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
茶都没喝几杯, 沈安和就匆匆告辞离开,看着这位出身不俗的举人老爷狼狈而逃的背影,江沉白差点笑死。
不过外人一走, 院内气氛却显得尴尬起来, 江沉白也不好意思笑了,左右打量两位当事人,真不知该如何缓和气氛的时候。
温云舒主动道:“劳累大人得罪此人,实在愧疚。”
罗非白把对方喝过的茶杯随手递给江沉白去洗净,淡淡道:“一个年过四十无望官途的举人,算什么得罪。”
年少功名望春山,俯首闲庭轻看云。
这些个手下败将,的确不值得她客气对待, 哪怕摊上沈家, 从年少前途来说,她一个年轻县令也远胜于走青黄不接的沈家官运。
所以,的确谈不上得罪。
江沉白看着自家大人, 眼底有光,而温云舒跟陈氏又怎会不知道眼前人的灼灼光辉呢?
儋州翘楚, 查案如雷霆之势, 如斯风采。
陈氏心中有些惋惜, 但还是走了过来, 代尴尬的温云舒行礼致歉。
“大人, 我们的确知此事, 当年公公也是碍于知晓那些人有心为您牵引婚事, 他那会以此婉拒, 免得您被那些人拖入彀中,后来归家, 他也怕我们在外听说此事而蒙在鼓里,特意知会。”
“那会,他说这些人提前欲榜下捉婿,不过是想趁着您家势单薄,孤苦无依,提前签下入赘协议,未来不管您如何功名进益,总归是受制于人,他又不好直接拒绝得罪人,既出此策略,虽是好意,但如今被人提起,想来也是对您的冒犯,实在是”
罗非白起身回礼。
“温叔于我恩德大于一切,如再生父母,晚生惭愧非常,怎敢当真。”
“何况年少时既如温姑娘兄长相称,本就该照顾一二。”
“日后若有人再提起,既可回兄妹血亲之约,绝不相负。”
这么一件事,既如此轻飘揭过了,一切淹没于兄妹之约,温云舒不言语,但也行礼受纳,并无异相。
接下来既是正事了。
因为院子里人多,何况现在人人都知道温家有案子,不会碎嘴,陈氏也不必拘于礼节,便跟温云舒一起在院中配合罗非白今日前来的询问。
那份案宗,罗非白拿出来了,“看看,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
温云舒看了看,神色变幻几下,道:“父亲若是为这个案子劳心调查,第一必会察觉到自己为人设计,染病有异,但他未曾告知我们,也未放弃喝药或者去查永安药铺,说明他很可能知道敌人是谁。第二,这药污很可能是他特意留下的。”
江沉白惊愕,陈氏亦疑惑。
果然还是掌上千金最了解其父。
罗非白:“温叔素来有条理,好洁,不管从家中特意赶去衙门查案宗还是将案宗带到家中,都不至于把药汁落在案宗上。”
“我想,他那会应该已经准备好赴死,但又留了后手,若有巡察使复查案宗,这一封案宗很可能被注意到,也算是留一颗种子吧。”
温云舒知道这话的意思——背后之人官位高到自己父亲连查真相的勇气都没有,只能选择赴死以圆局面。
她心里疑惑自家父亲刚正不阿,哪怕是应对上官也是素来秉正不退,这般选择显然不止对方官职太大的缘故,倒像是有什么把柄或者不得不妥协的软肋在对方手里。
但罗非白今日亲自到来,应该不是为了告知这种事。
“大人,您是想看父亲留下的所有遗物?”
冰雪聪明。
罗非白应了声,“如此,还得征得老夫人同意。”
虽然张叔从老夫人那得知了温县令的确去了好几次青山学院,但这位一直抱病的老夫人似乎对罗非白态度淡淡,这点,连姑媳两人都察觉到了。
“不必,东西都在我这。”温云舒果断,带着罗非白几人进了一间地窖。
“我也怕父亲有什么重大的案情线索留存在遗物中,若有带人来行窃,我们几个女人拦不住,就藏在了这里。”
地窖里面埋了坑,挖开,里面有一个箱子。
箱子打开后,里面有不少书籍跟藏品画作。
罗非白看得很快,最后收手,显然没有需求的案情线索。
陈氏跟江沉白微微失望。
“等下,还有这里。”
罗非白还未反应过来,就见这人带着他们出去,指着了下鸡圈。
“鸡屎坑下面还埋着一个箱子,里面多为父亲亲笔册子。”
“温妹妹真是蕙质兰心,为世间女子聪慧之楷模。”
温云舒忍不住多看这人两眼,有些郁闷。
这人,跟少年时真的很不一样。
而罗非白这边有些欢喜,看向江沉白,目光灼灼,暗含威胁。
江沉白:“”
不用看,我自然得去挖,大人何必如此。
再臭也得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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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箱子显然小了很多,里面的小册子却也厚厚一叠,拿到后一时半会也翻不完。
温云舒跟陈氏没有打扰,后者去看孩子,前者则是进了主屋照顾母亲。
老夫人年迈,头发昏白,但其实没有到昏迷不醒的地步,此时是清醒着的,也能日常吃食了。
她,只是不愿意出门。
门一关,温云舒揉了毛巾给她擦脸。
老夫人却低声一句,“小舒,会后悔吗?”
“婚约明明是有的”
温云舒:“母亲,他当年自己签下的婚书,但是那会年少,为父亲所救扶持,感恩而已,多年过去了,不说父亲这边有所后悔,他那边应当也如是,所以忘记了此事,当不认得我。或者,未免伤我,故作不记得,这样也挺好。”
连巧儿都记得的婚事,那人一概不记得了,刚刚沈安和提起的时候,她明显察觉到对方神色表露的隐意。
仿佛惊讶。
老夫人低叹,“那会是我不同意,这孩子估计也是怕重提此事会尴尬,才不认的,不过你们若是有缘,有情,岂不是”
温云舒失笑,“母亲真是糊涂了,当年我才多大,只把他当哥哥,他亦把我当妹妹,谈什么旧情,如今这样是最好不过了,不过我一直不解您当年为何如此抗拒,明明您也是信他人品跟才华,为何”
老夫人神色沉闷,却是不语,只是跟温云舒低语道:“他这次来,应当不止为了查你父亲留下的遗物,也是要找其他的关联他的东西,给他吧。”
“那东西就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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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非白走的时候,温云舒让巧儿一起搬运了些蔬果,但眼神示意,似有私语,于是罗非白特地走到树下跟她说话,旁人也特地留了空间,不曾窥听。
“母亲感恩大人您为父亲查案奔走,这些是小小谢礼,不值几个钱,望请收下。”
罗非白一眼瞧见那些竹筐里的瓜果,眉眼含笑,对着老屋那边微抬高了音量,“还得是老夫人蕙质兰心,为世间女子聪慧之楷模,远胜于温姑娘你。”
屋内老夫人跟屋外的温云舒:“”
这郎君怎么这样。
不过罗非白也听得出温云舒说话间刻意加重的“母亲”,眉眼微敛,也压低了声音,道:“那些遗物,所有的都会搬运上车,外面的人会瞧见,此后,就没人再会盯着温家了。”
“有时候,没有价值才是真的安全。”
“这个案子,也不会拖太久,还请温姑娘耐心等候。”
温云舒看眼前人进退得当,体面周全,心里浮上微末的异样,在罗非白欲离开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低声一句。
“大人,您还记得当年的事吗?”
这话似乎很自然,似是询问年少接触的过往,又可能是某种隐晦的试探。
也是奇异,她来了这阜城县多日,接洽了差役仵作跟一干人等,办案雷霆,张信礼也曾怀疑过她是否为罗非白,最终确信,因为没有纰漏。
但真正拿捏到她身份悬疑的人,是一个姓温的年轻姑娘。
记忆,的确是最难作假的伪装。
若是反馈不对,对方既能确定她的虚实。
罗非白半侧身,槐树树叶斑斓黛绿,斜影落半身,她心里闪过温云舒跟温家人的怪异表现,心里有个猜想得到了验证。
那婚约,是真的。
就是不知道是口头的,还是真正签下了婚书。
但最后肯定默认无效,可能是老夫人不愿意,也可能是别的。
前尘往事,能执着于此的有几个呢?
问迹问心问时间,也问生死。
这么多年没怎么联系,显然“罗非白”当年就该知道一些秘密了,担心连累温家,所以果断斩断过往。
罗非白反推当年情况,静默些会,轻轻道:“记得一些,只是觉得我这人生来带着一些不详,出身是改不了的宿命,当年得温叔庇护,已是幸事,若是一场姻缘早已预见未来颠簸,祸及妻女子孙,应当及时止损。”
“但始终始终希望温姑娘及你的家人平生喜乐,福气相依。”
但凡温云舒再深入问了他们儿时过去,罗非白未必能应答如流,可她没有,只屈身行礼送别。
罗非白暗暗叹一口气,回礼:“告辞。”
温云舒默默看着这人大摇大摆带着一堆东西离开温家,心头紧绷的情绪一时松懈,回到屋内,却是拉开抽屉,里面有盒子,打开盒子,从里面取出两个小泥偶,底下还亦有红底金纹烫自的婚书。
婚书上的另一端名字,的确被划去了。
那人也的确否了婚书,它其实是已经无效的契约,留之无用。
但她看了良久,脑海里却想起那日这人初次登门看墙上画作的样子。
那画作,是那人指点她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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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非白回到屋中,拿着一个南瓜,剐蹭底部,看到了下面的封口,取出,里面装着一个瓷罐,罐子亦是密封。
外壳自然被南瓜内部瓤汁所染,洗净后,再解封,里面既是一枚玉佩。
这个玉佩关联了一个身份。
“罗非白”的身份。
说服
罗非白看着这枚极品羊脂玉的环佩, 上雕圣洁白鸟相,下有微雕提字。
“四海清平,赠之与白。”
这是生辰礼。
属于“罗非白”的生辰礼, 下面还刻着一个回旋玉兰狐尾纹的徽印。
这个印记, 其实但凡温家其他人壮着胆子去过凉山王寺,渗入内里就能瞧见它的印记,或者曾是朝堂中人可惜他们没去过,温云舒更没去过,否则就会了悟为什么“罗非白”会断情否约而去。
凉氏微生的族徽,凉王世子之独子。
曾经的微生屿,字与白。
“不过这世上最了解这枚玉佩的大概也只有如今的陛下桁帝。”
“二十多年前,那会桁帝还是太子卿, 其在凉王世子生辰礼上亲自赠送这枚玉佩, 还是亲手刻字,那会凉王郡主也在,不过因是私交, 他特地从王都赶来阜城,天下人所知不多。”
后来也没过多久吧, 当时献帝降罪凉王一脉, 定为通敌谋反, 凉王一脉灭。
也幸好这一枚徽印未曾落入别人的手中, 否则若是对方了解凉王一脉, 认出族徽, 大抵就能定温家人抄家灭族之罪了。
“但温廉肯定是知道的, 冒险救援后还安排读书功名, 这可不是一般的好心,他曾经受恩于凉王, 见凉王一脉受难,冒着泼天的大险将人人救下?”
“有人盯梢温家,说明温廉的这个隐患是被人察觉的,只是对方不那么清楚,所以才想找些东西证明什么。”
“或许,当时那些杀手没有得手,可能跟对方下了“活捉”的命令有关。”
罗非白是在屋中面盆架上清洗陶罐的,也清洗了玉佩,思虑却很快,一个个念头闪过,但抬头看的是镜子里的自己。
又像在看另一个人。
她知道温老县令为何明知要被毒杀,还是默认了这个结果。
把柄,在人家手里。
这也是“罗非白”收到信后立即赶来阜城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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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江河借着给县衙送酒的名头悄然进了后院,见到了正在翻看旧案清理一些冗余冤案的罗非白。
这些案子简单,以罗非白的手段,一天都能翻一堆,以至于衙门每日人声鼎沸,不少苦主惴惴不安进去,喜笑颜开离开,或者沉冤得雪后哭着出来
江河不敢打扰,但罗非白没有耽误时间的意思。
“来得正好,吃了吗?一起吧。”
陈阿宝来送饭菜,赶上姑侄凑一起,两人都很高兴,跟陈阿宝说了几句,也吃了一顿饭,江河这才跟罗非白进书房提起这三日的暗查。
“这些年里学院的学生倒是没有女性亲眷在山中出事,或者在外面遇上可以的案情,诸先生那边亦如是,唯有李小山一例,所以出于同窗之情,当时不少学子自发巡山调查,可惜没有线索。”
“我也问过,山中那三条路径之所以废除,是因为山中草木茂盛,若是同时开四条路,打理起来十分废人手,且路途陡峭,容易发生事端,就逐渐废弃了,时间始于三年前,也挺突兀的,忽然就不建议走了。”
罗非白:“山长下令?”
“对,好像是说有身份贵重的访客差点掉下去了,山长迫于无奈就下了这个命令。”
罗非白手指敲着桌面,江河顺势提及这些年里常拜访的一些官员。
多有儋州官员,也有诸县的县令,其实区区一个阜城的学院山长不至于如此门面,便是因为当年那些事,以及曹琴笙当年乃是儋州最拔尖的功名有望之人,且得了朝廷嘉奖,又有太守赞誉,不说清流大儒对他欣赏,官员们也乐于结交他。
所以,青山学院是岭南诸县那些学院里面比较有面儿的一个。
罗非白在这些名字里面听到了宋利州,眉眼微顿,紧接着听到了其他名字。
宋利州在里面算是排名在前的官员,后面还有徕钧府同知,为宋利州之下的副手,还有儋州下辖其他州的知府竟也曾来过。
这有点吓人。
江河还是白身,对官场这些人名也不甚了解,只知道这些人就是儋州的天,随便一个都是他们这些老百姓仰望的存在。
“李静婉送食那段时间,你们学院食堂为何出事?”
“仿若是食堂那边是谁弄混了食材,整得不少学子先生吃了东西都拉肚子,大夫来看,说是食毒,虽不致命,但查不出是谁动的手,未免在吃食上再出祸患,这才让学生的家人送食,为此学堂那段时间还开放了,不拘外人入山。”
罗非白:“其他小路那会都封禁吗?”
“是,没什么人走,大多主路或者走那条安全一些的登山小路。”
“那会有官员拜访吗?”
“那倒没有。”
罗非白沉吟片刻,江河也不敢说话。
最后,罗非白手指指了下笔墨纸砚,“那几条路里面,哪条路最短?你可知路径?”
江河立刻拿出纸笔画出了一张大概的路径地图,甚至连学院的一些建筑都清晰在目。
“我这段时日反复走过路径,虽然按照您的吩咐不敢轻易入那三条封禁小路,但从当年为学堂挑担送食材等物的老人那问到了大概的路线。”
“大人您看,这条最短,阶梯蔓延直入山内腹地,不必蜿蜒,若有腿脚好的可以反复登阶,可用半个时辰就到学院了,若是走主路或者现在的那条小路,少说一个半时辰,但也最挨着山谷,听说这条也是当年那位贵客差点掉下去的路径。”
罗非白看了一会,将纸拿到火盆上烧毁。
“现在开始这件事与你无关,不管何人问起,你只说我找你只为慰问以及陈阿宝之事。”
江河应下,但也问:“大人您什么时候动手?额,我不是刺探,只是想着若您要动手,最好尽快一些,赶在山长回来之前。”
罗非白看向他。
江河苦笑:“我也算跟山长接触多的,曾见过不少官员在山长面前其实算客气的,我想,山长的话语权威应该比大人您想象的还要高一些,若是他开口不让,没有立足于刑案法规的情况下,您很难查山。”
小小书生,一旦被人点拨,代入官场人情世故,倒是看得挺远。
这出色资质应该更像姜茶跟他那走南闯北博学技艺的爷爷奶奶,半点不随生父。
可惜陈生那货色不知自己命有多好。
罗非白后背靠着椅子,略有笑意,“你是从老先生那听见了什么消息吗?比如山长有信鸽回转消息,得知了本官曾到了青山学院。”
江河尴尬,“大人您也瞧见了山中养鸽子。”
罗非白:“第一天去就瞧见了苞米架子,这些苞米总不会晒来喂你们这些学生吧,自是喂鸽的。”
军中养鸽也是用的这种路数,一般百姓便是读书人也接触不到信鸽这种金贵的存在。
江河不知其中深浅,只当眼前人博学。
“我是那几天瞧见信鸽回笼,想着大抵是山长最近也是惦记县里之事的,所以”
江河也觉得有些尴尬跟羞惭。
好像他在山长跟罗大人之间偏向了后者,言行何尝不是一种叛变。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功德若在你身,降于你母亲,这样一想,是不是觉得舒服很多?”
江河恍然大悟,登时没了萎靡惭愧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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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去的时候,瞧见原本回了厨房那边的阿宝抱着一大包东西朝他招手。
“姑姑?怎么了?”
“哝哝,给你。”
塞过来的东西十分滚烫,却带着强烈的麦香,江河低头,瞧见油纸中抱着刚出炉的烤馕。
是外祖他们在外走南闯北学来的手艺,在南方不常见,但他年少时也见过母亲跟小姑姑一起忙碌做馕的样子,刚出炉的,母亲急着用布包好,让他速速送进县里给婶婶他们吃。
好吃的,特别好吃。
江河低下头,抱紧了滚烫的馕饼,“姑姑你对我太好了,真的,我”
母亲没了,他又感觉到了血脉亲情。
滚烫滚烫的。
陈阿宝压根没理泪眼磅礴的小外甥,而是快步跑到刚出门的县太爷面前。
把剩下的一把包馕饼塞过去。
太多了,消瘦体弱的大人差点被饼压得踉跄。
罗非白:“?”
江河低头,这才发现自己抱着的是一个馕饼。
而大人七八个。
怀里的饼好像开始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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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非白带着饼点了人,又分了一些饼给同行的人,待他们赶到青山学院,个个都吃得饱饱的,干劲十足。
江沉白有些担忧。
“大人,曹山长人脉非同小可,若是您趁着他不在突然查山,查出什么还好,一旦查不出什么,他要在儋州上官那边告您一笔,可是麻烦得很。”
罗非白:“无妨,本官这里有张信礼的供词,既有查案的缘由,法规上无可指摘。”
江沉白惊疑,“这人不是要护着曹山长,也肯写下关联青山学院的供词?”
罗非白:“没,我让他写了两份,其中下面一部分撕掉,上面一部分提到了红花案铁屠夫,至于铁屠夫关联了多少案子,疑似哪里有受害者,那就是本官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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拘于礼节,罗非白还是带着一份供词到了学院老先生面前,让后者看完。
老先生脸色一变再变,后才说:“没想到那凶手竟是铁屠夫,红花案啊”
“莫非,那李静婉就是铁屠夫害的?”
罗非白:“是的,这上面是张信礼的供词,若是是拿到知府面前,本官未曾对此查验,日后恐怕要被宋知府怪罪,于是也只能硬着头皮来查了,可惜山长不在,若有冒犯”
老先生有些支吾犹豫,“如此大规模查,的确不太好,而且这供词为何下面没了,仿佛被撕了”
罗非白:“您是怀疑这是本官撕的?”
老先生:“大人这话说的,不敢不敢。”
罗非白:“那除了本官还能有谁如此大胆呢?”
您这语气是不是过分理直气壮了。
老先生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慢吞吞说:“大人若有些隐秘的原因,这么做也不太好吧,我们学院怕也是为难。”
罗非白表情更为难:“您猜,我为何要撕下面的供词,是不是这张信礼供出了什么,本官实在不好将它暴露于人前,万一让人知道”
指认了谁?
那张信礼会指认谁?
老先生思绪繁琐,表情微僵。
罗非白此时故意一叹,果断起身,“那本官现在立即带人下山,可不能扰了学院清净,坏我们阜城文曲气运。”
老先生一想到官府要查案,结果被学院拦下,还是红花案将来还不知如何人云亦云,肯定会说他们学院藏污纳垢,张信礼又恰好曾在学院读过书。
其他县城的学院早就盯着了,肯定大肆宣扬,那这跟学院内万一真有人为非作歹有何区别?
读书人脑子好使,预判到将来局面,立即有了决断。
老先生体态顿时抖擞,宛若一步三台阶。
“等等,罗大人请留步。”
“查,一定要查,还我青山学院一方清净,若有脏污鬼祟,请务必查清。”
老先生气态刚正,一改此前圆滑抗拒的姿态,一力支持,罗非白则在边上赞誉青山学院门风清正,若有歹人作恶,那必然是自身不好。
“就好似那宝来楼的荷叶鸡,有些鸡好吃,有些鸡难吃,一样的技艺,全然在于鸡不同而已,老先生要放宽心才是。”
老先生:“对对对,大人所言有理。”
“那肯定是鸡的问题。”
县太爷认认真真安抚着,附近的学子跟先生们只觉得脑袋闷闷的,而闻讯赶来的沈安和更是表情微窒。
嗯他也曾见过年少罗非白,是个木讷隐忍的秀梅少年人,怎的十几年后再见,老奸巨猾成这般。
果真是官场磨砺人心啊。
不过他们刚下山欲走那条小路进山搜查。
“大人,大人,不好了。”
老王快步而来,面带急切,江沉白一看就皱眉,而罗非白则是抬手压了下江沉白的动作,等老王上前既问发生了何事。
“徕钧府来提人了!”
有人
“说是根据您上达的案宗重审提案, 加上最近儋州那边鼎沸谣言,知府大人恐有人言祸患,为加速查案, 将要提调此案到徕钧府彻查, 所以是有关联此案的犯人跟一些相关之人都会被带去徕钧府。”
毕竟是知府,官压一级,何况从律法上这种提调也没什么问题,符合常规。
罗非白既是不愿也没得办法,只能让人把人提走。
不过还有转圜的余地。
只要对方人马还没来,就
江沉白有侥幸之心,但刚问老王人来了没,就瞧见前面越过溪林传来的吵闹声。
探前一看。
只见李二等县衙差役被一个高大魁梧的青衣捕头打压在地, 对方拔刀而指, 当着附近聚集的学子跟百姓冷酷道:“府衙办事,区区县制小衙吏也敢阻拦,该打!”
“杖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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徕钧府府衙也有捕头, 这位捕头品级自远高于江沉白这样的县制捕头,但又肯定不如罗非白这堂堂县令, 然, 不管是官场还是其他行当其实都有一条铁律。
——打狗还得看主人。
宰相门前三品官, 既是在宰相府邸看门的门卫, 对于一些官员而言都是不可得罪了, 堪比三品官上谏议论打宰相耳畔, 关联甚大。
同理, 当世之人也都知道这位徕钧府捕头翟禄便是在府台之下诸县县官面前都是很有些威风的, 不给阜城县令面子也不算奇怪。
说打就要打。
其实若是只有李二在场,无人约束, 倒有可能得罪人家,但在场的还有张叔跟老王这两个老到沉稳的,不太可能跟人家硬碰硬,说到底无非是在翟禄到来后没有完全听从对方的指令离开青山学院,而是想等罗非白指示。
这也没错,他们的首席长官自然是罗非白,府台捕快也不好使。
若是以此杖罚,那就是摆明了要打罗非白的脸了。
难怪老王心急火燎,这是来者不善啊。
罗非白到场,瞥见对方人数众多,且气势凶狠,一身的府台差使服都看得出比自家差役强大高贵似的,而那翟禄明明瞧见罗非白来了,且还坐在四平八稳的溪涧大石头上一动不动,只抬手下令打人。
嗯江沉白愤怒不已,却不敢有所举动,因为连张叔都只能皱眉看着。
如是冒犯,加重冲突,既是给自家大人引祸,等来的就是知府大人的对自家大人降罪了。
他们忍着,也希望自家大人忍着,毕竟官大一级压死人啊。
老先生是清流门生,自然深谙官场之道,小心觑着刚刚还巧言说服自己的年轻县令,却见这人一改刚刚的和善好说话,只是神色平静看着,且在府台差役要杖刑李二等人之前。
“本官在儋州学府同窗最为要好之人如今在临州任职同知,且为南岭一道诸州三十年来最为年轻的同知。”
“本官在儋州受教先朝廷二品荣修秦老太傅先生门下,上面两位师兄皆为南岭两州知府。”
“本官初入王都,会试之前偶然考入鳞羽阁,经博策比试,在三任宰相莅临主考之下,得名当届第五,记名入策,齐相曾允本官若登榜进士,必入翰林。”
“本官经会试,甲榜登名,但止步前十,遗憾未见天颜,且身有疾,既不入翰林,则请归故地为父母官,得允。”
“本官一定是不够努力,如今卑贱如此,竟不值得翟捕头起身行礼。”
“是本官的错,年近二十五却无所成,也该是去信告罪于深交挚友师长们了,从此洗手洗脸与宋知府门前谢罪。”
罗大人站在山口,清风徐来,青衣微摆,眉眼间满是自惭阴郁,仿佛多年读书名落孙山不得伸张志向,亦如同年少时候因为偷懒没能替父母耕平农事而羞愧。
但老先生等人已经惊呆了。
躲在学子中的江河也茫茫然看着这位差点被几个大饼压得坐地的羸弱公子县令。
江沉白跟张叔只依稀想起一件事。
最初,黎村那会曾听那些村民张嘴闭嘴吐槽某个小白脸通奸犯高声喊上头有人。
原来,她上头真的有人啊。
翟禄身子麻了一小会,忽然两股如火烧,迅速站起快步跑来,撩衣摆而跪地行礼。
“徕钧府府衙捕头翟禄,未有荣幸见识罗大人尊颜,不知您已驾到,是下官失礼,下官这就认罪,希大人速速惩戒,绝无怨言。”
“尔等,快过来见过大人!”
原本高举长杖要杖刑李二的那些府台差役忙过来拜见。
罗非白既不得意,也不急躁,上前扶起翟禄。
“怪本官长得平平无奇,实在难以辨识,不怪诸位认不得人,好在是误会一场,大水冲了龙王庙,不然伤了和气可如何是好?”
“难道还能是我跟宋知府受罪吗?”
在徕钧府也算威风多年的翟禄身手了得,刚烈英武,声名远扬,但此时咽咽口水,在平生最瞧不起的小白脸模样之人面前垂首软化。
因为不想将来被推出去受罪。
“大人说的是,是翟禄焦躁了,急于查清此案,唯恐因为一些事而扰乱案情,还好没酿成误会。”
罗非白收回手,闻言一笑。
“是不是误会,可不一定呢。”
“翟捕头可不要放心太早哦。”
翟禄跟老先生:“”
有时候觉得这罗县令是真的难搞,看似温润如玉,实则言语阴阳,狡诈如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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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二等人脱离了桎梏,自然起来了,拍打身上的粉尘,在江沉白的眼神示意下也不敢得寸进尺,只默默到一边等着自家大人跟那狗捕头商量出个结果来。
翟禄脸色并不好看,他的下属们也有些不安,不断打量自家老大的脸色,欲言又止,江沉白猜测他们怕是带着命令来的——不仅要提调走所有罪犯跟相关人员,怕是还要阻拦他们调查青山学院。
如此可见这宋利州是不是有问题?
罗非白那天拷问张信礼的时候,江沉白等人不在,对这个案子所知只有三分,最多涉及曹琴笙。
眼下遭遇提醒了他们这个知府大人的不对劲,可官职差距太大,他们无可置喙,只能默默等着自家大人表态。
但,他们看到了翟禄这人的坚持——不杖刑县衙差役,是翟禄不得已让了一步,因为不能给自己以及宋利州惹祸,可罗非白要再进一步,也很难。
翟禄:“罗县令,知府大人下达了命令,令我等一定要将相关人犯带到府衙重审,毕竟这也是他作为知府的职责。”
罗非白:“所以这跟青山学院什么事呢?”
你这话怪怪的,没事你查我?
老先生暗暗腹诽。
翟禄:“是无关青山学院的事,所以不必”
罗非白:“既然无关,尔等为何介入,难道我一县令都无暇管制县内学院?”
翟禄又不得不换了口风:“这青山学院是重犯张信礼曾读书之地,料想也事关案情,按照法规,知府大人主掌此案,既全权在他,您如今是不必再管这个案件了,自然不能轻举妄动。”
罗非白:“我没动学院啊。”
翟禄:“?”
罗非白叹气,“学院之重,在于文曲气运,气运在人,本官又没大肆搜查调查人。”
翟禄:“那是”
罗非白一本正经抬手,手指往腰侧一勾。
“自打被差役告知府衙来人阻拦不让调查学院,既是上官所令,本官难道还敢忤逆,就凭着那点子人脉背景吗?本官岂是那种狐假虎威之徒。”
“是以,本官已经打算放弃了。”
“然而,万万没想到”
“本官挂在腰上的县令令牌竟不小心掉了!”
“肯定是一听翟捕头来了,匆匆来拜见哎。”
翟禄本来不懂这人什么意思,一看这人比女人更细的腰肢上空空如也只留下挂绳,眼帘微顿,再看罗非白,脸色微僵。
“是我的错,连累大人了。”
罗非白:“也怪这青山学院路不好。丢人就算了,还丢县令令牌,成精了吗?”
老先生:“”
大人说话可真是阴阳怪气,怪损人的。
老先生无话可说,只能觑了翟禄,希望这猛汉捕快能拦住狐狸县令。
翟禄刚要说什么。
罗非白:“难道,翟捕头觉得知府大人认为我这个县令的令牌都不甚重要,不值得搜山查找吗?”
“还是翟捕头觉得我罗非白在撒谎?你们说,我来的时候是不是有带着令牌?”
县衙的人集体点头,有,确实有,肯定有。
这点他们没撒谎。
罗非白又看向老先生,面带微笑。
县官不如现管,何况人家就是现管的县官,知府能往下掌管当地吗?
不能。
只要罗非白不离值守,日后就有的是法子拿捏学院。
想到人家几天就对付了一堆人,还连破大案,这狐狸
老先生头皮发麻,只能摇扇半遮脸,“对,是带着的,老夫瞧见了。”
罗非白于是转头对翟禄叹气:“做县令做到这个份上,愧对朝廷,愧对恩师啊,我一定是个无用之人,被人小看如斯,怕是还因为貌若女子,体虚软弱,为人认为别无半点县太爷之威吧,翟捕头你一定也是这样想的,罢了,我这就洗手为人做男妾吧。”
这话严重了,真真严重了。
大人,何至于此啊!
翟禄这辈子都没见过这种官场人物,脸都青了,拼命否认连道不敢,可此时再也没有合适的理由阻拦人家搜山了。
因为人家没查案啊,就找县令令牌,有问题吗?
沈安和眼看着在儋州铁血手段的翟禄兵败如山倒,找不到任何阻拦罗非白的理由,只能任由后者抬手下令搜山。
天花
不过这位捕头还想挣扎一下, 铁青着脸说愿意陪着县太爷原路回去找令牌。
罗非白:“不一定是这条路掉的,毕竟本官素来精明,怎么会轻易掉令牌, 也是亲自走过这条路, 一路都没察觉,若是再走这条路就能发现它,那本官来的路上能没发觉?可见得换条路才对。”
“圣人有云: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嗯?嗯
一位年轻先生暗暗思虑,后跟其他先生低语:“听着很没道理,细细思索,还是觉得没道理,但又找不出其他道理来反驳。”
另一位先生叹气:“谁有功名谁就是道理, 你我知道就好。”
读书人的没道理, 那能是没道理吗?
翟禄就烦这人老咬文嚼字,实在忍不住了就横一句,“若不改呢?”
罗非白:“出处源于晋灵公与臣下士季, 可惜晋灵公言而无信,后来被杀了。”
翟禄:“”
沈安和摇着扇子掺了一句, “难道大人今天还走过其他路不成?”
罗非白:“对, 还真有可能, 沈举人虽未入进士, 却比本官敏锐聪慧, 到底是年纪大了, 阅历非凡, 真是厉害。”
沈安和:“”
——————
没人再阻拦县太爷了, 怕被淬毒的毒舌给气死。
罗非白腾出口舌来吩咐差役们准备一些东西带着,那山谷瞧着不是个小地方, 若有隐秘,万一受困了,还有物资可支撑。
老先生听了一嘴,也默默让自家书童准备一点吃的。
他其实可以不跟着,但忧虑罗非白这狐狸人万一在山谷里查出不利于学院的事,若是对此一无所知,还不知如何应对,山长不在,他一把老骨头总得看一下,也有其他年轻先生跟一些门生愿意跟着。
不管是出于师生情谊还是好奇,也算有心了。
老先生阻止不过,也只能让跟着。
不过翟禄没管这事,执意尾随,连着沈安和也不知是何心理陪着,两人跟在后面,私底下暗自私聊。
翟禄有心试探,问沈安和是否听说过罗非白真认识那些人。
“难道她年纪轻轻,功名真如此厉害?”
沈安和不太想谈这个,奈何翟禄有些脸面,只能黑着脸淡淡道:“是真的。”
翟禄:“沈举人确定?”
沈安和觉得这人平日听闻厉害,到底只是粗人,没读过书,真不会说话。
他凭什么不确定?
“我查过。”沈举人几乎是咬牙切齿说的,从温家离开就查了,毕竟那天罗非白实在不给面子,他心里不可能不窝火,结果跟为官的那几个长辈一问,就有了谱,后者还警告他别多事,其中说最多的就是——进士跟举人天差地别,何况人家还有门生故旧,背景深厚,沈家这底子看着花簇锦瑟,其实虚得很,仅在阜城有些门面,出去了就是花架子。
末了他亲叔叔还幽幽训诫他:你要是入了进士,怎么说也能捞个县官当当,如今既不如人,就别出什么幺蛾子,真要倚老卖老,也还没到那七旬年纪,是半点都没资格让罗非白客气的。
是以,沈举人内心憋屈啊,结果赶上这翟禄没个眼力见,还叹气一句,“果然还得是年少成名才大有出息,也才有朝廷的那些凤臣名宿才看得上。”
沈安和:“”
说是入小路搜山,其实罗非白这人目的明确,分了两批,一批入某条小路,一批入山谷。
这人理由也很充分——既然是掉东西,那小路挨着悬崖,有斜坡,肯定会滚下去的,既然滚下去了,那又不知道在哪里滚的,总不好在悬崖斜坡上找吧,多危险。
所以,还得是入山谷。
至此,有点脑子的人都察觉到了——这人一早就怀疑最靠南的小路跟那山谷有问题,而且没打算先入小路找线索,而是双管齐下。
其实这么一想,查案是没丢令牌好用。
查案得按章程,先有线索再查地方,丢令牌这事儿就很好安排了,指哪打哪。
罗非白进的是山谷,翟禄跟山沈安和跟在她身后,也不知私语什么。
江沉白跟张叔现在看着这两人就觉得是狼狈为奸,来阜城是居心不良,这不是不打自招了吗?
所以看两人哪哪都不顺眼。
不过这山谷路是真难走,必须有人开道。
翟禄有心阻拦此人,这时候说路径如此艰难,不如县令大人先回去,让几个差役查找就是了,不必亲身前来。
罗非白:“有道理,还是翟捕头关心本官,但来都来了,就劳烦翟捕头带人在前面开路吧,毕竟论起身手勇武,我县衙这点子白斩鸡哪里能跟府衙骁勇善战的诸位相比——瞧着之前那几个被诸位三两下摁在地上,本官都觉得丢人,实在不敢信任。”
此时江沉白带头羞愧致歉,一边奉承这些殴打自己的府台差役身手了得,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翟禄等人:“”
鸭子都架上去了,还不烧火?
眼看着原本气势高昂的府台差役们此时一个个都灰头土脸在前面艰难开道,好好的差使服都被荆棘划开一道道,可生狼狈了,后来就没什么人再多嘴多舌掺和罗大人的指令了,沈安和跟老先生闭口不言,但凡罗非白问什么,满嘴对对对,生怕被这阴险的狐狸县官坑进地沟里。
罗非白表面阴阳人,实则一双眼冷静淡凉,冷眼看着翟禄这些人在前面开路的行径,且观察着沈安和等人的态度。
约莫一个时辰后,总算开出了前路,进了山谷中途路径。
然后,罗非白突然问了老先生一句。
“这里,以前有人常来吗?”
老先生惊讶,疑惑道:“自然没人来,自打当年官府特许在青山建学院,虽然本山所有隶属我们学院,但这里太大了,学院屋舍建于峰峦蜂腰各处,并不入山谷,其实,一开始建址也曾考虑过山谷之地,毕竟平地建造更为简便,但经过当地人提点,知道这山谷三面环绕,因山林草木种类特异,常年释放瘴气,若是夏时炎热,气味浓烈,很是熏人,于人体不利,于是放弃,选择上头建址,也是因为这个瘴气的原因,也少有人入山谷,毕竟一旦晕倒此地,不说野兽出没危及性命,就是昏迷之下无人救治累积吸入瘴气,也有危及性命之险。”
老先生此言得到了张叔的证实,他是当地老人,又是仵作,了解当地民土风情。
“不过到底是什么药物生了这种奇怪瘴气,未可知,老一辈的顾忌这种事,说是有什么山灵居住山谷,守护青山,不可轻易冒犯芸芸。”
说这话,前头开道的人忽然问:“你们看前面是什么?”
长刀劈砍前头的一人高荒草,忽瞧见前面小溪流过去有一片草木垂挂的花色,花瓣喇叭状,垂下,白黄相间,十分葱郁漂亮,且连绵一片过去,大有簇簇成林的景色。
如此景色都可成一片引人胜地了,竟深藏山谷无人知。
“有香气啊,难怪之前路上就有淡淡的香气,我想着还是山谷里的花,没想到来自这里。”
众人惊讶之下过了小溪,瞧着这些不常见的花树探勘虚实,各自议论,尤其是老先生这些好风雅之书生,更是觉得新奇欢喜。
罗非白忽然脸色一变,“别碰它们,退后,闭息,用衣物沾水捂住口鼻!”
吃惊的江沉白立刻有了行动,且想起一物,“这莫非是风茄儿?可是那东西不是长在地上吗?”
张叔毕竟是仵作,捂了口鼻仔细观察,退开了,神色沉重。
“不,这不是一般的风茄儿,属同种不同品类,应是”
罗非白:“天花乱坠中的天花,佛家所言之物既是它,跟一般风茄儿不一样,其是木本,挂树成片,一身的毒,若是凑近去触摸且亲嗅,并且 体弱者”
张叔:“赶紧提醒后面的人别动这些花。”
老王:“大人放心,之前就提到瘴气,大家都谨慎着,及时提防应该没事。”
这话才刚落地就听到后面的惊呼声。
一转头,罗非白他们既看到有人昏迷到底了,原来这人手快,去摸那花瓣,还去凑近嗅那异香,结果刚听到罗非白的声音就觉得不对劲了,脸色泛白,恶心,踉跄两下既扑通倒地。
“沈举人!”
“我的天,沈举人!”
罗非白:“”
张叔稳住场面,让人迅速用湿布捂沈举人口鼻杜绝毒气,众人一边迅速离开这片林子。
罗非白瞧见一些天花木的根部已经被砍断了。
到了安全区域,众人心有余悸,也有人已经觉得呼吸不稳,好在不像沈举人那般倒霉,直接昏迷了。
问了之后才知道沈举人之所以这么倒霉,还是因为其好为人师,为了指点别人,亲自上前端详抚摸,结果还没瞧出这是什么玩意儿,人就倒下了。
老先生捂着口鼻虚虚赞誉,“不愧是举人老爷,好为人师,比我这先生都勇于奉献,真是让人感动。”
学生中的江河对此暗暗想:老先生估计是对沈举人不太满意。
“这些毒花怕就是山谷中瘴气由来吧。”老先生表达完对沈举人好为人师黯然昏倒之事的赞誉,接着既到罗非白身边问个虚实,也自觉在这狐狸县官边上最为安全。
没见人家比那仵作还更认得药物么。
读书人哪里懂医,自然是博览群书才有此成效,反见其学问之广博。
罗非白此刻拿着江沉白打湿的手帕微捂口鼻,在外侧通风处瞧着天花林子中的情况,闻言道:“瘴气是山中湿雾,三面聚拢水汽形成,跟昏迷人不相干,让人昏迷入毒的还是这些随风飘摇的花粉气味不过,这毒本身应该也不该如此见笑——若是逆风来,那随风嗅了大量花粉气,本就有毒素沉淀,若是进了林子后还去触摸细嗅,自然容易中招,这也是入山谷的人出事的原因。”
张叔对此大为赞同,且用湿帕擦过沈举人的脸,清凉之气刺激了沈举人,后者幽幽醒来,得知详情,大为惊疑,言语间满是不信,且对罗非白非要到此处表示不满,甚至怀疑她没有早早提醒,指不定是为了故意让自己出丑。
这老酸腐读书人话里话外略有指责,但又没太明显,惹人不喜,又不能驳斥。
却见张叔举起手帕给老先生跟他看。
“这上面还有花粉,沈举人还是凑近去闻的,可碰到不少吧,如此才昏迷过去。”
老先生摇着扇子,“果然果然!这么多花粉啊!沈老弟,你大意了啊。”
罗非白:“诸位也不能怪沈举人大意,其实花粉多,大概是因为沈举人脸大,接住的花粉多。”
“这是外在,如何能怪他。”
在场之人:“”
刚幽幽醒来的沈举人气得差点又厥过去。
有肉
——————
翟禄已经转了一会, 跑到罗非白面前,道:“大人觉得这林子可有问题?会不会是人为所种?”
罗非白:“不晓得,但我知道这里一定为人所知。”
嗯?
翟禄眼底暗闪, 试探问:“大人的意思是”
罗非白:“翟捕头绕圈这么久, 就没发现里面地上有些花树已是被人劈砍过树头的,徒留树头在表面,上面长满菌菇,可见这里曾经繁茂过许多天花树木,但因为有人需要出入,不宜有太多毒素入体,就修整过此地,但也可能是因为安逸而全然砍伐, 亦有可能是故意砍掉一些控制毒素之气, 既能拦住外人,又能保证他们自己方便出入。”
她没说死一件事,只是根据现状分析可能。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 都说明这山谷有问题。
现在已经安全了,她将湿帕叠好, 深深看了那林子一眼, 让江沉白带人在外围随机砍掉几棵。
再过去看树轮。
江沉白:“大人, 都是五年。”
都是五年, 足可见暴露两件事。
翟禄喃喃自语:“第一, 这里的确为人全部砍伐过天花树, 是为了确保来者安全出入, 第二, 五年前有人出入,但五年后没人来, 且无人打理,就重新长满了此树。”
“长满?”罗非白表情微异,转身往前走,“此物是种子孕育繁殖,可非其他花草靠花粉繁育,只能说明五年前有人重新在这里植入种子,重新封绝此地,不让人进入。”
“而五年,这个时间可是有点特异。”
五年之前,铁屠夫被重伤逃亡且后来躲藏两年后,再被张荣藏入永安药铺。
江沉白跟翟禄都想到了,表情各异。
“不过,中间也有人进来过,而且是去年五六月来过。”
罗非白弯腰,用树枝挑起一片被草丛掩住的东西。
脏兮兮的,但是一块黑色的方巾帕子。
李二瞪眼,“难道是李静婉的?她来过这里,而后中毒昏迷啊?”
张叔:“不像,小姑娘家家的不会用这样的帕子,我瞧着怎么像是蒙面的?”
罗非白觉得自己也就往四周随便看一下就能在草丛里找到一条,定有其他的。
世有虫蚁蟑螂,看见一只的时候,已经有许多只存在了。
翻看这手帕,因为没有落在溪流中,而是垂挂在草丛里,上面的污渍还在。
仿佛花粉残留,微黄,也好在被草木遮掩,未曾被雨水浸泡,还留了痕迹。
“这群人有备而来,而且比咱们深知此地,早就准备了遮掩口鼻之物,又因为这上面沾了花粉,所以舍弃,而天花的花期在咱们这边应当五六月,说明这伙人是在那个时段进入此地。”
“找一找,这里可能还有其他的。”
他们人多,光是俩衙门差役就有三十个,很快找到了七八块黑色方巾。
江沉白皱眉:“像是江湖上的门派组织,但肯定非闲散人员。”
翟禄:“大人是怀疑李静婉被铁屠夫所害,带着一群人将她掳劫到此地?那时间上不对啊,她四月多失踪,这伙人五六月才入山谷?”
张叔想到了铁屠夫在古井下中藏着的迷晕人药物,暗想那毒素怕是有些就来自这些天花树。
本地有风茄子可得到,林氏就做过,但这种毒性更强的天花少见,五年前砍掉的那一批树头更大,估计更是老树,毒性更强,不在外流通,所以,当年铁屠夫肯定出入过此地。
罗非白否认,带着这些疑虑谨慎道:“未知全貌,先进去看看。”
——————
为了安全,他们还是在开阔之地准备好了一些东西,以备不时之需,亦让恐惧或者身子觉得不适的人返程回去。
不过,一些人在休息后觉得好多了,虽然害怕,又觉得现在回去更孤单危险,还不如跟着这么多人一起呢。
加起来少说五十人了,乌泱泱一群,还有许多高大魁梧带刀的差役,有何可惧?
江河是村里人,从小也是走山窜野的,比一些同龄人胆子更大一些,招呼了几个同窗跟着自己,别动一些草丛,免得惊动刚过冬醒村的毒蛇,且能领着这群柔弱书生紧跟上大队。
平日里看不出什么,但今日一见,几个同窗擦着额头汗水,瞧着手握砍刀左劈右砍为自己等人庇护身侧的江河,有人不免感慨:“江兄平日看着憋闷,没想到内心热忱如斯,将我等放在心上,实在让人感动。”
“对,还得是遇事才能看得出人品,江河你真让我感动,往日我竟觉得你面冷心冷,是我错了。”
江河一心关注前面,闻声表情微僵,尴尬道:“其实也不是”
“嘘,真情尽在不言中,我等心里明白,你不用解释。”
几个小书生一副了然姿态,江河无言以对,时不时瞧着前面的青衣公子,也不好解释只是不想被这些人拖累,导致离大人太远,或者因为这些人而耽误大人行程。
不过既然这些人如此误会,也无妨吧,反正大人给的那些书里面也提到君子论迹不论心。
这边,江沉白看到这一幕也跟张叔暗暗议论。
“都说君子六艺,我怎觉得这些书生大多不擅此道,瞧着还没江河身板强健。”
“咱们公子看着羸弱,上马的模样也是英姿飒爽,都是读书人,差距甚大。”
张叔想了下,道:“说是君子六艺,这天下间有多少学院能供养马场?而马术之事,也不是一次两次就能学会且擅长的,得长期磨砺,整个阜城才多少马匹,这些年南北战乱,朝廷出政策,马匹紧供前线,能修习马术的也只有大州学府或者贵族子弟,别地莫说老百姓,就是读书人也少有能有此机会的。”
“就是军内,非骑兵,擅骑射者也是少数。”
“你会骑马,还得是温大人觉得你年少身手了得,有心栽培,特地批了一匹马给你练习。”
他们这边还是富庶南方,若是往内腹偏远之地,更别提了。
江沉白一想也对,再看自家公子,既认为其必然是因为在儋州学府得到了骑术研修机会,跟阜城当地的书生又不一样。
“如此一想,举国科举单骑射这一门,小地方的书生就吃了大亏,别提还有礼乐。”
“可不是,四年一届科举,次次都是王都之地拔得头筹,也有这方面原因吧。”
交谈中,罗非白他们逐渐进入山谷腹地。
里面还是偶尔可见一些天花林子,他们都有意避开,也注意掩住口鼻,花了时间绕路,最后还是在午时到达峡谷内凹之地前面。
此前因为是晨时,清寒凝珠,群峰聚拢水汽,到了山谷底部有了雾,湿漉漉的,众人小心避让。
“怪了,现在也算是快午时了,雾还这么重。”
“山中草木旺盛,又是春时,会比往日更聚拢一些。”老先生常年在青山,在学院中偶尔见山谷雾气浓重,倒比众人了解一些,跟罗非白建议休憩一二,等雾气过去了再进去,虽然现在确定这些雾瘴非人昏迷遇险的主因,但雾气中,看不见前路,万一里面还有天花林子,中招了都不知道,何况还有毒蛇虫蚁,也是凶险。
罗非白深以为然,接纳这个建议,查看四周,且让江沉白等人一路查看,也没发现什么猫腻,不少人都颇有微词,认为此行白辛苦。
老先生偷偷跟罗非白说了,既担心这人生气,又隐隐间接暗示此人实在不行打道回府,可别再查了。
罗非白:“既然不敢当面指责本官,说明他们憋屈,既然他们憋屈,本官就该高兴,又怎么会生气呢。”
老先生无言以对,且深深怀疑这狐狸大人是在嘲讽自己。
这姓罗的是一点都不尊老啊。
罗非白这边虽然嘴上不饶人,但也让众人在通风口暂时休憩。
她曾猜想过李静婉若是在山中出事,温老大人又在这山中盘查,却无结果,还引起对方察觉,李静婉的生死去处无非是在那条小道的悬崖峭壁,或是在山谷,若是前者,会不会被害或者偶然掉入悬崖,尸身挂在那茂密的斜坡树干中,若是后者,山谷中必有什么多人聚集鬼祟的场地——很可能镰仓那边转运的迷晕女子也都送进此地。
可惜,她左右观望,都碍于过于茂盛的林木跟层层雾气而不得章法,只得放弃。
正好从入山谷到现在已经过了快三个时辰,多数人早就饿了,就拿出背囊中的干粮跟水壶吃喝顶饱。
本来没感觉,一看众人都有饼吃,沈举人意识到不对了。
他饿了,而且他之前顾着跟翟禄说罗非白坏话,忘记让随从准备了。
其实也能忍,但别人不能在她面前吃得那么香。
这怎么忍得住?!
也不好问人要吃的,他只能默默在老先生,翟禄这些人面前晃一晃,想着这些人但凡有点礼数,就该给他一点吃的吧。
然而
老先生:“沈老弟,你身子骨真好,都晕过一次了,现在还能在老夫面前来回晃,就是有点挡风景,能去边上吗?”
翟禄:“有事?”
最后还是罗非白看穿了他,随手给了两个饼,他一个,他的书童也有。
那书童愣了愣,低头道谢,又小心看着自家举人老爷,后者没太在意,倒是惊讶罗非白如此好心。
实在太饿了,沈举人年纪也到了,禁不起饿,只能舔着脸拿了大饼吃,咬了一口。
“真是好饼啊。”
“可惜没有肉。”
宛若吟诗颂词般的书生语气,江河想着自家姑姑的饼是好吃,但这沈举人真的是一股养尊处优的老公子做派,却不似大人那样风骨与能力兼备。
罗非白也觉得这人当年哪怕没考上进士,却也没被人举荐去谋些小地方的干事,多数是人缘不怎么样,确实是不太会说话。
如果说这人是儋州那边宋利州派来的人,宋利州是怎么想的?
不过沈举人也才一开口喟叹,罗非白忽觉才看到树上好像有什么东西掉下来了,掉在沈举人手里咬了一口的烤馕上。
白乎乎的,虫子?
她眼力好,也敏锐,当即有了反应。
“等等,沈举人。”
沈安和疑惑,看罗非白上前来一直盯着自己的饼。
莫非,是舍不得了?
想要回去?我都吃两口了啊。
早知道不夸了。
沈安和一边暗骂罗非白小气,又暗骂自己多嘴,但也不甘愿把饼还回去,于是不等罗非白阻止就迅速咬了一大口咀嚼着,没了半点小世家风度,只一边咀嚼吞咽一边模糊问:“等等什么?大人有事?”
罗非白未曾料到此人如此反应,眼看着那条虫子被其吃下,瞳孔微震,默默抚摸自己的咽喉,嘴唇上下开合,最终忧郁道:“我就是看着你这饼上好像有肉。”
挂尸
肉?什么肉?
众人都啃着干饼, 一听有肉就纳闷了,上前来看。
没啊?
沈举人看着饼,神色迷茫。
罗非白还是有点风度的, 为了给人解疑, 让沈举人握着大饼别动。
很快,又掉下来一条白乎乎胖嘟嘟的虫子。
“啊,有虫子!”
眼尖的人一眼看到,吃惊后退。
虫子在面饼上蠕动着,沈举人头皮发麻,差点将大饼甩飞出去,抬头看去,只看到脑袋上被淡淡雾气遮蔽的浓密树梢中似乎有些虫子在爬。
众人豁然散开。
罗非白也退开一些, 拿着这个拖着虫子的面饼看了一会, 张叔看罗非白脸色不对,也凑上前来,看一会, 表情变了。
罗非白看完就把面饼还回去了。
沈举人:“?”
罗非白:“没事了,你继续吃吧, 确实是肉, 沈举人的嘴巴开过光, 想要什么就来什么, 真是让人羡慕啊。”
张叔欲言又止, 沈举人却不上当, 骂骂咧咧跑到边上去了。
此时众人也以为这只是春时树木上的肥叶虫, 虽恶心, 但只要不带毒也没什么。
罗非白跟张叔交换了下眼神,默默等众人吃完了才有了主张。
“沉白, 你上去看下。”
江沉白毕竟了解他们,知道肯定有了变故,于是一蹬脚就上了这一株老胡柚,不过翟禄不敢让小县衙的捕头有了什么功劳,也同时上去了。
两人前后脚蹬树,速度极快,有点逼平的意思,很快两人一起到了这百年胡柚的上枝处,就瞧见了许多虫子。
因上面昏暗,但毕竟午时,阳光热意来,雾气渐散,有些阳光穿透树叶缝隙进入,两人既看清了彼此,也看清了枝干上攀爬的那些虫子的样子。
一看,两人都跟张叔一样表情微窒。
干他们这个营生的最熟悉这些虫子了。
这可不是什么草木肥虫。
是尸蛆。
这附近应该有什么尸体大肆繁衍了这些尸蛆。
山谷崖壁,边上蔓延生长许多树木,这老胡柚就斜生而出,往上还有其他树木。
能有什么尸体?
两人仔细查找,外侧的罗非白也走到位置高一点的地方观望,时而往崖壁斜坡那边瞧,现在雾气散了许多,加上有目的在这边查看,这一次,她瞧着往上有些树木似乎断枝,好像有什么东西滚下来过。
她怔了下,略有思索。
“沉白,你们往柚木左边上侧那一株黄槐看一下,可上得去?”
那两人都借着其他树木的树干往上换木攀附,下面其他差役则是顺着到树下接应,免得两人万一从树上掉下来摔伤。
很快,老道且正当壮年的翟禄先一步到达黄槐树,且踩踏枝干冒出树冠一看。
骤然心惊。
树下,李二等人看着上面动静,一边观察周遭昏暗的树下,突然听到上头翟禄发出惊呼。
“小心!”
有一个东西啪一下掉下来。
李二本能反应伸手去接。
嘿,他李二也身手了得,不逊于上面两人啊,你看他这接得贼准。
——————
罗非白等人在外面听到里面崖壁林子里有动静,担心之下正要凑近,却见里面的人先跑出来。
跑最快的是李二。
“大人,大人!”
罗非白侧目看去,高大魁梧的李二捧着一个人头骨疾奔而出,都快哭了。
他知道这东西很重要,他不敢扔掉,一定要交托到大人手里。
大人呢?大人!
罗非白:“”
其他人大惊。
有尸骨?
岂不是说这山谷确实有命案?
莫非是那李静婉?
老先生惊呆了,下意识从那尸骨找到的峭壁老槐往上看,依稀能看到那云雾渐散后能瞧见了荒僻小路,再往内则是山坳之地的自家学院建筑。
若是李静婉,她是自己不小心掉下来,还是为人所害?
不过这人头骨为何长毛。
————————
头骨跟上头垂挂在茂密树冠间的尸身很快被凑在一起。
其实第一眼,这骸骨相当可怖,因为不正常。
“怎么有毛。”
“人的骨头,这毛”
“不会是僵尸吧。”
“啊!我要回去!”
所有人退避三舍,人人脸色发白惶恐不安,就是翟禄江沉白等搬运骸骨的人都心有惴惴。
翟禄至今想到自己钻出树冠后往上瞧着垂挂在树杈上的骸骨——上面有毛发,宛若尸毛。
那一幕愣是吓得见过许多尸骨的他都把握不住身子,踩踏了枝干摇坠,连累那头骨掉落下去。
说来也是惭愧。
好在别人也一样恐惧——不怕的可能就那老仵作跟罗非白了。
尸身早已白骨化,没了腐烂的模样,就是过度脏污,上面有一些杂七杂八的毛发,不均匀,斑驳混乱,但看着的确吓人。
用树枝挑开毛发看了一会,能看到尸身的确白骨化了。
罗非白有些疑惑,目光往那茂密林子盘旋一二,道:“既是白骨,为何能生这么多尸蛆。”
张叔也纳闷,按照经验测算一二,道:“按这时节,在我们本地这山谷内腹,白骨如斯差不离也要一年吧,若有血肉早早腐烂干净了,怎还养出这么多尸蛆?”
“等等!”
张叔察觉到了,而罗非白已经在查看头骨。
她问了张叔,毕竟后者是仵作。
“这里有挫骨之伤,想来有人用重物击打过死者脑部,不过未曾骨裂,应不致死吧。”
都打脑袋了还不致死?
老先生年过古稀,胆子也大,看罗非白反应就知道这尸骨没那么玄虚,加上好奇心实在重,又挂念着学院安危,于是到边上看,好奇问:“寻常人家击打头部,若是能在骨头上看出挫伤,还能不死?”
张叔:“得看力道,若非枕骨以及百会穴太阳穴等薄弱处,力道不够,击打后一般为昏迷等表象,不会致死,当然,小儿者,发育不全,骨头比较弱,容易脆骨而亡,这也得因人而异,但若是成年人,头皮单薄,击打后骨头挫伤但未骨裂,又不是致命要害处,不会一击毙命。”
他说着看向罗非白,看后者是否认可。
罗非白也是这个意思,让他继续说。
“先看骨头是否有致命的断裂,我刚刚看了下,骨头上有一些穿刺,但不算致命,多为从山崖滚下来后因为树木打击刺伤等外伤,因为内脏等物早已腐烂,无可得知,但骨头上粘连了一些毛发,这些毛发应当是山中一些鸟兽遗留,就是不知道为何粘这么紧。”
罗非白用树枝卷沾了毛发跟白骨的接连处,看到下面的胶连之物,在这些毛发自带的腥臭中看到了虫蚁的尸体。
“你们在挂尸处往上可看到一种树,茎干较高,具乳汁,光滑无毛,呈圆柱形,灰褐色,叶子较大,呈长圆形,表面有纹络,深绿色,花白色,呈多边形此为胶树,汁液中有些许糖胶,可引虫蚁,可能是它在尸体上面,长期滴落胶液在尸体上,导致虫蚁跟兽皮粘连一起,成了这可怖模样,但它无毒,也跟死者死因无关,只是巧合。”
“再去看看树下地面,拨开那些落叶,看看有没有别的。”
翟禄不信,但也记不清上面的树到底长啥样了,依稀是闻到一点清香,但他不是嘴贱的人,立即回去查看,过了一会,面带凝重,也带着一根折枝。
“大人博学,下官佩服。”
“那大人觉得此人死于何故?”
罗非白挑着兽毛查看,刚好此时去树下查看的江沉白等人也回来了,带来了大量骨头。
众人面面相觑。
罗非白问江沉白:“有别的吗?”
“没有,没有大人您吩咐查看的任何遗物,我们查了很多遍,我也上树看过附近跟上面峭壁是否有其他垂挂之物,都无。”
罗非白:“哦,那这人大概是中毒而亡。”
嗯?
翟禄眉宇微拧,刚刚既有了佩服,自然信了三分,但也想问个究竟,因他也常年办差,一具长毛白骨,如何能这么武断认为其他中毒而死呢。
这骸骨除了粘连兽毛,又看不出别的。
“其一,人不管是怎么死的,衣服都不会在几年内完全消失,但查了彻底也没看到半点布料,说明从上面滚下来的时候就已经是光溜溜的,这里可以否决掉一种可能——既此人是不小心行路中掉落悬崖,毕竟无人会裸身行走于如此凶险小道,所以,此人为人所害,且在下来前就已经被害。”
“其二,骨头无致命死伤,那死因无非是内脏等器官受损或者被下毒,胶树粘连了兽皮,但这些兽类为何聚集?因为闻血腥而来,首先是鸟类跟一些攀爬小兽上树啃食,它们行动简便,来去自如,若非在进食中毙命,羽毛能怎么可能胶液粘连而附着在尸骨上?而能在啃食中直接亡故,非间接中毒又为何?而且这毒很厉害,厉害到可以毒死大片被腐肉吸引来的鸟兽,而鸟兽又跟着腐烂,又吸引来一些鸟兽,日子依旧,这里积攒了大量骨头跟腐皮,大量积攒入土地之下,形成了腐殖地皮,常年因为树荫遮蔽而成为阴生虫卵的适宜繁育之地,因为春时到,这些虫破卵而出,爬上树木才有了那么多尸蛆。”
“不过,这也只是一种可能,未知有其他案情,但,拿着这些兽皮跟骸骨回去检验也不难吧。”
张叔点头:“是不难,煮骨煮皮皆可释出毒水来。”
罗非白:“还有鸡吗?”
张叔:“”
咱能不祸害鸡了吗?衙门也禁不起这么大的开销。
罗大人以前是啥大户人家啊,动不动用鸡查案。
“没事,我看学院有养鸡,他们那还有锅,正好因地制宜,取用了就是。”
因为那段时间厨房出事而在山中干饿了一段时间没吃过荤腥后来带着一群先生偷偷养鸡的老先生:“?”
不,没养,真的没养!你休想!
这两人对验尸跟抓鸡讨论起来,把学院的人给吓着了,但翟禄满脑子想的都是案子。
“大人,那您觉得这李静婉是被何人毒杀的?”
蹲在地上盘算着祸害学院之鸡的罗大人被问,愣了下,起身,扔掉手里的树枝。
“谁说死者是李静婉。”
什么?
所有人大吃一惊,翟禄等人也迷糊了,下意识看下尸骨。
张叔含笑,“可能是毛发遮蔽了,翟捕快您没发现,大抵也是先入为主——这是一具男尸,从耻骨可见一二,且年岁方四十多了,可不是李静婉这样的妙龄少女。”
翟禄仔细一看,果然如此,大为脸红,心中再不敢对这小地方有任何小觑之心。
光是这老仵作就有点能耐,别说这罗县令了。
捆石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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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众人都默认罗非白是为搜查李静婉案子而来, 本以为遇到如此诡谲的尸身是直指案子核心,没想到又多了一具无名男尸。
老先生感觉复杂,不知是喜是忧, 但多少有点庆幸吧。
“起码遇害的不是那小姑娘。”
“罗大人, 此人是谁?”
罗非白无语,说不知,毕竟她又不是神仙,这什么线索都没有,怎么可能知晓此人身份。
而四十多的男子满天下都是,还是距今一年前的时候,查无可查。
这青山学院出入的人也不少
“不过,既然凶手特意去掉死者尸体跟其他物件, 可见其衣物有暴露身份的嫌疑, 大抵这人身份不低,凶手不敢让人得知其死在此地——万去除衣物,哪怕将来被人找到尸体, 也不会被人察觉其身份。”
那从衣服上或者配件上就可以看出身份的人,世间有多少?
老先生皱眉了, 努力回忆过往那些来山中拜访的官员, 扫过在场之人复杂的神色, 铁口直断道:“来拜访之人, 无一是出事未归的, 这点老夫可以断定, 而且山中其他人也知道, 都能找到证人——毕竟这样的人不管来去, 都得夹道欢迎,有没有安全离开, 我们还能不知道?”
罗非白知道老先生在意的地方,也无心刁难学院,“一方主政首要民生,其次科举文事,都是重中之重,老先生放心,本官会查清此案,绝不影响学院未来,亦绝不牵连。”
其实说白了是一个县令,若是涉及滔天大案,她能摆平所有上官所降罪责?
但她又不是一般的县令,仿佛强大非凡,可以摆平一切,就跟她一张淬毒的臭嘴一样无人可敌。
老先生无端安心了些,神色稍缓。
沈安和本来觉得晦气,站在一旁看结果,得知死者身份不明,但死于毒杀,一时不明情况,皱着眉,凑上前问现在是不是得回去。
虽然说了那毛发是因为胶树汁液粘连,也是凑巧了,没那么玄虚,但沈安和生于好背景,养尊处优,从小就没吃过这样的苦,现在胃部还在翻腾作呕,但别人不提,他就当自己也不知道,就想着早点离开。
罗非白看了他一眼,“沈举人如果觉得难受,就先回去吧。”
什么?
沈安和脸都僵住了,然后还是被提醒了——从罗非白这句话里面,他确定了。
他真的吃了虫子。
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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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非白执意往内继续走,留人看守男尸,别人也没说什么,毕竟翟禄等人现在对罗大人颇为敬服,言语间如待亲官所属,把李二这些直属的差役都挤一边去了,惹得后者一群人十分不忿。
这些混蛋!
不过罗非白跟张叔还有江沉白一如既往走在前面,一边谈起刚刚的尸骨。
“这死者可能先是脑部受创,昏迷或者未死,凶手见状既下了毒,再将其去除衣物扔下山崖。”
张叔:“看这白骨化现象推算,大抵是需要一年腐尸溶液,但我断定不了其到底死了多久,是一年,还是两年,大人可有章法?”
江沉白:“赶上李静婉的事,她不就是去年四月出事,差不多也一年了,会不会就是跟她有关?”
张叔;“有些牵强了,不好在法理上牵扯。”
罗非白:“的确线索太少,既不好断定此人身份,但如果涉及去年那一伙人进入山谷的时间呢?”
两人一惊。
罗非白大胆猜想,“一个李静婉算什么,他们祸害的女子几十个,李静婉又不是让他们忌惮的出身,那会,李家人报案,官府也查不到什么猫腻,动静很小,温老大人也无能为力,只能定为失踪,那时已经五月了,这伙人何必再进入山谷查找尸体或者因她做别的事端,所以,他们来山谷乃至青山学院查的不是李静婉,而是另一个身份贵重的人。”
江沉白跟张叔恍然。
是那男子?
应该是某个官员,但老先生又如此严正表态加上青山学院也没被这个官员背后的势力清算,说明此人的确未拜访过青山学院。
“可那些人还是来这里找了,说明”
罗非白微笑:“没追究,是因为没有证据,说明这个人来这里不是公开拜访,是私下悄然前来,不管有没有秘密拜访过山长,但肯定是冲着这山谷来的,他背后的人后来估计知道了他的行程,毕竟从一个人无端失踪,再查到他的去向,一个月多也差不离够他们作为的了,他们也知道山谷内的隐秘,所以有备而来,可惜他们即便在五六月进入山谷,也因为那会雾气重,又炎热,草木茂盛,尸体藏在峭壁树木冠盖中,他们的人也不可能太多,不然大肆进入山谷,恐会被山中出入的学院人察觉到。”
“但凡来者就几个的话,不可能彻查所有,最后无功而返,自然也追究不到青山学院。”
张叔两人觉得这个猜想既符合逻辑,也符合时间线,只是唯一不解的是“从铁屠夫等人抓捕少女,到这些官员的动静若说他们的目的是为淫乐,至于如此大费周折又歹毒如斯,摊上这么多人命官司?”
“我以前曾听老太爷提过,那些朝廷上官其实是有官窑可去的。”
“且即便不去官窑,也有的是人私下寻些暗娼为他们享乐。”
张叔有些难以启齿,但叹着气,道:“虽然不耻,但这些人若有如此去处,也理当爱惜官声,何必如此?”
江沉白不敢僭越,只在心中暗骂人渣,又看向自家大人。
罗非白:“莫看我,我亦不知,也许等我官位往上,接触了这些大官们的圈子,他们才会带我去长这些罪恶的见识吧。”
可别了。
张叔两人十分不愿,不过若是查探儋州从去年到今年的失踪官员,是不是能锁定其人身份?
当然,这活也只有罗大人才有人脉跟权力去干,他们力所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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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一番分析后,越发认为这山谷内有隐秘,也许在山谷本身,不在女子。
女子只是带来此地的一种必需品?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所有人都看着眼前的死路面露狐疑。
到底了?
也没看到什么啊。
这次,没人说三道四了,也不敢催促。
江河听着同窗还在讨论刚刚的未名尸骨,再看此地茂盛草木封绝,也在想这里能有什么玄虚,能引那疑为官员的男子冒险前来,还葬身此地。
能找到他的身份吗?
罗大人又能否查到此地的鬼祟虚实?
他看向站在山坡上查看附近的罗非白,此时午后,阳光正好,早没了雾气,温度回暖中,可见此人青丝玉簪,眉眼沉静中,忽然有所异动。
罗非白让江沉白等人扛着锄头去扒一下那山谷底部的茂密攀藤群捆石龙。
“外面进来的路上有不少蕨类,几乎蔓延一整个山谷,茂密成群,时有看见,唯独到这底部断绝了一片,自然是因为被人大批砍伐过,绝了根系,因其生长迅速,繁衍极快,若不断根则得长期养护,可见这里当年被人处理过。”
“捆石龙亦是十分霸道且生长迅速的攀藤植物,但能在如此草木茂盛之地独占一方,倒像是有心人特意种植遮掩的缘故。”
一砍伐,一种植,如同天花一样是人为有目的性的,众人一想既明白了。
老先生:“那捆石龙遮蔽的后面怕是有什么隐秘,需要遮掩啊。”
说这话,两府差役大批上前,飞快砍伐这疯狂生长的茂密捆石龙,最后还得是一些年轻书生都提着草镰上前帮忙,用了半个时辰才
“大人,你看着!这里好像不对!”
捆石龙砍断后,露出后面的山壁,但这块山壁里面不同于其他实质完整的石面,它由不少碎石堆砌而成。
“边上弄干净看看。”
因为有了发现,众人马聚集过来,群力而为,很快就扫荡干净了这么一块山壁,露出了一丈宽的碎石累积口子,且这些碎石往上堆砌的高度也有一丈半。
“这里应该本来就有个山洞,后来被人故意堵住了。”
“不会真有什么东西在吧。”
如果来的只是几个人,那搬运这么多石头必然是不敢想的差使,但现在人这么多,还都是青年壮汉,那就不为难了。
“好在有翟捕头你们在啊,不然本官真不知该怎么办。”
罗非白不说还好,一说,翟禄等人就内心憋屈且心酸,但他们还没说什么,就见李二这群县衙差使一个个心急火燎上去搬石头。
“诸位哥哥别动,你们辛苦了,让我们本地的来吧,你们是贵客,怎么能这么累。”
老王是人精,满嘴鬼话。
李二比较直,他就不说那些有的没的,就撸了袖子露出强健的膀子,卖力搬运,倒显得他们这些外来人不干正事,来阜城就是给人添堵似的。
而且之前不是干活了,多卖力啊,现在就因为不搬石头就嘲讽我们是贵客?
这群王八蛋。
翟禄一个眼神过去,手下人气势昂扬过去搬了,他自己也瞧着默默干活的江沉白跟着一起。
无声无息的比拼就这么开始了。
老先生看出了门道,摇着扇子感慨,“还得是罗大人御下有术啊,人品绝佳,富有掌舵者魅力,不然哪里能这么群策群力。”
罗非白:“哪里哪里,老先生您平常若有差使,学院诸先生跟学生也是尽心尽力,我瞧着都有学生帮您喂鸡了。”
老先生:“哪有哪有,在其位谋其政,老夫是先生,也没教出多少功名有士之辈,不似罗大人您带着这群能干的下属屡破大案,实在汗颜,还有我们学院确实没鸡。”
罗非白:“学而有成,代代相传教业,留本地而擅文风,造福一方,好多先生其实就是您过往的学生,怎么能不算事业有成?但也确实有鸡。”
沈安和:“有职位在身,下属自然得听从,也没什么可说的,两位何必如此吹嘘彼此,说话不废口水吗?”
这人是真会说话啊。
老先生:“沈举人你不懂,毕竟你四十多年来无甚下属可驾驭驱使,吃吃喝喝看看书,不必劳心劳力,怎么能懂其中艰难跟门道。”
罗非白:“那他确实不懂。”
沈安和:“”
书童都想捂自家先生的嘴了,何必呢,回回被刺,回回上赶着找打脸儿,也不知图什么。
还得是老太爷说话中肯:吾儿虽不入进士,但若是生来是个哑巴,可能也早有建树了。
又是一个时辰,碎石总算被搬运出一个口子来虽然还不能进人,但能通透里面的空间,看清里面一些情况,江沉白正要李二把火把点燃往里面照明,但还没说话,就感觉里面涌出一股味道来。
在门口搬运的差役已经有人呕吐了。
凶鼠
罗非白站在通风口也闻到了这股气味, 抽出手帕捂住口鼻,皱眉瞧着里面。
“这是尸臭?”
“是。”
张叔是内行人,一闻就知道这臭味是什么来头, 心中自有了不好的预感。
“若是按照咱们的时间推算, 他们封绝此地也是有很长时间了,人体腐烂是有时间的,不可能一直腐烂一直臭,待血肉成液,剩下骨头,其实味道就没这么重了,即便有人死在这里,也不该还有这么浓烈的味道啊。”
“我先看看, 大人您退后一些。”江沉白担心里面有什么毒气, 或者什么邪祟。
“你自己也是,李二,把衣服给他再裹一件。”
江沉白本来觉得没必要, 太麻烦了,但罗非白坚持, 他便听着了, 穿了两件外衣, 袖子亦裹好。
再用湿帕堵着口鼻将火把往搬运开露出的口子往里面探, 通过缝隙瞧见火光照耀的地方——里面自是幽深的山洞, 但火光照着的地方
连胆子很大的江沉白都干呕了, 在后面人惊讶询问下忍着恶心继续查看, 却是感觉抓着火把的上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靠近他, 手臂是有感觉的。
那感觉全身都发麻了。
刷!
江沉白猛然将握着火把的手臂往回抽,众人才瞧见这人猛甩手臂, 将手臂上攀爬的黑物甩落在地面。
众人本来被吓到,仔细一看,竟是一只肥黑的大老鼠。
李二手脚迅猛,直接用砍刀虎劈下去,在老鼠凶狠蹿向边上最近的老先生之前将这老鼠砍死了。
老先生还好,看着老鼠血溅当场,没被吓到,但皱着眉,也看向罗非白,两人偶然对视上了。
老先生:“硕鼠硕鼠,食之我黍,何以凶我?”
罗非白看着这老鼠,脸色有些难看,仿佛想到了什么旧事,秀眉簇紧,道:“无黍之食,既食人了吧。”
一般老鼠怕人,若是有老鼠不怕人了,还敢袭击人,既是长期待在人没法反抗甚至会被它们吃掉的环境里。
其实老鼠跟人没什么区别。
畏权不畏人,一旦强人落马,既没了威胁,自然涌上分食之以饱腹自己。
老先生得到了答案,苦了脸,颓靡欲跌坐在地,却被上前两步的罗非白跟赶上去的江河同时扶住。
江河:“先生在我家村子那边,老鼠从来不是因为一家没有杀绝或者小心监管者就不存在的,它无以定居,实则是谁家有吃的,既往谁家去,那难道谁家勤恳,留了吃食,就有错吗?”
既是说老鼠,也是说某些歹人。
老先生一怔,看着这个自己曾经帮过的学生,心上隐隐豁然开朗。
罗非白看了江河一眼,笑了下,收回手去跟江沉白交谈。
后者已没了之前的心悸感,未免吓到其他人,既低声跟罗非白翟禄等人交谈。
翟禄本想笑这人竟被一只老鼠吓到,当听到这人开口第一句话就僵了脸。
“里面有水池,很多白骨泡在里面,显是当时毁尸灭迹那会杀人抛池中,虽然泡腐了尸身,但尸水溶在水池里,未曾干燥消弭,反而留存了大量恶臭,且,那些老鼠也既是长期在吃食水中腐肉时在水池中栖息繁衍,如今已是凶狠且量多,不可小觑。”
虽然江沉白用词比较冷静,但旁人还是能想象到里面的恐怖画面。
如此可见,里面肯定无生还者了。
其实也理所当然,那些人既封绝此地,又用天花林子又种植捆石龙,用心歹毒,自然不会留活口。
只是宁可那些姑娘被带走了啊。
哎。
众人气氛靡靡,后提及能不能放出那些老鼠,好进去查探,还是用火把驱赶老鼠总归是怕火的吧。
“不是很怕,我当时握着火把,它都狡猾得很,也可能本来就在石头后面攀爬,巧合落在我手上,但”
罗非白刚刚一直在思索,脸色也不太好看,后道:“腐尸本身会带有毒性,水体亦会混合孕育这种毒性,这些老鼠长期在水中翻滚,一身的脏,万一被啃咬,很可能惹上疾病,这是对咱们的凶险之处。”
不是所有腐尸都有这种凶险,但这群歹人只想着扫清自己的隐患,全然不管别的。
腐尸、老鼠、阴冷潮湿的洞内环境若是那些尸体本身还是被用了一些秘药的,就更容易诞生瘟疫之毒。
罗非白对此是忌惮的,从刚刚看到那欲袭老先生的老鼠就变了脸色。
顿了下,她低声道:“还有别忘了滇州,那边的瘟疫传播之迅猛,其实不仅仅是人传人,老鼠食死尸,再不断跟人同居一处,或者啃咬活人,或者钻入水井传播疫情,这才将瘟疫不断扩散。”
她这话让所有人都冷汗直流。
滇边那边的瘟疫多可怕啊,古往今来恐怖之事以其为首,世所罕见。
其实没人亲眼见识过,但听说过啊,当时举国各地都有从滇边逃难而归的幸存者,既是这些幸存者,当时也是被各地驱逐厌憎的,唯恐他们染病祸害本地,其实,当年陈家宅子为何建于远离黎村的山背处,也有这个缘故,只是陈家两夫妻通世故,不等村人驱逐就主动移居偏僻,不惹人嫌,后来长期不见患病,两人又乐善好施,村里人才渐渐接纳,偶有相助。
若是问起,两夫妻对滇边那些事既讳莫如深,又难掩痛苦,字里话间提及几句,也够让素来安居的江南之地百姓们惶恐不安了。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性,哪怕只是万分之一,也得掐灭了。
老先生现在哪里还想着维护学院名声啊,可急死了。
“莫非这凶鼠的凶性也来源于此?”
“那先把口子堵死,想个法子杀绝里面的凶鼠!绝不能留存后患!”
翟禄头皮发麻,果断朝罗非白鞠躬行礼,恳求她出个法子。
罗非白:“不能直接放火,听沉白说里面还有洞体内腹,它们会跑,如果有小洞躲藏,等咱们进去,它们再袭击,必然防不胜防。”
“必须在进去前就灭绝它们,而且也不损里面现场。”
“往里面放天花毒,把这些老鼠都毒死了,再将它们尸体整理出来于白日下集合烧毁。”
罗非白的决定无人抗拒,先堵住那个口子,也驱散人去开阔处,安排人去小心天花花朵跟茎叶,在大锅加水熬煮出黏液后,将这些黏液涂抹在布料上,再布料捆着火把,从释放出的几个小口子塞入点燃熏烟。
“怎么样怎么样,可有效?”
众人站在逆风口,小心观望着。
耳力好的人竖耳聆听,过了一会,一个年轻书生眉眼发亮,“先生,我听到里面有吱吱声。”
“我也听到了,怕是那些凶鼠毒发了。”
“刚刚大人就说过熬煮出来的汁液毒性远高于一般的花粉熏毒,之前沈举人还未七步成诗就倒下了,这些老鼠吸了这剧毒的毒烟还不得含笑半步癫而亡?”
“对对对。”
众人议论热烈,唯有沈举人又担心又黑脸。
他怎么也不明白自己在儋州名声好好的,为人尊敬,怎么来了这小破县城就成了这样。
从第一天起就被人欺辱此地风水不利于他啊,克他!
不过在外的人也得注意掩口鼻江沉白被罗非白跟张叔提醒用热水跟药酒涂抹手掌几次,才放他去忙。
小心操作,群策群力,因为人多,因为齐心,很快那些口子内就释出大量毒烟,不断在洞内聚集,也有些从缝隙渗出,好在众人离得远,只在其快烧完一批了,让全副武装之人上前添加新的天花棍子继续烧。
反复七八轮后,里面的动静彻底没了。
“我去看看。”翟禄要过去,却被江沉白喊住了,“我来,万一我已染上,好过翟捕头你无端受害。”
翟禄想要说什么,被罗非白抬手示意回来,他只能回来,但对江沉白多了几分担心。
这边,江沉白孤身一人掩着口鼻闭息,点了火把往里面察看,看了一会,神色松伐许多。
“基本死绝了,而且里面毒烟很浓郁,肯定也往里面熏染,它们跑哪里去都会被熏死。”
“再放置一会,彻底一些,然后通气”
罗非白这边吩咐人等候,一边清点人员准备到时候带人进去查看情况。
“俩府差役,无旧疾,无弱病,身体康健,且现下无身体不适者,出列,换同僚外衣加厚防御,若有被老鼠啃咬袭击,立即上报。”
“在外面的人留守开阔处,篝火点着,注意安全,但也得在外面时刻准备热水跟药物储备,万一我们等里面遇袭,也有照应。”
“学院之人,你们待在边上别动。”
“如果有任何人觉得不适的,一定要说”
“不管这些老鼠是否有毒疫,若是及时发现,还可救治——张仵作等人本就带着一些祛毒去风邪的药粉,不必过于忌讳。”
“若有人不听安排,闹事,酿成大祸,别怪本官不留情面。”
这人本来就手段酷辣,说一不二,背景深厚,目前连宋利州都不怕,又岂会给不让训的人面子,若是真闹出什么,下场恐怕就跟那杖毙的柳瓮一样。
众人哪敢反对,就是沈举人都默默应下了,不过他总觉得这罗非白年纪轻轻的,怎么会防疫之事如此了然,她又不是滇州人。
这天底下真有这种天赋异禀,啥都会的天才吗?
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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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 阳光正烈,外面又有好几堆篝火点燃,热得众人都流汗了, 但为了驱赶鼠兽, 众人还是忍着了,只是瞧着已经搬运出进人口子大小的黝黑山洞,不少人议论忧虑起来。
“不知道里面能发现什么。”
“江差役不是说了,里面好多死尸好恐怖的案子啊,那铁屠夫到底是什么人,背后好生歹毒的团伙。”
“是啊,害的都是少女,到底死了多少个咱们也不知道, 以前也没听说过谁家闺女受害啊, 也就曾有学长妹妹失踪现在看着怎么觉得比当年铁屠夫单枪匹马奸杀女子的一系列红花案更可怖?”
“咬人的狗不叫,越无动静,越可怕。”
“是这个道理。”
“罗大人一定是提前掌握了一些情况, 才秘而不宣非要查此地,你看现在这”
“也许, 那些受害的女子也不是非要立案才算遇事, 万一是咱们附近亲族中嫁到外地, 或者因为一些看似正常的琐事而离县的呢?实则已经遇害了, 又有谁知道?”
这些读书人脑子好使, 其实隐隐有些猜忌, 但不敢言明, 只希望别祸害自家学院, 也希望受害者非自家亲眷吧。
甚至有人开始静静盘算起亲戚里面有没有什么女子是不见踪迹的
山洞内。
罗非白其实被劝过不要亲自涉险,毕竟她看着是最羸弱且身体有疾之人。
“本官百毒不侵, 从小如此。”
她是这么说的。
没人信。
可惜这里她最大,也只能将她护在中间。
往内,虽然老鼠已经被处理烧毁,里面也通风过,但那池子是在的啊。
水面上还漂浮着一些头发。
女子长发。
未免其不断释放恶臭或者水体有毒染了人,差役们将此前在外用树木削板做好的大盖子盖住了这个池子,再用重石压上。
等探查过里面,且万全准备了,再起出水中的尸骨。
罗非白在这点上跟许多官员不一样,她不会因为急功近利而连累他人。
哪怕是差役,她也不曾罔顾其性命。
翟禄看在眼里,心里微微复杂。
“之前扫的是外面,里面我们还没进去过,大人请小心。”
里面甬道的老鼠尸体少一些,被李二等人随手用扫把扫进袋子里,不过,这山洞并非九曲肠道,其实长度有限。
但许多人怎么没想到走到尽头前豁然开朗后,火把照耀到的地方竟是
“什么东西?!”
有人被出口垂挂的东西撩拨到脑袋,吓了一跳,急忙用火把照耀,便看见垂挂的东西。
“幡?”
“是红幡!”
“咦,那是什么?有人?!”
有人瞧见了红幡,还没看清上面神秘又诡异的图腾咒印,有人就瞧见了人影,吓了一跳后,火把集体往哪照明,才发现误会了。
不是人,是雕塑而已。
这里除了正中心的祭坛跟黑红的十字挂架,祭坛两侧山壁挖开了很多坑洞,里面竟立着许多雕塑,摆放出各种姿势。
其实也不算恐怖邪恶,因雕塑技艺精湛,栩栩如生,且这些雕塑模样并不丑陋,体态甚至还算雍容华贵,似有向上福气之象。
俨然此地是一处类比佛家或道场祭祀祈福的正常之地,以人美好愿望上祈为主。
祭坛上端坐着的雕像最大,冠发雍容,一身衣物似有华贵之象。
若是点上壁上的壁烛,整个洞内光明照耀,其实还算干净齐整。
但前提是他们没见过外面的水池尸骨,势必就真这么想的。
“我怎么觉得更吓人了,外面那么恐怖,草菅人命,这里却是一副安泰祥和神明佑护之像。”
“怪怪的。”
“大人,您别一个人过去!”
翟禄跟江沉白同时跑到罗非白身边,担心这人触犯到什么凶险,不过,罗非白也只是站在这顶部撑着洞顶的十字挂架面前若有所思。
“这是什么红木架子?也是祭祀的仪程?”
罗非白没回答,只是让江沉白将腰刀给她。
刀锋抵着架子,翟禄骨子里还是有几分忌惮的,“大人,别”
啪嗒一下,刀锋削在木头表面,直接削掉了上面的黑红外壳,露出一片壳痂。
江沉白下意识想拿起来看,被罗非白用刀锋拦住。
“别动。”
此时江沉白看清了,脸色突变,“是血?”
“这是用来给活人放血的架子——人吊挂在上面,戳小口,放干血,血水不断流淌在架子上,次数多了,日子久了,木头表面既固粘了一层泛黑血痂,不过更多的血液应该沿着这小沟渠出去了。”
翟禄将火把往地面照明,这才发现架子立柱的底部的确有一条不明显且狭窄的小渠,约一寸宽,贴着壁沟往外蔓延。
他忽想到外面的水池。
“那池子原来是用来积攒血液的?我说走进来的时候怎觉得外地内高,有爬坡感这些人早有设计,但活人放血?这岂不是人祭!”
翟禄大骇,猛然转头看那看似规整祥和的祭坛既恐惧非常。
而祭坛上首盘坐着的雍容高大雕塑在他眼里也变得可怖。
罗非白手指摩挲着,目光从架子移到别处,似在查找什么,江沉白问了。
“本官在想,若说外面池子的尸体是匆匆扫尾不得已,那个大小也不足以容纳所有女子的尸体,至多容纳十人,那其余人去哪了?且,若是人祭,需要放血而为,要的要么是血,要么是血干之尸,血在池子里,并不做保管珍爱之用,那既要的是尸——那么,这些血干之尸在哪?”
她这优柔之语仿佛鬼魅低语,在众人耳畔撩拨酥痒,很快,众人的目光麻木看向坑洞。
那些雕像。
栩栩如生的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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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人忌讳祭祀鬼神之事,不敢妄动,也不敢损毁探查,一时众多差役们犹犹豫豫,毕竟他们自己可以不怕,背后却有亲朋好友,总有忌讳。
鬼神之事,不论好坏,总是诡谲非常,谁敢说自己百邪不侵?
气氛僵持中,江沉白倒是不怕,刚想上前,有人先一步上去了。
“本官乃文曲庇护之人,背靠圣人教诲,上有朝廷撑腰,国之龙脉,天帝正统,这一生只听从帝王之令,既是神明降临,也得先过陛下之意,禁得起我朝司法之度量才能让本官退让。”
“诸无禁忌,百邪不侵!”
“闪开!”
大人一声令下,声量清冷,气势非凡,谁敢拦着?
哗啦啦让开路,罗非白纤细的手臂随手一扫,用刀背直接拍打了其中一尊雕像的壳面。
壳面是泥塑而成,若是里面有外壳自然不会太厚重,所以这么一击打。
啪嗒一下。
壳面破碎,露出里面的干瘪手臂。
众人尖叫。
江沉白迅速将罗非白拉到身后,拔刀对着慈眉善目的雕塑,但呼吸不稳,满眼猩红。
里面是干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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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具雕塑解开一部分,俱是放干血后人为制成的干尸,身体姿态也以雕塑模样摆放再泥浆塑形而成,技艺精湛,
众人整理了这些雕塑,也留了一部分完整的日后做佐证,只是气氛十分沉闷。
太多女子死不瞑目了。
她们被活吊着放血的时候在想什么?
害死他们的人又在想什么?
“这些人,图什么啊?”
李二喃喃自语。
罗非白单手抵着后背,仰面瞧着祭坛案台之后,对视着那雍容雕像,道:“一切不是都在它身上显露了吗?”
“什么?”
李二不解,却被江沉白指点了下地方,他既看到了那最大的雕塑双手模样。
左手握着如意,右手握着笏板。
这两个物件代表着什么,其实已经十分昭然了。
翟禄到底是儋州捕头,其实已经心绪不宁了,许久未言,因他很确定能做这等祭祀的人必定为官。
而且,很可能不止一个官员。
这浑然是儋州官场之地震,为之会牵扯出多少官员,他心头惶恐,不知如何是好,甚至下意识怀疑——罗非白看到自己之前百般阻止,是否也怀疑自己是那些官员的爪牙?或者怀疑宋大人?
那宋大人真的就清白吗?他让自己来阜城阻拦罗非白的调查,到底是为什么?
这里的所有都是证据,哪怕是一条红幡,上面的咒体也是用来祭祀的。
“人祭,官运,巫祭邪术,这是哪里传来的?这些人竟然也信?如此不择手段,大人,那为何他们后来担心暴露,却没有毁掉这些?”
罗非白冷眼看着官体雕像,淡淡道:“恐惧是有的,但既然信了这个,半只脚踩进了祭祀池子里,又怎么敢轻易拔出,万一拔出了就不灵了呢。”
江沉白沉默,后对李二说:“以前温大人也提过一个案子——功名路上,曾有考生为了让自己名次更前一步,不惜在破庙中毒杀同故地且认识多年的同窗,做成被匪人所害的家乡,贪其钱财进了王都安心科考,甚至表现十分不错,半点不心慌,可见这世上有些人若为了自私的功利,是能做到百无禁忌坚贞不二的。”
李二恍然想起:“好像是有这么回事,那会,我再问案子后续,温大人说案子破了,还是那个什么奸臣奚相破的,你说这人要不是坏人,其实也很”
江沉白捂住他的嘴。
李二这才醒悟过来,不再多言。
罗非白当没听到这两人的交谈,只慢吞吞说:“人心欲望的可怕始于失控,而人心欲望必然终于侥幸。”
李二这次听懂了,点点头,又被罗非白吩咐扫地。
“扫地?”
“地上石板有图腾。”
他们这才发现那放血的沟渠之所以紧挨着壁下,且做得狭窄,并不是为了掩人耳目,而是因为得腾出中间的空地。
在火把照耀下,石板上赫然也有许多符咒。
就是看不懂。
“还好咱们知道这祭祀是为了什么,也不必看懂这些邪咒。”
“大人也看不懂啊。”
虽是这么说,罗非白却是拓印下了这些石板的雕纹样式垂眸间,她没说自己其实看得懂。
青鬼的人祭。
而这石板跟那些干尸雕像是不一样的路数。
这下面有东西。
但她不能挖,得让别人来挖。
过犹不及
另一边,祭坛前面,翟禄瞧见了镇纸下面压着的布条,布条上面有字。
这是少数他们看得懂的东西,而瞧见上面的字后,翟禄瞳孔震动,悄然伸出手
斩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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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众人收敛证据的时候, 有差役实在受不了,哭了出来。
李二问咋回事,这个差役大概年少, 红着眼指着角落石壁上的一处。
李二看去, 他在粗心眼,怔松后也沉默了。
罗非白又不是神,不可能面面俱到,之前也未曾察觉到这昏暗的角落里壁上有一片狰狞但被青苔掩盖的抓痕。
你说它被青苔掩盖吧,青苔却避开了爪痕凹迹,像是自然刻画出青苔痕迹,宛若也在默默告知世人这里发生过什么。
罗非白上前,屈膝蹲下, 仿佛朝拜一样看着这狰狞的抓痕, 仿佛看到了那会被束缚在这、虚弱且无望的女子出于恐惧,用束缚在身后的手指抓挠着石壁。
是人,既感知到疼痛, 会抽手规避,若是顶着疼痛, 让指甲在僵硬的石壁上留下划痕, 那既是恐惧绝望到了极致。
罗非白忽然低头, 拿出手帕, 捻起下面石板上遗留的一个物件。
小小的。
断甲, 甲根沾血。
如这些少女戛然而止的一生。
——————
翟禄有些惶恐不安, 罗非白将这手帕包起收好, 起身走开了, 其他人未敢言语,只是心情沉闷, 也有点茫然——他们能为这些无辜女子申冤吗?
如今已经窥见作恶者必然为儋州某些官吏,他们能做到将他们绳之以法吗?
何其艰难。
可这些都是他们阜城的姑娘啊。
也许此刻他们的巨忽然听到一声嘹亮铿锵的拔刀声。
罗大人再次拔了江沉白的腰刀,拔刀动作不紧不慢,仿佛没多大的气力。
“官运不佳才有所求,初始既不得正统文昌君的庇护,退而求旁门左道还能更上一步?”
“什么鬼神。”
“本质还不是泥人一个。”
“若有报复,敢与炎黄神仙文昌君一战?”
当着那些死绝女子的干尸面前,一刀从下往上斜劈。
那官体雕像的泥塑头颅被她一刀斩断。
但没有任何报应降临在她身上。
倒是那断首的雕塑自身皲裂开来,露出里面的脏污干瘪泥巴,在火光下熠熠生辉的罗大人面前显得特别不堪。
所有人都惊呆了,神情顿然亢奋无比,满眼都是崇拜,干劲十足。
而翟禄神色震撼,下意识按着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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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去后,已是黄昏,外面无人出事,也是幸事。
“可能唯一出事的就是大人了吧。”李二如此感慨。
江沉白默默用湿润的手帕贴着罗非白的手腕。
张叔不知里面情况,问怎么了,为何受伤。
老先生也表示关切。
“倒也不是受伤就是力气突然用大,脱臼了?”
咬着唇的罗非白默默看了江沉白一眼,“江捕头,话太多,以后很难涨薪资的。”
“好的大人,小的知错了。”
沈举人本来还想搭话,幸灾乐祸一番,被自家书童拦住了,就差捂嘴了 ,不过很快他们也无言了。
干尸被送出来了。
——————
惊天大案,整个阜城都沸腾了,百姓们奔走相告,愤怒非常。
青山学院,月明星稀,今日竟难得好天气。
因一日劳顿,除山谷入口也就是山脚下安排一批人轮班值守,禁止外人进去,其余众人回到青山别院。
学院厨房炊烟起,一桌桌饭菜热腾腾的,且伴随着一点不醉人的小酒,每人小酌几口以解疲乏。
内里罗非白这一桌子,包括沈举人也在座,老先生具备,压低声音沙哑致谢,“多谢大人为我青山学院留下脸面与名声。”
这么多人,消息不可能不外传,罗大人也没掩盖的意思,毕竟那么多受害者本来就得通知家属,外传的消息里面的说法是——有歹人鬼祟隐蔽于山谷中设祭坛害人,在青山学院跟徕钧府府台差役们的相助跟支持下,县衙主力稽查此案,终找到关于铁屠夫与其歹徒在某些神秘人物的指使下,多年中坑害迷拐许多女子为邪信之徒。
这么一来,就在明面上没让青山学院跟徕钧府府台都成为百姓诟病的存在。
也算对得起今日参与之人的付出。
老先生觉得吧,罗大人待人处事是真没的说,言而有信,绝不牵连。
面对老先生的感动,罗非白回敬一杯温水,道:“本官都如此夸青山学院了,后面可不能不配合哦。”
老先生:“自然自然。”
就是偶尔别说话就好了。
罗非白:“那你们确实养鸡了,对吗?”
老先生脸都苦了,默默让一个先生去告知厨房杀一只鸡。
那凄苦的样子,张叔跟江沉白看着都不忍心了。
罗非白当没看到,转头问翟禄:“青山学院奉献了一只鸡,翟捕头怎么看?”
翟禄愣神,“大人的意思是?我们府台厨房倒是有养鸡,但现在也来不及了,我让人去买几只过来如何?”
罗非白:“本官说的是你收起来的东西,就没打算交给本官吗?”
她含笑问着,“本官是缺鸡吃的人吗?本官缺的是不知死活的人。”
翟禄神色突变。
桌席上的几人一时安静了,饿了一整天的沈举人也放下筷子抬头看向罗翟两人。
半晌,翟禄终究扛不住罗非白的眼神,苦笑着,从胸口掏出东西来。
布条上有字。
张叔瞥一眼,“生辰八字?”
翟禄不吭声,只看着罗非白反问:“我自诩算小心隐蔽的,您怎么知道我拿了它。”
罗非白:“你猜为什么本官不拿?”
钓鱼?
翟禄一怔,后反应过来,想死的心都有了,但也急于解释,“大人,这是我个人之罪,并非别人驱使,我是担心这东西无端指引别人,造成误会。”
江沉白跟张叔一听就知道大概了,老先生也皱眉了,摇着扇子自白道:“你是怕此事连累到宋大人?”
他其实有些理解翟禄,一如他不希望此事连累到山长。
翟禄压力很大,这一路来都在心神不宁,胸口的布条宛如锥心火烧,尤其是见到那些干尸跟墙上的抓痕。
“是,罗大人,宋大人是个好官,这些年我在他麾下,他对我们这些差使特别好,且治理有方,手头鲜有冤枉人的,而且他官途也算顺的,不止于此。”
江沉白本来对翟禄有些改观的,如今又起了怒意,冷笑,“既然都说开了,这一桌也就咱们几个,我虽是下属,官职小,但今日所见,心中难忍,实在忍不住,日后若被降罪,我也认了。翟捕头,其一,宋大人差使你来阻拦办案,这本不该是父母官所为,要么他是担心我们罗大人继续查此案会分薄他的功绩,要么是他真的希望罗大人查不出此案。其二,你为什么非要藏起这布条,不就是因为上面的生辰八字对上了吗?”
翟禄一时哑口。
老先生叹气,又瞥了沈举人一眼,后者看懂了老先生的意思,嘴巴瘪瘪,有些暗恼:这老头什么意思?!
桌席一时寂静,罗非白却忽然问了一个问题。
“我其实好奇另一件事,翟捕头,你怎么认得宋大人的生辰八字啊?”
“议亲过?”
桌席气氛更沉郁了,陷入了死寂。
嗯?!
翟禄是个粗人,愣了下才反应过来,顿时脸色发青,差点暴起。
这狐狸县令!气死人了!嘴巴真毒啊!
不过桁朝朝堂某些风气这些年怕是日盛,连小县城的人都有所听闻,看江沉白他们的眼神就晓得他们乃是顿悟,并非不解。
当然,罗非白也就是纯属膈应一下翟禄,对这个话题倒是没太大继续的兴趣。
“我说的是你家里的姑娘,你急什么?”
翟禄黑着脸,又不够硬气,只能闷闷坐下,“大人莫要取笑我了,我之所以这么信任宋大人,除了这些年替其办差对他有所了解,也是因为年轻时混不吝,若非宋大人搭救了我,还不至于有现在的日子。”
“人大抵都有私心跟偏信,若让我信宋大人是那等歹人,我抵死不信。”
他如此坚定,老先生跟沈举人都觉得戚戚然,正要安抚他。
罗非白:“你不信,你怕什么?”
翟禄:“”
大人真是日常杀人诛心啊。
罗非白:“是不信本官能查清原委,还是不信他真的经得起查?”
翟禄不敢得罪她,于是委婉道:“官场之上必有宿敌,如有人特意做局”
罗非白淡漠道:“若是他为官引敌到需要这么多性命的真相来为他做局,他又没有破局的本事,那未尝不该死。”
这话简直以下犯上。
堪比江沉白刚刚对宋利州的猜疑。
老先生再次看向沈举人。
沈举人这次是真忍不住了,“潘叔,您也是看着我长大的,还启蒙于我,就这么不信我吗?我还能将这酒桌上的事说出去?您也太小看我的人品了。”
老先生摇着扇子,“你爹可说过你是漏风的筛子,别说绿豆能过孔,就是鸡蛋都能过孔落地。”
他爹可真是!
沈举人气得脸都歪了,抬手对天发誓
张叔觉得能被亲爹这么评价的,十有八九不是什么歹人。
没那资质啊。
翟禄既恼怒又无奈,“罗大人,您算了,您背景深,估计也不忌惮这个,而且于情于法理,也没错,是我翟某人不对,敬您一杯,且认罚,您只管降罪吧。”
罗非白碰了他的酒杯,给了面子,且道:“本官只知道这么大的案子,不是你一个捕快可以摆得平的,因为你连本官都摆不平,还不如尽你本职——你知道你的本职是什么吗?”
翟禄垂下眼,一饮而尽。
“为百姓,为这些姑娘的性命。”
罗非白也喝完杯子里的水。
“那就按本官说的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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