
他从怀里摸出经书, 翻了好几遍,仍是觉得文义深奥,难以理解。
吃早饭时, 他听彭和尚提及峨眉派在济南府,心头一动:不如去找芷若, 她修炼九阴真经日久,想来更有心得。
峨眉派暂居济南城内的一处清幽院落, 与义军营地相距不远。
峨眉弟子引张无忌进入,周芷若婷婷袅袅地起身,客客气气道:“张教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请恕不周之罪!”
上次相见时,她还一口一个“无忌哥哥”,这又是怎么了?
张无忌不敢失礼,只得拱手道:“周掌门,你我幼年汉水相识,又是武林同道,不必如此客气。”
他叹了口气,又道:“当年婚堂之上,是我有负于你,你若不嫌弃,咱们就以兄妹相称,如何?”
周芷若心头窝火,转念想到明教大业将成,何必与明教教主置气,以兄妹相称,对峨眉将来也未必无利。
思及此,她请张无忌坐下,嫣然笑道:“张大哥,不知百忙之中前来,有何见教?”
张无忌道:“我有一个朋友,身体多病,我想助他修炼九阴真经,却有几处,百思不得其解,想向周妹子请教!”
周芷若讶然道:“大哥所修的九阳神功,已是世所罕见的绝顶功夫,何必再在九阴真经上浪费时间呢?”
张无忌怔了一怔,方道:“当真是我的一个朋友,他自幼体弱,不宜修习至刚至阳的九阳神功,所以才想求助妹子。”
周芷若叹道:“还是位病美人,看来大哥很喜欢她了。”
一瞬间,支离破碎的病骨,潋滟凌厉的绯色刀光,在张无忌面前闪过。
他不由自主地道:“我钦佩他,敬畏他,也有些疼惜他……”
周芷若冷笑道:“赵家妹子才走了几天,大哥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有新人了,说好的刻骨铭心的相爱呢!”
张无忌唬了一挑,连连摆手道:“不,不是,他不是……”
“唉,”他叹了口气,道,“他是个男人!”
周芷若俏脸绯红,半晌才道:“听你的语气,哪里像是在说男人?分明是在说念念不忘的心上人。”
峨眉一个女弟子端茶上来,见他们两个皆有羞涩忸怩之意,抿嘴一笑,匆匆放下茶走出去,还贴心地为他们掩上门。
倒是方便两人探讨九阴真经。
日至正中,两人已讨论良久。
周芷若道:“我修习九阴真经逾久,就愈发觉得九阴真经阴气太重,一味以阴克阳,不若阴阳并济。你那位朋友习练时,大哥若能在一旁护法,并以九阳内力相助,想必事半功倍,更加顺畅。”
张无忌怅然道:“只怕,我这一世也不能出现在他身旁了。”
周芷若疑惑道:“你们既不能相见,又如何传授他九阴真经呢?”
张无忌叹道:“书信往来,如此而已。”
他走后,周芷若叫来两名峨眉男弟子,低声吩咐:“这几日,你们要设法跟在张教主身边,见他飞鸽传书或遣人送信,就截下来交给我。”
张无忌在一辆摇摇晃晃的马车上醒来,花满楼坐在车厢另一侧,见他醒来,轻轻摇指一笑,指了指膝上熟睡未醒的无情。
张无忌只得继续躺着,余光见到花满楼温柔拂去无情脸颊上的乱发,一副安心满足的神情。
马车一个颠簸,无情秀丽的眼眸轻颤数下,缓缓张开,浅浅笑道:“早!”
花满楼也柔声回应:“早!”
张无忌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无情忙坐起身,玉白面容上泛着红晕:“早啊,张教主!”
张无忌翻身坐起,笑道:“两位不用这般客气,叫我无忌就是了。”
花满楼笑道:“无忌才不过二十出头,比你还要小些,咱们就不要太过见外了。”
无情从善如流,点头道:“无忌!”
他们并肩而坐,冬日暖阳透过车窗,为这一对璧人镀上金色的影子。
张无忌心中一动,忽道:“花大哥是如何来的此地?”
花满楼笑道:“如何来的,说实话我也说不清楚。只记得有人让我选择,我就坚定不移地选了这里。”
“为什么?”张无忌脱口而出,看见无情,又觉出不妥,“我是说,你一定还有家人朋友在那边。”
花满楼正色道:“为了相知的恋人,为了涂炭的生灵,为了天地间的良心!”
车内一阵沉默,无情握住了花满楼的手。
良久,张无忌正要开口,花满楼忽竖起一根手指,轻声道:“嘘!小腰姑娘去前方探路回来了!”
张无忌怔道:“那方才是谁在驾车?”
花满楼粲然一笑:“老马识途,未必不如人!”
无情靠在他身边,意有所指地接道:“但遇到了岔路口,还需要人来矫正方向!”
张无忌又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在这两人面前,他总有几分多余之感,幸而以咳嗽可化解尴尬。
朱小腰掀开车帘,低声道:“公子,有人要见你!”
话音未落,一个眼睛大而清澈的年轻人忽然跳了进来,一把抱住“苏梦枕”,喜道:“大哥,可见到你了!”
他的拥抱热情有力,张无忌却有些不是滋味。
花满楼见他僵住,还以为是因为不认识眼前人,便贴心地替他解围道:“王三楼主,你好!”
王小石松开“苏梦枕”,坐在他身旁,向无情、花满楼招呼道:“成师兄,花公子!”
无情蹙眉道:“既然事成,你们就应按计划一路向南走,缘何在此地出现?”
王小石笑道:“我师父、温伯父等人都已按计划走远,我有几句话想和大哥说,便独自拐了些道。”
“切蔡”计划的执行人,是洛阳王温晚、天衣居士许笑一及他们的门人第子,王小石则负责去引开有桥集团的方应看。
王小石既然脱离计划好的南逃路线,转而北上,想来确实有话要说。
无情与花满楼对视一眼,向张无忌微微点头。
花满楼笑道:“我们还是出去骑马吧!”
他将无情揽起,轻巧地跳出颠簸中的马车,稳稳落在车后拴着的骏马上。
一柄飞刀飞出,切断了绑在车后的缰绳。
花满楼轻击马腹,纵马抄到马车前方,与无情当先开路,以防有人追踪王小石而来。
车厢内,王小石坐到了“苏梦枕”对面。
他的大眼睛里,既有不舍,也有担忧。
他含着眼泪道:“大哥,我这一走,最不放心的,就是你和二哥。”
“这两年,我虽在外逃亡,也听说了些二哥在京城的作为。”
王小石自嘲般地轻笑一声:“我晚上睡觉时,最大的噩梦,就是我的大哥、二哥互不相容,刀指相见。”
张无忌忖度他心意,安慰道:“你放心,我会尽量不伤他性命的。”
王小石有些讶异地看着“大哥”,忙摆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大哥,高手过招,一丝也马虎不得!我怎么会让你,因对我的承诺而陷入危险之中呢?”
他叹了口气,接着道:“我只是想,大哥能不能,在二哥还没有做出更多不可饶恕之事前,尽早阻止他?”
见“苏梦枕”面有难色,王小石忙道:“我知道,大哥向来不怀疑兄弟,在二哥当真反叛前,绝不会主动出手。”
“可是,你现在不管他,就是在纵容他!只会让他陷的更深,更加无法挽回。”
张无忌为难,其实是因为他左右不了苏梦枕的行动,不论是金风细雨楼还是明教,如今都是苏梦枕在掌舵。
撇开刚才的一抱,他对热情开朗、关爱兄弟的王小石,是颇为喜爱的。
那双大眼睛里的求恳之色,使得他最终道:“好!”
至于苏楼主,他只能接着写信设法劝谏了。
第087章 雷总堂
汴京城外, 他们又遇到一位不速之客。
顾盼白首无人知,天下唯有狄飞惊!好看的让人一眼就知道是狄飞惊的狄飞惊!
花满楼勒住马缰,微微放缓速度。
狄飞惊垂着头, 一双好看的眼睫也垂着,直到“苏梦枕”的马车靠近, 他才开口:“听说苏楼主在伏龙坡收复了六合青龙,真是恭喜无情总捕与花公子了。”
无情淡淡道:“金风细雨楼吸纳人才,与我们有何喜可贺?”
狄飞惊依然低着头, 声音却愈发清朗明晰:“听说六合青龙练的乾坤大阵,正是诸葛先生的克星。如今六合青龙被神侯府的盟友收归麾下 , 想来诸葛先生睡觉也会安心些!”
这句明显的挑拨离间出口,“苏梦枕”的马车也刚好慢慢停下。
车内毫无反应, 朱小腰坐在车前,专心看着通往城门的路, 仿佛白衣如雪的狄飞惊是一团空气。
无情冷声道:“世叔常教导我们一句话, 一个人安心与否, 靠的是自身强大自信,靠的是无愧于天地良心。”
狄飞惊点点头, 毫不忸怩地换了一副虚心受教的语气:“诸葛先生的智慧、胸襟、气度,皆非常人可忖度。”
花满楼笑道:“如此风雪天气, 狄大堂主独立于城门下,想来不是单为了说这几句忠告的吧?”
“当然不是,”狄飞惊丝毫不以为忤地点头, “在下是奉雷总堂之命,请苏楼主去喝杯茶的。”
他低垂的眸光转到马车上:“雷总堂本是想请苏楼主小酌一杯, 后来听说苏楼主受了点伤,便改请喝茶!”
“不知苏楼主想喝茶, 还是想喝酒?”
自相遇至今,狄飞惊一共说了七句话。
四句是挑拨离间,试图让金风细雨楼与神侯府相互忌惮;三句是试探,试探苏梦枕的伤情是否如传说中严重。
若是真正的苏梦枕在此,一定会不软不硬地顶回去。
坐在马车上的是张无忌,他只是掀开车帘,笑得一团和气:“喝茶喝酒都使得,有劳狄堂主带路。”
如此云淡风轻,反而愈发让狄飞惊捉摸不透。
他微微一笑,伸手一指道:“老地方,三合楼!”
三合楼处于各方势力的中心,又称三不管,实在是各帮派谈判、火并、埋伏杀人的必备场所。
无情、花满楼皆心有忧虑,可惜在外人面前,他们必须表现得不偏不倚,不能与金风细雨楼太过亲近。
“苏梦枕”已经发话允诺,他们又怎好替他拒绝?
况且,如今蔡京一死,六分半堂顿失靠山,未尝不是拉拢他们的绝佳时机。
他们只能替苏梦枕传信。
杨无邪也已早早做出了反应。
当“苏梦枕”的马车慢悠悠走至三合楼下时,这个三不管的楼子,已经被金风细雨楼、六分半堂的人层层管了起来。
“苏梦枕”走下马车,走过三百楼众、三百敌人簇拥出来的道路,一直走到杨无邪、狄飞惊的面前。
今日芯子里的是谁,杨无邪当然知道,他急急地赶来,在狄飞惊看不到的角度,向张无忌微微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意思是:上了楼,你尽量别开口,让我来应付!
张无忌了然,他本来就不明情况,有人主动出头来应付,是再好不过。
狄飞惊向“苏梦枕”道:“苏楼主请,鄙堂雷总堂已等候多时了。”
杨无邪曾在苏梦枕的授意下,细致地向张无忌介绍过京城的各方势力,张无忌当然知道六分半堂的现任总堂主雷纯,曾是苏梦枕的未婚妻,是一个清艳绝伦的俏佳人。
见到雷纯的第一眼,他还是被震撼了。
赵敏灿若玫瑰,周芷若秀若芝兰,雷纯却如雪后白梅,经历风霜,依然婷婷绽放,清丽动人。
这清丽、秀美、柔弱的女子,让人不仅心动,而且心敬。
想到她曾是苏梦枕的未婚妻,张无忌的笑容更真诚了些,他主动招呼道:“雷总堂主,你好!”
跟在后面的杨无邪,嘴角抽了抽,强忍住扶额的冲动。
雷纯心底讶异不已,面上却是纹丝不显,她落落大方地回道:“苏楼主,你好。”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苏梦枕,见他气息孱弱,咳个不停,精气神却看起来不错,至少笑容不断,一时倒也不好判断。
四人分主宾坐下,杨无邪开门见山道:“蔡京新死,六分半堂竟然还能悠闲到请人喝茶吗?”
“请金风细雨楼的总瓢把子喝茶,又如何叫悠闲?”狄飞惊仍然低着头,眼眸微微上挑,“我们想和苏楼主谈一谈京城的形势。”
杨无邪哂笑道:“上次在三合楼,狄大堂主不是已谈过了吗?还提议遏制连云寨的扩张……”
雷纯盈盈笑道:“听说,苏楼主不顾病体,冒着风雪北上与戚寨主谈判,成功说服他们向北收缩,这样大的功劳,我们只是请一杯茶,已是大大的不恭了。”
她拍拍手,八个侍女依次而上,送上茶果点心。
雷纯素手执壶,亲自为“苏梦枕”倒上清茶。
张无忌见她盈盈笑语,柔柔期盼,心下生怜,刚接过茶盏,心头忽又是一阵气血翻涌,咳得天翻地覆,手中茶也泼出了一半。
他好不容易止住咳嗽,断断续续对雷纯道:“抱,歉!浪费了一盏好茶!”
雷纯嫣然一笑,一双含愁带露的眸子,轻轻眨了眨,灿若星辰。
杨无邪拿过“苏梦枕”手中残茶,低声道:“公子,树大夫嘱咐过,你喝药前,绝不能空腹喝茶。”
他将茶盏放下,又向雷纯拱手道:“连云寨停止南下,对金风细雨楼亦有好处,我们此行为己,雷总堂无需客气。”
“苏公子身体有恙,自然是仔细些好,”雷纯笑得柔而纯,她端起一碟糕点,送至“苏梦枕”面前,“苏公子尝尝这个,正宗的苏式点心,细腻甜滑,开胃健脾。”
杨无邪冷声道:“公子如今正吃药膳,雷总堂不如直抒来意,也好能让公子早些回去吃饭。”
雷纯玉白的手顿在空中,有些伶仃,有些委屈,有些好看。
张无忌又想伸手,接触到杨无邪不赞成的眼神,只得改抱拳道:“雷姑娘,实在对不住!”
狄飞惊忽然笑道:“看来,如今金风细雨楼当家的,竟然是杨总管了。”
杨无邪正色道:“苏公子看在过往情分上,对你们一再容让。我身为下属,自然要替他维护利益。”
狄飞惊冷笑道:“原来苏公子还讲情分,如果接下来六分半堂要与金风细雨楼合作,苏公子可能看在情分面上,再让让我们?”
杨无邪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六分半堂若想合作,先把吞取的不义之财吐出来,还之于民,再与朝中奸宦划清界限,咱们或可考虑。”
狄飞惊冷然道:“何为不义之财?何为奸宦?金风细雨楼要开一言堂,难道我们也任凭摆布吗?京城势力原也不止咱们两家,与金风细雨楼谈不成的买卖,和有桥集团未必不能谈!”
杨无邪毫不客气地道:“与虎谋皮,只会尸骨不留!六分半堂找上有桥集团,不过是提前改名有桥分堂罢了。”
狄飞惊黑白分明的眸子愈发凌厉:“金风细雨楼这两年管事的是白副楼主,杨总管何不回去问问,也许他会意见不同哩。”
杨无邪避开他的眼刀,道:“苏公子在一日,金风细雨楼就没有别的声音!”
狄飞惊冷笑道:“可惜,我们现在只听到了杨总管的声音。”
场面一时凝住。
张无忌忙道:“杨总管的声音,就是我的声音!”
雷纯轻叹一声,道:“看来,金风细雨楼与神侯府结了同盟,便不再把其他江湖同道放在眼里了。”
杨无邪断然道:“看来,六分半堂倒了蔡京这颗大树,要病急乱投医了!”
他们互不相让,来来往往,皆是针锋相对,毫无合作的诚意。
张无忌心下焦急,抬手道:“各位,听我一言!”
他站起身,恳切地道:“雷姑娘,狄堂主!辽人日薄西山,正被金人一步步蚕食,如今已失了近一半领土,据我看来,辽绝对撑不过两年。一旦辽亡,金人的野心绝不会停止,必将觊觎我大宋!”
“所谓皮之不存,毛之焉附?如此内忧外患之际,咱们怎能将时间和精力耗费在内斗上?”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只要你们还是大宋子民,还愿意为保家卫国出一份心力,我就愿意合作!”
“苏梦枕”这番话,既热血,又直白,雷纯、狄飞惊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眸里看出震惊。
苏老大会这样说话吗?
杨无邪似乎变成了低首神龙,低首不语。
雷纯最快反应过来,嫣然笑道:“我们自然是大宋子民,苏公子要如何合作?”
张无忌怔住,良久,才道:“至于合作方案,明天过后,咱们再谈!”
窗外,忽有一阵马蹄声传来,杨无邪走到窗边,推窗看去,只见白衣锦袍的白愁飞,在近百人的簇拥下,正气势汹涌奔过蓝裤大街,
他心中一惊,这白副楼主亦新倒了靠山,这个时刻赶来,却不知是敌是友?
狄飞惊也已走至窗前,笑道:“看来,金风细雨楼的第三个声音出现了!”
第088章 张真人
白愁飞上楼的时候, 正遇上雷纯、狄飞惊下楼。
他两人走得有些依依不舍,毕竟近距离观摩金风细雨楼内斗,这种机会可遇而不可求, 作为新晋盟友留下也无可厚非。
可惜,“苏楼主”虽貌似不介意, 杨总管的眼神却似要杀人。
雷纯与狄飞惊只得走了。
上了楼,白愁飞第一句话就是:“大哥,欧阳意意、祥哥儿两个叛徒, 已被我处置了!”
在天下第七发动攻击时,欧阳意意、祥哥儿曾想背后袭击颜鹤发、朱小腰。
张无忌派颜鹤发、朱小腰连同六合青龙, 将这两人押送回金风细雨楼,等待真正的苏梦枕处置。
却被白愁飞处理了。
就连一向待人宽厚的张无忌, 脑海中也不禁跳出一个词:杀人灭口?
杨无邪道:“白副楼主可有问出幕后主使?”
白愁飞愤愤道:“他们是被蔡京收买的,吃里扒外的东西, 枉费我栽培他们这么些年!”
杨无邪知道, 这就是定论了!
他匆忙出门接应楼主, 竟被白愁飞趁虚而入,处理掉了证人。
杨无邪只好垂头, 他忽然发现,垂头是个好习惯, 尤其是在无法掩饰内心的愤怒时。
见杨无邪垂头,白愁飞略松了一口气,他向“苏梦枕”走近几步, 关心道:“听说大哥受了伤,可严重吗?”
张无忌勉强回了三个字:“不碍事!”
然后他就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 甚至在白愁飞面前咳出了一口血。
为了在六分半堂面前,维护苏梦枕的体面, 张无忌已忍得够久了。
他实在忍不住了,这份忍不住大大安慰了白愁飞的心。
没了蔡京的支持,单靠熬时间,他白老二也熬得死苏老大。
总有一日,他会成为白老大!
张无忌替苏梦枕走出了一步:与六分半堂达成初步合作意向。
十日后,他收到了回礼,苏梦枕替他走出更多步:称明王,并在一个月内,以强硬的手腕,统一了义军的调度、指挥、控制。
这一个多月中,无情的“诛六贼计划”稳步推进,继切除蔡氏父子后,他又与苏梦枕、天机张三爸等人合力筹谋,斩了童贯,诛了梁师成。
一时,京师内外,奸党、权宦、酷吏皆风声鹤唳,人人自危起来,再不敢像以往那般招摇过市,肆无忌惮地搜刮民脂民膏,欺下媚上。
年关将至,张无忌在明王府醒来,深觉这一切都已超出想象。
他是个喜欢安稳日子的普通人,自光明顶力战六大门派,又奇妙地连接上苏梦枕,身边一切就仿佛脱了轨般,向着不可测的深渊呼啸而去。
他与花满楼做过深谈,知道后世历史本应该怎么发展,也知道朱元璋还算是个不错的开国皇帝。
若放任苏梦枕这样推动局势发展下去,张无忌迟早要登基称帝。
一旦两人各归各途,单凭他张无忌,能成为一个比朱元璋更好的开国皇帝吗?
他曾与苏梦枕书信沟通,坦诚自己的想法,他绝不想做皇帝,却被苏梦枕一句话顶了回来:
好男儿生逢乱世,就当挺身而出,为百姓缔造太平盛世!
苏梦枕还罕见地回了数封长信,想要说服张无忌怀大志、成大事。
然而,两个思维不同的人,注定无法互相说服。
张无忌起身,披上衣衫。
此地虽称明王府,原来却只不过是湖广行省的官署,苏梦枕禁止将财力花费在翻新重建、劳民伤财上,故而只改了招牌。
张无忌走了出去,他的脚步越来越快。
若这世间,还有谁能解答他内心的疑惑,必然是太师父!况且,要过年了,他作为晚辈,本就应该上门拜见。
他找到光明左使范遥、大元帅朱元璋等人,向他们交待行程,又拒绝了仪仗随从,独身展轻功奔向武当山。
饶是他轻功高绝,毕竟相距数百里,赶至武当山时,天已黑尽,张三丰正闭门休息。
俞莲舟安排他暂居客房,明日再拜见太师父。
张无忌坐在案前,提笔给苏梦枕留信,以少有的强硬口气,告知他明日不许走,必须要让他与张真人一唔!
苏梦枕在武当山醒来,将案上留信看了两遍,不由得轻笑一声。
自从两人互相掺和进对方的生活,张无忌对他就一直礼让包容,替他开方治病,助他练功健体,就算是自己不情愿,依然在他的指挥下上阵杀敌、蒙面行刺!
他的无限制纵容,几乎让苏梦枕有种错觉:这个人,就是一股柔和的暖泉,会一直流淌在苏梦枕身边,并虽他的山势变化而改变自身形状。
苏梦枕走出客房,在武当清冽的山风中,舒展地伸了个懒腰。
今日已是腊月二十九,山上廊下檐角皆挂上了红彤彤的灯笼,拉起了鲜艳夺目的彩带。
一个身怀六甲的年轻妇人,提着食盒,慢慢走了过来,远远笑道:“无忌哥哥,早啊!”
昨日在信中,张无忌事无巨细地交待了武当山的人物形貌特征,以及人物关系,甚至还贴心地画了副地图。
苏梦枕知道此人就是殷六叔的妻子,小时候曾与张无忌患难与共,光明左使杨逍的女儿杨不悔。
他尽量展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殷六婶,早啊!”
杨不悔笑嘻嘻地道:“乖啦,等到了初一,六婶给你包个大红包!”
“张无忌”脸上却无一丝羞窘无奈,只有淡然、从容包裹下的孤傲、锋利。
杨不悔有些泄气,将食篮推给他,笑道:“快去洗漱收拾了,太师父在金顶上等你呢!”
苏梦枕接过,客气地道了谢。
此举又引发杨不悔的一阵不满:“无忌哥哥,怎么当了明王,就和咱们疏远了?”
苏梦枕只得笑着摇头,等回到房里,一张脸都笑得有些僵了。
他匆匆吃过饭,将轻功提至极致,飞步登上武当金顶。
天气微阴,一轮红日漂浮在远方的云海之中。
一位仙风道骨的老人,刚刚打完一套太极,正收手站立,衣袂飘飘,笑容慈祥地看着攀援而上的年轻人。
苏梦枕俯身行礼:“徒孙张无忌,参见太师父!”
半晌无声,他抬起头,与对方的目光接触。
老者笑容依然慈祥,双眸却仿佛霎那间透刺了苏梦枕的灵魂。
“孩子,”张三丰的声音慈爱,却有力,“你从哪里来的?”
微风吹拂过苏梦枕鬓角的乱发,引发脸颊上的一阵微痒,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道:“晚辈,来自于二百三十六年前的汴京!”
张三丰叹了口气,道:“一个被乌云遮蔽的年代,一个即将被风暴吞没的地方。”
他扶起苏梦枕,又道:“孩子,我那无忌孩儿,如今在哪里?”
苏梦枕有些惭愧,他很少产生这种情绪,但在这个仿佛无所不知的老人面前,一切情绪都无所遁形。
他道:“张教主,如今就在二百三十六年前的汴京!”
他将二人如何互换,又顶着对方的名头做了哪些事,事无巨细地倾诉给眼前的老人听。
说这些话时,苏梦枕不再是叱咤风云的汴京白道龙首,也不再是即将挥师北上、驱逐元人的明教明王,而成了一个单纯的晚辈后生,想问一问长辈的意见,听一听长者的教诲。
张三丰拉他坐在岩石上,仔细地聆听他的每一句话,并适时给出建议和理解。
已有多少年,没有这种被人呵护、照拂的感觉了?
自从父亲苏遮慕去后,他就永远只能走在人前,用一副病骨承担一切,照拂别人的一切!
当他说完,长者智慧的眼眸中,已充满叹息与悲怜。
“好孩子,你把自己迫的太紧了些。”
张三丰道:“在你看来,你的病是被这股一往无前的精气神压制着,才没有将你击倒。但也许,你的许多病就是来源于这些精神上的压力呢!”
他站起身,缓缓摆了个起手式,道:“我有一套太极心法,有助于缓和情绪,养身健体。你若看得上,我便传于你吧!”
苏梦枕早已随他起身,拱手道:“前辈,不瞒您说,太极拳、太极掌,张教主都已教过我。”
“看来,我那无忌孩儿与你甚是投缘呐!”
张三丰哈哈一笑,道:“不过,我要教你的这一套掌法,与无忌孩儿所学略有不同,对你的体质会更合适些。”
金顶上,山风猎猎,老人一身白衣飘飘,缓而不断地打完一路掌法。
张三丰走至苏梦枕面前,开始一招一式地指点年轻人的发力,又让他盘腿坐下,再一点一滴地教导吐纳。
红日慢慢挣脱云层,一缕一缕地散发出金色的光辉,将苏梦枕包裹得暖洋洋、怡怡然。
他仿佛回到了孩提时代,又有了被长辈宠爱的感觉。
第089章 你最舍不下谁
张无忌醒来, 发现自己依然在武当山,不由得长出一口气。
看来,这苏楼主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
他匆匆洗漱出门, 迎面撞上提着食篮缓步而来的杨不悔,忙从她手中接过食篮, 笑道:“不悔妹妹,你如今身子不便,这些费力气的活儿, 哪能劳烦六婶大驾呢?”
“怎么今日又像换了个人?”杨不悔奇怪地看着他,“你昨天那副皮笑肉不笑, 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傲样子呢?”
张无忌讪笑道:“我哪有,可能是长时间不回武当, 太过激动了吧!”
杨不悔撇嘴道:“你那副骄傲样子,就像已登基称帝了一般, 可看不出一分激动!”
她挥手道:“不逗你了, 快去吃喝收拾, 你太师父依然在金顶等你呐!”
张无忌打开食篮,见是一碗清粥, 两碟素菜,并两个大白馒头。
他直接席地而坐, 一扫而空。
杨不悔掩嘴笑道:“都称王的人了,还这般不讲究!”
张无忌咽下最后一口馒头,跳起身, 笑道:“称王非我愿,若是我能选, 只想做武当的一名小道童!”
他丢下食篮,边飞身后掠, 边向杨不悔招手笑道:“待我见过太师父,再去拜见各位师伯、师叔!”
张三丰早已打完太极拳,背手站在峰顶,远远看见施展武当梯云纵攀援而上的人,笑了。
这个,当然就是他的无忌孙儿了。
张无忌扑身跪在张三丰面前,激动地道:“孙儿张无忌,见过太师父!”
张三丰拉起他,连声道:“好好好!好孩子!”
昨日苏梦枕说过的话,经由张无忌的口,又细细叙述了一番。
除了期间的取舍与心情,大致不差。
昨日苏梦枕坐过的岩石上,坐着颓然无措的张无忌,他以求恳的语气道:“太师父,我当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张三丰道:“世上最难之事,莫过于从心二字!”
“依你刚才所说,你最关心的事,莫过于这三件!”
他坐在张无忌身边,信手从旁边摸出一块石头:“这一块,是赵敏姑娘!”
张无忌叹道:“敏妹如今与我已是生死大仇,据我派人探来的消息,她如今追随在王保保身边,很是折了我明教的几员大将!”
张三丰将那块石头放入张无忌手里,劝道:“立场之别,本就难以消融。若没有杀父之仇,她勉强追随在你身边,也未必不痛苦!”
张无忌点头,将代表赵敏的石头放在一边。
张三丰又摸出一块石头:“这一块,是明教!”
张无忌接过,道:“我本就是临时受命,接过明教重任,可惜一直未找到贤能接替。”
他举起那块石头:“朱元璋倒是有大才,可是我又担心他容不下兄弟。听花公子说,常大哥、徐大哥似乎都没能得到善终!”
张三丰抚须笑道:“君王无道,往往是少了敬畏之心。他年纪长于你,活得必不如你长。他又深知你武功出神入化,可无声无息取了他的命,你何愁震慑不了他?”
张无忌咧嘴一笑,将那块石头与赵敏的石头摆在一起。
张三丰又摸出一块石头:“这是靖康之耻!”
张无忌点头:“一切若已尘埃落定也就罢了,可既然教我在发生之前知道了,又如何能袖手旁观?”
他伸手去接,张三丰却并未将石头递给他,道:“宋发展至那个地步,人祸固然是其中一部分。然而宋长期重文抑武、国力积弱却是根源,就算多了你一个,也未必就能改变历史。”
红袖刀的光影在张无忌眼前划过,凄迷却又凌厉的一击!
他不由得道:“大丈夫行事,不过是“尽人事”三字,岂能束手就擒?”
张三丰笑道:“这可不像是你说话的语气”
张无忌嘿嘿笑道:“这是苏楼主的话,我俩书信往来时,他总是有一股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势。”
他提到苏梦枕时,整个人忽然一扫方才的低迷之气,灵动起来。
张三丰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又转身找了块石头出来:“本来没有这一块,但现在看来,这一块怕才是最重的。”
他将那块石头郑重地递到张无忌手里:“苏梦枕,苏楼主!”
这是一块带着棱角的青石,张无忌捧在手里,缓缓摩挲片刻,才道:“他的身体很差,每口呼吸都仿佛最后一次。我想好好替他调理治疗,可他总也停不下来。我养一天,他第二天只会消耗更多”
他将青石放在自己的腿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它:“我实在,有些放心不下!”
张三丰叹了口气,转而问了一个问题:“在你看来,这位苏楼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高塔之上,苏梦枕缓缓地打了一遍太极掌,许是真的有效,半个时辰过去,他竟然只咳了两次。
杨无邪一声不响地站在楼口,待他收功,才恰到好处地递上一块棉布巾子,笑道:“这套掌法,比张教主平时打的更加舒缓。”
苏梦枕擦了鬓间细汗,喝了放至微温的清茶,也问了杨无邪一个问题:“依你看,张教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杨无邪想了想,回道:“他像是春日里的一湾清泉,不骄不躁地流过每一处,尽力滋润遇到的每一个人。”
苏梦枕出了会儿神,方道:“我原也这么想,可今日醒来时,却又有了不同的想法。”
他走至窗边,站定,道:“张无忌表面看起来像是潺潺清泉,其实却是深不可测的海洋,虽永远不会主动掀起风浪,一旦动了真格,咱们这里,将无人是对手!”
杨无邪悚然:“这位张教主,会比关七、元十三限还深不可测么?”
苏梦枕负手而立,淡然道:“我只是使用他的内力,已可万军之中轻松取人首级,咱们这里,又有谁能做到?”
杨无邪动容:“如此说,要做那件大事,他岂不是最好的人选?”
苏梦枕眼眸微闭,未做回答。
杨无邪激动起来:“倘若,他也能像花公子一般,到咱们这边来”
苏梦枕叹道:“他大业将成,即将成为天下之主,有何理由上咱们这艘飘摇于风雨中的破船?”
杨无邪搓手道:“情?花公子不也为了无情总捕舍家抛业么?”
苏梦枕凉凉地一笑:“他在那边已有情人,虽然被我给拆散了!”
杨无邪道:“义?咱们晓之以情理,动之以大义,张教主是个好人,必然会为了百姓挺身而出!”
苏梦枕道:“在他们那边,也有百姓指着他呢,还是全天下的百姓!”
杨无邪已经有些丧气:“不行,就骗,都说君子可欺之以方”
他没有说下去,因为苏梦枕的眼神,明显不赞成起来。
武当金顶上,张无忌已回答了张三丰的问题。
他道:“苏楼主,像寒冬里的一簇火焰,每一次奋不顾身地燃放生命,都是为了最大限度地温暖那个世界!”
张三丰点头道:“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野!你想治好他,也在情理之中。”
张无忌站起身,有些激动地道:“他这一生,没有一刻感受过身体上的舒适。我呆在他的身体里时,连呼吸都是痛苦的;咳嗽起来时,整个身体都弓成一团;不管多厚的被褥,多温暖的房间,一夜过去,他的手脚还是冷得彻骨”
他的语气,就仿佛恨不得立时冲过去,温暖他口中那个人一般。
张三丰心底暗暗一叹:孽缘!
“你的苦恼,就是如何在这四块石头中作出选择。”
他站起身,向张无忌笑道:“你如今,已经作出了选择!”
张无忌愕然,低头才看见,代表苏梦枕的那块石头,依然被他珍而重之地捧在手心。
他忙摇手道:“我若选了他,就要离开太师父,离开师伯师叔们,离开明教兄弟,离开这里的一切”
张三丰淡然笑道:“你太师父还算硬朗,又有你师伯师叔们在身边,无需挂心!”
“明教,只要你能态度鲜明地维护到底,我再让人定期顶着你的名头去做些惩恶扬善的事,足以威慑那些想鸟尽弓藏的人了!”
他握住张无忌的肩膀,低声道:“无忌,一切归根到底,还是要从心!”
张无忌嘴唇轻颤,良久才道:“我实在舍不下太师父”
张三丰将一件东西放在他手心,笑道:“加上这个,够坚定你的想法了吧?”
张无忌低头,与苏梦枕的石头放在一起的,是另一块青石。
代表靖康之耻的,那块石头。
第090章 虚拟故事部
张无忌以为自己在做梦。
他正躺在云一般柔软洁白的床上, 周围绿茵茵的草,黄艳艳的花,空气中没有一丝寒意。
空旷, 静谧,安宁。
最主要的是, 他身侧还躺着苏梦枕。
虽然只是个背影,修长的身子,细瘦的腰, 乌黑却不柔软的发,洁白宽大的长袍。
张无忌默默缩回想要伸出去的手, 即便是梦镜中,苏楼主也是凛然不可犯的。
他尽量轻地坐起身, 探头看了一看,苏梦枕瘦弱的胸膛微微起伏, 显然只是睡着了。
张无忌松了口气, 将自己身上同款白袍脱了下来, 轻柔地搭在苏梦枕身上。
然后,被一只瘦而有力的手抓住。
苏梦枕也已醒来, 听到身后有动静,假意装睡, 待对方靠近时,才出手擒抓。
他意外地发现,竟是张无忌!
刚飘落在他身上的, 显然是张教主脱下来的外袍。
两人一时都有些尴尬。
苏梦枕轻咳一声,先道:“咱们是在梦里吗?”
张无忌道:“也许是, 否则也太奇怪了。”
苏梦枕提起身上衣衫,递还给张无忌, 道:“以往即便是梦里,我身上也会觉出痛。这会儿,却是轻松得很。”
他轻轻站了起来,赤脚站在麻酥酥的草地上,一时身心畅快难言。
张无忌穿好衣衫,走到苏梦枕身边,客客气气地道:“苏楼主,可允许我为你把一下脉?”
苏梦枕也客客气气地点头,又坐回那张白床上,先伸出左手。
张无忌坐在另一边,搭了二指上去,苏梦枕的手不算好看,瘦,长,不算白,指腹、虎口皆有明显的刀茧。
这双手,张无忌已是十分熟悉,他甚至用这双手吃饭、喝药、沐浴、如厕,并未觉出过什么不同。
可此时,却觉得心跳快得很,许久定不下心来。
这还是第一次,张无忌的手,触碰到了苏梦枕。
苏梦枕见他迟迟不语,不由得蹙眉问道:“怎么?很糟吗?”
张无忌如梦初醒,忙道:“没有,好得很,便和常人没什么两样。”
他又探了苏梦枕的右手,脉搏有力,平稳。
张无忌喜道:“你已彻底好了,太神奇了!”
欣喜之下,他的眼眸中竟闪出了泪花。
见他如此关心自己,苏梦枕也有些动容。
不过,多年的病痛生涯,已使得他放弃了对奇迹的盼望。
他只是点点头,淡淡道:“无病无痛,一定是在梦中了。”
两人并肩四望,这梦境倒是十分有趣,白床、绿地、黄花、青石小桥,远方还有一座高大的琉璃房子。
张无忌道:“既然是在梦里,咱们也没有什么事要忙,不如一起走走?”
苏梦枕点头。
两人皆是赤脚、白袍,张无忌抢先跳到小桥上,朗声笑道:“竟然不是石头,而是一种软软滑滑的东西,还挺有趣!”
苏梦枕摘了一朵花,仔细观察花瓣、花蕊,又放到鼻下嗅了嗅,才道:“这梦境也太过逼真了些,花香竟也有。”
他也走到了小桥上,见张无忌怔怔地盯着自己的脸,不由得有些着慌:“我脸上有脏东西么?”
张无忌收回视线,面颊飞红,声音无措:“不,不是,只是觉得你刚拿花的样子,很好看!”
“我么?”苏梦枕讶然笑道,“我一个久病的人,面黄身瘦,哪还会与好看沾边?”
张无忌正要反驳,远方那座琉璃建筑突然开了一扇门,一个衣饰奇怪的年轻男子走了出来。
他远远笑道:“灵科长一个劲儿地催我下来看着,生怕你们作出什么少儿不宜的举动,哪曾想竟是这般客气有礼呢?”
他三两步跑了过来,抱拳行礼:“在下灵灵通,灵魂转换科新任办事员,恭候两位大驾多时了!”
苏梦枕冷声道:“灵魂转换科是什么地方?”
灵灵通俊朗的面容上,流露出自信的笑容:“就是主管灵魂转换的科室,苏楼主,您和张教主也互换了一段时间了,可对我们的工作有什么意见么?”
苏梦枕怀疑地看着他:“你是说,我和张教主隔日互换灵魂,全是你们搞的鬼?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使得又是什么妖法?为什么要这样做?”
灵灵通的笑容有些挂不下去了,勉强咧着嘴角道:“这不是妖法,这叫未来科技,我们就是距你们两千多年的未来人!”
“谁的未来?”苏梦枕毫不客气地继续问下去,“我听说,花满楼、张无忌与我们皆非同一个世界,你们处在谁的未来?”
灵灵通哭丧着脸道:“我只是个新任办事员,办事流程还不熟悉呢,不如您去问我们科长?”
苏梦枕又道:“科长是个什么职务?”
灵灵通道:“就是我们中管事的,他正在楼上等着您二位呢!”
苏梦枕、张无忌对视一眼,这灵灵通脚步虚浮,呼吸沉重,想来不会武功,但他们能让人灵魂移位,显然不可小觑。
两人一左一右,跟在灵灵通身后,张无忌暗暗握拳,准备一旦有情况,就跳起来抓这灵灵通做人质。
刚刚走近,琉璃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一个毫无感情的女声道:“欢迎光临虚拟故事部!”
“虚拟故事又是什么?”张无忌见苏梦枕蹙眉要问,忙抢先问了出来,他那样毫不客气的语气,保不准会得罪这些会换灵魂的人呢。
灵灵通有些迟疑地道:“就是,不是真的故事,其实我们是个文化公司,靠开发故事吃饭的。”
他深吸一口气:“就这么和你们说吧,你们都是传奇人物,故事流传后世后,在我们这个时代依然拥有无数粉丝”
察觉到两人疑惑的视线,他忙解释道:“粉丝就是喜欢你们的人,他们愿意付费看你们的新故事。我们老板就组建了这个虚拟故事部,用重生、穿越、灵魂互换等多种方式,试探更多的可能。”
苏梦枕又敏锐地抓住了重点:“那么,原来的故事中,我们都是什么结局?”
灵灵通简直要哭出来:“我刚来不到十天,员工手册还没背熟,实在不知道该不该回答这些问题,不如你们去问我们科长吧!他已经成功地主持了两个项目,完成三对KPI了。”
说话间,三人已经走进了一间封闭的小房间内。
苏梦枕仔细看着上面的文字,又道:“重生是重活一遍,穿越是什么?”
“这个我能回答,”灵灵通恢复了一点精神,“穿越就是从这一个世界,传到另一个世界,比如花满楼公子,本是身处陆小凤世界,现在就穿越到四大名捕世界啦!”
张无忌好奇道:“陆小凤是谁?”
苏梦枕却问:“也就是说,我和张教主,也可能会长久留在明教或者金风细雨楼生活了?”
房子发出叮的一声轻响,那个毫无感情的女声道:“七楼,灵魂转换科!”
灵灵通倒退着走出去,语气中已经恢复初始的活跃:“对,今天邀请你们来,除了满意度调查,最主要的工作就是询问两位接下来的意向。”
他指着墙上一副画像,道:“瞧这两位,本来是身处两个世界的,因为咱们的灵魂转换服务,已经结为夫妻,如今正愉快地在海外探险呢!”
画像上,是一艘乘风破浪的巨轮。
一个身形高挑的红衣丽人,站立船头,正惊喜地将海边冉冉升起的红日,指给身旁的丈夫看。
那挺拔俊逸的丈夫,却带着温柔的微笑,宠溺地看着身旁爱妻的面庞,仿佛海上日出的光辉,皆不如妻子这一刻的惊喜。
张无忌发出羡慕的赞叹。
苏梦枕冷冷道:“他妻子是个男人!”
“这在我们这里很常见,如今性向自由,同性婚姻也应得到尊重祝福!”
灵灵通又指着另两幅画像道:“瞧,这几位你们一定很熟悉,我们头儿就是靠这个项目超额完成任务,才坐上科长之位的。”
居中画像上,是花满楼与无情,一坐一站,相偎相依,对视的两双眸子里,皆是柔情。
张无忌条件反射地咳嗽起来,苏梦枕也转开视线,这对的恩爱程度不需要再多见证了。
最后一副画像上,是戚少商与顾惜朝,这两人正持剑对峙,眼神中噼里啪啦的也不知是杀意还是爱意,身后漫天黄沙,连云山脉若隐若现,别有一番浪漫豪情。
灵灵通点了点手上光环,笑道:“您两位先在外边坐一会儿,考虑下要不要穿越之类的事情,我们临时加个会,稍等!”
他匆匆闪进一扇朱门后,不见了。
走廊上有一排蓝色长椅。
苏梦枕与张无忌,谁都没有去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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