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驹进房间就给门关上了。
深呼一口气。
然后猛地扎进被子里,用枕头蒙住脸,开始无声尖叫。
这酒店是他发小杜少桦开的,当时陈驹自己还入了股,说起来也算老板之一,这会儿谈什么不睡够时间就亏了,闹呢。
尖叫完还是爬起来,用内线电话联系杜少桦。
他知道杜少桦这段时间忙,吃住几乎都在酒店,这个点儿应该刚醒,果然,短暂的等待时间后,那边响起沙哑的嗓音:“谁呀……”
“我,”
陈驹支支吾吾的:“你上来一趟吧,我还在房间里呢。”
杜少桦一口答应:“成,你怎么了?”
“上来再说吧,”陈驹绕着电话的线圈,“那个……别跑错了,昨晚你都给我送错房间了!”
杜少桦愣了下:“什么?”
陈驹的声音越来越小:“给我送错楼层了。”
对面咕咚一声,似乎是杜少桦掀开被子下床:“等着,我马上到。”
电话挂了,陈驹用被子给自己裹成蚕蛹,脑袋里还是一片空白,以至于听见开门的声音才坐起来,呆呆地看着杜少桦冲进来。
“你怎么自己就刷卡进……”
可杜少桦压根没搭理他,上上下下地给人打量一番,劈手就要掀陈驹身上的被子。
“干什么?”
“走错房间之后呢,里面有人吗?”
他俩算是世交,从小认识,虽说陈驹后来转学的次数比较多,但从未断过联系,杜少桦家族人丁兴旺,下面好几个弟弟妹妹,连带着当哥成瘾,拿陈驹也当自己的亲弟弟看。
陈驹干巴巴地:“有……”
“做了吗?”
杜少桦给被子扔一边,满脸严肃:“有措施没,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吗,以及……男的女的?”
陈驹的脸瞬间红了。
他紧紧抱着枕头:“没有,你想哪儿去了!”
“这种事我见多了啊,”杜少桦还皱着眉,“走错房间然后一夜情,发展段露水情缘啥的,甚至还有喝多了酒,连套都不知道用……哎?”
他伸手,撩起陈驹后颈的头发:“你这里是什么?”
一小片淡淡的红,在白皙的肌肤上格外明显。
陈驹没看到,不明所以:“啊?”
杜少桦笃定道:“吻痕。”
沉默片刻。
杜少桦的眼神中闪过杀意:“老子现在就去调监控查出这个狗男人——”
“不是,”陈驹慌张地往后躲,“是裴敬川,昨晚走错的房间是他开的!”
那场漫长而无望的暗恋,他所有的心事,只敢讲给自己最好的朋友听。
杜少桦的表情先是迷茫,随即是讶异,紧接着,就是没有控制住的大嗓门:“什么,你昨晚走到了裴敬川的房间里,然后你俩睡了?”
陈驹拿枕头砸他:“没有睡!”
他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清了清嗓子:“就是裴敬川回国了,昨晚在这里住的,正好我今天早上一睁眼,发现自己在人家的房间里。”
杜少桦震惊道:“这么巧?”
“就是这么巧啊,”陈驹又坐回床上,抠着被单的边缘,“他今天还挺忙的……这会儿应该已经走了。”
话音落下,就感觉旁边的床褥凹陷了下去。
杜少桦一屁股挨着他坐了,满脸八卦:“那你这吻痕怎么来的?”
陈驹无语极了:“怎么可能是吻痕,估计我挠得了。”
“弟弟,”
杜少桦竖起一根指头摇了摇:“我见过的吻痕比你教过的学生都多,这玩意的色泽形状,如果不是用嘴嘬出来的,我跟你姓。”
陈驹默默地往旁边挪了下:“您是说,六年不见,大晚上的裴敬川趁我喝多了睡着,逮着我脖子啃?”
他实在想象不出来这个画面。
杜少桦嘿嘿直笑。
“行了,”陈驹受不了,“说正事,等会麻烦你帮我叫个车,我手机差不多修好了,取完我再回家,然后……”
他眼神飘忽:“十七层的监控,给我拷一份,行吗?”
杜少桦翘着二郎腿,笑而不语。
陈驹继续抠被角:“昨晚我应该在门前睡着了,所以他可能是抱着我进屋的……我想看看。”
“好家伙。”
杜少桦叹为观止:“这都多少年了,你还惦记着他呢。”
陈驹轻轻地“嗯”了一声。
“我真想不明白,为什么不表白呢?”
杜少桦不理解:“你俩都没对象,也都是二十多岁的成年人,干嘛都要憋着不说呢?”
他没见过裴敬川这个人,只在对方的絮絮叨叨中,拼凑出一个模糊的形象。
英俊,聪明,对陈驹非常好。
陈驹摇摇头:“不行。”
没有戳破的话还能当朋友,如果说出口,可能连朋友都做不了。
但是,今天见到裴敬川的时候,他还是差点露馅。
毕竟爱和咳嗽一样,无法隐藏。
回去的路上,陈驹握着自己修好的手机,脑海里反复回响杜少桦的话。
为什么不表白?
车里开着空调,冷气吹得皮肤泛起冷意,前几日的瓢泼大雨像是场幻觉,如今阳光炽烈,婆娑的树影中隐着蝉鸣,一声长一声短,拉扯出夏日的燥热。
陈驹不是没考虑过表白。
八年前,高考结束的那个假期,他曾经鼓足勇气,邀请裴敬川一起毕业旅行。
只有他们两个。
那年的六月,他们度过了一段美好到不真实的日子。
都是成绩优秀的男孩,趁着高考刚刚结束,迫不及待地迈入成人的世界,陈驹满心眼里想着要和裴敬川读一所大学,他念英文,裴敬川学商科,他们喜欢的那所学校里有很多梧桐树,等到秋天开学的时候,可以走在金黄的落叶上。
他们去了偏远的南方小镇,白天走过青石板的小巷,晚上有穿着少数民族服饰的当地人跳舞,陈驹扯着裴敬川的胳膊,指给他看那个敲鼓的少女。
什么烦恼都没有。
手腕上带了老奶奶串好的玉兰花,喝刚煮好的鸡蛋醪糟,裴敬川给陈驹买了个很大的草帽,可对方的脸蛋还是被晒得通红——
等回了宾馆,裴敬川就给他涂芦荟胶。
说是宾馆,其实叫民宿或者客栈更好,仿古式的传统建筑,床和桌子都是实木的,甚至为了突出当地特色,还有个雕龙画凤的梳妆镜。
陈驹偷偷地觑了一眼,就心脏乱跳。
感觉自己像是新嫁娘。
于新婚之夜,和丈夫在床上描眉贴花黄。
因为裴敬川的表情,太专注了。
他一手抬着陈驹的下巴,另只手仔细地给脸上涂芦荟胶,微凉的膏体在脸上化开,是淡淡的涩味儿,在指间扯出透明的银丝。
陈驹一动不动。
裴敬川笑:“傻了?”
并没有,只是在这个瞬间,陈驹好想去吻他。
才八点钟不到呢,夏昼实在太漫长了,头顶的夜空是孔雀蓝的天,点缀着稀稀拉拉的星子,温度也不高,游客们把长袖外套扎在腰间,脖子上挂着相机,晃晃悠悠地于小巷中穿梭,偶尔遇见一位弹吉他的年轻人,就会驻足,和草丛中的蟋蟀一块儿欣赏。
只是观众的习惯大相径庭,游客们能够静静聆听,蟋蟀却偏要发出鸣叫声。
就像裴敬川和陈驹现在一样。
一个已经淡定地去洗手,另一个的心却跳得有些钝痛,裴敬川从洗手间出来,差点被陈驹撞在身上。
“喝酒,行吗?”
陈驹急哄哄地抓着裴敬川的小臂:“我、我想出去喝酒!”
这次出来玩,裴敬川挺惯着他的,基本上陈驹想怎么玩都可以,唯一不允许的,就是喝酒这件事。
“我成年了,”陈驹怪委屈的,“尝尝也不行吗?”
裴敬川看着他:“会头痛。”
陈驹这身体底子,他再清楚不过,实在是怕两杯下肚就醉倒,酒蒙子睡一觉没事,大不了他给人扛回去,好好伺候一晚上,担心的是搞得胃痛,那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因为陈驹现在吃药,基本没什么效果了。
“一杯,”
陈驹晃了晃裴敬川的手腕:“只喝一杯,不然多可惜呀。”
也实在辜负这么好的夏夜。
裴敬川喉结滑动,不着痕迹地偏过脸:“……好。”
他无法拒绝陈驹。
陈驹初次进入酒吧,没经验,不习惯,三好学生当惯了,活像刚进城的乡下土包子,感觉到裴敬川一直紧贴在自己身后,胳膊绷直,似乎有些紧张。
震耳欲聋的乐曲声中,陈驹大笑着回头:“干嘛这么近?”
好紧张的。
他本来就打算用酒壮胆,但这会儿还没喝,还怂着呢。
裴敬川说了句话,周围太吵了,陈驹听不清,没办法,他干脆凑近,贴住陈驹的耳朵说:“我怕你走丢了!”
“不会的!”
人声鼎沸中,陈驹犹豫了下,试探着去牵裴敬川的手。
小指碰到的瞬间,裴敬川立马反手过来,紧紧地抓住了他。
十指相扣。
那天晚上,陈驹快乐到有些忘乎所以了。
他这辈子第一次喝了鸡尾酒,看调酒师往玻璃杯里放冰块和橄榄,梦幻的灯光把世界变了颜色,似乎有人过来搭讪,但似乎整个世界又只有他和裴敬川两个人,没喝多少,大部分都被裴敬川喝了,陈驹就枕着自己的胳膊笑,一直在笑。
陈驹想,等会回去,我就要向他表白。
他的脸很热,觉得自己变成了一颗酒心巧克力,要是裴敬川愿意咬一口,就能尝到封存在不经意的年月里,隐藏着醉了般的爱意。
调酒师切着柠檬,看陈驹不胜酒力的样子就笑:“我给你调一杯长岛冰茶,尝尝?”
裴敬川立马阻止:“不行,他不能再喝了。”
“有什么关系,”对方耸了耸肩,“我这里有解酒药,要吗?”
陈驹晕乎乎的:“不行,我有耐药性了……无论什么药都不管用。”
“真的吗?”
调酒师夸张地捂住嘴:“吃什么药都没反应?”
“嗯,”陈驹两手托着自己的腮,“小时候容易生病,药吃多了。”
他太年轻了,别人问什么,就会老实回答,裴敬川似乎往这边看了一眼,伸手拍了下他的手背。
这是要回去的意思了。
陈驹乖乖地站起来,可还没离开高脚凳,就看到调酒师冲自己眨眼。
“我这里有好东西,要不要试试,看是不是真的——”
他的视线停在陈驹和裴敬川牵着的手上,语调暧昧:
“没有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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