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笛
刚吃食完, 也不急着下山,夜里泛凉,罗非白休憩的时候, 老先生来了, 本以为这人要私底下再求她什么,却见这人送来一支笛子。
竹笛,看着很普通,只是有些年头了,且造诣不俗,竹节长短恰到好处。
罗非白本不以为意,换了个舒服的坐姿笑问:“老先生莫非要与本官比赛乐理?那本官认输,素来不擅此道。”
“大人说笑, 只是无可谢礼, 这竹笛乃是当年游历所得,聊以致谢。”
“珍藏至今,应是珍爱之物, 不至于此,收了吧。”
“其实, 也是老朽手头有一笛, 爱妻年轻时所赠, 用之多年, 不忍换, 这竹笛虽珍贵, 留在老朽手里却是浪费了。”
这人意志坚决, 罗非白也不好推却, 索性也就一竹笛,有些人情在, 不至于是贵重金玉,若能安对方的心,罗非白也不介意拿了,到时候再提前转还对方即是了。
“那就多谢了。”
罗非白随手拿了竹笛,正好瞧见竹笛另一边的刻纹,是一族徽印记,眉头微皱,握着竹笛的手指一根根攥紧,墨绿与白皙仿佛脆弱交染,各自的骨头分明。
她有些后悔拿这笛子,但既然答应了,再反悔就等于承认自己认得它的来处,于是只能不露声色收下。
老先生这才满意,也喊走了不远处观望偷窥的沈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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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沉白跟张叔外出走学院林子小道散食中一边谈着接下来忙碌的安排,忽听到了悠远的笛声。
两人噤声,隔着山道僻静,瞧见傍山对悬崖林海的食堂外小亭中,有人倚靠柱子,半身抵着美人靠,看不见人影,只知道有人吹笛。
山中风大,风吹走了笛声,也吹走了那人在亭中侧靠亭柱与远方山峦攀林的剪影。
那笛声其实技艺不如何,但实在悠远,伤感又怅然。
仿佛送葬往生之曲。
张叔双手负背,静静听着,眉眼间有了几分悲悯。
人死如灯灭,若有鬼神,可能听到?
若不能,其实此曲也只是为了平复在世之人内心不平。
纶巾涟漪,飘絮章柳,单影落长亭,一夜等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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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的时候,江沉白看到自家大人腰上布腰上斜插着竹笛,也不意外,而沈举人这次没跟着一起走,他是怕了这姓罗的,但有些牢骚,对潘老先生道:“我听老爷子说您年轻时仕途不顺,但游历四方,认识了不少人,我刚瞧见那笛子上有个印记,莫非来自汝南世家?”
这人眼里都是迫切,就差明确问是不是那个家族了,老先生睨了他一眼,不置可否道:“是周家又如何?”
沈举人瞠目,难以压抑心潮,“那可是周家!若说那那奚氏是后崛起的清流名氏,以封相做宰世代簪缨为大族,周家就是世代门阀之首,地方豪族富奢无数,且有门阀部曲兵马,有钱有人,如今太子妃就是周氏嫡长女,其母亦是王族宗室所出,何等煊赫!周老先生送的笛子,您怎么能给那黑货,额,给罗大人呢。”
他心如滴血啊,好像给出的是自己的心肝。
潘老先生瞧着这人的样子就无语,暗道老友判断不错,幸好这孙子死记硬背凭着家族底蕴外加一家子长辈拉扯教养好不容易考上一个举人,止步进士之前,未能做官,可能也并非坏事。
就这点摆在脸上的心思,但凡做官都不知道被多少人利用为非作歹了。
“我这老头儿也就是方游历过那地儿,侥幸遇上周老先生沐学于山野,被人送了一笛子,你以为如何?”
沈安和抽了嘴角,“如何?这还能不如何吗?周老大人的名望可是让陛下都敬重的,换言之,其实您此前担心学院受连累,为此不得不对这姓罗的客客气气,其实完全不必要,只要您求救于周氏,别说小小罗非白,就是儋州太守也得对您毕恭毕敬。”
潘老先生双手负背,看着衙门的人走远,撇嘴,“就你天真,人情世故岂是那么容易的?而且都这么多年了,萍水相逢,当不得真。”
沈安和更急了,暗骂这老头还不如自己聪明,“所以才对留着这笛子啊,有些事,不必说,拿出东西来,人家就得给面子了。”
“何至于送这姓罗的,何况你听她吹笛的技艺,还不如我吹得好,换气艰涩,如同学徒小儿。”
潘老先生觉得他忒烦,“不是周老先生给的,你想多了,何况人家乐理不行又如何,乐理不如你,功名得利,越见其厉害,岂是你可比的?!赶紧下山,都吃了一大鸡腿了,还想蹭吃蹭喝?”
他记得是周老先生身边一少女送的。
“对了,听说你去拜访温家了?啧,以前嫌弃温老大人迂腐不攀附上意,一辈子只能是县令,不爱与之交往,连你爷爷父亲的话都不听,连当初葬礼都未曾出席,如今才来,怕不是为了罗大人来的吧?”
他早就猜出沈安和来阜城县目的不正,只是一直没机会质问。
沈安和想到那天吃的亏,面露尴尬,嘟囔道:“说我?我还算去过了,也送了礼,温家如今没了顶事的,一家子妇孺,没了钱财进项,我也算是支援一二,说得过去了,您再瞧瞧那姓吴的侍郎官,年轻时还跟温霖有些熟识,后来不也闹翻了,这么多年不来往,跟结仇似的,还不如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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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官府公示,记录在案的女子人家必须全部到县衙报案记录,否则视为延误查案,官府会有查处,若有逃亡或者隐瞒者,受害者亲属等同视为歹人附逆,同大罪。
一时间那些囫囵女儿家死讯或者把女儿卖了的人家都吓死了,就算他们想装死,因为记录在册,家家户户都瞧见了,附近邻里就会登门询问,哪里容得他们装死,除非他们连夜举家潜逃,可这房屋瓦舍就得全然舍弃了,还可能被通缉,到别地也会成为流民,毕竟通关文牒是朝廷一体常用的,走哪都会被抓捕。
不得已,这些人只能喊着冤枉到衙门。
但也有一些是真被蒙混的,以为自家女儿病重而亡,得知牵扯案件,震惊且愤恨,一家几口齐聚衙门。
认完尸,李家人的心情很复杂,起起落落的,不知是悲是喜,但见到罗非白的时候,李小山还是主动下跪。
“多谢大人为我妹妹”
“没找到人,本官愧对,快起来。”
李小山是真的感动,他已经从师长跟学弟们嘴里得知了详情,怎不懂此案的艰难,若非眼前人坚持查案,他的妹妹在这郎朗世间又有多少官员在意呢?
交谈后,罗非白道:“本官要问一个问题,可能有点过分。”
李父:“大人尽管问。”
若为查案,能有多过分?
罗非白:“李静婉会随身带着致命的毒药吗?”
李家人:“”
果然有点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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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认领对照后,一些女尸的身份都罗列在案,身份所属有了说法。
停尸房,张叔却是跟罗非白道了一件事,“没有李静婉。”
“本官知道,刚见过李家人。”
罗非白一开始也知道李静婉这个失踪人员有点特别,似乎引发了一系列变故。
她走到那一具不明男尸身边,查看片刻。
“这个打击力度跟位置,若是同在小路中,狭路相逢,是照面了吧。”
张叔看了看,道:“确实,因为重器击打,若是从后面来,打的十有八九是枕骨,很容易致命,但若是正面打在死者眉骨这里,倒是不致命,但也看力道成年男子狭路相逢,真照面袭击了,那力道必然不小,就算不致命也会骨裂,这个程度啊,大人您的意思是这个动手的人是个女子?”
罗非白:“而且不高,抬手握着石块或者其他物体打击此男子眉骨,因为力道的缘故,不能致命。”
张叔在脑海中验算了下两人高度差距,心中有了肯定,“是这个道理,那她接下来若不能打晕死者,必然被死者反袭于是不得不用毒反杀对方。”
这就符合逻辑了。
罗非白:“不对。”
张叔惊讶,却将罗非白指着这个官员的骸骨,“此人骨骼高大,显然是个身强体壮之人,这么重的人,若是被这女子毒杀,她至多将人推下山崖,那尸体最多卡在悬崖边灌木丛或者往下三四米的林木之中,那些寻找这个男子的一伙人肯定走过所有小路,他们可不怕学院封路,既然没有发现,不得不入山谷,就说明尸体当时已经被抛到更下面的区域,除非当时事发地特别巧合,边上没有任何林木遮掩,可以直接将尸体滚落悬崖,这就无话可说了,但终归有一种可能性。”
张叔恍然:“第二个人?她有人帮忙?”
罗非白:“就是个猜想,毕竟,也只有李静婉的事件关联此案,但李静婉又缺乏作案条件,甚至她也很难有毒物这种东西——她是去送饭的,不太可能随身携带毒物,刚刚本官也问过来人认尸的李家人,他们都否认李静婉有此物,她连艾草跟三步蛇这种毒草都分不拎清,小时候还被父母耳提面命过不能碰那些山中花草,不过倒是说过此女年少但果敢,胆子大,雷厉风行。”
张叔叹气:“就是胆子太大了,也太孝顺。”
因为担心病母又胆子大才选择捷径,却是
“不过,这么一说的确大有可能存在第二个人,且这个人才有毒药能毒杀这个官员。”
说话间,张叔隐隐有个猜疑,看向罗非白,后者却是对此只字不提。
大抵罗大人的办案习惯还是很明显的——非有实质指证,她一般不会轻易将人降罪,哪怕她心里再多疑心,也能做到滴水不漏。
边疆
张叔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但对于这个第二人,他们自然没有任何灵感,但可以确定如果这人是帮李静婉的, 李静婉大有可能还没死。
“如此, 倒是难得的好消息了,就是查起来太难,没有头绪。”
罗非白也知道难,看着这具男尸,认为他是现在最直接的切入点。
张叔:“大人觉得这是哪位官员?”
罗非白叹气:“得等儋州户部回文,不过本官怀疑此前这位官员惨死于此都能被人抹平,无非有人给办了正常荣修或者抱疾隐退之因,不在刑案记策, 那一开始就是有户部官员帮忙做档案, 如今再查,那边也会阻挠,还不如不上询。”
张叔也觉得棘手了, “那凭着这么大的案子跟祭坛所指也不能彻查吗?”
“祭坛是什么人设的,没有关键证人, 死绝了啊, 这就是对方封堵的目的, 连尸体都只剩下了骸骨, 也留不下凶杀线索, 连什么人参与都不知道, 当前只能并入铁屠夫等人案件中, 其实没有任何实际指向官员的证据, 那张信礼是民,民告官, 凭着口供至多有两分作用,得有铁证才能真正将官员缉拿调查。”
何况,主张办案的是县令,要查的是知府。
这就是官员参与案子的难点所在,太难了。
张叔看着还有许多没被认领的无名女尸,他是无儿无女的人,反而越珍爱后嗣,年轻的时候也想过若是有缘,遇到不嫌弃他的女子,生个孩子也好,可惜每个大年夜瞧着家家户户天伦之乐,他也不是不羡慕的。
所以一想到这些风华正茂的小姑娘都如斯惨死,他心里特别难受。
失落中。
罗非白在这些查看过的女尸面前沉思着,仿佛有些困惑,张叔好奇,问可有什么发现。
“您对红花案以前的死者了解几分?”
“只听说,但未曾参与,自然也没看过尸体。”
张叔认为自己对这个案子的了解跟其他百姓差不了多少,毕竟当时事发之地并未涉及本县,他一个本县仵作不至于越俎代庖去问这种内情。
朝廷内,规矩很重。
“那,是否也听说过当时那些死者都是被折磨奸杀的吧。”
“是的,额,大人,小人查过,这些女子确实确实非童贞之身。”
张叔说起此事,对幕后之人越发多了鄙夷厌憎。
但他没留意到罗非白瞧着这些干尸若有所思,最后什么也没说,盖上白布。
“其实这些事的作用也有,再看几日吧。”
“让这股祭坛香烛气味再飘一会,总会有人闻到的。”
那张信礼不肯说,心有顾忌,那铁屠夫闭口不言宛若顽石,这些都不要紧。
罗非白在等一阵风。
当夜,罗非白坐在书房,江沉白来送一碗梨汤。
“好甜,加了蜂蜜?”
“是,老先生那边差江河送来的一罐蜂蜜,这小子当着我的面尝了,才让我送来。”
罗非白被逗笑了,且问眼前人怎么不去休息。
“昨天跟今天都在忙,还是体力活,不是给了你假?”
“睡一觉就好了,何况大人不也熬着吗?”
江沉白看到这人眼皮底下微微的青,再看向案头累积的案宗,不免叹息,“其实您还是需要一个师爷,起码能帮您处理一些文案之事,当然,柳瓮那种的就算了。”
“老太爷当年也知这人有点不妥,但后者那会装乖,未曾露出什么马脚,就一直用着,但若是大人您看人,一定很准。”
看人吗?
罗非白苦笑,放下喝完的汤水,“也不一定,我这辈子也是看错过人的。”
“嗯?莫非此人背叛了您?”江沉白眼中有冷意。
“不算,只是 我不理解他的抉择,出乎我的预料,也在计划之外,不过结果殊途同归,也不是什么大事。”
她也就是有点累了,借着闲谈寥寥几句,后吩咐江沉白去做些准备。
“估计过几日就得外出,你点送一份名单可我,可留守,可外出的”
江沉白走后,罗非白拿起案宗下面早早就描绘下来的图样,看着上面的符咒,再看向布条上的生辰八字,眉头紧锁着,低低呢喃:“打生桩?”
真是恶毒啊。
那下面被活活灌封在石板之下的人,会是李静婉吗?还是别的可怜女孩?
可惜,她不能当场让人挖掘出该死者,不然难以解释她为何能发现打生桩的存在。
是因为看得懂那些来自滇边的邪诡符咒吗?
那为何看得懂?
这种质问她根本找不出合理的理由解释,最终只会被人调查,所以她当时隐忍不发,当作不知。
好在后面
罗非白又细细思虑一会,将这些烙印下来的图纸放在盒子里,又拿出纸来书写一封信。
上面就寥寥一行字。
内容很短,目的明确。
——查去年四月起儋州境内离休、知府以内且往上的官员,以及经办其他离休之事的户部官员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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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儋州距离阜城县自然是有些距离的,但州府对各县驻扎有哨防营,虽是太平一些的南方沿海之地,不像北地常年打仗,哨防营兵马不算多,但毕竟按照朝廷兵部驻兵制,哨防营是必然存在的。
一定程度上,县令可驱使哨防营,借人马应对危及本县的危机,但它直辖上司还是儋州太守府。
所以,阜城县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不上报,其实从红花案开始,因涉及陈年大案,这个大案又是当年朝廷直达指令督促太守跟都察院联合侦办,如今出了纰漏,以为曾死绝的凶犯不仅没死,还窝藏在阜城县做下更大的案子,这怎么可能不上报,阜城县哨防营指挥官本来就在收集情报准备上报,此前关于红花案铁屠夫的信件刚上快马去儋州,关于青山学院山谷的事又爆出来了,他不得已,立即用了珍贵且直达儋州太守府的信鸽传讯。
军中专用的信鸽速度可比快马快多了,虽是哨防营中的信鸽不如各地边疆大军的信鸽厉害,也远比快马快得多,后者需要疾奔一天才能赶到儋州。
信鸽不到一个时辰即抵达儋州之地。
太守府,信件到达儋州太守案头,后者一看,当着下属跟管家的面变了脸色,刚正不阿的面容上满是怒意,一掌拍打桌面。
“混账!这些鬼祟!”
“是我害了这些无辜之人啊!”
遂下令,且书信回复哨防营,但加上一句不可再动用信鸽。
下属见了,“这秦指挥也是对大人您一片衷心,如此指责他怕是”
儋州太守叹气,“本官不需要他对本官多衷心,但首要得挂念儋州安危,如今北地那边情况越来越糟糕,本官这边曾有朝廷密令,言羟族大军势如猛虎,尤其是羟王重用的那位,更是堪比鬼雄,用兵之强,世所罕见”
他都没说是其人姓名,这下属就跟着变脸,面露胆寒惊惧,“是岱钦.朝戈?这凶神不是当年因为守护羟王大王子哈日尔不利,后者死于湘城,那一年,镇守湘城城门之外防御瓮城的人还是那奸臣奚”
他刚要提及某个名,被太守一个眼神扫过,当即忌讳,略过了,继续道:“湘城守将韩柏举族守城,基本全员战死,但最后的大功臣却成了那奸臣,后来不都说可能当时这人就勾结羟族,将情报外投,差点让湘城彻底失守,本来镇守湘城的三皇子宎狡既上告君主,说他那会之所以提前离城外逃,既是察觉到羟族有进军袭湘城之意,他以身犯险,悄然快骑而出,是为了给最近的纪城报信。”
“以三皇子所说,湘城大军足有五万,应当能应对羟族,必是有内敌通奸才导致湘城守城之战如此艰难,而且在哈日尔突袭湘城之时,岱钦.朝戈竟只用三万兵马就攻破了军备更强的拢城,破城而入,屠城而出,若非最后湘城还是被守住了,且纪城军来援,恐怕那会羟族就已形成双城呼应之势,可接应羟族数十万大军直入我朝腹地,杀破双城卫护的北疆重地幽州,再剑指王都。”
“虽无实证,但联系到后来证实那奸臣跟岱钦.朝戈的密信往来,回想过往。可见所言非虚。”
“可恨当时举国赞颂此人计谋无算,守住了我朝门户,守住北疆重地。”
“如今细想,那会岱钦.朝戈得知湘城失势,且哈日尔生死不明,也曾带大军抵达湘城之外,隔城而对,却是最终没有攻打,是否也是因为跟奸臣有所勾结不然,凭着当时湘城兵勇殆尽,几乎无守城之力,他又不是神,必然不知纪城军在来援路上,他完全可以强攻湘城,再占双城而守,等候大军前来杀绝纪城,再破幽州,如此才是兵家沙场之术。”
其实反向来想,那会若是奸臣真的通敌岱钦.朝戈,放开城门让岱钦.朝戈带军杀入即可,这才是对羟族跟岱钦.朝戈最有利的。
既然没有,那就未必。
不过已经定为通敌反贼的前提下,反推加持之罪,是如何猜疑也不过分的。
人心如此。
凉山
太守闻言叹气, “所以,陛下当时下令只是圈禁此人,朝内不少重臣不忿不明, 可惜我常年镇守儋州, 官位不及,未曾得见那人,想来抛开这些罪名,也是年纪轻轻,与岱钦.朝戈并称当世双绝的神俊鬼雄者。”
看着他是儋州太守,也算是朝廷中流砥柱,但比起当年年少拜相权倾朝野的奚氏公子,连进其门庭的资格都没有, 四年一度王都朝觐, 他那几年堪堪未有幸得见,避开了其人煊赫光景,不然必在朝堂上见过对方样貌吧。
“大人, 这话可不禁说!”下属吓到了,反过来提醒自家上官。
太守沉稳雍容, 也算跳过这个话题, 那人是叛国之臣, 又是曾经的世家之首, 还是如今太子曾经侍奉之人, 朝野避讳, 但外敌却是能提的。
“刚刚提到岱钦.朝戈因为当年双城阴谋被破, 不得已舍了已经打下的拢城, 退出关口,本身此计乃是冒险, 代价不大,一旦得手既一本万利,若是失败了,羟族也不至于降罪于他,羟王信重此人,曾赞其为大荒雄鹰,就是因为哈日尔死了,羟族那些大部落贵族联合起来追讨他责任,岱钦.朝戈既自请卸去将军之责,退守羟族世代荒陵,怎么几年过去了,他如今又重掌兵权了?”
儋州太守非武官,不如下属执掌儋州军备来得熟悉边疆要事,后者叹道:“前面那些年未曾听说,但如今想来此人一下子成了羟族最强的三十万鹰师大将,直属羟王麾下,连那些王子都比不得他的威信,恐怕这些年里早就开始行军打仗了,根本不在荒陵,我说自双城失败后,羟族没了此人,北疆战事也算跟我朝有来有往,怎么在这几年一下子神勇如斯,用兵狡诈且毒,想来既是此人隐在身后——羟王狡猾,根本并未冷落此人。”
“羟族有此骁勇又善谋的猛将,可见北疆战事之难。”
太守皱眉。
下属趁机道:“外患如此,儋州绝不能有内忧,否则朝廷降罪重罚,大人您必然要担责,这案子必须速战速决。”
“虽是如此,也得找出真相不能对不起那些百姓。”太守说着,提醒下属要跟那秦指挥一样戒备。
“你们乃有守卫职责,信鸽乃情报所传重中之重,若是用于非战事之外的传讯,万一遇上紧急之事呢?信鸽不在笼中,无可传讯,岂不是延误战机?”
“慎重慎重!”
——————
五日而已。
来自儋州太守府的公文经快马抵达了阜城县衙。
命令两府差役护送此案关联的犯人跟证人前往儋州与太守述案,若实证犯人为曾经的铁屠夫既红花案歹徒,且重启红花案后续调查,若有官员牵连其中者,严惩不贷!
消息一出,阜城县奔走相告,就是邻县的人听了都大松一口气。
这谁不怕啊,毕竟阜城县能被害成这样,焉知他们县里是否也被鬼祟之人荼毒了。
既然公文下达了,就得启程了。
翟禄早早到了,瞧见衙门正在忙碌,估计都在因为公文命令而清点工作,也在准备带人前往儋州。
他暗中观察,发现县衙这边有些慌乱,不想早就预判到的样子,他既猜着罗非白吩咐他帮忙把消息传出去,只是为了尽快查案,也想把案子留在手头查,免于落在宋大人手里,没想到宋大人那边还没出手,太守府的公文就来了。
这下,宋利州既无权染指,罗非白也无力抗衡。
这可是儋州第一长官,掌管儋州十数年,名望高,爱民如子。
不过翟禄猜想此人对此也算是乐意接受,不然出门的时候就不会还抱着一包红糖糍粑。
滚烫香气,扑面而来。
翟禄暗道此人唯一的弱点可能也就这一个了。
贪吃啊。
“大人,您让我很意外。”
罗非白正打量着眼前江沉白等人特意弄来的马车,闻言瞥翟禄,“让你参与护送?”
翟禄:“不是,是您看着颇有公子之风,一旦张嘴说话跟吃东西,就不像了。”
罗非白:“”
是在骂她啊,绝对是。
——————
车马过街,被护送的人也在囚车里,张信礼始终闭目,不去看任何熟悉之人,隐约听见母亲妹妹的呼唤,他低下头,心里万般悔恨上心头,却是无法抬头回望,只能听着囚车车轮咕噜声不断碾转过故乡街道,一点一点离开这里。
他知道,自己回不来了。
“人都是这么自私的吗?”
“自己过得去就好了,也不管他人这辈子如何遗憾。”
罗非白不知是在跟谁聊天,言语淡淡的,张信礼忽然一怔,耳边也听到母亲妹妹追赶而来的呼唤。
这一次,他实在忍不住,睁眼看去,看到年迈的母亲跟年少的妹妹他双手抓住囚车栅栏,镣铐跟囚车困住了他为数不多的余生日子。
这是最后一眼了。
“回去,回去!”
“母亲,妹妹,对不住。”
却是看到有百姓得知她们是张信礼的亲人,竟朝她们抛掷烂菜叶,张信礼见状痛苦不已,叫喊她们回去,但两人忍着百姓羞辱敌意,执意追赶着
看着从小娇滴滴抓着自己袖子喊着哥哥抱的妹妹如今被人扔了一身的脏污,还有母亲
张信礼扛不住了,趴跪在车板上疯狂磕头,又朝马车那边磕头求饶:“大人,大人,求您帮我,求您救救我母亲跟妹妹,求您了,我要说一件事,我说!”
马车内,跟张叔一起坐着的罗非白吃饱了糍粑,正饱食倦怠着,手掌把玩着一串棕红佛珠,眉眼间自带凉薄,闻声而抬眼间,又在车窗微荡中倾泻而入的日光剪影中有几分超脱的神性。
张叔有些心悸。
说她菩萨心肠,事事体贴,连女尸遗留的断甲都用贴身的手帕保留着,又舍得玩弄心术。
将张家母女直接安置来拿捏张信礼那封守的内心,逼他破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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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山很大,重峦叠嶂,是儋州数得上的山脉之地。
过凉山本就不是轻松的事,队伍人多,两府差役护送着,自然走官道,也用了一整天才过小半的凉山,凉山内自是有驿站的,一共两站,为中转休憩之地,也隶属县衙管辖,之前罗非白也过了此地,只不过那会为了不暴露身份,也怕驿站中有人是张柳二人的耳目,不敢留宿,反而去了条件不好的山中百姓家里借宿。
一般查身份是城门之权,但若是有外族人抵达,驿站既有传讯之责。
来的是县衙之人,驿站自然好生招待。
第一日过了第一个驿站,留宿了,次日又赶了一路,在黄昏时分,按照原计划抵达驿站后,众人已是一身疲惫,驿站一共十个差使,为山中土著跟县城派遣来的乡役轮班值守,因赵乡役被斩首,这位乡役一时没等到替班的人,已是逾期镇守此地了,但山中日子不难熬,也清净,他也不着急,上前行礼后,一概琐事具已安排妥当。
“此前张柳两人被抓,拔出萝卜带出泥,驿站中也有三只贼鼠被缉拿,但另有一人在名单上却是提前窜入山中逃走,我等配合抓捕,但因凉山太大,荒野之地也多,至今未能抓到。”
罗非白下了马车,听这位乡役躬身汇报此事,“此前你差人押送那三个罪人,也送了信,本官已知,过去这些日,那逃犯既入深山,未抓到也正常。”
“本官之前过了凉山,知晓其在官道之外的路径本就幽深诡谲,也是战战兢兢。”
“不过那人既入深山,也必然会吃苦头。”
乡役见她不怪罪,松了一口气,“大人之前既回令让我等不必追入深山,毕竟凶险,也是体恤,小人感恩大人仁德,这段时日也没太冒险 ,偶有探查,人没抓到,倒是抓捕了一些野味,正好予大人诸位解解疲乏。”
这人会说话,跟张叔等人也是熟识,交谈间迎人进了驿站。
许多桌子,菜肴不少,皆是取自于山野。
差役热情,其实也不算铺张,都是用了往年库存,也是时令山珍,全看用心与否,“正是吃笋的时节,过往留存的老腊肉加咸菜炖春笋,也有小鸡炖干蘑菇,这凉拌山蕨诸位可曾吃过?咱们本地的肯定吃过还有榛子炒货,田鸡辣炒,这鸡杂酸萝卜也是开胃生津”
罗非白瞧见门帘边上还有几个带着新鲜黄泥的大春笋,壳黄微白,这类笋既新鲜,亦是未出土太多见风,壳来不及发黑,笋肉亦未变老,十分清甜可口,当是眼下时节为老百姓最易吃到的美食了。
比起第一个驿站的招待,这个驿站显然更让众人欢喜。
吃得太好了。
“昨日那一路过的都是荒林,野兽倒是多,多为豺狼恶犬,但这边山阙多竹林耕地,自给自足居多,一般过凉山的都乐意在这个驿站逗留,前面那个驿站啊,能咬牙抓紧时间过了抵达山下村落,也好过在那边吃干菜。”
李二吃得满嘴流油,对这种事特别了然。
众人莞尔,罗非白亦提醒李二少吃点笋,“笋拔力,吃多了夜里要闹胃的。”
其实也没法多吃,这么多个汉子都分得恰好,一人两筷子就没了。
罗非白则是纯吃不了那么多,一筷子夹了一大片白乎乎的笋,入口鲜甜爽脆,但因为在场之人多为男儿,厨师出手大气,一块很大,她吃着也够了。
江沉白中途发现自家大人少吃红烧肉,倒是吃菜居多,好像对肉不是很爱。
这点他早些天前就发现了,在黎村那会,村长并不知其身份,担心得罪,也曾杀猪宰羊,但最后都吃进了自己等人的肚子里,当然,后来这位大人私底下给了钱,也是因此,自己后头几次请客吃饭也是心甘情愿的。
但大人的确不爱红肉,对鱼虾倒是有些喜好,可能公子出身的都这样,听说王都里的那些王公贵族还有只喝露水吃贡品鱼鲜的呢。
“大人,您多吃点肉啊,别老吃这些菜,这些菜咱们衙门日后要吃多得是呢,但这山禽少有,还有这野猪肉,是专门处理过的,用食茱萸烤制,并不腥”
罗非白这边吃菜,应了张叔的好意,而江沉白则是默默挑了一些鱼虾到干净小碗,挪到大人面前。
罗非白看了他一眼,也没拒绝。
李二好奇一些菜肉非时令,是不是被他们一口气吃完了。
乡役一笑,“山中素来清寒,就是夏日炎炎,有一个地窖也可以窖藏许多蔬菜,不然您以为凭着一点耕地,我们吃啥啊,若是在夏日时常翻山越岭出去买菜,不得累死,但有了地窖,出去一趟拉一驴车就够咱们吃好久了,就是蛮驿站的客人住满,也能支撑七八日呢。”
“且冬日那会留存的冰块放在地窖内亦有大用,如今还有许多没化开,别说这果蔬肉食,就是一些鱼虾在下面放个两三日,也好食用的。”
这倒是真的。
前面那个驿站伙食不行,大抵是因为那个地块山壁石块多,无法挖掘出地窖储存。
加上其他菜肴跟米饭,就是翟禄都吃得满意,饭后跟罗非白叹息:“这阜城县以前未有闻,来了之后才知道被温县令管制得如此之好,民生富庶,在张柳二人如此糟蹋下,还有底子在,料想当初温县令在的时候,必然越发安泰,跟北地是一个天一个地。”
“就是不知温县令如此功绩,按照考评也该晋升,为何多年未提拔?”
他也是正常疑惑,罗非白道:“老大人不是贪恋权位之人,可能是更想守护阜城一方太平吧,这类官员其实也不少。”
翟禄想想也是,却没留意罗非白看着的是距离他们不算远的山顶方向。
吃饱喝足,就该趁着还有点时间,干点正事了。
驿站一个房间中,张信礼被江沉白提了过来。
江沉白挺好奇的,这人如今又能吐出什么有用秘密来,难道打算指证曹琴笙了?
欺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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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 安排张信礼过来,中间有些休憩,但驿站内外是忙碌的, 也得清理厨房跟餐室。
地窖盖子有了动静, 打开。
下面的昏暗见了光。
胖乎乎的厨娘带着剩下的吃食小心下了地窖,把没吃完的东西放好,一边跟身后的年轻学徒道:“罗大人刚刚还给钱了?”
“仿佛是给了,林叔没要,大人就让他们记账,到时候跟衙门报账。”
“其实本来就是衙门那边出资购买的食材,那些山里东西若是入账了,岂不是给咱们分钱了?”
“算是吧, 咱们阜城县气运好啊, 连续两届好县令,虽然中间有歹人作祟,但也不算太久”
两人说着话, 放好东西后,难耐这里低温, 很快上去了, 待盖子重新盖上。
在黑暗中, 这里能听到外面的声音, 因为一切都会在下面空间放大。
路过的人说话, 走路的动静很快归于寂静, 因为地窖在后院, 这里寻常时候没人, 何况入夜。
地窖昏暗,内侧一个盖着大毛毯的大箱子盖子微微动了动, 后来地窖的盖子打开了一个缝隙,一根竹管从里面钻出,在一声吹气后,一个小白团咻一下飞入林子某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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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讯开始时,已是夕阳落山了,屋内烛光幽幽,罗非白喝完一盏茶消胃,看向眼前跪在地上的张信礼。
“你父亲还在县衙牢房里,这段时日出不去,要护着你母亲跟妹妹,既是张族长他们也有心无力,现在知道求本官了?”
张信礼之前也算跟罗非白达成了协议,供认了一些事,但山谷之事暴露,可见他隐瞒了许多,那协议自然废了。
罗大人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货色,自然不吝手段让他尝尝苦头。
也让他明白她到底是不是心软之辈,会为了其母亲跟妹妹的无辜而费心看顾。
毕竟,死的那些姑娘那会可没人看顾。
情分跟本分,张信礼现在明了了,他是一点饭都吃不下,只惨白着脸直接道:“五年前,我已知自己无法再读书,就去学院,本要给学院中的先生们带一些地里的吃食,以谢他们往年照顾,但那会见偏院茶室有人,我猜是有贵客临门,本要退避,却骤听到里面动静,一看,竟是山长被人殴打,对方下手很狠,踢打山长身体,山长毕竟断臂,根本不是对手,都吐血了。那时,我既震惊又愤怒,顾不得别的就冲了出去,却也被那高大魁梧的护院给按倒在地,他们太强了,根本不是对手,山长愤怒中让对方停手,对方却越发得了乐趣”
他停顿了下,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神色也渐木然。
罗非白看着他,并不迫切逼问,只是以冷漠形成巨大的压力,边上的江沉白也就没多言,心里暗想:必是极耻辱的事,才让尊严之心很重的张信礼不肯声张。
最终,张信礼过了心里那一关,道:“他们逼我喝喝尿。”
江沉白面露冷意,罗非白亦微蹙眉头,“主导者,是何身份?”
曹琴笙在那年刚接管青山学院,成为山长,又有那般名声,什么人能这般殴打他?又当着他的面欺辱其学生。
“我不知,那人坐在茶室内部,帘子隔着,我不知其身份,只知道其护卫很多,一个个凶神恶煞,而且我看得出山长对此人特别忌惮,若非为我,他都算是忍着殴打的,并非反抗。”
这一下,连江沉白都震惊了。
这是什么人才如此猖獗?
“后来我就晕倒了,不知情况,等我醒来,山长给我上药,他大抵是担心我惹麻烦,就让我以后不必来学院,他会给我书,也会私底下教导我,但不许我再上山,也一再勒令我要坚守本心,绝不能成为歹人附逆,当时我并不明白,但我听从了,后来有人找到了我,让我帮忙做事,会予我泼天的富贵,恰好那时往日同窗来找我我,坚守不了对山长的承诺,我毁诺了。”
张信礼英俊又狼狈的脸上满是寂寥,低下头,声音很轻。
“其实大人你之前所言不错,我大抵骨子里就是个自私的人,贪图名利,忍不了半点屈辱,那个人或许隔着帘子就能看穿我的内在,这才让人找上我。”
“找上你的可是当初殴打你的护卫?他本人没去吧?”
“我这样一个小喽啰自然不稀得那人亲自来找我,但也不是当日所见的护卫,而是一个管家模样的人。”
张信礼说完补充:“就是宋利州的管家。就是因为见过他,后来窥见这人跟铁屠夫联络,我才认定宋利州就是幕后之人,料想也只有他能如此欺压山长了。”
罗非白挑眉,“山长背后是太守跟朝廷,你认为宋利州如此强势?”
张信礼这时候觉得这个姓罗的没自己厉害了,“罗大人,您怕是不知道吧,这宋利州背后可不简单,这些年我也算通了儋州的人脉,查了不少事,宋利州背后交好了不少儋州肱骨官员,其中一些还是从岭南兵马司退下来的高官,其中就有吴侍郎这样的兵部荣修官员,也有各地指挥营的长官,上在诸州都认识不少人,在王都也有往年提携他的二品大官,虽说这是我听说的,但宋利州的年纪在儋州官员中属最轻且晋升最快,前途不可限量,若说背后无人,谁都不信,现在儋州那边也都认为太守大人这一期若是任职期满,未得晋升既得荣退,上去的肯定是宋利州。”
“至于从前他欺压山长,儋州最大的自然是太守,可是太守远在儋州,又能管得到地方?毕竟山长未任官职,名望也不似如今这般厉害,结交之人也不多,宋利州又怎么会忌惮。”
张信礼某些时候可能认为山长是另一个自己,诚然,他的才华考学自然远不如山长,可是
“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难,我不知道山长错失功名之后是否后悔,但我知道他原本可以过更好的生活,施展抱负,而当年声名鼎盛,一朝断臂,曾经找他榜下捉婿的那些人后来又有多少人还肯将女儿嫁给他?”
张信礼露出冷冷的嘲讽。
“那些曾经在他之下的同窗,是不是也会如我那些同窗一样,回头露出可鄙的嘴脸践踏于他?”
“可是山长比我坚韧,他本来就是一个好人,抗住了宋利州的威逼,宁可被殴打欺辱也不曾退怯,不似我”
“之前我不肯交代出山长的存在,也是觉得他已经够辛苦的了,若是无端还被这些歹人牵连玷污名声,天道何在?”
“我得如今下场,理所应当,那些姑娘要报仇也可以找我,九泉之下永不超生我也认了,但山长他不该如此。”
从昂扬的愤恨到佝偻的卑悔,张信礼这人有一张变幻莫测的面孔,这可能源自他的城府跟强大的自尊,看似矛盾,实则相辅相成。
“大人,我已全部交代,还请您履行诺言,帮我庇护我母亲跟妹妹一二,她们很辛苦,这些年也没得我多少好处,那些钱财我不敢花,怕被人猜疑”
张作谷这人会做戏,因为担心被人怀疑杀兄夺财,平日里抠抠搜搜,素来节俭,其实作为他儿子的张信礼藏着更大的罪恶,更是隐藏深,那一箱子黄金跟往年暴利财资也都藏着,半点没花出手。
江沉白忍不住嘲讽, “你这般辛苦多年,啥也没捞着,何苦来哉?”
张信礼嘴唇微微哆嗦,却是无法反驳。
罗非白换了个姿势坐着,手指摩挲微酸的脖颈,淡淡道:“忍得几年平凡,来日尘埃落定,若是不被杀人灭口,就是可以得享巨富的好光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报应。”
“所谓报应,都是强求而来的真相与公理。”
言外之意就是张信礼现在这么忏悔什么的,前提都是他输了。
若是赢了,那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江沉白怔松,最后叹气,还是大人滴水不漏,那是油盐不进,压根不在乎凶手是否悔恨愧对。
张信礼看着罗非白,既恐惧又有种说不清的敬服,仿佛仰望一座没有破绽的高山。
非人品道义,否则温大人那样的人物,也该让张信礼如同愧服与山长那样看待他,又起码设下那么歹毒的计策。
“小人畏德先畏权,不管大人您有没有德,至少您的权柄能耐是我无法企及的。”
罗非白:“有事说事,别拐着弯骂本官,我可还没答应你保护你母亲跟妹妹。”
张信德是真无奈了,只得进入正题,最后道:“其实,我一直有个疑惑,就是那个铁屠夫他似乎”
他话还没说完。
外面传来警哨号角。
“敌袭!”
“山里有人!”
“大人往柱子那边往角落去!”江沉白惊了,立即拔出刀,一个疾步上前拽住被束缚的张信礼,将他往角落里拖,且不直接开门,怕外面有人埋伏,既戳破窗户纸往外探看。
山里有人趁着夜色乌黑潜伏靠近,在一定距离内自然被谨慎的罗非白事先安排好的岗哨发觉到了,提醒之下,这伙人索性直接杀了出来,其中既有人往罗非白他们这边狂奔。
月光下,手中锋利长刀狰狞非常,人一多,如片片白鳞闪耀在江面之上。
江沉白惊色不已,自知自己肯定防不住这些人,便想让罗非白后面靠山的窗户跳出去逃走。
“没用,后面也有人。”
歹徒既然明确知道他们在这个房间,既是消息泄露了,怎么会不从后山包抄——他们本来就是从山中夜行潜伏而来。
罗非白放弃后窗位置,江沉白一边警戒前面越来越靠近大门的歹人,惊鸿一瞥间亦瞧见挨着后山的窗户在月光照耀下也能看到外面晃动的人影。
该死,他们翻过后院了!
弓箭
就在这个房间宛若孤岛一般要被包围屠杀的时候。
经后院杀入的蒙面歹人提着长刀与破窗而入, 忽感应到上头屋檐黑影落下。
只见翟禄带人从屋顶跳下,直接一刀劈死了最近的那个歹人,落地后再挥刀斜劈
这些歹人猝不及防, 加上翟禄等人毕竟是府衙差役, 身经百战,有些甚至是沙场上退下来的老兵,这些歹人未是敌手,三两下被打杀干净。
此时,前院亦杀出了结果。
因为岗哨提醒,李二这些人迅速从房中出,赶到罗非白他们这边,及时拦下了这伙人。
毕竟是两府差役, 人多势众, 对方虽然人也不少,但一看前后都有防御,当即有了退意。
“不对, 他们不会这么容易退!”
“该死!”
翟禄等人这边刚觉得不对,就闻到一股气味, 转头一看, 从厨房那边火光点燃, 迅速蔓延到屋舍这边。
众人大惊失色, 顾不得这些逃窜的歹人, 想要救火, 却发现厨房那边因为柴火堆积太多, 蹿火的势头根本不为人力所变, 众人只能匆匆从屋内搬运东西避免被火势波及,再集力打水灭火。
罗非白站在空地上, 在众人重重包围庇护下,看着火烧亮堂,照遍了这边建筑驿站的高地山坡,眉头一时紧锁。
这群人来势汹汹,有备而来,不仅提前知道她审问张信礼的房间位置,亦提前部署万一不敌则火烧厨房,借山中风势迅速燃烧驿站
不管罗非白多聪明,这样的局面都是无法逆转的,
小一盏茶后,火势被阻止了,但屋舍已烧大半,墙头瓦片倒是还在,但木质横梁跟窗户床榻桌椅基本损毁,眼看着是不能住人的,稍微好点的房间,里面也泛着焦煳,别说罗非白自己不愿意住,更不会让其他人住。
“即便横梁未必断塌,这焚烧后的焦灰若是吸入太多,于肺不利,宁可今夜宿居山野也不要冒这样的险。”
张叔是老人,走了一天的山路,本来早早睡了,被拽出屋子后,如今十分清醒,观望四周,道:“天亮还早,但要出凉山好歹也有一天半的路程,咱们这还带着累赘,莫说山中有许多猛兽,要走夜路翻山越岭基本不可能,就是这未曾休憩接着赶路,也容易出事。”
就地扎营,也担心露天没个遮掩被那些退走的歹人给袭击了。
这就两难了。
其实不少人都想到了一种去路,只是一个个都不好意思提,似乎颇有忌讳。
罗非白瞟过他们神情,正要说话,江沉白跟张叔齐声开口。
“去山顶,借凉王山寺度此一劫。”
“凉王山寺!”
翟禄微露汗颜,道:“我也想到了,但不敢说,还是两位大义。”
其余人尴尬,但基本纷纷赞同,都觉得是一条妙计。
罗非白自然也是同意的,看了下焦黑冒着黑烟的驿站屋舍,“准备启程吧,上去应该也只要小半时辰,但在此之前有可能泄露消息的人得先看住,去了凉王山寺再做打算,本官绝不连累清白之人,且事后也有补偿,得罪了,诸位。”
驿站的乡役差使以及厨师们虽觉得委屈,但也知道局面如此,他们之间是肯定存在内奸外传消息的,不然这些歹人不可能如此清楚这边的情况,附近又无隐蔽的高地可以远程窥视。
“若是大人能查出内奸,我等绝无二话!”乡役毅然,带头被束缚双臂。
一行人很快离开进了其中一条山道。
后院偏僻的角落里,地窖口盖子微微动,缝隙下面出现一双眼,记下罗非白他们进入那条山道,等人的身影消失不见,他迅速悄然出了地窖,接着翻过后院要进林子跟那伙歹人通风报信。
很快,他找到了一伙人。
“带着张信礼这些累赘,那姓罗的也是个体弱的,又是夜路,肯定速度没那么快,在那条路的前面埋伏即可。”
“按计划,去风波亭埋伏好,他们必过那里,也许还会停下休息,走!”
这些人竟足足有三十人,一群人迅速潜入山林中,速度极快,显然是老手,而在凄冷月光下,人影潜行时闪现的武器中赫然有弓箭。
他们抄路赶在罗非白他们之前抵达了山顶凉王山寺之下的风波亭附近,也借着山中罗非白等人行路时举着的火把确定他们的位置,判断了下,知道时间充裕,正要往上面占高处的山坡密林中缜密埋伏。
结果他们刚要进去。
咻!
一片东西倏然穿过林子,咻咻咻密集穿射他们的身体。
这三十几人惊骇莫名,抵挡也来不及了,十个弓箭手企图找遮掩之处再反击,但夜里难以瞄准对方,先进入对方乱射范围的人最是吃亏,躲都没法躲,也就一下会就被射杀大半,剩下的企图逃窜,后头两道黑影袭来。
江沉白一刀斩杀一人的时候,却见其余几个逃兵连哀嚎的声响都没有,就被咻咻的箭矢给射穿了身体。
夜里静谧,林中的哨防营弓箭手出来的时候,对后面封道林子里的人心有忌惮。
这是鬼吗?
他们是凭着先手埋伏,在对方上坡时趁机乱箭射击,无需多少准头,借着月光看人来就可以得手。
但剩下那些人退逃时,四散而去,要追射他们是极难的,但这个林子里的人,每杀一人,只需一箭。
事态平稳后,江沉白找到一具尸体,从这人搜到了一个东西。
“原来如此,靠着这玩意才能传消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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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上面的动静,不少人震惊惶恐,张信礼也在不安中下意识看向前面被李二等人护着的罗非白。
那人一路都很安静,但身子骨是的确不好,走山路是气喘吁吁,动不动就休息。
但听到上面的动静,一些人震惊惶恐,一些人似有满足期待的欢喜,也只有她是镇定自若的,仿佛早已料到。
此时,乡役等人被松绑了,疑惑之下,张叔含笑解释,“如果你们有歹意,在饭菜中就可以对我们下手了,虽然我肯定也会试菜,但你们的确用这法子的确更有效且直接,好过大晚上来偷袭,人数也不占优势,不合理,是以,大人怀疑报信的另有其人,但不确定是谁,也不确定这人躲在哪,但只要我们所有人都离开了,这人一定会现身找那些歹人通传咱们的去向。”
“也算是让这人带路了。”
“找到隐藏之地后,确定他们的踪迹跟计划,再安排我们这边的人马在他们埋伏之前先埋伏他们即可。”
张叔说起这事,眉飞色舞完全不像是一个老仵作的沉闷内敛,倒有种自家孩儿科举高中的欢喜。
乡役听着也满眼发亮,却也好奇:“那万一没有这人存在呢,万一内奸真是在我们这十人之内呢?”
张叔:“那你们也已经被看管起来了啊,又不可能暴露大人选哪条路,只要不走大路,让马车过大路那边,咱们走小路,对方除非能提前得到情报,否则不可能在如此广博的大山中精准伏击咱们,那么,对方最后能埋伏袭击咱们的地方也只剩下凉王山寺附近了,那时好防备的。”
“最重要的是大人已经预判到对方一定有弓箭手了,否则不必用较少的人马先惊动咱们,又火烧屋舍,就是为了逼咱们没有住宿之地,只能往凉王山寺这边逃,一旦逃入他们埋伏的路线,被射杀是必然的事——他们的目的主要也是大人跟你们,要完成目的可不难。”
乡役等人恍然,翟禄也忍不住赞叹,正要跟乡役一起表达对某位大人的敬佩之情。
江沉白等人回来了,除了江沉白是熟面孔,还有一伙弓箭手,显然是哨防营借调而来。
也对,大多数人都还在队伍里,能另外去对付那伙歹人的,自然是其他后手。
罗大人早有提防啊。
不过除了这些人,还另有一人。
翟禄听到林中马蹄声动静,一惊,手握腰刀戒备时,顿见一匹马驮着一个人缓缓走出密林。
此人手握长弓,腰戴长剑,清冷面容上有几分山野侠客的凌厉轻狂,眉宇间满是冷肃。
扑面而来一股血腥气。
他杀过很多人,众人心想。
而如此强悍的人物既无恶意,江沉白等人也不抗拒,自然是自己人。
此人出场方式过于勇武彪悍,夜色侠野,轻狂无端,让众人都不自觉被吸引。
这就是高手啊。
唯独大人扶着风波亭柱子蹲下了。
呕
高手:“”
张叔“”
——————
大人都这样了,也不必夸了,总不能你夸她算无遗策,诡计多端的时候,她直接呕一下
那多伤场面。
众人选择闭嘴,那高手也不吭声,站在一边等人恢复得差不多且漱口了,才慢吞吞道:“大人,还有什么要吩咐属下的吗?”
本来要问问这人是否对自己的盯梢追踪以及反杀成果满意。
但想着这人体虚到爬一会山路就呕吐如斯,还是算了。
“没了,挺好。”
江沉白此时将东西呈递上去,“大人,这就是那个驿站的内奸用来投送消息的竹哨,里面可以装下纸团,吹气后将纸团投送进林子里,他一直躲在地窖下面,从盖子缝隙下面吹哨投,夜色浓重,咱们也发现不了。”
罗非白拿了竹哨查看,神色微异。
高手看了一眼,道:“北疆战事时,内奸常有此物,一般用于从封锁府宅远程投递纸团,既不用本人外出,又能轻巧迅疾,若是旧巷胡同,约定好投送纸团的位置,可以定期传送消息,在高门大院很流行。”
这也知道?这人怕不只是绿林侠客啊。
乡役已经看到了被提来的尸体,一看样子,顿时大怒,“是这混蛋?!他不是逃进山里了?我说怎么那么多天都搜查不到这人踪迹,没想到这人竟潜回来了?”
厨娘都吓死了,“地窖?那不是我们经常出入,也没见到人啊。”
乡役:“以前他跟你一起在灶房做事,寻常也负责地窖储藏之事,估计在下面安排了窝藏之地?”
厨娘:“哪有什么窝藏之地,就快过季无用的一冰室,他总不能把自己冻死,等等,去年这狗东西不是说什么用来囤积肉食,需要一个大箱子?后来地窖东西多,前些时候他逃了,我才开始管地窖,好像是见过一个大箱子,但在最里面,搬运不方便,也没留意”
罗非白哭笑不得,暗道这伙人从铁屠夫到这内奸,倒是都喜欢窝藏地下,但不管是多小的人物,都有自己的小聪明,谁能想到这个不起眼的内奸,藏在驿站之地,也能做出这么鬼祟的安排。
真真让人意想不到。
“收拾下去山寺吧。”
罗非白脸色比之前好多了,只是带着几分萎靡。
这一晚下来,众人其实都疲惫非常,也就抓紧时间往上赶路,不过没了威胁,倒不必走那么快了,慢慢走就是了。
边上,翟禄有些疑虑,低声问:“大人,您这算是信了哨防营吗?就不怕他们是宋大人的人?又把我放在您身边,抛开别的来说,您此举算是冒险的。”
结果他这话一说,罗非白往嘴里塞了一颗解腻的麦芽糖,闻声瞧了他一眼,淡淡的。
“谁说这是阜城县的哨防营?”
土匪
——————
这一伙哨防营的弓箭手来自邻县, 且邻县以地界划分,并不在徕钧府管制之下,所以, 宋利州无权驱使邻县哨防营。
翟禄震惊之余, 脱口而出,“别府下辖县内哨防营?可是对方怎么可能答应借调?这可是违背法度”
就算县令有周全本县安防进而调度当地驻守指挥营之权,那也是本县之内,怎么可能影响到其他县?
面对他人的惊疑,罗非白还虚弱着,连语气都带着倦怠的疏离。
“如果太守下令让本官护送此案人员物证,且为本案中已显然涉及其他官员,必然得秘密借调, 其他县令还能不答应?”
翟禄恍然, 其他人也明悟了,但很快反推出一件事。
——太守公文刚到,她不可能在拿到公文后再去联系邻县借调, 毕竟中间还有些流程要走,若是临时去找人直接调派哨防营弓箭手, 当地县官跟指挥长不会同意的, 必是罗非白前些日子就联系了人家, 私下游说:太守若是下令, 你必须借调, 若是不配合, 是何用意?莫非你就是其中涉案人员?
就算该邻县县令以权限不合拒绝或者以问询上蜂拖延时间, 但护送期间因为卫护人员不够出了什么事, 肯定会被追究。
官场规则,这些底层县令怕是体会最深刻的了, 因是最低级的官员,若是要为此负责,实则是最轻便的小卒子。
是以,权衡利弊跟风险,这位倒霉到被罗非白游说的邻县县令也只能认下这个苦果。
如此就免了过程,但凡公文下达,有了不违规的保证,对方的人马就迅速从邻县出发了,算算时间,也差不多同时甚至更早跟罗非白等人一起进入凉山,一路尾随护送,也等于暗兵埋伏着,随时对付那些可能出现的袭击者。
这么一反推,可见她一早就料到太守府会介入。
那么再往回反推呢?
江沉白跟翟禄等人都悄然想到一件事——铁屠夫,红花案,青山别院山谷祭坛,这些案子风波宣扬如此厉害,疯传儋州各地,是谁泄密?
是嘴巴不严的差役们?
还是居心不良的试探者们?
还是始作俑者歹人们?
自然不是,这些都不符合其利益,与其解释说是堵不住悠悠众口,不如说有人刻意传播。
翟禄顿然头皮发麻。
从公然抓捕永安古井杀手,到此人被爆为铁屠夫,消息外传到儋州,宋大人派自己来阜城县,罗非白带着自己去查青山学院,祭坛事发,再太守府入场,至此越过儋州所有高官,直达朝廷于儋州的最高行政权力,她亦可利用太守府公文越过所有知府官员,甚至可以调动指挥营卫护自身,以致没有任何官员可以从中掣肘。
一切,是不是都在这个罗非白预判之中?
甚至就是出自她的引导跟推动。
翟禄甚至想到对方其实也无所谓信任自己与否,把自己放在身边也无所谓,因为她已经引入邻县的哨防营,在时间上除了那个被吓到不得不配合的邻县县令跟指挥官,无人知此事。
若是自己有异心对她不利哨防营人就可以在解决上坡那些歹人后顺手灭掉他。
更别提她还提前安排了那个高手蛰伏。
局面一直在她掌握之中。
此人,好缜密老辣的心思。
江沉白不似翟禄冷汗迭出,后怕不已,他想到的是之前自己还当着罗大人的面狐疑是谁嘴巴不严坏了大事,将这些消息传入儋州。
现在看来,当时的罗大人可是波澜不惊啊。
“下雨了。”
江沉白的思绪被打断了,感觉到脸上薄薄凉意,一抬头,完全昏暗的夜色,火把上的火光也有些闪烁,被雨滴打的。
“不好,大家快点!”
——————
儋州,某个说书先生说了一天的书,嘴巴发干,到了客栈后喝了好大一口水,这才舒展身体,一边摸着行囊内的银两,嘿嘿发笑,但很快又有了危机感。
“抢生意的人还不少,明天得更添油加醋一些,吸引更多人来听我说书。”
“不过这红花案也是真惨,抽空去看看那些受害者家人,多知些内情。”
“哎呦,又下雨了,这春雨绵绵呦真恼人。”
——————
山脉绵延,如似冗沉,但周遭林木清幽,过了山道回廊,走入王权富贵,又静了权力崩塌后的寂静荒寥。
一阵雨后,众人都湿漉漉的,狼狈不堪,也就李二这种天生强体的莽货还精神抖擞,抹了一把脸,甩去水滴,兴致盎然问;“大人,您说凉王山寺还有人吗?我小时候就听爷爷说凉王家的人死绝了,凉王老宅也成了供奉人的山寺,那这山寺谁敢来啊,也没人敢接这差事吧”
世人认为凉王一脉有冤的原因既是当初先帝也就是献帝在灭掉凉王一脉后,本来应该以大逆罪毁绝一脉根基的,挖坟掘尸毁祖宗陵位不在话下,但不知为何献帝那段时日惶恐难眠,久卧病榻,后来就有了指令不动凉王老宅祖陵,再到后面献帝驾崩,太子卿继位成为桁帝,既下令供奉凉王一脉,也有了祖宅改为山寺的结果。
不过,那会朝廷中人是必然不敢接这差事的,在那时节,谁敢说帝王心是否朝令夕改,是否会因为恼怒而降罪无辜来侍奉的人?
当然了,帝王既下了令,礼部自然也安排了一些倒霉鬼,但二十多年下来,除了早期几班人是出自礼部,后来桁帝不再过问此事,礼部那边也没人想来这地方受苦,上下推诿,渐渐后面就成了在民间招揽方士能人前来供奉。
如今,大抵也有十几年非朝廷中人了吧。
“可能连人都没了。”一个小差役腹诽道。
当时走得匆忙,行李都在走大路的马车上,众人也没雨伞,罗非白一身也湿透了,用手帕虚掩唇瓣,微咳了几下,眉眼微垂,“少时经过凉山,到此前来凉山,心有忌惮,未曾上山顶,也不知是否有人,不过我知晓朝廷早就断了对山寺的供奉薪酬,怕是一些方野之士也不愿意在这山顶待着,毕竟空有屋舍而无香火供奉,谁愿意来受苦?”
“去别的县弄一个野道馆都比在这合算吧。”
她这话也有道理,众人深以为然。
说话间,缭乱且无人修整的园庭让众人再次肯定这个说法。
雨水淅淅沥沥,不管山寺有没有人,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就挺好了,众人加快了脚步。
正过了园庭,渐入山寺正门。
豁然开朗。
虽然花草多年无人修整,但总建筑格局跟周遭山水呼应可见当年的雍容风雅。
的确是山水宝地。
可惜,灭门之后,多少人认为这种山水难逆君心呢?
“这个影壁是?”
“上面有图腾啊,是狐狸?”
“是白狐。”
高手淡淡一句,“凉王一脉源自曲阜,孔圣人故里,曲阜微生,贵族之阶,门庭高贵非常,族从姬氏,传说为周文王氏后,有白狐图腾。”
翟禄对此人有几分猜疑,总觉得这人不一般,既问:“兄台不知如何称呼,但学识广博,让人钦佩。”
“不敢当,在下章貔,是个粗人,走过不少地方而已,而且年少学艺,戏曲之道中涉及诸多人物演绎,也曾扮演过出自微生氏的孔子门生,自知其人物传记,不敢说认知学问。”
江沉白一想起这人大晚上带着戏曲面具送荷叶鸡,倒也不疑此人身份。
这些艺人的确走南闯北,见识非凡。
众人再看这影壁,顿时感慨非常。
灵跃的雕纹影壁在山寺前庭破败不堪,青苔遍布,似乎无人有心去清理它,又无人去推倒它,仿佛有心等它自己消失在天地间。
不过山寺大门紧闭,上面红迹斑斑,似乎
众人一身湿透,急于避雨,刚要到屋檐下,忽听到边上园林破败处、挨着山林深处的小道中有异响。
“小心!”
众差役警戒,立即拔刀,却见一个黑影蹿出,落地跳窜。
一只好肥的山鸡。
不过爪子上系着绳子。
很快一个狼狈的人影拽着细绳冲了出来。
道袍朴素,但狼狈。
年纪轻,但白嫩清秀,心急火燎拽起了山鸡,唯恐被人抢了,转头看向在夜里凶神恶煞的诸人,还看到有人被捆绑束缚。
他当即面露惊恐,快步抱着山鸡狼狈跑向大门,一边跑一边大喊,“师傅,师傅,有土匪啊!”
“好多土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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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有人住的,曾为世家豪族祖宅,经过打理,内里自然是风华内敛的。
这山寺里面人不多,但也有五个,四个学徒差使,扫洗庭院,打理山寺,日常打醮供奉,还有一个面冷不爱说话的老师傅。
这老师傅面相刻薄阴冷,一身的草药味,似是醉心草药炼丹,不理俗事,也是被那胆小的山鸡少年提醒官府来人,若是不接见,怕被朝廷视为不敬,本身供奉这凉王山寺就带着风险,他们这些山野方士,若是不摆正态度,怕是被灭也是朝夕之间。
是以,这老师傅才黑着脸出了药味浓重的后屋,来见了罗非白等人,也就过个场面,阴沉沉留下让徒弟们招待客人,就管自己走了。
众人急于打理自己,也不在乎这老道无礼。
更重要的是江沉白等人瞧见罗非白面色不对。
“哎呀,大人不会是发烧了吧!”那少年还抱着山鸡,端详着罗非白的样子就先一步提醒众人。
其实身体入寒发烧的不在少数,几个徒弟忙里忙外烧火煮姜汤,也给众人换衣洗澡。
不过人太多了,众人都是大老爷们,不耐洗浴,准备囫囵擦拭即可,让自家大人受不得这个苦。
江沉白:“让大人沐浴更衣,我等随便怎么样都行,小师傅,劳烦在浴桶里多下点驱寒之物,算了,张叔,您来。”
到底是不放心这些方野术士的。
那胆小的小师傅也不在乎,摸摸鼻子,“那诸位自己来吧,我看大人体弱得很,最好补补身子,可别加重病情,山中麻烦,若是重病,很是麻烦的。”
他说着掂量了下怀里的山鸡,就去了后院,江沉白看了下他怀里的山鸡,眯起眼,跟张叔过了下眼神,默默跟了上去。
大人爱吃鸡,山鸡一定也喜欢。
通思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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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王山寺很大, 本来就是大贵族祖地,后又被君主赐王位,按照王府定制扩张, 不过那会凉王不欲铺张, 以王都中的王府已是符合规格婉拒献王恩赐,只将阜城的祖宅维持在比旧时稍大一些的程度,饶是如此也是占地不俗,只是缺少仆人差役,后院一大片都荒废了。
“我们师徒五人也就在这前院生活,后面实在打理不动,太大了,今夜匆忙, 也只能腾出五间不算太脏的房间, 诸位大哥也只能打打地铺了,不知可否?”
其实他们不缺人打扫此地,但众人疲累, 实在懒得连夜扫洗,于是换衣清理过后就聚集到前厅承运楼中休憩。
中间火炉点了篝火, 关闭门窗既是暖意积攒, 满屋亮堂, 连烛火都不必点了, 众人一夜打斗外加行路, 已是累极, 此刻喝着姜汤, 看着篝火, 既是两府差役彼此间也有了不少情义,口舌辛辣时有了闲聊。
“我看都不用去房间睡觉了, 在这打地铺也行。”
“五个房间也不够躺,还得腾出一个房间看管这些犯人,大人独居一屋,剩下三个肯定不够,我躺外面就行。”
“就是,看顾好这炉子,不怕愣着,我看地面也干净,有席子吗?”
送来姜汤的徒弟说有,邀了几人跟自己去库房拿席子。
李二邋遢,凳子都懒得坐,就穿着干净的内衫盘腿坐在地上,惹得张叔埋汰了几句,但他无所谓,打量四周,且看窗外夜来细雨风满楼,再看这里的桌椅摆设,“哎呀,不得不说,这地方是真不错,这几个道士也挺爱干净的。”
他是不爱干净,但不妨碍他赞赏别人爱干净啊。
众人对他无奈,不过此地的状态比他们想象的要好很多,待久了,也闻到若有若无的梵香。
显然,这些道士不算空占此地,也是记着本职之事的。
“诶?哪来的炖鸡味?”
“江捕头买了那山鸡给大人补身子的,正在厨房那边蹲灶台烧火呢,听说那小道士被逼下厨”
“应当的,不过那小道士也肯?莫不是被吓哆嗦了。”
“我刚刚带刀去了,想着帮江捕头一把,结果还没到,就听见里面的小道士哆哆嗦嗦答应了,胆子忒小。”
“哈哈哈。”
这些老少爷们谈笑间也就那点事,都还在调侃那抱着山鸡的小道士雨中狂奔喊他们土匪的模样,不乏自嘲。
李二却在问山中是不是还有山鸡,明早起来他想去抓一抓,路上带着吃
张叔莞尔,喝完姜汤,觉得身子骨暖了许多,起身往窗外看去,瞧见承运楼大门口,换了一身黑衣的阜城抵着腰上长剑,也不在屋内取暖,只形单孤影静静站在屋檐下,看着瓦帘流雨如瀑,也不知在想什么。
张叔对此人是有几分戒虑的,于是穿上厚衣服,到外面询问。
“我担心那些人还会来。”
章貔眉宇紧锁,似有戒备,张叔一听就皱眉了,“已经被灭了那么多,难道还会派人来?”
章貔面带嘲讽,“人是不少,但涉及到的人可不是一般人物,能驱使你岂是区区几十杀手。”
“一旦大人带着罪证跟犯人赶到儋州,太守已令彻查之下,所有曾经去过阜城的官员都得被牵连彻查,即便有些人未曾参与其中,可哪几个敢说身上没有粘着一点屎呢,自然着急。”
“而且这种事又不需要他们自己动手,好比你们阜城一个师爷一个捕头就能驱使下三行那么多人,那些人呢?”
“现在他们失去了咱们的行踪,半路无法伏击,一旦前锋失败,后手自然得补上,但唯有凉王山寺跟入儋州的毕竟驿站可以准确伏击,不是这里,就是那里,就看他们什么时候赶到,又选择在哪个地方动手了。”
张叔头疼了,“你说得对,晚上得安排人轮班值守戒备。”
“我不用轮班,可以一直守着,毕竟我早就到凉山了,休息过了,不似你们长途跋涉。”
章貔身手厉害,说是高手也不为过,安排几个人配合他,足够应付突发情况,也能及时提醒众人,倒是不至于群体都睁眼戒备。
张叔与之闲聊后,章貔主动去问罗非白接下来的安排。
而左侧厢房内一片暖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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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风古典,有些年头了,因是王府旧物,就是歹人也不敢偷盗了去贩卖,因这种东西一般为朝廷工坊制造或者各地上贡,素来是有记录,若是流通出去被朝廷侦骑发现,自然追查,追踪到的一连串之人都很容易被盖上反贼同伙的头衔,抄家灭族,谁敢动?
若想转卖给大户权贵,后者害怕它寓意不好,不敢收呢。
毕竟凉王一脉的人真的是死得太惨了。
罗非白躺在浴桶中,长发本就淋雨湿透了,无所谓泡在水中,解带后,如是海藻晕染开来,披在白皙的肩头,她是微侧脸的,懒洋洋的倦怠中,有些麻木偏头瞧着不远处暖屋的四爪盆炉,也静静看着那燃烧着的红炭。
过了一会,又冷眼扫过浴桶里那些药草颗粒,微微蹙眉,却没太大反应。
也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才拿了毛巾沾水搓洗身上,经过某些结痂鞭痕的时候,眉眼微微顿了下,继续。
突然,屋外传来章貔的声音,对方主动提及跟张叔聊过的事。
等了一会,他才在门外听到屋内人的声音。
“你们做主吧。”
似乎无所谓的样子。
章貔微窒,应下了,退开时,又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
他知道这人在沐浴,也定是疲累极了,听声音就萎靡沙哑非常,有别于男子的清冷锋利。
若是他推开门,就可以瞧见披风上垂挂的不只是外袍内衫,还有一条湿漉漉的绸布。
不过不等章貔跟张叔等人安排好轮班之事,就听到外面传来剧烈的动静。
承运楼中所有人豁然站起。
屋内,浴桶内的罗非白捏着毛巾亦眯起眼,热意上头,微醺,水珠从脸颊滚落。
来得好快啊。
是她低估了这些人的着急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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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二等人也算休息了大半个时辰,体力恢复一些,除了困倦倒也还好,听到动静就迅速提刀冲出,等他们赶到凉王山寺前面,开阔且悠久的青苔石板上躺了一地的黑衣杀手尸身,少数五六十个,还有在山林拗口的,皆是死伤。
小雨已经转暴雨,雷霆亦来,山野林影,百年古寺,皆是在这纵横的电光雷影中泛白光耀。
亦能瞧见青石板上流淌且被雨水冲刷的血液,亦能看到泛白的精品刀刀尖上也在滴血,以及那一身半文武的盘蟒劲道袍服。
自然,也能腰间悬刀鞘的腰封上垂挂的令牌。
对方人不少,不比这第二批杀手少,但一个个骁勇善战,明显非官府中人,倒有几分兵武甲士或者江湖鹰犬的味道。
到了屋檐下,斗笠被取下交给下属,面上带着森严武相面具的高挺男子随手解下令牌,递给赶来的江沉白。
“罗县令可在?”
“请通传,通思馆雇佣武士儋州分部已至。”
通思馆,官场民间都是如雷贯耳的,谁也不知道它背后是什么人在扶持,或者属于哪位权贵,反正一个能立于朝堂跟武林的武力组织能存在多年且不被铲除,它背后必然是有人的。
有人,却又没人知道是什么人,可见其可怕。
不过,它好用倒是真的,不管是武林人爱雇佣其解决一些恩怨纠纷,就是官方有时候在特急危机时,自身人马不够,也会临时借调通思馆的人帮忙。
当然,价格十分昂贵,非一般人付得起。
没人能想到罗非白会另外雇佣这么一伙人来凉山王寺做最后的收尾。
翟禄有些迷茫,他也认识通思棺一些人,见识过他们的厉害,但的确不认识这一伙人,尤其是眼前戴面具的这位,气质十分了得。
若以他们听到动静出来就看到一群杀手被杀倒地,也不过是须臾时间,可见这伙人的厉害。
难道是通思馆的核心秘密高手?
若是这样的高手,不说罗非白这个新到任的县令肯定出不了这样的高价,除非她是贪官或者自家财资丰厚,否则就是其背后也有人,通过人脉迫使通思馆派出如此厉害的队伍前来剿灭敌人。
听说他们也会帮忙隐秘护送一些宝物跟人,只要价格够高,他们都能替你办到,因为诚信口碑跟强大,甚至为朝廷官员们办到不少事,可能没有那位背景深厚的强者存在,因为需求,它们也会存在,只要不留把柄,就可以存在很久。
但不管怎么说,今日,这伙人的到来都源自于罗非白预判到幕后之人的杀机之盛。
这都第二波人了,加起来杀手之人数都上百了。
江沉白想得直接一些,他认为不管这些人是哪里来的,总归是因为罗大人来帮他们的,而罗大人素来擅谋算,提前准备后手也不奇怪。
哨防营虽可借调,毕竟是临县,且人员坚守有定制,不可能倾巢而出来帮他们,能出这一批弓箭手已是难得。
但,他们的对手也是儋州许多高官,尤是知府一个级别,百十个杀手太正常了。
“高手稍等,我立刻去通传。”
罗非白听到江沉白在屋外的申报,得知对方自称是通思馆的人,微愣了下,手指垂挂在浴桶边沿,来回摩挲了几下,勾了毛巾,眉眼沉定。
“是本官邀来的,来得好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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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思馆的人站在屋檐下,得到确定后齐齐一声湿漉提剑而入,血水沿着衣物流淌,因为气势过于凶悍而碾压两府差役,甚至连哨防营这样的军事指挥营弓箭手小队也有些被压制了。
李二看着这伙人走过门槛后先后摘掉斗笠,在雨水流淌在斗笠圆边滴落地面的时候,借着自家等人举着火把的光辉,正瞧见这一伙人里面竟还有个英姿飒爽的女郎,因武装冷酷而淡了艳丽热妩的五官,抬眉扫眼间,有种仅被头领压制的冷傲肆意,也没把他们这些人放在眼里。
是的,头领看似粗犷,实则深沉,这女子却是不压气势,怪让两府差役心里憋屈的,但也暗暗心惊,这女子年纪轻轻,竟也有好武艺,能在如此诡谲深夜跟着队伍悍杀一大群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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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大的凉王山寺,曾经荒僻静寂的权力埋骨之地,如今一夜闹腾迎来几方不同的人,倒显得热闹又拥挤起来了,隐隐有些对峙。
起码,那通思馆小队头领在对上柱子后面静静观察他们的章貔时,面具下的双眼微凛。
两人仿佛对视,又仿佛在判断对方的的虚实,但很快自然移开目光,似乎没把对方放在眼里。
张叔是个人精,还不知道这些人什么来历就知道非同凡响,主动上前招呼,当知道对方是通思馆,负责保护他们这一路,更是欢喜,也花钱找小师傅等人买姜汤
章貔冷眼看着那头领横刀立马,撩衣坐下。
那干脆利落又颇有气势的姿态不是绿林人士的粗犷无章可比的。
这些人,真的只是雇佣而来的保镖吗?
还是说儋州这边的通思馆强者比他在外面一些州瞧见的厉害得的多?
这些人态度虽依旧冷漠,但伸手不打笑脸人,明显比对江沉白或者章貔乃至翟禄这些气质外放的人客气多了。
也就解下湿漉漉的外衣休憩一会,内屋回廊那边来了动静。
江沉白推开门,迅速让开路,原本温暖的承运楼灌入厢房与这边接洽走廊中流淌的风雨,夹着淡淡的潮气跟清寒,穿着宽松常服且头发也微微湿漉用木簪束在身后的人抬腿跨过门槛。
陋室本清寒,但她来,既上古文玉在怀,焉不能华光如篝火长明?
通思馆的人转头看去,本来还在擦刀的头领也定眸,同时,擦拭长刀的动作也微微停顿,但继续擦拭,等罗非白走近才起身,带着几分冷傲重复了此前的介绍。
不过,他也提到他们不是一开始就在凉王山寺蹲守第二波敌人,而是后来赶到,瞧见他们第一波在风波亭附近的厮杀痕迹,再追踪上来的。
“是我等拖沓,险些延误敌情,让大人遇险。”
这头领看似粗狂,冷傲之外,实则说话也算客气,众人也才恍然这些人原来不是罗非白预判好来接洽第二波杀手的。
“这天气,谁家行程能万分精准,我原以为诸位从儋州那边过来,能在明日上午赶来已是最好了,这样我们这边也有得接应,我也能让邻县哨防营的兄弟早日回去坚守岗位,毕竟地方防御最为重要,万万不能因为私案影响朝廷军务。”
“现在,诸位高手能提前来,已让本官欢喜。”
她说着话,将江沉白之前呈递的令牌递了回去。
头领看了一眼这人的手,接过,道:“大人仁义宽厚,在下领情,您放心,这一路到儋州,那些人能完成目标的唯一途径就是从我们这些人的尸体上踩过去。”
言语沉闷,铿锵有力,那一身坚定气派如同火盆里燃烧的炭火一样猩红烈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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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罗非白的出现,之前被对方压着的俩府之人都松了一口气。
张叔到屋外跟小师傅等人商量完明早之事,江沉白瞧着周下无人与之低语。
“这伙人好大的气势,我瞧着刚刚翟禄这么一个府衙捕头都被压着了,固然有这人被咱们大人拿捏了把柄,在我们面前都端不起来架子,但这些人毕竟是官制之外人员,竟也让他这么避讳?”
他还是年轻了,张叔给了他眼神让他戒备一些,再低声道:“我对这通思馆也不甚了解,但我听老太爷以前说过,说这些人曾经连朝廷地方藩王的贡品都敢护送,还护送成功了,有好几次抵御了青鬼这些邪派的劫银之事,算是在官方过了明路的,甚至在一些大城中设有镖所,供养了不少武林好手,我看翟禄不是怕了这伙人,他是震惊自己在儋州这么多年,竟没见全通思馆在儋州的高层人马,忽然冒出这么强的一伙人,他心惊而已。”
江沉白也震惊于通思馆的厉害,但从年少薄识到思虑迅捷也不过一刹,他迅速道:“那他应该是更忌惮于咱们大人能请动儋州通思馆出动这样隐秘的一伙高手,对她越发忌惮了,所以势弱。”
原本因为是宋利州手下的强力心腹,在徕钧府乃至儋州也算呼风唤雨,结果宋利州疑似有大难,他自己又被现抓了错误,怎么也抬不起头来,现在就更低调了,只默默听从罗非白吩咐。
门关了,姜汤送上来 ,小师傅胆小,送来东西就打着瞌睡要回去睡觉,结果被那头领喊住,问了一句,“你们这里,用得起这么好的银屑炭?看来朝廷对诸位方士尤有供养。”
这一句话让罗非白抬眼,而小师傅也惊疑了起来,涨红脸,支支吾吾的。
承运楼内气氛一时怪异。
张叔他们是知道的,毕竟就是本地人,他们很确定一件事——朝廷早就不管凉王山寺了。
所以这些方士能用得起这么好的炭也只有两个可能。
一,他们来历非凡,另有背景。
二,他们占据此地后,有门路偷偷窃卖这凉王老宅中的值钱老物件。
不管是哪一种,这可是大事。
没想到这统领如此敏锐,江沉白也下意识回忆起罗非白的房间内也有一个火盆。
里面烧的炭也没太大烟气,不然满屋子的灰烟,那是寻常百姓才会用的平价炭。
所以,这凉王山寺有何财资来源?
若是背景不凡,这背景是哪一方?是否跟阜城蛰伏的这些鬼祟一样供奉了同一批恶官?
自家大人聪明绝顶,又是否早就察觉到呢?
罗非白也没管,盘腿坐在毯子上烤着火,眉眼被熏得暖红,好像没听到似的。
片刻,小师傅才说:“我们没卖那些东西,也没人收啊,你们可别污蔑人!”
他害怕,又壮着胆子说,“我们之所以用这么好的炭,是因为大人是我们本地父母官,自然得招待好,万一她回去告我们一状,或者做主要把我们赶走,另外聘一些方士来供奉此山寺,也是可以的。”
他明显慌了。
头领继续轻描淡写道:“小师傅你没明白我意思,我是问你钱是哪里来的,没问你为什么这么花销。”
小师傅脸上的红润又开始发青惨白,支支吾吾的,最后还是罗非白叹一口气,道:“这五个方士,擅炼药。”
炼药?
头领下首一个正在烤火的明艳女刀客眉眼上挑,“丹药?”
那可是朝廷明令禁止的东西。
小师傅急得跳起来,“ 不是不是,我们才不是滇边那些邪人,我们是正统的方士!是有天尊上清庇护的!”
“哎呀,我们是做的强生健骨药丸,能赚取一些财帛。”
女刀客却觉得这皮毛都没长齐的小师傅是心虚,不屑道:“什么药丸能这么赚钱?”
那头领却在观察罗非白,他看出罗非白应该早就发现了这件事,但没声张,难道就对此山寺跟这些方士没个忌讳?
被逼到这份上,再不解释都要被定义为朝廷如今要打杀灭族的邪派之人了,小师傅顾不得了,张嘴大呼:“就是五子衍宗丸!”
江沉白不在乎这些方士什么来路会不会死,但怕他们连累自家大人,又的确有些不解,“什么丸?”
头领等人那边现在反而安静了,表情微窒。
在沉默中无人回答江沉白,张叔也欲言又止。
小师傅红了脸,支支吾吾说:“十全大补丸,专治不孕不育,补肾的。”
咳咳咳。
屋内一时集体咳嗽,最后又陷入死寂。
江沉白涨红脸,李二第一次见自家好友这么窘迫,面露坏笑。
头领脸上异色已经恢复,却瞧着罗非白问:“罗大人看来早知此事,难怪如此淡然,是我们见识不够,过分紧张了,抱歉。”
早知?
罗非白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之所以知道,也不是事先跟他们有所交往,再怎么样我也是地方官,不会蠢到在前途一片光明的时候跟凉山王寺的方士交往过甚,不然即便朝廷不追究,但凡有上官掺我一本,也够我前途尽毁的。”
“只是进入这寺中后瞧见不少因为晾晒而收在中厅的草药,其中不乏一些偏门且药性独特的品类,料想这山寺中必有擅药之人,且按照这个量数,自家是用不完的,无非售卖。”
她没提那药丸是不是五子衍宗丸,只是轻描淡写解释了此事。
张叔等人本来对这通思馆的人挺有好感,一看头领跟这女郎咄咄逼人,有些不满了,然而刚想说话,罗非白扫了他们一眼,他们就忍住了。
章貔只低头用火钳子整理火盆里的炭火,时而往里面加些新炭。
“大人年纪轻轻,不仅懂政治经济,还懂药?”那女郎似乎弱了不少敌意,用同伴递来的毛巾擦拭手掌清洗过血液的水迹,眉眼却一边弯弯含笑,一边打量对面坐得规整又冷淡的书生公子气县令。
这问题也不算不怀好意,至少在场不少人包括江沉白他们这些人对此也分外惊讶,只是多少是怀疑,多少是敬佩,因人而异。
罗非白看着他们,包括她,眼神平和,道:“得功名后,入王都,因缘巧合结识了汝南豪族,其名下有北方药铺产业,本官少时曾在阜城,但后来回归故地,我那故地岐县比阜城更艰涩一些,镇上连一家正经药铺都没有,于是我与这位朋友借了药产跟人手,让其在岐县等地也开了一些药铺。”
女郎:“汝南商业巨贾,周氏?莫非是其他子侄中有大人同窗?还是榜下捉婿?”
这话过于直白且深入了,近乎在探讨罗非白的背景。
作为被雇佣方,通思馆还需要试探雇佣方的虚实吗?
这女郎是不是胆子太大了?
不少人觉得不适了,翟禄眼底微闪,但没阻止,因他也想多了解这位罗大人一些,而他对罗非白的钦佩跟敬畏也始终没有越过为自家宋大人判断此人虚实的忠诚。
至少,他得确定这人是清白的,也能真正秉公办理这个案子,为他自认清白的宋大人洗清冤屈。
万一这罗非白一入儋州就投靠了宋大人的政敌呢?
翟禄正思绪上下浮沉,罗非白忽笑了。
“汝南豪族不至于找非本地的清寒学子铺垫家族在官场的人脉,毕竟那会我已没了翰林前途,得外派多年,未知前途,于其家族力有不逮。”
“不过,榜下捉婿可没有教导其年幼聪慧的子嗣更有价值,甚至挂着我的名义,亦可半接近我背后的老师学长继续入私塾求学,这比买卖稳赚不赔。”
读书人的世界看似开明,满嘴圣人道义,实则闭塞,实则永远站在对的哪一边,审时度势,引经据典为自己网罗正统名义。
而清流门第,功名是敲门砖,一旦进去了,勾结党派的本事可比那些权爵豪族隐晦且高明多了。
且师生学派关系,除非是历史未曾真正实践过的“十族”,否则九族株连都够不上这条脉络,又有清流人士最看重的师徒恩义做铺垫,实则是很稳定的人脉党派。
这样的门门道道,女郎这些武力为主的人并不了解,他们至多认为罗非白这样向下而上功名入仕的年轻学子,榜下捉婿是其最直接的晋升之路。
罗非白估计忌惮通思馆的背景,也算有问有答,而且不见生气。
直到女郎最后擦拭好手掌,漂亮的手背,布满老茧的指腹,笑意更甚的妩媚都在火光中若隐若现。
“那么,罗大人您可婚配了?您瞧着我这人怎么样?”
像不像
女郎貌美, 又是时间少有英气美艳并存且实际具备强大武力的人物,火焰灼灼,衬她与刀夺目非常。
怎么能不让世间男儿侧目且心脏跳跃违背常律?
啪嗒, 章貔手里的新炭从火钳子上掉落, 落在烧红的热炭上,有了些许异响,只是他眼中没有他人常有的惊艳跟心动,倒是多了几分锐利的审视跟猜疑。
但没多少人关注他。
只有罗非白抬眸扫眼时,没看那女子,反而在章貔跟小师傅身上掠了下,后对视着女郎,微微一笑。
“姑娘你很好。”
“但我这人命不好, 克妻。”
女郎:“”
她察觉到这人连自己的名字都没问, 可能知道,但没特别呼唤出来,俨然不在意或者避嫌。
她分得轻虚情假意跟真情实感——这人是真的没把这种男女间的风花雪月放在眼里, 但也可能是单纯看不上自己,或者知道他们的来意。
嗯?
这就很有意思了。
气氛一时特别尴尬。
头领忽用刀背拍打了下女郎前面的篝火火棍, 火星微微飞舞, 女郎瘪嘴, 自发安静了, 头领则沉声致歉, 以表自家下属嘴上无端, 冒犯大人。
“客气了, 年少且直率, 谁人不是这般。”
罗非白这个年纪,在官场老狐群里自然不算大, 但对外实则也不算小,只是面嫩,气质清润而沉敛,上下都能说得上话。
头领:“大人年轻的时候,也曾年少直率吗?”
罗非白接过江沉白递来的第二碗姜汤,看了后者一眼,到底没拒绝后者养孩子似的妥帖,手指握着碗沿,没看这位头领,“自然。”
头领:“那您从前在鳞羽阁博策笔试时,得名甚好,然,当时在场的并不止齐相等大臣,实则在场还有另一位大臣,您可还记得?”
在场之人一怔,张叔跟江沉白两人下意识对视一眼。
这件事他们听闻过罗非白自爆过,但后者未曾提及内情,怎得这雇佣而来的武力卫护人员反而对此事更熟知甚至有备而来的样子?
他们真的只是被雇佣的通思馆之人?
习武之人不似书生或是清流官员,喜欢咬文嚼字,吊人胃口好试探人心,他们有自己如老茧一样顽固且有效的进攻方式。
于是,不等他人浮想或者罗非白自身斟酌回答,这位统领就自发续上了话。
“当年您得了齐相等大人赏识,自身功名得利,本该平步青云,亦有问鼎三甲之能,万万没想到最后止步于第九,未能得见天颜,不然以您如今在阜城表现出来的断案能力,就算不入翰林,既入刑部或者天子手心的樊楼也能得享权力,何至于来阜城这样的小地方。”
“传闻,您那会婉拒翰林 ,以及在科举中成绩不利,是因为您被那位高官打压了,当届考官为其授意在评卷时给了低分,哪怕您依旧以此入了第九,得以进入翰林,但您还是因为忌惮此人的权威,自发婉拒翰林,从此远离朝堂核心,远放当地小县,可对?”
“那人,既是”
罗非白此时眉眼微垂,唇瓣抵着碗口。
碗陶粗砂,摩挲嫩软,但辛烈的姜水入喉,杯口下移,正要说出那人名字的头领跟关注罗非白的女郎骤然从下移的碗口瞧见此人眉眼上挑,一双眼中的温润荡然无存,只剩下了森冷的锐利。
她不说话,只这么用细长瓷白宛若顶级权力滋养的冰肌玉骨握着廉价的寻常百姓所用陶碗,一口一口吞咽姜水,亦可见火光下显现其细长脖子上的不明显喉骨微有下咽饮水的动作。
然后,她喝完了。
头领终究没有继续说出那个名字,仿佛被镇住,又仿佛有所顾忌。
其他人早已被这个“传闻”所震,这个传闻是悖离了当初罗大人当众表露的“不认识,未得见”。
显得她有所隐瞒。
但传闻未必是真,所以罗大人当初所言,未必是假。
安静中。
碗放下,罗非白垂眸,没了半点刚刚那挑眉冷眼的渗人气势,章貔看着这人低声细语,仿佛好脾气一般。
“为尊者讳,我等下臣者,谨言慎行。”
“不认识,就是不认识。”
女郎身边的一个年轻刀客皱眉,似有不满,刚要说话,轮到女郎用刀背抵住了他的手臂,一个眼神过去,后者刚上抬的身体又坐了回去。
头领眯起眼,盯着罗非白片刻,最终微微一笑。
“大人说的是,但那奚玄已是降罪伏诛之人,谈不上尊贵,而大人您前途正好,尊卑难料。”
“在下,预祝您将来青云直上。”
他终究说出了那人的名字,举杯,以示客气。
罗非白抱以一笑,似乎抿了恩仇。
气氛依旧有些诡谲,大抵是还在猜想“被奸臣奚相打压如斯的可怜县令”之事真假。
若是真的,那自家罗大人也太可怜了。
张叔毕竟老辣,想起自家老县令提及“官场上但凡被他人无端提出的关联,不管另一方是什么人,总归是不在规矩中,这并不是好事,因你无法把握提起这件事的人所为何意。”
那么,这个头领是好意还是恶意?
张叔觉得这伙人怪怪的,莫非是通思馆背后的势力介入的目的不是为了帮自家大人?反正若是继续刺探此事,对自家多少人可不是好事,于是故意咳嗽了声,转移话题,问小师傅:“你们那药好卖?可别是诓人,不然出点事,我们衙门可是要办案的。”
他也就随口提醒,毕竟五子衍宗丸这种名药好坏不一,真要论药效也是一言难尽,有些豪门大户乱来,若是吃出了毛病,出了人命案子,又夹带了凉王山寺,实在是给衙门出难题。
结果本来还听他们说话宛若听天书的迷糊小师傅反应可太大了,急赤白脸地跳起喊道:“怎么就不好卖了?我们的五子衍宗丸可好可好了,通销南岭,无人可敌!瞧着你们罗大人这虚虚的身子还不是泡了咱们的药材面色红润有光泽,你敢说这补的药效不好吗?”
“大人,您说,这效果好不好?!”
罗非白:“”
其他人:“!”
李二生气了 ,觉得这人在羞辱自家大人,直接拍了大腿站起,“你个小师傅少胡说八道,如果你用的是这种金枪不倒药,而且药效还好,我们大人还能出来正常待客?看着就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可见你是在撒谎!”
他自觉地自己被江沉白张叔教导了这么多年,又被自家诡计多端的大人教诲了这么久,自然也是懂得一些推理逻辑的,因此义正言辞得很。
你看,他说完之后,这场面不就陷入了无言的沉默吗?
定然是被他说服了。
正在喝水的罗非白默默放下杯子,来回瞧着李二跟小师傅,那眼神特别复杂。
幽深得可怕。
——————
天将见白,各方人等终究疲倦欲睡,只有值班轮守的人还在观测周遭。
雨水淅淅沥沥的,落在树梢落叶上有些缠绵的意味,周遭山林却越显雨水击打噪音下的寂静。
通思馆的头领跟女郎主动担当值班,不欲休息,不过,此时他们在承运楼南面的望山口。
第三人在看顾周遭,免得两人交谈被人窃听,而两人看似观测昏白欲黎明的山林,实则在低语。
女郎:“罗非白屋中的确是银屑炭,这山寺中的方士倒是一视同仁,也未曾遮遮掩掩,讨好得很直白,跟这罗非白似乎也不是熟悉的,我刚刚看了一眼那浴桶里面的药渣,虽然没认全,但的确是补体虚身子的,按之前的情报,这罗非白从小身体不好,羸弱且成长缓慢,在岐县时就比同龄人幼小许多岁似的,听从当地风俗,至小养在闺阁中以避风水,好些年不见人,在周遭同窗嘴里也符合此情。”
“不过,此人仕途背景通达,又有待人接物的本事,竟还肯放下清流身段跟汝南商贾豪族接触又不为外人诟病,不知为何当年会放弃翰林前途,这不奇怪吗?”
“恰好他们又来了这凉王山寺这个地方毕竟有些忌讳,我瞧着她对此倒是无所谓的样子。”
此前还一副非君不嫁的女郎如今严谨且苛刻,对罗非白有了疑心似的。
但她又用了“恰好”这个词,其实还是有了偏向。
头领:“那得是来自王都的情报反馈,如今不好定论,但从她深查此案的行为来看,倒是有点矛盾——若是自身背景不对,跟凉王山寺有关联,不该如此高调掺和此案,还亲自护送,大可以自身弱病推辞,若是身正,不怕查,反而能解释她这番行为。”
女郎其实也是这么想的,逻辑上说得过去,真要把罗非白跟凉王山寺关联起来也没什么佐证。
“也对,不如说是这个案子背后的人特地选了阜城这个地方,布局谋划,行此恶事,并不符合常规。”
为什么?
“阜城有个温廉,他们一早就知道,竟舍弃几个邻县,选了最不好啃的硬骨头,只能说明他们一开始就有把握拿捏温廉,只是这个把柄,我们现在都不知道。”
说是不知道,可反向来推敲——阜城素来安定,还能有哪些大事是能让清官如温廉忌惮的吗?
“一个不图官位,不好攀附上官,甚至连朝廷政绩也不在乎,在民间声望极高的好县令若能被威胁,也无非是那种事。”
头领看向远处凉王山寺的影壁,若有所思。
而恰好,罗非白跟温廉又有舔犊恩养之情,他们才怀疑这人。
“也有可能——罗非白不管知不知道这个秘密,她都是为了温廉来阜城报仇的。”
“为此宁可堵上官位,跟儋州这些高官乃至这些高官身后大有可能的靠山作对。”
头领走出了拐角,目光从影壁转移到了左侧斜向的厢房。
边上的女郎这时候也看过去了,面露钦佩,有了坦诚的欣赏,但也问:“这凉王山寺有密道暗室吗?”
头领:“本来有,不过当年朝廷来灭门的时候,已经找到暗室,在里面杀绝微生一族妇孺后嗣后,直接填埋堵死,现在也既没有了。”
女郎微微皱眉,不再言语,却也留意到一处高耸的巨大暗影。
“那边是什么?那座孤山,里面可否留下暗道?”
头领看了眼,皱眉,握刀提步,淡淡一句。
“微生一族的全族坟地。”
那样阴气森森的地方,他相信就算是那些在阜城为恶的官员也不敢在那隐藏什么。
——那些人既图祭祀官运,就不会反向为自己招惹晦气。
头领对此并未多谈,毕竟是涉及王权秘事的陈年旧事,哪些后人还会当回事呢?
没看到连这至强凉王腹地为一方野道占据,且后者贩卖那上不得台面的药丸都没人管吗?
“上面的意思是让你我查一下这个罗非白,看她到底是什么来头,对这个案子还介入多少,虽然当前看不出什么破绽,但以我此前得到的情报——此人撒谎了。”
女郎眉心微动:“刚刚那件事?”
头领眼眸微垂,粗粝的指腹摩挲刀柄,声音宛若细雨入孤坟黄土。
缓缓渗入。
“她撒谎了,她见过这位曾经权倾朝野的权相。”
“罗非白在很多年前就见过奚玄,而且奚玄在鳞羽馆初见此人时就单独接见了他,时间上持续至少一个时辰,没人知道他们到底谈了什么。”
女郎震惊。
头领:“后来罗非白功名不利且不顾师长同窗的劝阻自发远离了王都,按理说其师长等人以及齐相等诸位理当卫护他,可在当时此事无声无息,你猜这背后能没有这位权相的手笔?”
“奚玄落马后,当朝不少官员还曾提起此事,认为此人操纵科举,欺压有才学子,是帝国巨害,要联名上书剔除此人在帝国鳞德榜上的功名牌位”
女郎惊讶,“鳞德榜相当于史书,为记我中原百姓历史文德科举历史之瑰玉,不管是什么人犯过什么错,其才能总是做不得假的,若是要剔除此人的记录,既要抹除这人存在于本朝的痕迹,恐怕”
过于私仇了。
女郎几乎可以想象此举一定是往日奚玄的政敌所推动的。
“那后来呢?”
“没有后来 ,不了了之。”
头领对这种事也不是很了解,毕竟是帝国高层之秘,“不过,我可以确定今夜罗非白一定撒谎了。”
“也许是依旧忌惮奚玄此人吧。”
“毕竟曾是陨落的帝国弧矢。”
紫薇文曲,天降弧臣,帝王手中之矢,策计驱狼于边疆,定鼎谋朝之信玉。
帝王曾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如此信诺重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最终身败名裂,举世唾弃焚灭于静寂水榭,尸骨无存。
头领也不是不能理解罗非白对奚玄的避讳,只是他有点疑惑如此瑰宝,为何在奚玄陨落三年了,朝堂内的那些大臣为何不把罗非白拉回王庭重用?
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
除非是这罗非白不想回去,或者依旧有人打压罗非白。
那人是谁?
——————
“你说,那俩带刀的傻子是否在揣测你为何要掺和此事,为此堵上官运呢?甚至因此怀疑你跟奚玄这个人的关系。”
讥诮顽劣的声音很轻,似是在耳边低语。
也的确是。
这人就坐在屋内床榻边上,一手端着药汤,一边附身贴着已经有些昏沉的罗非白耳畔低语。
罗非白睁开眼,瞧着这人昏暗下的清秀眉眼。
“一个小道士深夜无端诡异出现在我房间,是不是太大胆了些?”
小师傅呵呵低笑,“毕竟是王府造地,四面开阔,又有你那几个差役守着外面,若是这都能被他们知道动静,你又何必来我这过一夜。”
罗非白扶额,瞥过书架后面的暗道口子,因身体的病痛而微见脸颊燥红,但倦怠着。
“药吃完了,不得不来。”
“你们是不是顾着去做那不正经的药丸赚钱,给我的药是下等的,药效可比从前小多了,师门上下五口人都是赤脚三流大夫?”
小师傅挑眉,“那只能说明你的病更重了,罗大人。”
“还有这话可不要被师傅听到,他本来跟你关系就不好。”
称呼她为“罗大人”的时候,意味深长。
但也看见罗非白用纤长单薄的手盖住了眉眼,吞吐呼吸凉薄如晨时鹤雾。
“那一定是因为你们办事不利,让我忧虑思过甚——之前让你们查在儋州官员户档中过了手,这么多日都未见消息,不是就想让我自己回来吗?”
“好吧好吧,消息在这。”
小师傅眯起眼,也才十七岁的他故作老成摸摸下巴,而后从胸口掏出一份叠纸,放在床柜上,在罗非白欲去拿的时候,摁住叠纸一端,不让她拿走。
顽皮又耍赖,眉飞色舞似的。
“先喝药,不然不给你。”
罗非白瞧着他,微皱眉,大概在判断这小少年何时如此大胆且放肆。
小师傅眼神有些流转,但镇定道:“师傅给的药,让你一定喝掉。”
“谁让你当初非要下山呢,就为了这件事。”
“一个温廉而已,死了就死了,什么公道,什么真相,算得了什么。”
小小少年,长得如此乖巧柔弱,却是一腔的凉薄。
罗非白似早已习惯,垂首喝了药,放下沉留了一些药渣的药碗,喉间尤有药汁的腥浓苦烈。
“若是你们师徒不乐意,一开始不是也可以不放他上山吗?”
“既然放了,就是猜到了我会出手。”
小师傅瘪嘴,也没否认,倒是看向窗户一扇对着的外面方向。
那座孤山。
“其实我不懂,人都死了,有什么公理可值得伸张的,何况温廉堵上一家几口性命救的是罗非白。”
“你是罗非白吗?”
“再且你敢说他那天拼死赶来这里,是为了让你掺和这件事?”
“我以为他提着那口气,只是为了来看你一眼。”
“奚玄,当时你在外面,师傅不让你进来,你没听到,但我听到了。”
“他最后一口气,其实是在唤你。”
小师傅语气有些不悦,眼神也盯着她的脸,仿佛透过她的眼神回到那日。
——————
江茶死的五天前,那天下了一场雨,连续做了好几日噩梦的她被他匆匆从梦中唤醒,连额头的冷汗都未曾擦拭就快步行走在长长的回廊中,步伐仿佛都带着回音,耳边也一直飘着身边步步紧随着的小师傅陆续告知的情况。
垂死,罗非白。
光是这几个字眼就足够让那段时间病发虚弱的她头疼欲裂,连行走间的视线都仿佛在摇晃。
他几次想要抬手去扶着她,但又不敢。
直到见到人。
屋内满是血气,几个小徒弟都在忙碌于换血上药洗血布,一盆一盆的血水端出去。
经过她身边。
那榻上奄奄一息的青年似乎因为听到脚步声而艰难转过头,对视着她。
明明快死了,却还在上下打量她,似乎想确定她毫发无损,又在忧虑她的脸色那般苍白。
眼里似乎有泪光,努力想要说些什么,但一口热血从腹腔涌上,哪怕白发苍苍的刻薄老师傅按住了他的心脉也来不及。
血液从嘴角流出,不断流在枕头上,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努力看着她努力微笑。
眼里有泪。
似乎在说,别害怕阿玄弟弟。
我只是想看看你,阿玄弟弟。
小师傅暗想那样的情感一定很强烈,强烈到他这样一个外人,凭着知道他们之间关联的身份也可以揣测出那眼神的隐意。
“出去,等消息。”
那老师傅是素来不待见她的,眉眼冷淡厌憎,抛下一句后就让她出去了。
她当时也不能说什么,在真正的罗非白昏迷过去后,从屋内角落沉默走出,正站在了外面风雨飘摇的走廊上。
雨水拍打着院内花草芭蕉,春来清寒。
也不知等了多久,门拉开了,老师傅看了她一眼,走了,小师傅磨蹭到她身边,压低声音支支吾吾。
“没留住。”
他记得这人当时过了一会才转头,从看着远方孤山坟头,通过拉门透出的缝隙往里看,最后盯着榻上已经无声无息的俊美文弱青年公子。
血都凝固了,从红到黑。
她没进去,光着脚站在走廊木板上,衣衫单薄,身体轮廓若隐若现,就这么看着人。
也不知那人垂死时迷糊中,是否分辨出他的“阿玄弟弟”真身是女郎,又是否在临死前都是迷茫的。
过了一会,她才说。
“我们像不像?”
很奇怪的问题。
人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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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三年间, 她从未提起过这罗非白半句,甚至连那些凉王一脉的故人也未曾提及。
如今,倒是问了这样的问题。
他不得不实话实说, “你比他长得更好, 他至多有你三分风采。”
这话高低有几分亲疏有别,他不太喜欢这个罗非白,怀着几分挑剔。
说实话,他的这几分挑剔恰恰带着几分不满——这个罗非白的确跟她有几分相似,那种哪怕非血缘也必然是超然的缘分才有的皮囊相近之像,仿佛站在一起就显得亲近,是一家人,不需要任何靠近跟选择, 就该是一体的。
多让人讨厌。
但人都死了, 当时更年少的他最后也保住了几分人性的宽厚,弥补了几句。
“不过,的确也是像的吧——我听说当初他科举入王都, 巧合撞见你,你就立即拦下了他, 不让他继续考科举, 就是因为你们当时外貌就已经相似, 怕被外人看出门道?”
她转过脸, 身体似乎疲倦至极, 扶了走廊柱子, 斜靠着, 吐了一口气, 道:“也不算是巧合,他是故意的, 那时也是想见我一面,大抵是长大后知道了身世,也知道这世上还有个血亲叫奚玄,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至亲,所以冒着风险来了王都。”
“也是可笑,我跟他这辈子其实也就见过两次,这是第二次,加起来不超过两个时辰。”
人之一生,红尘相会不过二时,也值得这样惦念在意吗?
就因为血缘?
她的情绪变得万分惆怅又迷茫。
小师傅皱眉,“年纪对得上?他不是比你大吗?如今罗非白这个身份倒是比原来的微生屿还小了几岁,莫不是罗非白这个假身份也是谨慎安排的?”
她听到“假身份”这个字眼,神色微异,道:“罗非白二十有四,微生屿三十,而我奚玄二十八。”
小师傅看了看她,“年岁这种事,只要人没见着,有人配合假象,对外放消息,再有个实际的罗非白被替代,日积月累,李代桃僵也不难,就看 有没有心,有没有人配合。”
微生屿才出生没多久就被灭了族,成了一个立碑的死人,被人保护着,藏着捂着不敢见天日,最后找了一个小了六岁且可信的罗非白身份顶替存在,在年岁的差异下,成功杜绝了外人的探查,毕竟微生屿自身的病弱跟面相是外人不知的隐秘,倒是成了最成功的伪装,最终其在养父母的疼爱跟背后一些人的保护下健康长大
但血脉的秘密终究掩盖不住,因为微生屿本就是聪慧之人,加上朝廷那边一直有暗哨调查,日积月累的隐秘跟破绽,自养父母一家的变故后被温廉带到身边,最终让已经成了罗非白的凉王小世子知道了一切。
于是他挥剑斩情丝,负了温云舒,北上求考,只为去见那唯一的至亲。
“想来凉王一脉还是有一些忠臣附属卫护小主,为其舍生忘死,不顾灭族大罪,也要救下他。”
小师傅轻轻说着:“微生屿如此,他的亲姑姑微生郡主,也是你的母亲微生琬琰也如此。”
听到微生琬琰这个名字,罗非白扶着柱子,看着远处因为下雨而山雾微清,有些杜鹃花似啼血,往日娇艳,今日似送葬。
仿佛回到过去,记忆血腥惨淡。
她有些恍惚,下意识道:“越想缜密保护或构建的身份,越是空中阁楼,因为谎言本身就是这世上最连贯的棋路,一个破绽就足以满盘皆输。”
“假的,就是假的。”
小师傅看出她情绪不对,就道:“但他这样会给你带来危险,一旦暴露,你们两个都得死,你竟也纵容他?”
这才是他讨厌罗非白的原因,在他看来,眼前人本来在寺里待得好好的,日子平静祥和,没了那些恩怨跟家国大事,可这人一来,打破了固有的宁静,仿佛日子就要变了。
他隐隐有种感觉——眼前人留不住了。
“想来,你也是很在乎这个亲表哥的吧。”
他的话里有明显的试探。
小师傅年少,还不知道遮掩心思,也缺了俗人该有的同理心。
不过。
她自己何尝不是。
她垂眸,似是笑了,笑容有些古怪,最后又断了这个话题,慢吞吞说:“谈不上纵容,也的确是我让他永不入王都,他没有毁诺。”
“只是我没想到这个结果也挺好 ,微生屿终究还是回来了。”
“一家子齐全了。”
小师傅一怔,顺着后者的目光去看,看到了凉王一族的孤山坟地。
但这人已经转身,从原来的回廊走了回去。
没有再进那个屋子。
仿佛人死了,她就无所谓了。
后来没几日,她下了凉山。
成了骑驴的罗非白。
————————
小师傅回忆那些事,眼神有些飘忽,而罗非白已经看完了消息,思虑抬眸间却见这小少年眼神直勾勾的。
“不走吗?”
“嗯?”
小师傅回神。
罗非白眉眼淡淡,“当年鼎盛时,我都没有到让未及冠者上榻侍寝的习惯,何况如今处境败落如蝼蚁。”
仿佛自嘲,又仿佛冷惕眼前小少年。
小师傅脸色爆红,跳起后颇有些气急败坏,来回踱步两下才反唇相讥,“那么,未知奚大人您的那位太子殿下或者你曾经的未婚妻是否”
罗非白皱眉,没说话,只是把纸张放在火盆上点燃。
烧成灰烬。
小师傅知自己说错话了,立刻跑到暗道入口,企图逃走,但毕竟年少,半只脚迈过那个坎,又忍不住回头问:“我有点好奇,你不肯以罗非白的身份承认当年见过面,是因为当时在场的不仅有你吗?”
“你只是不想再跟人家”
罗非白看着他,眼神冷漠。
小师傅看出她生气了,吓得哆嗦了,默默抓住了机关按钮,关闭暗道的那一刹
“其实那会在场的还有咱们那位有几分太祖逐鹿天下风采的太子爷还是跟曾是你未婚妻的那位倾城倾国太子妃呢?哎呀?!”
暗道门关闭,但一个枕头也飞进去砸在小少年脑袋上。
——————
天晨未见光,至午后才过了风雨,地面依旧泥泞,护送马车的小队已经赶到了凉王山寺,赶上众人修整,但因为此时人员充沛,各方虽来自不同的武装,但也听从罗非白吩咐,至午时查检各处,也未见第四波刺客前来,也算让众人松了一口气。
那头领一改昨夜在篝火前的试探,客气恭敬了几分,抬手行礼且询问何时启程。
这时,他才像被雇佣的第二方,而非咄咄逼人的试探者,因为查了一夜都没发现什么猫腻,足以证明这位罗大人是清白了,也是他们无可挑剔的“雇主”。
罗非白不计前怨,看了下山中清凉水汽,让他们再休憩一二,起码得吃过饭再走。
“才停雨,道路泥泞,也不好走,等一段时间,下山也畅快些,应当能在入夜前到出山的驿站,明日再入儋州城十里亭”
罗非白做了吩咐,其他人未有反驳,翟禄作为儋州首城徕钧府的捕快,权利不小,到了十里亭自有他打理的机会,一口应下道:“等过了十里亭,徕钧府那边的人马下官都脸熟,绝不会给那些宵小机会。”
罗非白:“本官信你,不过你昨夜没休息,这眼眶好黑啊。”
翟禄:“”
那头领本不知为何,但出发的时候瞧见被押送出来的张信礼也是两眼通黑,他就默默顿悟了。
女郎倒是听闻内情后,没忍住笑,打量了一本正经的罗大人好几下。
她现在觉得这人昨晚对自己尚有几分怜香惜玉了。
——————
翟禄被罗非白吩咐看守张信礼,若是他单纯一些,怕是真信了罗大人用人不疑,可他偏知道这人心术毒辣,且蔫坏,于是只能硬着头皮死撑着亲自看管张信礼,生怕这人出事,一口黑锅坑在自己跟宋大人脑袋上。
而另一边,张信礼深深认为宋利州是幕后黑手,而翟禄必是其爪牙,那他可不能被这人给害了。
于是两人对视睁眼到现在。
昏昏欲睡,两眼发黑。
不过跟这些人一比,罗大人也没好到哪里去,出来的时候,女郎怔了下,反复查看,最后虽没说什么,但耳边听到同伴的嘀咕:“哇塞,林凌姐,这罗大人的腰身瞧着比您都小。”
许是江湖儿女,不吝直爽,言语上没有那么忌讳,不过林凌可恼了,气得用刀鞘作势要拍打这人。
却见听一声凉冷,“过来。”
她一怔,下意识看去, 因为罗非白没上马车,而是正对着她这边呼唤,其他人也下意识看向她。
但很快他们都意识到罗非白喊的是张信礼。
头领眯起眼,刚要说什么,罗非白偏头看向他,那一眼,头领意识到自己若是阻止,恐怕不合时宜,于是抬手示意看管张信礼的下属放行。
“此人凶险,若是单独跟大人您一起,恐怕对您安危有所影响,不如让林凌跟在您身边,保护您的安全。”
头领故意如此建议,罗非白婉拒了,让江沉白带着张信礼进了林子小隐处。
晦暗中,林中潮气浓郁,远处山路若隐若现,众人正在修整准备出发,她挑这个时候找张信礼,显然是没预留多少时间的,许是想到了什么要问他,或者
“你之前想告诉我却被打断的事是什么?”
张信礼其实也不意外罗非白问了这事,他意外的是别的,“我原以为大人您昨晚在安全之后就会立即提问我,没想到能忍到现在。”
罗非白:“生死在本官一念之间的掌中之物,有什么忍不忍的,狗嘴吐的是象牙还是狗屎,都是早晚的事。”
你瞧她唇红齿白病弱缠身酸腐书生,可是那张嘴可是一如既往毒得很呐。
张信礼被梗住,脸色发白,小心看了下外面绰绰人影,俨然在观望非罗非白手下的那伙人,讪讪道:“我那时是想告诉大人您——我想起一件事,其实也是一直心里隐隐纳闷的事,既那铁屠夫其实是有心避开我的,从未在我面前跟他背后那档子人接洽,但我有心监视下,发现他有时候会通过一些青楼勾栏传递消息,那地方人多眼杂,便是朝廷侦骑也不会轻易去那边调查到猫腻,有一次我乔装了跟踪过去”
罗非白:“春玉楼?”
县城里数得上且人流繁多的也就这青楼首座了。
“对,就是那地方,大人您也去过?”
“没,本官从不去那样不正经的地方。”
“也对,但铁屠夫去了,可是很奇怪。”
张信礼的表情跟眼神都在让江沉白认为这件奇怪的事一定非同小可,因为前者素来是一个缜密谨慎甚至算得上狡猾的人,连铁屠夫这些人的底子都被他摸到一些,可见这人的厉害。
那到底是什么奇怪的事?
在江沉白万分专注且在意的时候,张信礼说:“他,去了春玉楼没有叫任何花魁。”
嗯?
江沉白面露无语,就这?
罗非白却是皱眉。
林子一时寂静,张信礼没有再说话,扫过江沉白的表情,心里暗暗轻蔑:空有武力,不算笨,但也不算太聪明,堪堪为忠诚捕头而已,还不如自己机敏,也配在罗非白这样的人物那她想到了吗?
罗非白没说什么,喊来张叔吩咐了几句。
“这一路中,借对其身体伤势检查摸底。”
张叔:“大人请说,是摸什么底?看他是否还有一战之力,还是身上伤势的虚实?”
一涉及到自己的专业之事,张叔尤其兴奋,满眼放光。
结果听到自家大人以清冷如仙的姿态跟语气说了一句话。
“看他是否有男子行恶之力。”
张叔:“?”
江沉白跟张信礼:“”
————————
头领跟林凌一直在关注林子那边的动静,眼神交换间确定那罗非白一定在审问关键信息。
但也没耽误多久,人就出来了。
罗非白上马车,林凌骑在马上,看着被押回来的张信礼眯起眼,暗道这小喽啰能知道什么秘事,导致罗非白临时审问。
被枷锁套住的铁屠夫冷冷看了一眼张信礼,发现后者眼神不敢跟自己对视,垂下眼,暗自斟酌这人是继续往罗非白那套出了什么信息,莫非还能知晓自家秘密?
不能吧。
铁屠夫有些焦躁了,但被头领牵拉了锁链,被拽了过去。
凉王山寺大门口,小师傅战战兢兢送别他们。
车马走了后,小师傅才淡了原本稚气又怂弱的神态,淡淡问身边其他小道士,“消息放出去了?”
“是,已经让儋州那边的人放消息了,就说罗非白当年跟奚相之事。”
小师傅垂眸摩挲指尖,因常年触碰药物而沾染些许药味,仿佛跟这位年轻相爷独处一室时闻到的气味相似,但又不太一样。
他碰到的药,带着山野的野性跟毒意,而入了她的身体,那药味就像是融化了,泛着淡淡的青草香。
她自己或许都没意识到她的体质非同一般。
但到底是什么体质,他不甚明了,或许他的师傅知道。
“谨慎些,本来就让人家嫌弃办事能力一般,就是那个儋州官员人事档函的调查也拖沓了些,连累我了。”
小道士对他竟很惶恐,额头都有了冷汗,低声告罪,道:“是我等办事不利,但我们查到有其他人也在查这些档案。”
“其他人?不止一个?”
“是,有一个似乎是儋州内部的官员,可能是宋利州那边的,还有一人不知背后是谁,也在查儋州的官员人事情况,也是奇怪,儋州也不算是大州,官员不至于冗余,加上咱们,一下来了三波人探查,我们这边的暗手担心暴露,就拖延了时间,等那些人翻查完才入手。”
“信息已封入卷内,公子应该看到了。”
消息是封卷的,小师傅自己没去查看,因他很清楚她的忌讳——她入手的事,不喜欢他人经手管制,尤其是消息密令。
这点,连他的师傅都没能插手,除了在药物治疗她这件事上有绝对的主权,其余任何事,他们这边的人只能配合她行事而已。
小师傅也不知那消息里面的内容,但他回忆起昨晚这人看卷的神色,似乎也不是很惊疑的样子。
或许她对第三批人的来处是心里有数的。
“也许是这些看似带刀武者实则擅暗查的镖卫们。”小师傅面带讥诮。
他看得出这些人有备而来——提前盯上了罗非白。
————
马车经过孤山那会,不管是马上的还是走路的人都下意识加快了速度。
人心避讳。
马车内,素白纤长的手撩开了帘子,露出帘后半边人脸,因为目光瞧见了其中一座坟碑而垂眸。
旧坟旧碑但新尸。
目光触到碑上那故旧姓名——微生屿。
再往上一行——微生琬琰。
她是很清楚,微生一族后嗣最出尘绝世的从来不是微生屿,也不是别人。
是那位曾经女扮男装一枪红樱独探敌情入百里的风华郡主。
也是毁了容颜不得不以他人身份嫁入奚氏以保全性命的奚氏夫人。
这世上,好多人只能在死后找到自己的姓名,也有人,连死了都回归不了自己。
罗非白的神色有了浮水涟漪的变化,最终成了一面冷漠,一面怅然。
手指似松垮无力,帘子垂下了,遮盖眉眼间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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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儋州十里亭往外北坡过栈之地,竹林葱葱,风来飒飒作响。
大抵是因为最近几日连着天气昏暗,闲有小雨,道路泥泞得很,大多数商旅都紧赶着入城,不似他们这边押送犯人有所拖沓,花了两日才到地方。
饶是如此十里亭那也聚集了几家商旅,在安置好了车马货物后,一些老板伙计正坐在周遭茶肆棚布下面躲着又开始缠绵的小雨。
“不着急,现在城门口好多人排队进城,现在过去也是淋浴,快要入夜封门了 ,也不会有新人来,还不如等下过去。”
“喝茶吃饱先,入城了,伙食可是提价了,没这遭便宜。”
“说来也奇怪,最近来儋州之人这么多?好多生面孔,恐是外地的商人?我还瞧见一些边外口音的。”
有人解疑,提到边疆生变,敌方大军调动,隐隐威逼城防,战事将起
商人最会嗅风声,转移财帛家小到南方安生之地,乃是常事。
但
“家国大事,若有疆门破,何地有太平啊。”
一个老者唉唉叹息,其他人对此话题也是失落,不愿意多谈,顾自喝茶,忽听到马蹄动静,转头瞧见动静,更是一下子禁绝了所有声音。
厉马戎衣,显是武装之徒,非商贾农事,必是官家之属,他们自然惶恐。
茶肆老板有些紧张,不断摩挲擦拭有些染了灶灰的围裙,走出来欲殷勤招待这批官家人马,却听到更大的动静。
堪称兵马震行。
到了十里亭,江沉白这些人的确松了一大口气。
这地方已是儋州武力管制之地,那些杀手再胆大包天也不敢白日行凶,而在关闭城门前,他们再拖沓也能入城。
喝茶吃食一番也够了,但料想罗大人不至于在这逗留,毕竟他们也不需要淋雨排队就可以凭着官令插队入城,无需检验。
却不想听见马蹄震动声,惊疑时,人前已至大批人马。
瞧着打扮,似乎是
江沉白厉目瞧向这些时日混熟的翟禄。
后者面露尴尬,迅速出来跟带头的徕钧府府卫之人打招呼。
这些府卫不是单纯的府衙差役,而是宋利州的私人卫队,专为知府差遣,亦可以为府衙刑案做事,但比起捕头们,好处是大批动静不需要经太守府报备,只要名头正经,知府大人差遣他们来提调什么人也在规矩之内。
此时,哪怕翟禄仍有脸面在,带头的卫队长亦在目光扫过铁屠夫跟张信礼等人后,眼中暗光厉害,道:“知府大人作为儋州首府,作为阜城县直辖上官,治下出了这么大的事,深感责任在身,罗县令已一路风雨兼程辛苦护送罪犯抵临儋州,该当我徕钧府府衙护送,罗县令可卸责休息,届时查案若有疑惑之处,知府大人会另行调遣咨询。”
霸道且不容拒绝是必然的,毕竟是上官下官的行政之事,甚至不该如此细致。
现在这般,无非是忌惮之前的太守令,要给个说法。
这个说法不是给罗非白的,是给太守府的。
所以,江沉白这些人听到了是何忧虑也不重要,马车内的罗非白如何抉择,旁人也不觉得多重要。
本身,入了儋州,一介县令哪怕有些背景,也是被官职之差压得死死的。
既是知府,还是一州首府,宋利州比罗非白高了两级。
实在无力反抗。
江沉白等人一看对方这乌泱泱的架势就知道势在必得,这姓宋的果然不清白。
不然何至于如此着急。
可自家大人也不好当面忤逆上官,毕竟对方如此行事也不算违背法度,至多让其跟太守府那边扯皮
“大人”
张叔有些忧虑,在马车边上低声询问。
马车内,罗非白没什么动静,竹林间有风,过了茶肆缝隙,过了那些商贾看客们惊悸探究的目光,吹动了马车的帘子,林凌隐隐瞧见被吹开的帘布后头,些许昏暗中,这位受寒后连着两三日都不见好转的县令大人一手抵着额侧,似乎对这个局面很头疼,又像是在犹豫如何抉择。
林凌又不是傻子,从观察这罗非白跟翟禄的相处就知道这个案子目前最大的嫌疑人已经浮出水面,此前几波杀手十有八九是对方派来的,若是罗非白在此放手,等于把罪证人犯拱手让人。
可若是忤逆即便案子破了,但凡宋利州那边未曾一网打尽,罗非白的前途就堪忧了。
为了那些死去的女子,值得吗?
林凌沉默着,下意识看向前面骑马的头领,后者只是拉了下斗笠,未曾开口。
在这样的沉默中,马车帘子终于掀开了。
罗非白单手撑着脸颊,一手握着太守政令,“都到城门口了,宋大人如此辛劳,也要代为转送此令与太守大人吗?不如一起?”
自然不可能把人送到太守府那。
只要人进了府衙,先行认下什么,后续太守府再查,两边认罪书就有得掰扯了。
不是所有知府都是宋利州。
不过罗非白既然这么说了那府卫一时不好作答,忽然身后乌泱泱骑马的一群人中,一匹马缓缓行出,马上的瘦削中年男子,一副管家或者师爷的打扮,细声和气道:“罗大人尽忠职守,不负阜城温县令遗留之风,宋大人对你深为赞赏,但此案涉及重大,罗大人年纪轻轻,还得遵些规矩的好,免得惹火上身。”
这是威胁吗?好猖狂啊!
这儋州太守可还没离任呢,这宋利州就如此嚣张。
江沉白等人听着怒火中烧,却也发现张信礼直勾勾盯着那个管家,几次眼神跟表情跟他们转达意思——是他,就是这个人。
果然!
江沉白知道真相已浮出水面,这个管家就是铁证,宋利州如此激进,俨然是要仗着背景强行主掌此案,抹消真相,且如今最重要的证人张信礼一旦被带走,十有八九要意外死于狱中。
怎么办?
罗非白沉默了。
章貔亦冷眼看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头领拉着缰绳,暗想这人不知是否还有什么底牌以抗衡宋利州,或许可借后者来探查此人的深浅,毕竟上头给了命令,要查此人,他总不能交一些浮于表面的情报敷衍。
就在他以为能窥见罗非白底子的时候后者开口了。
“好的,那就带走吧,劳烦了。”
“但此行我等人的住所可有安置?还有差旅费用劳烦这位管家回去跟宋大人报备下,由徕钧府给安排下。”
管家愣了下,以为自己听差了。
头领跟章貔等人错愕。
什么?
张信礼如遭五雷轰顶,难以置信看着罗非白,那眼神仿佛是苦守寒窑二十年的原配发妻终于瞧见了丈夫归来,但后者也就是带着娇妻爱子回故地给祖宗烧个香上个坟就再次走了,头也不回。
不对,他现在好像是被卖了。
这还不如抛妻弃子呢。
张信礼努力抬起沉重的枷锁,伸着手指指着罗非白,正准备骂这狗东西翻脸无情,那边管家反应过来了,一口应下,不愿节外生枝,立刻就要将人转移带走。
“且慢。”
茶肆中,走出一个人来。
灰衣长袍,面若冠玉,素雅中可见生活朴素之气,眉眼亦有中正之气,他皱眉凛颜,为表敬重,从棚布下走出,淋着细细的小雨对众人行礼,端方客气,但瞧着有些病态,不甚康健,可比罗大人更不长寿的样子。
这年头怎么了,俊俏书生一个赛一个短命的样子。
“在下柳缥缃,愿以太守府府令介入,代为接受罗县令护送之责,接管这些犯人。”
他取出一份令牌。
有人不解这一副书生模样的公子哥哪来的太守令,莫非是太守府中的参要文官?
突然。
管家跟府卫队长乃至翟禄等人都变了脸色。
“见过柳公子。”
几声细语,几声嘈杂,江沉白这些外来人也才得知这人身份。
儋州太守姓柳。
此人是其独子柳缥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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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幸好,太守公子都出面相助,这宋利州的爪牙再嚣张也不敢当面违背上意吧。
不然也太没规矩了,到哪都说不过去。
章貔摩挲着缰绳的粗糙,目光扫过这位素净公子,暗想这人倒是一副还未被官场渲染的模样,也没罗非白那老辣圆滑的心机,就因为不愿让罪犯被宋利州的人带走就急匆匆露面,等于把自家亲父跟宋利州的官场矛盾摆在了明面上。
一旦来日柳太守上升无望,宋利州上位,就是清算的时候。
柳家必有大难。
这人,太青涩了。
宋利州身边的一条狗,不,或者说他的一个管家都显得老辣狡猾,瞧见太守之子出面,竟也只是稍稍惊讶,后立刻客气下马,行礼之后从衣内掏出一份信件来。
“宋大人早年便知柳公子当年为那奸相勾结青鬼邪派引发的肃查而无端牵扯进入,虽最后奸相倒台,柳公子等学子亦被查出是清白的,洗清冤屈,但功名受阻,如今,宋大人为您在王都引荐我朝文坛大家,愿为您继续科考仕途出些绵薄之力。”
信件内也不知是引荐大家的书信,还是宋利州背后的高官私人信件,以此逼迫太守父子让权。
但瞧这管家的模样,必然是信心满满。
哪些学子不在乎功名仕途?
柳缥缃大抵没想到宋利州出手如此大,脸色大变之时,眉眼间有了挣扎跟隐忍,最终一咬牙,“不必了,我”
这一次拒绝,等于彻底得罪宋利州在王都那边的高官后台了吧。
追求公理跟真相,总是需要一些人牺牲吗?
这一下,头领终于忍不住了。
“柳公子让一让。”
他用刀鞘挡住了府卫队长,后者恼怒,扫了头领等人一眼,没看出来头,以为是差役或者什么骠卫,太守之子尚得让他们忌惮,这是没办法的事,可这人算什么?
府卫队长直接拔刀怒指,“府衙办案,闲杂人等也敢阻拦?!滚开!”
那管家皱眉,眼中闪过冷意,冷漠盯着罗非白:“罗大人,这是你的人?这是何意?莫非是阳奉阴违?”
这是在把在柳缥缃那受的气撒她身上了。
罗非白手指揉着眉心,“误会了,他们不是本官的人,事实上,本官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这话一说,管家等人正以为这人是在消遣他们,而江沉白等人却是疑惑。
不是通思馆的人?
那晚罗大人也是知道的啊,两边还对过身份。
所以?
却见那头领跟林凌等人全部从衣内掏出一个令牌来。
刷刷亮出。
“儋州督察院暗部在此,四品武将兼暗部执守蒋飞樽。”
“五品武将林凌。”
“”
那晚的令牌是通思馆的,但显然是假的。
这个才是真的,还是督察各州太守跟府衙的督察院部下之人。
暗部,名头不小,却是凶名在外。
府衙之人俱是变脸,本来拔刀相对的府卫们齐齐收刀忌惮不已。
全场气氛一时肃静。
李二这些人再看林凌这女郎都惊呆了——这还是五品武将?虽然文官素来节制武将,但自家大人论品级好像还输了对方一些。
更别提官职更高的蒋飞樽了。
真正在儋州让百官闻之变色的凶将理当如斯。
那管家脸色发青,最终带着一群府卫垂首行礼,默认此案转入督察院手中调查。
毕竟当年红花案也是以督察院为主导的,差点抓到铁屠夫。
“既然督察院已经着手调查此事,那我等自然相信真相即将水落石出,而儋州官场一体,不管是宋大人还是太守大人,想必都希望此亘古少见的凶案能早日结束,让死者得以安息,儋州民生亦能得以安宁。”
话倒是说得很好听。
蒋飞樽自然应下,再回头看罗非白,虽然如今显露了官职,但不改客气,“此行辛苦罗大人了。”
罗非白:“不辛苦,只是有点惶恐了,没想到劳累几位督察院的武将上官亲自护送下官,实在觉得自己不配了。”
“亏下官还以为诸位真是通思馆的镖卫呢,想着不亏是通思馆,随便派出一队人都如此身手不凡,英姿勃发”
如果不是江沉白他们也算了解自家大人,现在已经猜到后者必然提前联系了督察院,将案子外放整个儋州家喻户晓,又内投督察院,提前联络人前往凉山接应,也不至于在最后关头拦下宋利州的强势官威。
可既然自家罗大人说不知内情,那她必然就是清纯无辜的。
江沉白等人也一副惶恐谦卑的样子,一个赛配合。
林凌无语,又看罗非白谦谦君子的模样,暗想:那晚你说自己克妻的时候可不是这幅嘴脸。
头领大抵也没想到罗非白会撇得这么干净,这人也是奇怪,既能顶着儋州官员的压力力查此案,又在临门一脚甩脱干净。
“罗大人不怪我等隐瞒身份就好,实在是想暗查到底哪些宵小暗中掺和,以备后续调查。”
那晚处理掉的杀手里面可有活口,加上今天跳出来的宋利州一伙,可有得查了,也算他们的伪装有了成效。
自然,也得是身份不为管家等人所知的暗部才有如此效果,否则他们一看到督察院的熟面孔,哪里还会出面。
钓鱼,自然也就没了效果。
就是苦了罗非白,刚刚这蒋飞樽可是不吝借宋利州那边的压力一并调查她深浅的。
“不敢。”
罗非白说着,又问:“所以此行费用报备是走徕钧府还是督察院?现在给吗?”
蒋飞樽:“”
管家:“?”
这姓罗的是喝醉了么?还想我们徕钧府给你承担此行费用?
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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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县令, 就算有些背景,但蒋飞樽那边推敲此人有背景有能力却没能得到重用,依旧龟缩在县城, 宋利州那边背景更深, 又有在王都的人脉,自然更清楚此事,随便猜想也能知道罗非白这人看似前途似锦,实则
背后有些难以想象的阻碍,如此一来,可以无限弱化她的威胁,一如温廉这人在南岭名声斐然,实则在官场的权力世界中并不入流。
是以, 府卫队长跟管家等人又怎么会把她放在眼里。
在办事不利前提之下, 管家等人脸色愤懑,冷眼相看罗非白,一个铜板都不稀得给她, 很快告辞离开,速度比来时更快, 估计是要回去上告宋利州, 以应对接下来的危机吧。
江沉白这些人恨不得在其背后唾弃, 好在忍住了, 从了蒋飞樽跟柳缥缃和善商议后的安排——实则也不需要多周全, 毕竟下辖官员抵达儋州, 本就有招待的官邸行馆, 安全无虞, 有太守府的职权跟监察院的亲善处置,就算跟宋利州交恶, 也不至于在儋州城内出事。
当然,前提是这段时日别外出,若是要回归阜城县,也要挑个时机。
“最好告知于我,我来安排。”
蒋飞樽这人也是奇怪,一方面试探猜疑,一方面又不吝好意,惹得张叔等人不知如何看待他,但罗非白知晓这类行事在官场司空见惯。
她应下了。
“行馆那边,我与罗大人一起去,估计我这点子身份还能派上用场,少了一些流程,罗大人到了就能入住,好过等候安排。”
“这些时日赶上雅风之气,各地学院大家前来,名流雅客不少都住在行馆,房间想来有些紧张,何况如此文坛大事,实也有不少官员参与,就更不好说了。”
行馆那边也会看人下菜碟,偌大的儋州,赶上一些场合,多少县城中的人物聚集,除了在儋州有房产或者友人屋舍暂居,若有功名或者官职在身者,基本会选择行馆。
罗非白对这两位人物的好意来者不拒,分开后,既跟柳缥缃去了行馆。
后者未曾吹嘘,还没露出太守令,那行馆的执事就得下属观望后通知,小碎步快跑下阶梯前来相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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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守公子名头不俗,分到的不是房间,而是独立的小院,且这执事说话很好听。
“房间自是有的,诸位差使入住,刚好将满,不过罗大人身体抱恙,理当静养,正好有一小院还空置着”
未有当面拍马让人不适的谄媚感,只基于局面而妥善安排,让人挑不出毛病,对外也能应付其他县官的揣测。
小院外,江沉白吩咐下属将一些行囊放置好,偏头瞧见那边风雅但性情朴实的柳公子正跟自家大人站在廊下说话。
俩酸腐书生,看着客气非常,但气氛融洽。
“儋州果然是一方大城,非我们这些乡下人可以周全的地方,人才济济,随便挑出一个都机灵得很。”张叔想到那执事等人办事的伶俐劲儿,再看自家几个小的,越发为罗大人委屈。
大人才华盖世,可怜为了查老太爷的案子而龟缩在小地方,只能差使他们这些庸碌之人,还得被那些儋州官人压制欺辱,实在让人心疼。
江沉白回神,对这番话并不反驳,只是默默扣紧腰刀,眼一扫,却见不远处的章貔正靠柱斜瞥罗大人。
眼神怪怪的。
他很早就察觉到了,这姓章的似乎常用探究之态观测自家大人。
有意接近,有意探究,也不知是何来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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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罗大人见笑了。”
“怎会,还得谢柳公子相助,不然,我今日没准遭了排落,非要让我等候消息,今夜去外面临时找客栈也不稀奇。”
住客栈也没事,就是人多眼杂,但凡宋利州还有些黑dao上的人马密谋暗害她,也是无头官司。
柳缥缃比罗非白更客气,似乎也不擅与人交际,干巴巴几句后,以罗非白疲乏休憩为由欲告辞,不过走之前,他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柳公子有事?”
“我其实有些疑惑。”
“请说。”
柳缥缃斟酌了下,苦笑道:“虽在儋州,但也耳闻此案,所以才提前在茶肆等着,想着能早点见到罗大人,若能帮上忙最好,不过心里也疑惑——罗大人是大才之人,虽我大了你好几岁,属你科举前两届之人,实则你我师门圈子有些相近,我的老师也跟你的老师也算是一派之人,以同窗相交未有不可,此前,我也打听过罗大人你的事抱歉,此事算是我唐突了,只是实在好奇。”
罗非白对此并不在乎,只是揣测这人言语中的坦诚跟徘徊,先于这人道:“柳公子是好奇我为何不早些寻门路回归王都?或者再不济也要入儋州担任要职,毕竟我的年纪说起来也不算小了。”
“罗大人莫怪我市侩,实在是功名入仕途,起点特别重要,我既是败在这上面,实在是无力回天,对罗大人你的情况十分不解,是为了温大人的死吗?若如此,更应该谋高位啊,但我瞧着你似乎没有联络儋州师门旧人为你铺张官路的意思,否则你也不需要来行馆住了,借此自行登门旧人门庭,顺理成章,自可打开儋州的局面,让那宋利州的管家不敢小瞧于你。”
“若是不方便回答,就当我没问过,得罪了,罗大人。”
柳缥缃舒展内心疑惑,长舒一口气,抬袖行礼致歉,却被罗非白抬手托住手腕。
都是科举得利的聪明人,再朴实,也有其敏锐的洞察,这柳公子从罗非白选择住进行馆,就猜测到了她的路数。
所以他很不解。
估计任何科举为入官的学子都不解吧。
柳缥缃不是小师傅,不知道王都内的那些旧事,问的这个问题,其实只是儋州一些人的疑惑。
罗非白抬手托了对方鞠躬行礼的手腕,又收回,衣摆垂落中,回答也落在柳缥缃耳畔。
“年少气盛得罪人,便是如今年岁大了,脾性也不见好,也素来不讨人喜欢,就不必再劳累旧人为我奔波了,这世上也不缺我一个罗非白为朝廷中枢卖力。”
这个理由,哪怕后来柳缥缃或者去查,得到的也只是蒋飞樽那边的情报而已——她得罪了奚玄,或许如今还被一些人打压。
柳缥缃哑然,倒是不曾怀疑这个答案,沉闷后,苦笑道:“原来如此,罗大人是个心软之人,朝廷没法重用你,是朝廷的损失。”
罗非白:“柳公子也是。”
“我?我也不算无辜。”
“那奸相之祸连累了柳公子,你也不怪他吗?”
柳缥缃微怔,后清声道:“不怪的,一来是那会我刚好因为病症而去那边问医,是我身体之故,二来”
他皱眉,还是说:“二来我一直觉得奚相并非那”
“慎言。”罗非白一眼看穿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冷漠阻止了他。
柳缥缃尴尬,致歉后匆匆离去。
罗非白站在原地片刻,转身要回屋时,章貔从边上柱子绕了出来,跟鬼一样。
“大人似乎在看待奚相之事上跟柳公子看法并不一致,所以,您是真的认为奚玄是一个畜生吗?”
章貔面带冷酷的戏谑,眼里却没什么笑意。
探究更甚,又像是在借机骂人。
罗非白没被他吓到,擦肩而过。
“在我眼里,畜生可多得很。”
“还有,作为下属,下次记尊卑,别吓本官,本官身体不好,若是吓死了,你得负责。”
章貔一怔,但禁不起吓的罗大人已经进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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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回了府衙通报此事,中间拿出那封信件。
“小的提前发现那柳公子在茶肆,为了逼迫柳公子退让,特地捏造了这等假信件,其实里面也只是假借大人您的口吻威胁其莫管此事,此举有违大人之意,小的有罪。”
“可惜,即便如此也未能成功将那些人带回。”
在座的宋利州皱眉,看了一眼那信件,发现管家所言非虚,的确是狐假虎威,可对方也是为自己办事,临时取巧,倒也没追究管家的自作主张,只是让他往后注意一些。
“大人,接下来我等该如何?”
宋利州没说,又喊来翟禄,细细问过后,发觉这人心不在焉,眯起眼,问:“翟禄?你可是怀疑本官了?”
“没,大人,下属怎么敢”
宋利州翻着手里的案卷,方正的脸庞上有些冷厉,“此事乃是阴谋,本官是为自保。”
“你既摇摆不定,心已不正,休息着吧,免得继续为难。”
翟禄错愕,但无力抗拒,最后只能行礼告退,背影萎靡非常。
管家眼底闪烁,想要说些什么,宋利州让他也下去了。
人都走后,书房后面的茶室走出人来。
这人接过宋利州从翟禄那整理出的案卷提要,皱眉,道:“别让罗非白参与此案,你我还得发力。”
宋利州:“我知道,明日就去太守府参议此案,借此发作。”
“至于这个案子,若有必要实在不行就处理掉张信礼这些人。”
翻着案卷的人神色冷酷非常。
宋利州微微惊讶,打量此人,后道:“难怪温廉与你分道扬镳。”
放下案卷,这人走到窗边,借日光显了一张老态的脸庞。
若是张叔在这,应该会认出这人是温廉的故人,也是曾经跟温家有旧的人。
吴侍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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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馆内,点烛翻书。
等张叔跟江沉白进来了,罗非白才放下书。
“打听到了,蒋飞樽把人带入监察院后,那边没有再安排人送到宋利州或者其他地方,当前看来没什么问题。”
罗非白谨慎,之前就派江沉白关注张信礼等人的去向。
对监察院,她也不是完全信任。
多疑且缜密似乎是她的固有天性。
张叔也说出自己来儋州这么一下午,通过走访跟联络往日仵作故交打听到的一些事。
“之前大人您让我查看那铁屠夫的身体,我既发现此人身体的确伤了本里,不能人道。”
嗯?
罗非白抬眸,有些惊讶,“所以,不是他不愿不喜,是不行?”
张叔:“是,他的确不行。”
江沉白:“”
张叔没管江沉白的表情,继续道:“经过探访,其中两个与我熟知的仵作曾经接触过红花案验尸之事,他们都说当时死者死相极惨,且都有被折磨蹂躏的经历,手段大差不差,不吝残暴泄欲,而且有一特征。”
罗非白调整了下坐姿,看着他。
“拔牙。”
“那变态在折磨受害者之时,还生拔她们的牙齿。”张叔沉重道。
罗江二人都皱眉了。
“因此事过于骇人,当时负责调查的官员们其实也秉承上意,不愿让事态过分扩大,民间舆论更甚,对这些案情内容也不敢声张,所以外人并不知。”
“但以我这些年的验尸跟查案经验,这类丧心病狂的色魔杀人狂不太可能收敛色欲,难怪之前大人从张信礼口中得知此人入青楼而不碰那些花魁之事,让我查他身体。”
江沉白恍然,“所以大人您是怀疑铁屠夫并非红花案真凶?!”
“现在看来,现在看来应该是铁屠夫因为当年被抓,身体损伤,无法再行往日恶行,才没了这些死者躯体痕迹。”
“若非如此,铁屠夫既不是真凶,那案子就更复杂了,他明显是被推出来的替罪羔羊,真凶另隐在后面。”
江沉白叹口气,有些放松。
他还年轻,心里不愿意接受这种结果,也不希望案子越发艰难,以此劳累罗非白。
然而
罗非白:“你好像忘记了一件事——以人之恶劣,若是色欲无法伸张,残暴之举只会越发变态。”
江沉白一怔。
刚刚就察觉不对,沉默思索且白着脸的张叔抬眼,“大人,此前山谷那些死者尸体上并无残暴蹂躏痕迹,您当时还留意到了,反复查看,就是对此留了疑心?”
他现在回忆起来了。
罗非白:“我只知凶手残暴,且连续犯案那么多,已然是猖狂且失控的,不太可能在下手的时候收了力道,可看那些作为祭祀祭品的女子们虽然也都被侵害过,但手段不一,更像是那些为求官运的官员按照不同的享乐喜好对待她们,而非同一个凶手肆意泄欲折磨,更别提拔牙等残暴可怖之举,这样的人,若是因为被抓的过程中伤了身体,没了男子引以为傲的能力,只会越发失控,可是结果相反——他,似乎把这种事发扬光大,甚至用祭祀之事拉拢了一大批官员。”
“现在看来,更像是在当年的抓捕后,他推了一个替罪羔羊了结此案,又领悟到要确保自己的安全,就得拉更多官场之人下水,以此网罗制造出一个绝对安全的作案环境,或许在那次抓捕中,他就已经物色好了人选,所以从铁屠夫的替罪跟逃脱,到这些年在山谷中的祭祀秘事,都有这人的掺和。”
江沉白:“就是宋利州。”
罗非白:“至少那个管家有问题。”
两人觉得这话没错,可又觉得大人意有所指。
罗非白轻笑了下,推开窗,看着外面的儋州城繁华夜色。
“他那封信的外封上特地用了宋利州的官印红泥。”
啊,所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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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太守府参议此案。
罗非白也受邀了,柳太守对她特别友好,当着许多官员的面夸她才华不俗,断案如神,唯有宋利州麾下官员们面色冷漠,冷眼看他。
儋州的官场气象其实从议事时的站位就可见一般。
柳太守已有人将走茶要凉的架势,不过这个案子有点猫腻,有些消息敏锐的官员似乎嗅到了对宋利州不利的一面,罗非白从中看到了中立或者偏向柳太守的群体正在扩大。
不过宋利州的确鹤立鸡群,气势不俗,谈笑间,从容不迫,又有威雷之势。
柳太守提到了案子一些关键后,道:“本官决意让罗县令继续主导此案调查,毕竟之前从发现案子到”
宋利州忽然道:“大人,下官觉得此事不妥。”
罗非白看向宋利州,一些官员内心也有了波澜。
宋利州态度好生强硬且明确,不怕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他就这么嚣张?
“本来此案既然已经到了监察院那边,自是监察院主导,以县令之身介入此案,不妥,有违朝廷定制,若是太守大人您执意如此,也得上书刑部跟阁部调遣文书抵达才可。”
宋利州从之前在监察院那失利,无法控制张信礼等人,现在却不吝利用此事阻断罗非白对此案的继续调查。
柳太守当面被驳,尴尬之余,也是脾性好,稍忍,继续道:“本官自会如此,规矩上不会破,只是此案特殊,应当特事特办,事后朝廷若有降罪,本官一力承担,当下让罗非白参与即可希望宋大人能考虑到此案涉及到的诸多枉死女子跟儋州太平而支持本官。”
两人斗法一回合,柳太守毕竟有些根基,稳住了,且意志坚定,对罗非白十分支持。
一些听闻那日动静的官员暗想背后可能有那柳公子的游说吧。
这俩父子显然很亲近罗非白。
这姓罗的小子福气不浅啊。
宋利州瞥了不喜不怒的罗非白一眼,正要说话,忽然。
有一个官员开了口。
“大人,下官这里有一件事得提一下。”
众人看过去。
这个官员神色沉重,反复看了罗非白好几次,最后才道:“下官最近在城中听闻了一个消息,未知真假,但实在骇人,不得不在此提出,且跟罗大人求证一番。”
众官员来回看罗非白跟这个平日里不起眼的官员,有人在心里狐疑这个官员背后是不是站着宋利州。
罗非白今日话少,似乎全由柳太守跟宋利州决断自己对这个案子的参与之事,此时微抬眼,看着这个大概同龄的官员,客气道:“不知这位大人名讳。”
“江羽县县令陈固安。”
“陈大人说就是了,我一定坦诚回答。”
陈固安眯起眼,道:“消息中说罗大人当年在王都鳞羽阁遇见过奸相,且为后者迫害,进而失了翰林前途,可对?”
不少官员听闻后议论起来,他们大多不知这件事,毕竟人脉不到王都,又是陈年旧事。
罗非白:“技不如人,且翰林需大才,自知无能,愿退地方磨砺而已,至于是否跟这位王朝罪人有关,区区一介学子,何德何能,不知陈大人为何认为这件事会影响这个案子呢?”
陈固安:“我要说的不是这件事,而是那日你离开鳞羽阁后,其实在边上暗巷中与一人打斗了,且打斗程度可不轻。”
嗯?
这话一说,不少人惊讶。
鳞羽阁那是什么地方,权贵云集,高官政要,要么就是文坛顶级新秀,他们这些人别看都是地方官员,其实也未有几个有资格踏及此地。
这罗非白当年竟还在那边打架了?
柳太守惊愕,但立刻保护起罗非白,故意笑道:“不愧是曾经的当届才子,年轻气盛,说起来也是笑谈,也不算大事吧,毕竟又不是跟当时的奸相打架。”
陈固安:“可是,据我所知,他是跟奸相身边的某个人打架”
他不敢说太多,说太清楚,毕竟有所顾忌。
可在场都是老狐狸,当时就领悟过来了。
奸相身边的人不少,但值得让人如此避讳,又值得拿出来说的,也就那么一位。
柳太守似乎惊愕且呆滞,宋利州都皱眉了,其他官员更是吓得不行。
太子啊?
罗非白跟太子打架了?!!
天呐!
那可是未来帝王!
这会议何必继续?赶紧把他赶出去啊,要么下官先行一步,撤了吧?
他们还不想死啊!
他们的表情万分夸张,可宋利州觉得这个罗非白怎么自己也很惊愕的样子。
那表情可不像假的,比他们都真。
罗非白的确没想到,所以当这陈固安继续郑重问她此事是真是假的时候,她挺想说:容我回去给人坟头上柱香,希其托梦告诉自己是真是假。
可是这事实在离谱。
这俩人那天背着自己打架了吗?
堂堂太子跟凉王小世子就在一个小巷子里悄默默打架?
为什么啊?
罗非白少有地迷茫了,不知如何回答陈固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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