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刁蛮少女
他们三人又吭哧吭哧来到越王庙。这里现在已经被官府封起来了,原来里面住的州学学生也都已经搬走,所以庙里面鸦雀无声。
哦不。鸦雀还是有声的。因为庙里有好几棵巨大的槐树,上面站着一堆乌鸦在哇哇乱叫。
他们走进那晚裴聪所在的“永”字号阁儿。现在那间屋子还是当初裴聪遇害时的布置。
霖铃进去时就看见满地都是细小的纸屑,桌子上还摊着一堆空白宣纸,应该都是裴聪的遗物。屋子其实很小,里面也没什么家具。
霖铃环视一周,确实发现没什么藏身之处。角落里有一只橱柜,里面有一堆经书,塞得满满当当的,正常人根本不可能挤进去。
橱柜旁边是一只两尺来高的木箱子。箱子里倒是空的,但高度不够,霖铃站进去试了试,盖子根本合不上。
雷捕头见霖铃在试那只木箱,便说道:“这箱子太矮了,除非小孩根本钻不进去。”
霖铃点点头。她又环顾四周一遍,确定其他没什么地方可藏了,就对江陵道:“我们走吧。”
霖铃走之前,又观察了一下门锁。这个屋子的门很奇特,门锁是在地上的,而且每一扇门都有一只。
霖铃记得当时子骏在公堂上说,他进来时先推一扇门,但是推不开,只能推另一扇。
如果不出意外,那扇推不开的门必定是从里面被锁住了。为什么同样的两扇门,一扇被锁住了另一扇没有,这又是巧合还是故意的设计?
霖铃脑子里很乱。想了半天也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得先把疑问放在一边,和雷捕头江陵先去旁边的阁儿检查。
旁边的“先”字号阁儿,也就是子骏作画的那一间,室内布置几乎和永字阁一模一样。但可能是因为这间屋子没有纸屑,视觉上看起来要清爽很多。
霖铃又在各个角落观察一番,偶尔摸摸家具上的灰。她又特意观察了一下这一间的门,也没发现什么独特的地方。
她正和江陵两个验查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还有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道:“你们守在外面,我进屋看看。”
下一刻门被推开,一个身穿红衣的妙龄少女走了进来。
霖铃看见她不由愣了一下。她看见霖铃几个人也愣了,皱着眉头说:“你们是谁?”
霖铃朝她打量一番。这女孩子大概十六七岁年龄,长相貌美,身穿一件红色牡丹纹印金彩绘花边罗背心,内衬月白色锦缎纱衣,下身一条葱绿色长裤,足上一双尖头莲花鞋。
这红配绿的死亡配色放在她身上竟然异常好看。果然美女穿什么都是好看的。
不过她说话的口气不太友善。霖铃没第一时间回答她,江陵忙在旁拱手道:“小生江陵,是明州桃源精舍的学生。这位是小生的教习,这位是”
“哦,”少女的眉眼舒展开来:“你们是子骏的同窗和先生。”
“是,”江陵道:“我们正在验查当日命案发生的现场。敢问娘子尊诲?”
她没直接回答,而是直愣愣地问:“那你们查出什么了吗?”
江陵有点尴尬,和霖铃对望一眼才答道:“还没有。”
少女撇撇嘴,大剌剌地说:“那你们继续查吧,我也跟你们一起。”
霖铃等三人都有点无语。这少女自顾自走到桌子旁边,上面还有一些纸张墨砚之类的东西。她直接拿起来翻来覆去地验看。
霖铃见她下手有点重,忍不住提醒道:“这是证物,你手轻点。”
红衣少女抬头见她一眼,忽然问道:“你就是子骏的先生?”
霖铃愣道:“是啊。”
少女微微一笑说:“你待子骏倒是挺好的。”
霖铃一脸懵逼。
请问您哪位啊???
她也不再理这个红衣少女,直接对江陵和雷捕头说:“我们先回书院吧。”
三人刚要走,那红衣少女忽然叫道:“哎你们去哪里?我跟你们一起去。”
霖铃也不理她,自顾自往外面走。红衣少女愣了一下,也跟着跑了出来。
她刚走到院子里,门外忽然走进来几个军将,为首的一个对她叉手行礼道:“石小姐,石尚书让我把您带回去。”
霖铃心头一跳。红衣少女没好气地说:“爹又想干嘛。”
霖铃暗吃一惊:原来这少女真的是石棠的女儿!
话说她穿来以后见过很多女子。她们各有各的特色,但是大多数都是娴静内敛的,唯一性格有点跳脱的就是佟秀秀。
但是这个石娘子倒是个意外。她一点也不“大家闺秀”,和她爹的气质也很不一样。真要说起来,她倒是有点像霖铃的性格。
但这不表示霖铃能和她看对眼,毕竟这种官家小姐也不好惹。
霖铃刚要走,那个军将忽然说道:“李先生,石尚书也有请您去他的公廨一叙。”
霖铃一愣:“请我去?”
“是。”
霖铃下意识朝雷捕头和江陵看去。这两人眼观鼻鼻观心,都默不做声。
霖铃只好对那军将道:“那请你带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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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家村虽然不大,但正正经经的官廨还是有好几间,而且离县衙很近。
霖铃走进官廨时,就看见石棠正坐在椅子上喝茶,而马羌则背着手,在他面前焦急地走来走去。
石棠看见霖铃和石娘子进来,便沉下脸对女儿说:“娇儿,你又跑哪里去了?”
石娘子道:“我去越王庙看罪案现场了。”
石棠不满道:“你一个女儿家到处乱跑,满汴京都找不出你这么一个。”
石娇嘟起嘴说:“如今是二郎脱罪的关键时期,我怎可坐在房间里干等?多一个人便多出一分力,我能找到还二郎清白的证据也未可知。”
她左一个“二郎”右一个“二郎”,说得石棠眉头大皱,觉得女儿太不矜持。
马羌倒是乐了,笑着说道:“此番辛苦二姐了,二姐快进里屋喝口茶,歇息歇息。”
原来石棠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已嫁,小女儿就是石娇。石棠夫妇从小对这个小女儿非常娇惯,因此养成了她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
不过她也有一样东西害怕,就是子骏。因为石马两家交好,石娇和子骏从小就割了襟衫,也就是定下娃娃亲。两人小时候经常粘在一起玩。
等渐渐长大后,石娇见子骏一表人才,品性又是万里挑一的正直,更加一颗芳心粘在他身上,别的郎君怎么都不入眼。
对于这个准儿媳,马羌自然是满意的。且不说两家的情分和石家的地位,就说石娇这强势的性格他就觉得不错,因为他觉得子骏性子太飘忽,需要个懂得世情经济的女人管管他。
等石娇进去后,石棠对霖铃说道:“李教习来了,坐吧,上茶。”
霖铃看见这两个朝廷大官有点胆搐,尤其是马羌。因为她总觉得马羌对自己有点冷淡。
所以她也没喝茶,就对石棠行礼道:“多谢石尚书,我还有事,茶我就不喝了。”
石棠问:“你有什么事?”
“我去旁边县衙门口击鼓鸣冤,为子骏翻案。”
石棠眼睛一眯。旁边马羌急匆匆道:“你已找到证据证明小儿不是凶犯了?”
霖铃道:“还没有十分确切的证据,但小生已有了些想法,想去试一试。”
马羌病急不挑医,直接道:“你说说看。”
霖铃把方才验尸的情况对马羌二人汇报一番,又说了些自己的想法。石棠沉吟不语,片刻后道:“那李先生快去吧。”
霖铃应一声,向石马二人行礼告辞。
等霖铃走后,石棠饮一口茶对马羌道:“走吧,更衣。”
**
走出官廨后,霖铃一个人来到县衙门口。这个县平时纠纷什么的不多,县衙门口一直静悄悄的,阳光洒在青石板路面上,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霖铃走到那面鸣冤鼓旁边,拿起旁边的敲棍,对准鼓的正面狠狠一敲。
“嗡~”
那面鼓经年不用,鼓皮已经软了,敲上去根本没那种脆响。
草,果然是面敲不响的鼓。
霖铃急了,拿起棍子走到县衙门口,对准两扇大门一阵咚咚咚地乱敲,一面敲一面大喊:“起来干活了!我要申诉!我要申诉!”
苟县令此刻正在里屋抱着小妾睡觉。敲门声一响,他“蹭”一下从床上蹦起来,手忙脚乱地问道:“怎么回事?外面什么声音?”
一个小吏奔过来道:“上次那个马子骏的先生在外面击鼓鸣冤,说有新的证据。”
苟县令现在听到“马子骏”三个字就心烦意乱冒虚汗,更何况他已经领教过霖铃胡搅蛮缠的功夫。但这是他的职责,他也不得不面对。
他只好苦哈哈地从床上爬起来,换好衣服去外面升厅。好在上次严主簿已经指导过他一番,他心里也稍稍有底,不像上次那样手忙脚乱了。
等升厅的仪式撸过,他又对下属道:“快去把石相公马相公两位请来。”
话音刚落,外面报名声传来,马羌和石棠已经到了。
原来石棠给苟县令下了命令,所有涉及子骏的案件他和马羌必须在场,以防苟县令暗箱操作。苟县令没办法,只好让两个大佬坐在一边旁听。
等各人就位,苟县令宣道:“带疑犯上来。”
厅子们很快押着子骏走过来。子骏看见霖铃也在现场,忍不住用眼神与她交流。霖铃对他做个手势,示意他不要慌张。
子骏走到苟县令面前跪下。苟县令心里一激灵,赶紧笑着说:“马衙内还没定罪,不必跪本县,请起,请起。”
子骏心里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站起来。
苟县令只觉得脑门又开始冒汗,强行稳定心神问霖铃道:“你为何在外面击鼓鸣冤?”
霖铃对苟县令一拱手,郎声说道:“我有证据显示大人上次的判词与事实不符。马子骏应当无罪!”
第102章 唇枪舌战
苟县令心里一激灵,问她:“是何证据?报与本县知道。”
霖铃顿一顿,对一旁站着的雷捕头道:“雷捕头,劳烦你当众念一下我们记下的尸格目录。”
雷捕头用眼神向苟县令请示,得到首肯后,他清清嗓子,捧着江陵记录的尸格目录大声念道:
“本县存有明州州学生员裴聪尸一副。尸身长六尺八,重一百一十四斤。五官完好,口唇眼皮均闭,皮肤无污痕。尸身后脑勺有一圆形伤口,直径约三寸,脑皮碎裂,有血浆及少量白粉末附着,系致命伤口所在。尸身膝盖处亦有红色伤痕,似为重物击打。余身无伤处。”
雷捕头念完,霖铃问苟县令:“苟知县,您听清楚了么?”
苟县令有点不耐烦,但又不好当着石棠马羌的面表现出来,只能装出一副耐心的样子说道:“本县已听清楚了,那又如何呢?”
霖铃微微一笑说:“苟县令,上次你的判决中说子骏和裴聪二人因画画名次优劣争执吵架。子骏一时激愤将裴聪杀害,自己也因体力不济于现场晕倒。是不是?”
苟县令和严主簿互相看一眼。苟县令道:“你有什么证据便直接说,不必试探本县。”
“好,”霖铃爽快地说:“这证据一我上次已经说过了,就是子骏不可能和裴聪争吵几句便杀害他,这与常理不同。就算是个脾气极躁的人,若非争吵到极致都不会起杀心,更何况是子骏这样的读书人。”
苟县令长舒一口气。他还以为霖铃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证据,原来只是车轱辘话来回说。
他自觉底气挺足,挺直了腰板道:“本县上次不是与你说过了么,脾气的事很难定论。本县也不相信马衙内这般的青年才俊会杀人,但是如今有这么多证人证明衙内与裴聪不和,两人在夜间争论不休,马衙内一时激愤杀人也是有可能的。本县也是奔着秉公办理的法则,只为还死者一个公道。”
霖铃看他这副假仁假义的样子就恶心。她顺着他话头说:“既然你提到证人,好啊,我就问问证人。”
她转向宋德问道:“宋德,你上次说听见裴聪房中传来惊叫,就出门找他,并且看见子骏走进他的房间,是不是这样?”
宋德当着这么多大人物的面回答有些紧张,但还是说道:“是啊。”
“那我问你,”霖铃说:“从你看到子骏进屋到后来你踢门而入,看见死去的裴聪和晕倒的子骏这一段时间里,你还有没有听见裴聪屋里有什么大的声响?”
宋德愣了一下。他努力回想一阵,犹豫道:“没没有啊。”
“你们呢?”霖铃又问剩下的几个州学生员。大家面面相觑,都说没有听见。
“好了,”霖铃道:“既然子骏进裴聪屋子后,谁也没听见裴聪屋里有什么声响。那你们凭什么说两人在争吵呢?”
苟县令一下子呆住了。
是啊,这么简单的道理,自己怎么没想到呢?
后面围观的吃瓜群众一听,纷纷议论起来,王燮等更是振臂高呼“有理”!
霖铃不给苟县令思考的机会,继续说道:“第二个证据,你在供状上说,子骏一时激愤杀死了裴聪,但至今杀人的凶器还没找到。”
苟县令立刻打断道:“凶器有啊,马衙内被发现时手中握有一方砚台,那便是凶器。”
霖铃微微一笑道:”如果是用砚台杀人,那为何裴聪的尸体上干干净净,连一滴墨痕也没有?”
苟县令又一次语塞。石棠听了频频点头,马羌也激动万分,对苟县令喝道:“苟知县,请你解释一下这些疑点。”
“这个”苟县令顿时舌头打结,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霖铃也不会给他狡辩的机会。她抢先道:“所以以我推断,当日行凶的必定另有其人,他杀人后又把子骏打晕,然后把砚台塞到他手中,装出子骏杀人的假象,好为自己逃脱罪名。”
苟县令惊慌失措地连连朝严主簿的方向看。严主簿给他一个会意的眼神,苟县令得到暗示,又对霖铃说:“李教习,你说了半天,这些也不过是你的推断。你说当日还有第三个人在场,可是你如何解释马衙内和裴聪被发现时,房中只有他们二人呢?”
霖铃脸色一变,这个问题她确实无法回答。
过了一会她说:“也许那个人比较奸猾,将子骏打晕后悄悄溜走也不无可能。”
宋德这时也醒悟过来了,立即大声说:“不可能的!我亲眼见到马子骏走进裴聪的屋子,之后门便关上反锁了,压根没有别人从里面出来过,在下愿意起誓我说得句句属实,若有虚言,宁愿受罚。”
霖铃一时想不出驳倒他的办法,只能嘴硬说:“许是天黑你眼神不好呢。”
宋德道:“小生视力一向很好,射箭也是回回斋中第一。那日夜晚虽然月光不济,但如真有这么大个人跑出来,小生定会发现的。”
霖铃只好吃瘪,呆呆地站在堂上说不出话。
苟县令感觉自己取得了阶段性胜利,面带微笑对霖铃说:“李教习,虽然你也提出了些疑点,但关键一处却是铁证如山。如若你无法证实当日为何马公子与裴聪会被反锁在室内,本县便要翻案也无能为力。”
霖铃像一只蔫掉的大南瓜,闷闷说道:“知道了,容我再想想。”
苟县令也不想她再到处蹦跶,便劝说道:“不如还是等仵作到来再行验尸后,再做理会。”
霖铃无话可说,只能朝上供拱手。她又偷偷朝马羌的方向看了一眼,见对方满脸失望之色,心里也不好受。
苟县令见霖铃也没什么话说了,就顺势宣布道:“今日便到此,退堂!”
公事办完,他又一溜小跑到马羌和石棠的跟前,深深弯腰行礼道:“下官公私难得两全,请两位相公明鉴。”
马羌气得鼻子都要歪了,恨不得把这个苟县令卷吧卷吧弄到阴沟里去。
石棠却颇有涵养,只微微一笑道:“苟知县秉公办事就好,此案还有多处疑点,苟知县定须一一理清,切不可冤枉一个好人,放走一个歹人。”
苟县令听得额头冒汗,只得唯唯应声道:“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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霖铃和王燮等人回到清河书院,顾烛山和柳慈已经在等他们。一见面就问:“如何了?”
霖铃叹口气,默默地摇摇头。
柳慈见霖铃心情很差,便劝慰道:“端叔你别着急,事情要一步一步来。如今这样已是大不易,你不要把自己逼迫太甚。”
顾烛山也道:“柳老说得没错。端叔,我已在宅中布下一桌酒菜,端叔去坐坐,喝几杯酒散散心。”
霖铃反正也没什么事,就说:“好啊。”
几个人走到顾烛山的宅子里。白五嫂已经在门前迎侯,一见他们就说道:“官人,李先生,酒菜我已吩咐迎儿重新去热了。快请坐。”
几个人坐好后,酒菜重新上桌。顾烛山亲自为霖铃斟一杯酒,笑着说道:“端叔这些日子辛苦了,好好喝几杯去去乏。”
霖铃端起来喝了一口,忍不住问道:“这酒里怎么有一股中药味?”
顾烛山笑道:“这是柳老给内子开的药酒方子,里面有些调理气血的药材。我便跟着一起服用。”
霖铃问白五嫂:“五嫂的头痛病还没康复么?”
白五嫂笑道:“基本已是痊愈了,只是再吃柳老的几副药巩固巩固。”
霖铃心里也有些惭愧。因为子骏一案,他们在清河书院住的时间太长,几乎就像钉子户一样。顾烛山夫妇却一点也不嫌烦,还经常这样好吃好喝地招待他们。
她对白五嫂和顾烛山抱拳说道:“顾兄五嫂,这次我们叨扰这么长时间,多亏两位不嫌弃给我们提供住处,不然我们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呢。”
顾烛山立刻说道:“端叔说哪里话来?本来就是我请你们过来,哪里用得上叨扰二字?而且要不是你们过来,马子骏也不用吃这趟官司,说起来也是我害了你们。”
柳慈在一旁哑然失笑道:“顾山长,这如何能怪你?你又不能未卜先知,如何能料到近日发生的事?”
顾烛山苦笑道:“话虽如此,此事结果如此,起因便不重要了。”
这句话一出,仿佛一道闪电在霖铃脑海中劈过。她抓住顾烛山的手臂说:“顾兄你说什么?能不能再重复一遍!”
顾烛山有些错愕地说:“我说此事结果如此,起因便不重要了。”
霖铃脑中登时雪亮,情不自禁地站起来手舞足蹈地大喊道:“我想到了,顾兄你说的对,我想到了!”
第103章 大宋柯南
剩下三人面面相觑,各自一脸迷茫状。
霖铃也没时间和他们详细解释,就对顾烛山说:“顾兄,劳烦你派个人把雷捕头请来,就说我找到了重要的线索。”
顾烛山一脸懵逼,但是他也知道兹事体大,赶紧派人去请雷捕头。
小半个时辰后,雷捕头气喘吁吁地赶到了。他本来正在练拳,又一路小跑着过来,脸上跑得红扑扑的。
一进来就问:“李教习,听说你找到了重要线索?什么线索快说来听听!”
霖铃见雷捕头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忙对他说:“雷捕头快请坐,先喝杯茶润润嗓子。”
雷捕头拿起茶杯,咕咚咕咚往喉咙里倒了一通,然后一抹嘴巴说道:“快说吧,我一会还有事。”
霖铃这才说:“雷捕头,你记得吗?之前我们一直在纠结,说裴聪遇害的那个反锁的屋子,宋德闯进去时,发现仅有裴聪和子骏两人待在屋里,所以不管这件事多么蹊跷,对么不符合情理,大家都默认一定是子骏杀了裴聪,是么?”
雷捕头一脸懵逼道:“是是啊。”
霖铃摇摇头说:“所以这种推论法,本质是这样:宋德看见子骏进了裴聪房间—宋德跟过去发现房间被反锁—宋德撞开房门,发现屋中只有子骏和裴聪二人—裴聪已死,子骏未死—所以子骏杀了裴聪。”
众人面面相觑。雷捕头说道:“这有何问题?”
“问题大了!”霖铃用筷子一敲桌子说道:“雷捕头,你有没有发现这个推论方式,是以原因导出结果。但是原因本身是否正确,却无人关心?”
雷捕头皱着眉头看着霖铃,片刻后他说:“李教习,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绕来绕去的我听不懂。”
霖铃咂咂嘴道:“我就这么说吧,从官府的角度,他们不了解子骏的为人,所以只能从前往后推,然后推出一个他们认为正确的结论。而对我来说,只有一样东西是准确的,那就是子骏没有杀人,有了这个结论再往前推,就能推出真相所在,哪怕这真相听起来非常荒谬。”
雷捕头听完更加疑惑了,愣愣地看着霖铃。顾烛山有些听明白了,说道:“你是说”
“对!”霖铃大声道:“正如顾兄刚才所说:结果如此,起因便不重要了。目前对我来说,结果已经确定,起因如何便可以反推得知。”
她激动地咳嗽两声,然后说道:“在这桩案子里,已知子骏没有杀人。那么杀裴聪的肯定有第三个人。而如果宋德没有弄错或者说谎,子骏进入裴聪屋子前裴聪叫了一声,说明那时候裴聪还活着。而子骏进屋后屋子一直没有人出来,那么结论就是:当时屋子里肯定有第三个人,而且一直躲到宋德进来后为止!”
其他几人互相交换眼神,一个个都惊诧万分。
霖铃说道:“这个推论也符合本案的很多细节。为什么裴聪会突然大叫?如果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他为什么要叫?一定是他看见了真正的凶手,惊慌之下发出大叫。
然后凶手杀了他以后,子骏又进来了。凶手便反锁房门打晕子骏,再找地方躲起来。等宋德进来时,他看见子骏和裴聪,便下意识认为房中只有这二人。
其实你想想,如果子骏进屋和裴聪比赛绘画,他为什么要锁门?有这个必要吗?尤其子骏和裴聪关系也不好,他为何让自己和裴聪待在一个封闭空间里?只有凶手会这样做,因为他要故意创造一个密闭空间来制造假象蒙蔽世人,从而嫁祸给子骏!”
听到这里雷捕头终于忍不了了,他说道:“可是李教习,这点我们上次已经说过了,这是不可能的。那屋子根本藏不了人!那里只有一个柜子,塞得太满了人根本进不去。还有那个矮箱子,除了小孩根本钻不进去。其他的家活都没有门,根本无法用来藏身。”
霖铃听了微微一笑道:“雷捕头,你看你又在用我刚才的正向推算法了。因为用这种方法,你把许多不合理的条件都合理化,也把很多离奇的可能性排除了,哪怕你已经意识到这些可能性,你也刻意地忽略了,但恰恰是这些看起来不可能的可能,才是本案的关键所在!”
雷捕头都被霖铃绕糊涂了哭笑不得地说:“李学究,你就直话直说吧,我读书少,听不懂这些可能不可能的。到底真相是什么?”
霖铃深吸一口气压下狂飙的心跳,一字一字说:“雷捕头,真相就是:那凶手一直藏匿在房中,藏匿的地方就是那只木箱!”
雷捕头大吃一惊道:“不可能啊,那木箱除了”
“那木箱除了小孩根本就塞不进去是不是?所以真相就是——
霖铃感觉自己在这一刻化身柯南,大声说道:“
“真相就是:凶手就是一个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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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句话一出,空气都安静了。在场的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似乎她在说什么惊世之言。
雷捕头也呆住了。是啊,小孩确实能藏在那个箱子里躲过查看,但是
他迷惑不解道:“小孩怎会与裴聪结仇?且如何有力气杀掉裴聪呢?”
霖铃说:“我也知道这个推论乍听起来有点天方夜谭,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比如有的小孩力气比较大,像像雷捕头您小时候,趁裴聪不备时杀了他,也是有可能做到的”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射向雷捕头。雷枫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道:“呃这个嘛我我不会杀人。”
“只是打个比方,打个比方”霖铃赶紧打圆场。
雷捕头点点头说:“那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办呢?”
霖铃站起来说:“我现在就去县衙继续下状。”
众人都惊呆了。柳老道:“端叔,你先吃完这顿饭再说。”
话没说完,霖铃已经像陀螺一样转了出去,只剩下一桌子人面面相觑,心里除了佩服,还是佩服
霖铃和雷捕头二人赶到县衙门口,霖铃继续在县衙大门上一顿咣咣乱敲,敲得那根棒子都要断了。
此时的苟县令刚刚换好衣服,想要坐下来定定心心地喝一杯茶。谁料嘴唇还没碰到杯檐,外面击鼓鸣冤的声音又来了,把他吓得差点泼翻手中的茶杯。
他皱着眉头一问,原来又是那个姓李的教习杀回来了。
苟县令都快哭了。他当官这么些年,从来都是官员追着老百姓跑,老百姓唯恐避之不及。只有这个姓李的却像个狗皮膏药一样缠着自己,真是见了鸟了!
但是没办法,大家只能一通忙活。等所有人到齐后,苟县令问霖铃:李教习,你又有何事?”
霖铃把刚才的设想又说了一遍,说得众人都惊呆了。
苟县令长大嘴巴道:”小孩杀人?小孩小孩怎么会杀人呢?”
霖铃道:“我也知道这个想法听起来不大合理。但是俗话说得好:宁可错杀审一千,不可放过一个。请苟县令奔着寻求真相的原则,从这方面下手查案。”
苟县令咽口口水,局促不安地看一眼严主簿。严主簿眼观鼻鼻观心,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
苟县令只能问霖铃:“那你想怎么样呢?”
霖铃道:“我想排查邬家村所有的孩童。请苟知县下令派人审问本村所有身高一米五以下的孩童,无行动力的婴幼儿除外,其他人必须由其他人确认他们的不在场证明方可通过。”
霖铃说的这些词儿,什么不在场证明,一米五之类的苟县令一个字都听不懂,他也不想陪着霖铃折腾。
但是他眼睛朝旁边一睃,只见马羌目光如刀地盯着自己。
他心里一突突,只好对霖铃说:“那我就派雷捕头协助你。你们查案时务必和百姓好好沟通,不要惊扰了他们。”
霖铃心里冷笑。现在想起来操爱民如子的人设了?呵呵。
但是面子上还要过得去。她笑嘻嘻地对苟县令弯腰行礼,大声说道:“多谢苟知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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苟知县回到里屋,一个人如热地蚰蜒一般在房中走来走去。严主簿进屋时,他立刻扑过来说:“公晡,这件事如何收场?”
严主簿哑然失笑。他也看出苟县令早已方寸大乱,就像妇人来经侯似的隔段时间就闹这么一下,自己还得想着法儿地哄骗。
他忍住心中的鄙夷之情,对苟县令道:“苟相公,这件事他们要闹,就任由他们去闹。不管他们要审问孩童也好,老人也罢,到头来必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到时难堪的是他们,不是我们。”
苟县令将信将疑道:“他们真的查不出什么?”
严主簿微微一笑道:“苟相公,我已经说过了,若是真有凶手,此人断不可能坐以待毙,肯定早已逃之夭夭了。他们再查也查不到什么。”
其实他没有说,以前他在别的县当主簿,这样的无头公案没有一千也有上百,大部分是查不出个所以然的。这次自然也难例外。
苟县令见严主簿这么自信,这才稍微定下心来。
他笑着拍拍严主簿的肩膀夸奖道:“公晡,你真是本县的张良子房啊。”
严主簿差点没笑出来。张良就是子房,子房就是张良,苟县令竟然连这个都不知道。
不过笑完他心中又升起一股怅然之情。连苟方这种蠢货都能当县令,自己混了大半辈子竟然还只是一个小小的主簿。真是天道不公!
不过他面子上没有露出半分,依然淡淡地行礼道:“多谢明公栽培,公晡定当执鞭坠镫,报答明公的知遇之恩。”
第104章 郎心如铁
雷枫把霖铃带到库架处,向她展示邬家村所有登记在册的户籍记录。哪家有孩子,孩子几岁,是男是女都一清二楚。
霖铃喊上江陵,和他两个人花了一下午时间把所有孩子登记在纸上,包括他们的家庭住址和父母信息。
最后记录下来的符合条件的孩童总共有一百六十七名,分布在邬家村的各个角落。
雷捕头看着这长长的名单说:“这么多人,非三天三夜都审不完。”
霖铃也有些烦恼。她现在最怕的不是审这么多人,而是里面如果真有凶手的话,他可能也会想对策。
特别是这些日子来自己在邬家村一顿上蹿下跳,早就变成网红人物了。
罪犯如果有点警觉,可能早就卷铺盖跑路了。如果真是这样,那自己付出再多心血也是枉然。
她心里烦乱,只能拼命忍着对雷捕头道:“雷捕头,有一件事要劳烦你。这些日子请你加强对各条交通要道的盘查,如果有举家突然迁移外出,特别是带着孩子出去的,一定要把他们拦下。”
雷捕头点头道:“这你就放心吧,我已派人守着各处要塞,除去一些日常出外做生意的,还没发现有举家外迁的。”
霖铃点头道:“这样就好。”
为了节省时间,霖铃和雷捕头把邬家村分为东坊和西坊。雷捕头负责东坊,霖铃负责西坊。
霖铃提出要求,每个孩童必须准确说出裴聪被害当晚自己的去向,并且有两个以上的人取保。
如果只有一个人取保或者行为比较可疑,就要暂时关在一个屋子里等待后续盘问。
但是等霖铃开始正式操作这个方案,她才发现困难重重。很多孩子的取保人就是他们父母,而父母肯定是向着孩子的。
有的孩子年纪太小,连话都说不清楚。有的就干脆暴力抵抗,不肯配合霖铃的调查,甚至要对霖铃动粗,幸好有常安护着才没发生意外。
这样折腾一天后,霖铃已经精疲力尽,却一个可疑对象也没发现。雷捕头处也是一样。
到了第二天,村民的情绪更大了。不少风言风语传来,说子骏这样的官家少爷就是不得了,杀个人还要审问全村的小孩,如果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哪有这样的待遇。有的人胆子大些,干脆跑到苟县令处告状哭闹。
苟县令倒是悠然的很,面对村民的上访就摆出一张“本县也无能为力”的苦瓜脸,或者干脆躲在县衙里关上大门,任由村民抗议。
他心里明白,这样闹腾下来,坏掉的是马羌的名声,不是自己的。而且这样徒劳无功的折腾也持续不了几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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霖铃晚上回到清河书院时,整个人都累到不行。她这两天起码走了十万步,而且不只是身体累,心也累。
这两天她受了无数白眼,听了无数小孩的苦闹和大人的责备声,到此时连她自己都有点怀疑自己了,是不是自己的破案思路就是错的?
也许那个真的凶手早就逃出邬家村了。自己做再多努力也是白费。
她在房间里待了一会,心越来越乱,干脆跑到房间外面坐在门口的石阶上,抬头看天上的月亮。
今天的月亮又大又圆,胖乎乎的就像一只饱满的大月饼。霖铃看着看着,脑海里不由浮现出子骏他爱豆李白老师那首著名的颂月诗:
小时不知月,呼做白玉盘。
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
唉
不知子骏现在在做什么
她正在胡思乱想,看见江陵从屋子里走出来。她忍不住叫他:“明远。”
江陵看见她愣了一下,然后行礼道:“先生怎么还不睡觉。”
霖铃说:“睡不着出来坐会。”
江陵似乎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坐到霖铃的身边。两人沉默片刻,江陵问霖铃道:“先生可是在担心子骏?”
霖铃叹口气说:“好几日没去看他,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江陵道:“这几日我和柳老轮替去狱中替他针灸,他烧已经退了。”
霖铃看看江陵的侧脸,他看起来似乎很平静。霖铃心中忍不住有些感慨,对江陵说:“明远,平时子骏那样待你,你真的都不记恨他?”
江陵淡淡一笑,语气平静地说:“我怎有何资格记恨他?如果换了我是他,我也会和他一样。”
霖铃心中感慨:要有多大的心脏才能像江陵这样,云淡风轻地看待世间一切起落?
她拍拍江陵的肩膀说:“明远,我替子骏谢谢你。”
江陵低下头笑笑,又对霖铃说:“先生早些睡吧,明日还要忙一天。”
霖铃“嗯”一声道:“你也是,早点睡。”
**
第二天霖铃起床后不久,雷捕头忽然来找她,说邻村的仵作已经到了,正在县衙向苟县令报道。
霖铃急忙赶到县衙一看,来的仵作姓窦,年龄大概四十岁,背上背着个竹筐,看上去一副很精干的样子。
彼此寒暄一番后,雷捕头带窦仵作去尸房验尸。临走前,霖铃特意提醒该人,说裴聪的伤口处沾有些许白色粉末,请他有空验一下。
窦仵作立刻应允:“好,待我验完尸便立即核查。”
雷捕头和窦仵作走后,霖铃没有事做,又去监狱弯了一趟想看看子骏。在雷捕头的照拂和王燮的银钱攻势下,几个狱子和霖铃都已经很熟悉了,不费吹灰之力就放霖铃进去探监。
霖铃走到关押子骏的牢房附近的一个拐弯处,忽然听见里面有女子说话的声音。她下意识停住脚步,偷偷把头伸出去看。
一看她就吃了一惊。
只见石娇和一个丫鬟模样的人正在子骏的牢房外面。石娇扒着栏杆正和子骏说话,雪白的脸上还有不少泪痕。
子骏坐在牢房里,看上去衣服还算整洁,人和前几天相比也更干净。看来他老爹驾到后监狱里的住宿条件确实改善了不少。
石娇对子骏说:“二郎,你放心,我爹和你爹都在想办法救你,你再吃几天苦就没事了。我给你做了一些吃的,还有些书和笔墨,你就在里面消磨时间,切不可饿着自己。”
霖铃这才发现那丫鬟脚下有好几个包袱,看样子都是石娇带来的礼物。
子骏看看石娇,感激地说:“石娘子,多谢你替我费心。”
石娇面露羞涩之情,半低下头道:“二郎,你对我说话不要这么客气。将来你我成亲后,你爱吃什么我都做给你吃。”
子骏愣了一下,然后颇为尴尬地说:“石娘子,多谢你的厚爱。但是婚约之事,还是算算了吧。”
石娇大吃一惊,秀眉蹙起立刻急道:“算了?为什么算了!二郎!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子骏一脸低沉道:“如今我已是阶下囚,将来功名尽毁不说,保不准连命都没有。你若是跟了我,定有吃不完的苦,受不尽的累,还是让你爹给你另寻良人罢。”
石娇听他这么说,脸色才稍稍和缓下来,对子骏温柔说道:“子骏,你不用担心。你既然没杀人,便无人敢给你定罪。如果谁敢冤枉你,我爹爹第一个饶不了他。就算你真杀了人,我也会求爹爹给你想个法儿,让你不用吃官司。”
子骏苦笑道:“那样一来,岂不是受人话柄,说我马逊贪赃枉法,无法无天。”
石娇秀眉倒竖,气哼哼地说:“谁敢这样说,我便割了他的舌头!”
霖铃在后面心里一惊,心说这小姑娘倒是挺心狠手辣的。
子骏只是沉默不语。石娇有点急了,隔着铁栅栏推子骏的手臂道:“二郎,你还不了解我的心么。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爹和我爹又是至交,谁能把我们拆开?你还记得么,小时候我们在园子里玩耍,我扮成卓文君,你扮成司马相如,你对我说,长大后也要和我做一对红尘夫妻”
她说着说着,脸上慢慢现出一种幸福的光彩,似乎全然沉浸在往日甜美的回忆中。
子骏见石娇一副自我陶醉的样子,忍不住苦笑道:“石娘子,这是儿时的游戏,做不得数的。”
“怎么不算数!”石娇一下子站起来叫道:“你爹和我爹早有默契,待你明年蟾宫折桂后就为我们办终身大事,二郎你怎能临阵退缩,说什么游戏的话。若是你担心这趟官司,我已说过了,你绝不会有碍,我也绝不会嫌弃你。哪怕你真的刺配他乡,我也会跟随你!”
石娇说这话的时候,眼眶里含着盈盈的泪珠。
霖铃呆呆地看着她,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石娇抹去脸上的泪珠,又小心翼翼地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沿着牢房铁栅栏交给子骏,含情脉脉地说道:“二郎,你记得这首诗么?这是你小时候写给我的,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白首”
子骏心里烦躁,忽然抢过那张纸,拿起笔在上面写道:
人生羁旅客
行行复行行
相聚因缘起
离别亦复兹
各有前程路
无需夜伤啼
来年花红日
各折连理枝
写完他把纸从栏杆里又还给石娇,颤声说道:“石娘子,这是我的心里话,你你就当是我对不起你!”
说完他狠心走到牢房靠内的一个角落里面对墙坐下,再也不肯回头了。
石娇看一眼那首诗立刻泪如雨下。她一怒之下把信纸撕得粉碎扔在地上,对着子骏大喊道:“子骏,我不管你怎么想,让我抛下你就是不能!这辈子你就是我的,你想让我们各折连理枝,我告诉你,除非我死了!”
说完她一跃而起,哭着朝外面奔去。
那个小丫鬟惊呆了,不停喊石娇,石娇却压根不理他。小丫鬟只好把东西放在子骏的牢房门口,自己跑出去追小姐去了。
等她两离开,霖铃看着再一次恢复安静的牢房和一地纸屑,忽然一个念头射进大脑。
对啊,应该是这样肯定是这样
我以前怎么没想到啊啊啊啊啊!!!
她像只兔子一样蹦起来,飞一般奔回清河书院。
第105章 面粉西施
她也不看子骏了,直接回头飞一般奔回清河书院。正好学生们正在吃饭,雷捕头和顾烛山也在,他们看见霖铃气喘吁吁地奔进来,一个个都露出询问的目光。
“各位霖铃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有一个想法,大家先别吃了,听我说。”
这些日子来大家都养成了听霖铃发号施令的习惯,一个个纷纷放下筷子。
霖铃清清嗓子说:“这些天我对凶案现场一直有一个疑惑。既然是子骏和裴聪比赛画图,子骏的画在地上,那么裴聪的画在哪里呢?”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怎么回答。
霖铃看着这群傻白甜,又说道:“直到刚才刚才我去监狱里看望子骏,我看见石有人把子骏的诗撕碎,我才有了这个想法。可能裴聪的画并没有消失,而是被人撕碎了散落在地上。所以那一地的碎纸屑,就是裴聪当日画的内容!”
此话一出,大家纷纷露出茅塞顿开的表情。这个细节被她说出来,大家都觉得很有理,但要想到却不容易。
有时候世上的事就是这样。真相明明在眼前,却常常容易忽略。
霖铃继续当福尔摩斯:“你们想想,什么人会把裴聪的画撕碎?他自己不可能,子骏不可能,剩下的就只有那个凶手了。那那个人又为何要撕碎裴聪的画?只有一个理由,就是那幅画里画了对方不能忍受的内容!
容我猜测一下,那人当日潜入裴聪房中后看到裴聪的画,顿时勃然大怒,一怒之下杀死裴聪,然后嫁祸给子骏,自己藏在房间的某个角落。等宋德进来看见子骏和裴聪,吓得逃出去叫其他人时,他再悄悄地逃出房间,在夜色中遁走,在不知不觉中完成杀人大计!
所以如今之际,我们要把这幅画还原出来,从它的内容找出凶手的线索!”
霖铃这一番慷慨激昂的话下去,众人都被点燃了。韩玉站起来大声说道:“先生你需要我们做什么。就直接吩咐吧。”
霖铃看到这群学生这么给力,心里也是很感动。她对众人团团一揖,说道:“多谢各位。我想着,我们今天辛苦一些,齐心协力把这幅画拼出来,明日再好好休息,如何?”
众人毫不犹豫地同意,连顾烛山和白五嫂也申请加入“拼图”的队伍中。
霖铃派常安和雷捕头去越王庙把裴聪屋里的纸屑通通装在一个纸袋里带回来。两人很快照办。
等纸屑拿来后,霖铃又把学生分成几组分头拼画。她设想如果顺利的话,三个时辰内画应该就能拼出来了。
但是等他们真正开始执行这项任务时,才发现困难比想象中要多要多。首先这些纸屑不像现代的拼图那样花花绿绿的,而是看上去每张都差不多。
再者他们也没有提供参考的图纸,不知道裴聪到底画的是什么,所以基本上就是瞎蒙一气。有时轮了好久才发现拼错了,只能推倒重来。
霖铃拼得眼睛都要瞎了。她心里暗暗发誓:这辈子再也不碰拼图了!
从下午拼到深夜,拼图只完成了一小部分。霖铃见有的学生已经很累了,就把大家分成两拨,一拨拼一拨歇息,过两个时辰再换班。
顾烛山还去厨房做了些提神醒脑的二陈汤分给霖铃和学生们喝,给大家补充体力。
这样坑哧吭哧拼了一夜,拼图终于有了个大概。原来这并不是一幅完整的图画,而是只有半幅画。
大家凑过去看,只见画上是一个女子的下半身,穿着藕色湘裙和一双大红色窄头金莲鞋。可惜画的上半部分,也就是这女子的脸却看不到。
雷捕头直愣愣地盯着画看了半天,挠挠头皮说:“这双鞋子怎恁地眼熟。”
霖铃赶紧说:“你再想想。”
雷捕头继续抠头皮。这时窦仵作突然从外面走进来,急匆匆地说道:“雷捕头,那粉末我已经验出来了,是面粉。”
霖铃眼见曙光在前方,对雷捕头催促说:“红鞋,湘裙,面粉,你第一个想到谁?”
雷捕头,白五嫂和顾烛山异口同声:“祝娘桥下面粉铺的倪三娘!”
**
霖铃眼睛一亮道:“倪三娘是谁?”
雷捕头解释道:“她是我们本地有名的面粉西施,和她男人一起在祝娘桥边开一个面粉铺子,卖些面粉馎饦漏粉之类的吃食。这妇人长得极有颜色,尤其是那两”
霖铃见雷捕头要放飞自我了,赶紧重重咳嗽一声。雷捕头也意识到自己胡言乱语,赶紧打住。
霖铃对雷捕头尴尬道:“雷兄,你继续,你继续。”
雷捕头傻笑一声,又说道:“这妇人虽长得标志,命却是不好。从小父母双亡,嫁了个汉子虽然能干活,却长得歪瓜裂枣的,还是个侏儒。”
“侏儒?”霖铃惊叫一声。
“是啊,那汉子约摸才刚刚到我的腰。不过那厮倒是个温克性儿,平时被他婆娘在铺子里使唤来使唤去毫无怨言,见人也都是笑呵呵的。不过最近我总是见到他,他婆娘却是没看见,不知上哪里刮喇去了。”
这一刻,霖铃的脑海中仿佛突然射进一道阳光,把所有晦暗不明的角落都照亮了。
她忍不住激动大叫道:“原来如此,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顾烛山也猜到了,道:“你是说”
“不错,”霖铃激动地说:“之前我的思维一直被禁锢住了,以为只有小孩才能藏进那只木箱。其实除了小孩,侏儒也可以!”
大家也都恍然大悟,一时间真相似乎就在眼前。学生们一个个都面露兴奋之色,毕竟昨晚一夜的辛苦没有白费。
雷捕头更是兴奋异常,直接跳起来说:“我去把那厮抓捕归案。”
霖铃赶紧拦住他说:“雷捕头先不要急,我怕打草惊蛇。”
雷捕头急道:“那三寸丁算什么蛇,顶多是条泥鳅,还是个掐头去尾的。”
霖铃摇头:“他如果敢杀人,就绝对不可能是个普通人。雷捕头咱们别大意了。”
雷枫挠挠脑袋道:“那你的意思是?”
“我一会先去他铺子里买早饭,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雷捕头心里嘀咕道:这矮冬瓜有什么好看的。但他见霖铃坚决,也就不再劝阻了,只说:“那我先回衙门调拨人手。”
霖铃对他抱拳:“多谢雷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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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捕头走后,霖铃带常安,王燮二人去祝娘桥。
这个点正好是清晨吃早饭的时间,祝娘桥下又是一个市集,到处都是排队买东西的村民,各种讨价还价声,吆喝声络绎不绝。
霖铃几个人在集市里转了一圈,很快就找到了目标对象。原因无他,一是倪三娘老公的外形非常显眼,一个矮墩墩的男人,就像白雪公主身边那七分之一同伴,围着灶台不停地擀面,烧水,看上去非常“贤惠”。
除此之外,霖铃发现这人的铺子也是集市上生意最好的一家,铺子门口排着长长的队,看来大家对矮冬瓜的手艺还是挺认可的。
霖铃和王燮站在队伍里排队,排了快半个时辰才排到他们。霖铃走到矮冬瓜面前,不动声色地朝他打量一番。
这人的面相非常忠厚,方脸厚唇,鼻梁也很挺。如果不是他过矮的身高,还勉强称得上帅哥二字。
矮冬瓜抬头看看霖铃,敦厚地笑道:“几位小官人想吃些什么?”
霖铃说:“劳驾来三晚红油馎饦。”
矮冬瓜应一声,用沾满面粉的双手把一个已经擀好的面饼掰成一段段面片,扔进旁边的一大锅沸水中。
等面熟了,他熟门熟路地用一个漏斗舀起面片放进三个黑漆大碗里,然后又打开旁边一口大锅的木盖子。
里面有满满一锅热气腾腾的红汤,上面漂浮着胡椒,葱蒜,鸡皮,芝麻等一大堆食物,还有一圈圈滚烫的油花儿,闻起来也是香气扑鼻,一下子把霖铃几个的馋虫勾起来。
矮冬瓜把热汤装进三碗馎饦里,对霖铃等人道:“三位小哥慢用。”
三个人端着馎饦走到旁边一张靠近铺子的桌子上。王夑和常安两人本来是来盯梢的,但此刻美食当前,他们抵不过诱惑,都开始呼噜呼噜地吃起来。霖铃强忍片刻也撑不住了,开始加入吃面大军。
她吃了几口就发现这面做得确实一级棒,不仅面本身劲道,汤也非常的入味,酸酸辣辣的味道非常过瘾,以至于她吃完一碗还想吃第二碗。
她一边吃还一边注意着矮冬瓜的动向。只听他娴熟地和几个村民打招呼,一个男人对他笑道:“裘四!你浑家上哪儿去了?”
裘四依然憨憨笑着道:“她近日身子不好,在家里歇息呢。”
那个顾客恬不知耻地说:“你快与你浑家补补身体。她不出来做面食,我吃着味道总是不对呢。”
周围人哈哈大笑,裘四也跟着一起笑,一副铁憨憨的样子。
霖铃看着裘四,总觉得这人哪里不大对劲。旁边常安却道:“这人看上去性子挺软的,怎会是个能杀人的?”
霖铃轻声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们再观察观察。”
第106章 河边的小屋
三人吃完馎饦,常安小声道:“先生,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霖铃看裘四一直忙着做馎饦,一时半会也抽不开身,就对常安道:“这样,我们先去裘四家里看看,找找有没有线索。”
常安点头。三人付好帐,一起朝裘四家的方向找过来。原来刚才出发前霖铃已经向雷捕头打听好裘四家的住址,所以很快就找到了他家的房子。
裘四家的屋子就在邬家村中心的清河边上,而且是孤零零的一座茅屋,离左右房子都有一定距离。
这座房子外表看起来有点破旧,门口有一圈茅草篱笆,房子后面不远处是一片小树林。
霖铃站在河边对着房子观察许久,又转过头来看河对岸的风景。
另她惊讶的是,河对岸的风景看起来很熟悉——几棵柳树,一片草地,还有几个小孩在玩耍。
她正在绞尽脑汁地想这是什么地方,旁边王燮突然叫道:“咦,那不是上次帮我们评画的那个孩童?”
霖铃定睛一看:果然对面几个小孩中,有一个就是上次她找来帮子骏裴聪评画的小男孩。当时他嘲笑裴聪分不清水牛和黄牛,自己还给了他一粒糖作为奖赏。
她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对面就是上次子骏和裴聪斗画的地方。
此时此刻,她眼前似乎有一扇门突然打开,许多零零碎碎的事情像珠子一样串起来,在她心中慢慢形成一条清晰的脉络。
从子骏和裴聪的斗画,到那晚的雨夜,到子骏入狱,到封闭的屋子和木箱,到满地纸屑,到半张画纸上的红裙子,到馎饦摊上的矮冬瓜
一个设想在她面前徐徐铺开,就像一幅打开的画卷一样,每个细节都是那么合情合理。
霖铃无法压抑满心的激动,对常安和王燮说道:“我知道了!这次我真的知道了!”
常安也激动得要死,因为他感觉郎主这回可能真的有救了。王燮也在旁边催问道:“先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暂时说不清楚,”霖铃说:“常安,麻烦你跑一趟,让雷捕头带几个人到裘四家中,执行逮捕!”
常安重重“嗯”一声,一道烟似的跑开了。
常安走后,河边只剩下霖铃和王燮两个人。霖铃朝周围打量一圈,发现没什么人。她念头一起便对王燮说:“文召,我们去裘四家里看看。”
王燮当然表示愿意作陪。两个人推开裘四家院子的篱笆走到他房门口,但门锁着。
霖铃朝旁边看了看,发现侧面有扇窗开着,但窗户有点高,她跳起来才能够着。
王燮看霖铃想爬窗,就说:“先生,我蹲下来。你踩着我肩膀爬进去,再把我放进来。”
霖铃本来也有这个意思,但不好意思说。现在王燮主动提出了,她便点头道:“好,多谢你。”
王燮蹲在地上,霖铃踩着他的肩膀够到窗框处,使劲把头往里钻。那扇窗开的洞有点小,霖铃钻了半天,弄得她和王燮两人都上气不接下气,才算勉强钻进去。
进屋后,霖铃赶紧开门把王燮放进来。
她见王燮被她踩得衣服都皱起来了,有些惭愧地说:“不好意思啊文召,我有没有踩痛你?”
王燮大大咧咧地一笑道:“哪儿有痛。先生你怎么这么轻,比女子还轻。”
霖铃心里一慌,嘟哝道:“说的好像你被女人踩过似的。”
王燮依然哈哈而过。霖铃笑了笑,又打量屋子四周的摆设。
令她惊讶的是,裘四的房子内部竟然非常干净。瓶是瓶罐是罐,桌椅都擦得铮亮,地上也很亮堂。毫不夸张地说,连她自己的房间也做不到这么干净。
王燮显然也被震撼到了,嘴里一直喃喃“乖乖。”霖铃忍不住说:“你看人家屋子多干净,你要向人家学习。”
王燮嘴硬道:“他是娶了老婆的人,我还没娶妻。等我娶了老婆,屋子比他的还要干净。”
霖铃心里好笑,用手指在王燮脑袋上敲了一个响榧子骂道:“难道老婆就是娶来给你做家务的吗?要屋子干净你得自己收拾!”
王燮憨憨一笑,又眉头一皱道:“先生,我想出恭。”
霖铃有点无语,指着角落里一只净桶说:“你用一下裘四的吧,凑合凑合。”
王燮一脸为难的表情:“我我”
霖铃眼睛一瞪:“我不会偷看你的,放心吧。”
王燮笑着道:“我不是担心先生偷看。只是那净桶有些脏,我坐不下去。”
霖铃烦得要死:这王大少爷就是讲究!
王燮笑着说:“要不我去屋子后面的小树林里出恭,一会再回来。”
霖铃抬腿虚踢一脚他的屁股:“去吧去吧。”王燮笑呵呵地跑了。
王燮跑出去出恭后,霖铃继续一个人在裘四的房子里兜圈子。裘四的屋子也分里外两间,外面是厨房和主屋,里面是卧室和储物间,储物间后面还连着一个猪圈。
霖铃在裘四的主屋和卧室里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样。不过她也没看见倪三娘。所以刚才裘四说倪三娘生病了在家里休息,完全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她到处走走看看,有时摸摸桌子上的摆件。裘四家乱七八糟的物品确实很多,但大部分都是锅碗瓢盆之类的生活用具,却很少有胭脂水粉之类的女用物品。
如果不知道的人看见这些东西,还会以为裘四是个光棍。
霖铃心里有些纳闷:一个已婚男家里怎么会没有老婆的东西?
她越想越纳闷,干脆开始翻裘四房中的橱柜。
正翻到一半时,她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霖铃跑到门边扒着门缝一看,只见裘四正扛着擀面杖朝里屋走来。
霖铃心中一惊!
妈呀,这人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她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屋子里乱转一气,飞快把抽屉放回原位,然后从后门逃到旁边的猪圈里。
猪圈里大概有五六只大肥猪,都聚集在一个泔水桶旁边坑哧吭哧地吃东西。霖铃进来它们也不管,只埋头继续吃。
猪圈里有一股混杂着酸味的刺鼻臭味,就像浇了一百斤山西陈醋的臭豆腐,那味道别提有多酸爽。霖铃只好捏着鼻子扒在猪圈的门边,透过门缝看裘四的动向。
只见裘四走到卧房的桌边坐下歇了会,自己给自己捏捏肩膀,又呆呆地发会愣,脸上混合着一种寂寞又失落的表情。
离开了外面的喧嚣世界,裘四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迷失了方向的小孩,只是这小孩长着一张大人的脸,所以看起来格外可怜。
霖铃默默地看着他。过了一会,裘四突然趴到床底下一阵啪啦。从霖铃的角度,她只能看见裘四圆滚滚的屁股在扭动,就像是某种小动物。
扒了一会,裘四终于站起来,手里拿着一个盖着布的竹篮。他坐回桌边把篮子上的布掀开,从里面拿出一样样东西放在手里摩挲。
霖铃踮起脚费劲地看。只见他先后拿出来一只梳子,几盒胭脂,一条罗裙,几只簪子,还有些珠宝像生花之类的。
接着,他又拿出了一双大红色鞋子,正和裴聪画上那个女人穿的鞋子一模一样!
霖铃心里扑通扑通跳得飞快。她屏住呼吸,看着裘四把那双鞋子放在手心温柔地抚摸,就好像它们是一个小婴儿一样。
摸着摸着,他又把鞋子拿到脸边上,用脸颊去蹭鞋子。蹭完鞋面蹭鞋底,左边脸蹭完再右边脸蹭。这么来来回回折腾了十几遍,一边蹭一边嘴里还发出嗯嗯的呻吟声。
霖铃吓得大气也不敢出。眼前的裘四就像一个怀春少女那样蹭着老婆的鞋子,这画面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又过了片刻,裘四终于把红鞋子放下,又拿出了篮子里的最后一样东西——半张画纸。
当霖铃看到那张画纸的一霎那,她差点没当场叫出来。
这正是裴聪画的那另外半张人像!
画上有一位明眸皓齿的美女,云鬓高鬟,珠翠玲琅,脸上含有两抹淡淡的红晕。
霖铃隔那么远都能感觉到画上那个女子的美丽,而且这种美还带有一丝淡淡的诱惑。因为它不是客观的,而是一个男人眼中的,风情万种的女子之美!
她正在全神贯注盯裘四和那半幅画,忽然感觉什么东西在她屁股后面拱她。
她低头一看,顿时吓了一跳。
竟然是两只大肥猪在顶她的裤腿!
霖铃从来没和猪打过交道,慌乱之下往旁边挪了一步,不小心踩在一只猪的尾巴上。
那只猪吃痛嗷了一声,往右边一拱。正好那桶泔水在旁边,被它拱得翻到在地,桶里面的东西都流了出来。
霖铃朝那些东西看了一眼,脑子里“轰”的一声。
里面除了黏糊糊的泔水,还有一个模模糊糊的白色东西,上面有四根葱管般的手指,鲜红色的指甲俱全,而剩下一根已经被啃了一半!
竟然是一只人手!
第107章 猪圈惊魂
她一时没忍住,疯狂地大叫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一叫,裘四立刻从桌边跳起来,拿着擀面杖冲到猪圈。
当他看到霖铃的那个瞬间,霖铃看见他那张憨厚的脸上突然变得扭曲狰狞,眼神里也流露出无比凶残的神情。
此时的他和一个时辰前面条铺里那个忠厚的老板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
他上下打量着霖铃。霖铃吓得魂都要飞了,颤抖着说:“你别乱来,有有话好说!”
裘四朝霖铃冷冷一笑。他歪着头,像个小孩一样说:“你也是她的野汉子之一,是不是?”
“什什么”
裘四嘿嘿一笑道:“兀那贼厮,敢偷人不敢承认,”说完就提着擀面杖朝霖铃打过来。
霖铃吓得往猪身后躲闪。裘四一下子没打到她,擀面杖落在一头猪脑袋上。猪哀嚎一声倒在地上,脑浆流了一地。
霖铃简直要吓昏过去了。原来这裘四矮是矮,但是力大无穷,还是个隐藏的武林高手!
完了完了,这次连性命都要葬送给矮冬瓜了。
她身体里感觉到一阵从未有过的恐惧,情急之下扯着嗓子大喊道:“救命啊!!王燮!救命啊!救命!!救”
喊到一半,裘四又提着棍子扑过来。霖铃吓得手足无措,慌乱之下干脆拿起泔水桶往裘四的方向扔过去。裘四躲避不及,被泔水淋了一脸。
霖铃一边喊救命一边踢几只猪的屁股。二师兄们被踢得嗷嗷乱叫,挤在裘四和霖铃之间到处乱拱。
裘四一时走不过来,气得用擀面杖打几只猪。猪被他打得尖声惨叫,场面混乱至极。
就在这时,猪圈门突然撞开,王燮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
霖铃看见他立刻像看到救命稻草一样疯狂大叫:“文召快点救我!矮冬瓜要杀我!!”
王燮也傻眼了。他手里没有武器,像热地蚰蜒一样原地打转。
裘四回头看他一眼,撇嘴阴笑道:“又来一个,都与我去见阎王!”
一边说着,又拿棍子要打王燮。
王燮没有武力值,看见裘四过来整个人都呆住了。
霖铃一看不好,王燮这小子要有生命危险,情急之下大喊道:“文召,你快跑!你快跑!”
王燮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以后拔腿就要跑。
谁知裘四比他速度还要快,迈着小短腿奔到王燮屁股后面,用擀面杖往王燮小腿处一扫。
王燮哎哟一声,整个人扑倒在地上。
裘四顺势像青蛙般一跳跳到王燮身上,一把抓住他发髻把他按在地上,伦起棍子就要砸王燮的后脑勺。
王燮和霖铃同时吓得大叫。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根水火棍忽然带着呼呼的风声转进来,“彭”一声砸在裘四的手臂上。
裘四大叫一声,砸王燮的手也软了下去。
就在他迟疑的瞬间,常安,雷枫和另外两个捕头一起跳进来。
霖铃大喜过望,连声高叫道:“常安,快救我们!”
雷枫对裘四大喝一声:“贼厮还不束手就擒!”
裘四龇着牙朝雷枫看一眼,突然拿着棍子朝雷枫的下盘扫射过来。
雷捕头也没想到裘四竟然这么猛,再加上武器不在手边,眼看着也要被裘四打到。
关键时刻常安突然一个扫荡腿挡在雷捕头面前,化开裘四的招数。裘四大怒,又举着棍子想要打常安。
两个人一个棍子使得像陀螺一般,一个腿踢得令人眼花缭乱。裘四上下左右从各个方向攻击常安的下身,但常安的腿功就像千臂如来的“臂”一样水泼不进针扎不透,把霖铃都看呆了。
这时雷捕头也趁机拿到了自己的水火棍。他和常安左右夹攻,同裘四恶斗十几个回合后,雷捕头大喊一声“叉”,一棍打在裘四的手臂上。
裘四不得已武器脱手。常安和另外两个捕头立刻一拥而上,把裘四摁在地上。裘四一边挣扎一边破口大骂。
霖铃在旁边也看呆了,没想到裘四小小的身子竟然储藏这么大的破坏力量。现在这个裘四只能让她想到一个人物,就是《冰与火之歌》中的小恶魔!!
等大家终于把裘四制服,雷捕头让人把他扎扎实实地捆好,然后走过来对霖铃说:“李学究,你没事吧?”
霖铃现在真的心力憔悴,但还是勉强支撑着说:“雷捕头,那个泔水桶里有尸体残骸,请你收集一下房子里应该还有。”
雷捕头也看出霖铃快撑不出了,就说道:“我先把裘四押去县衙。李学究你先休息休息,到午后升厅时再来。”
霖铃点点头,又对常安道:“常安,你给石尚书和马大人也报个信,跟他们说凶手抓到了。”
常安立刻蹦起来:“是!”
雷捕头等人之后,霖铃看了一眼瘫在地上的王燮,走过去拍拍他肩膀说:“文召,走了。”
王燮呆若木鸡地看看霖铃。霖铃哭笑不得地说:“大哥,醒醒,你想在猪圈里待多久?”
王燮嘴一动,突然“哇”一声哭了出来。霖铃简直哭笑不得,说道:“大哥你哭什么,我还没哭呢。”
王燮抽抽嗒嗒地说:“方才那厮骑在我身上要打我那刻,先生猜我在想什么?”
“想什么?”
霖铃以为王燮会说想爹想妈之类的,谁知他说:“我在想还有好几个人拿着我贷出去的钱还没还。若是我死了,岂不是白白便宜了那几个厮。”
霖铃简直哭笑不得。这王燮果然有乃父的风范,满脑子都是生意。
她强打起精神对王燮说:“哎别哭了,跟我回去洗个澡洗把脸,午后还要去县衙给子骏翻案呢。”
王燮这才停止哭泣,站起来和霖铃一起走出去。
两人回到清河书院。霖铃第一件事就是跳进浴桶,把身上的猪味和泔水味统统洗掉。
可惜古代没有沐浴露,否则她肯定会里里外外,从头到脚洗上三个时辰,把自己完全洗掉一层皮才罢休。
洗完澡她躺着休息一会儿,顺便整理一下思路,准备一会到公堂上去Battle。
但是她发现自己根本休息不了,因为她脑子里纷纷乱乱的全是刚才裘四家的画面,还有临门一脚的紧张感。
这些天她每天大脑都在高速运转,整个人好像一台开足马力的机器。而今天就是这台机器马力最高的一天,她甚至觉得自己就在崩溃的边缘。
但她心里很清楚,自己不能崩溃不能倒下,因为万里长征还没走完最后一步,子骏没有救出来,她就不能松懈。
到晌午时分,柳慈进来通知她,学生们都在门口集合了。
霖铃说好,然后起身整理一下衣冠,对柳慈道:“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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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她们赶到县衙的时候,才发现所有人都到齐了——苟县令,雷枫,马羌,石棠,宋德,骆敬,两个仵作。所有人都安安静静各就各位,仿佛就在专门等候霖铃到来似的。
堂口的地上跪着裘四。他身上的绑绳松了,但是戴了一口大伽。子骏倒是没跪。
事到如今,苟县令明白大势已去。马子骏的清白看来是板上钉钉的了,所以也就默认不拿他当嫌犯看待了。
等人到齐后苟县令宣布升厅。一顿仪式撸过后,苟县令问雷枫:“雷捕头,你方才说抓到了嫌犯,究竟是怎么回事?”
雷枫立刻把当时抓捕裘四的过程说了一遍,又把搜到的证物——包括半张画纸和裘四床下那些物品都递了上去。
苟县令眯着眼睛检查一件件证物时,雷枫又禀告道:“属下还在裘四房中找到几块尸体残骸,应是裘四杀完人后藏在家中的。属下已经都交给窦仵作核验了。”
窦仵作也禀告道:“上覆知县大人,属下已经核验过那些尸块,确是裘四娘子倪三娘的身体。”
此话一出,堂里堂外都炸了锅。当地很多小混混都和倪三娘有过眉来眼去之风流事,有的直到今天还偷偷暗恋倪三娘。
所以现在他们听说倪三娘被他老公杀了,还被切成了一块块人肉放在泔水桶里,顿时一个个嗷嗷嚎叫,恨不得把裘四这厮大卸八块。
苟县令也是无语至极。他平时经常去裘四的馎饦铺上吃面,可以说是他的忠实粉丝。甚至他有时看裘四赚钱辛苦,他老婆对他又总是冷言冷语的,偶尔也会善心大发扔给他几个铜板。
但现在一想到这个平时看上去那么人畜无害的一个人,私下里竟然是个虐杀女人的变态,苟县令只觉得胃里一阵阵地泛恶心。
他强忍着不适拍打惊堂木,问霖铃说道:“你为什么会盯上裘四?前后因果,细细报与本县知道!”
第108章 沉默的真相
霖铃就把自己一路寻找线索的过程细细说了一遍,从刚开始想到反推法得出杀人者是小孩的结论,到后来受到启发拼出半张美人图,再后来结合面粉推断出倪三嫂和裘四,最后顺藤摸瓜抓到真正的凶手。
霖铃分析时,裘四一直冷冰冰地斜眼看她,眼神中尽是不屑。
霖铃现在看见裘四心里也有点寒森森的,因为和一个杀人犯打交道必须万分警惕,不然就和倪三嫂一个下场!
说完这一切,霖铃对苟县令说道:“所以当日的情形已经很清楚了。裘四发现老婆和裴聪勾搭,因此怀恨在心。他那日在家先杀了老婆,再赶到越王庙进入裴聪的房中,用擀面杖敲击他后脑勺杀死了他。
裴聪刚死,裘四就听到子骏在外面敲门。裘四情急之下想出了一个计策:他把一扇门锁住,自己则躲在另一扇门后面。待子骏进来后,他再悄悄在他背后把门锁上。
因为裘四的身材很矮,再加上是贴在门背后,从外人看来就好像是子骏在背后关门,谁也不会想到门背后还躲着一个人。
当然他关门的动作不可能不引起子骏的警觉。但是子骏刚有察觉时,裘四就用擀面杖敲击他的腿部,让他摔到地上,再骑到他身上打晕他。”
王燮听了也在堂外叫道:“不错!此人惯会用此伎俩,方才对我也是如此!”
苟县令干咳一声,严厉道:“肃静!”
霖铃又接着说:“我不知道苟知县有没有发现,裴聪和子骏膝盖处都有伤痕。我一开始觉得奇怪,感觉这是个巧合。但如今看来,这就是裘四最常用的杀人办法。因为他个子矮,没办法攻击他人的上身,就先攻击别人的下盘。等别人跌倒在地时再杀了对方。”
霖铃说到这里顿了顿。众人都像听评书一样听得起劲,此刻突然没得听了还觉得不习惯。
马羌忍不住催促道:“你继续说。”
霖铃继续说道:“裘四打晕子骏后不久,宋德就到门口开始敲门。裘四没有办法,急中生智想出一招。
他躲进那个木箱把盖子合上。等宋德闯进来发现裴聪已死,吓得逃出去通知其他人。裘四就在宋德奔出屋子后也悄悄爬出来,然后趁着夜色逃出越王庙,神不知鬼不觉。等宋德和他同学们再次回来时,他们以为房间里没变化,其实真正的凶手早就逃走了!”
她说完这些,堂上鸦雀无声。苟县令已经快要崩溃了,一直朝严主簿的方向看。但严主簿也帮不了忙。
谁能猜到这年轻后生竟然能在短短几天之内找出真凶,还说得头头是道?
连苟县令自己都觉得无话可说!
他发呆片刻后才回过神来,对裘四拍着惊堂木喝道:“裘四,究竟是不是你做的,从实招来!”
裘四梗着脖子不说话。苟县令气得七窍生烟,事情弄到这个地步都怪这厮!他一气之下命令道:“来人啊,与我重重地拷问这厮。”
雷枫旁边的几个捕头走过去把裘四按在地上,不分青红皂白地打起来。
裘四毕竟是个练武的,打了四五十下还中气十足,嘴里不停骂霖铃和苟知县。苟县令一气之下,又给他加了五十板子。
到了一百多棍后,裘四已经被打得血肉模糊,哼哼唧唧地人都软了。苟县令也怕把人给打死了,就叫下面人暂时住手。
苟县令对裘四道:“裘四,你莫再犟了。到底是不是你做的从实招来,不然还有皮肉之苦。”
裘四小小的一团肉瘫在地上喘气。霖铃实在看不过去,对裘四说道:“裘四,你以为老婆背叛了你,你恨你老婆。其实是你自己高攀了人家,自讨苦吃!很多事本来不属于你的,你偏要勉强,到头来就是一场空!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也不懂?”
裘四本来已经奄奄一息,听完这番话忽然跳起来破口大骂道:“我偏要勉强?当日莫不是她死唧白赖求我说要嫁给我,教我出钱免得她被人卖去勾栏?我出了钱,日日好吃好喝地供应她,反过来却嫌我臭王八想吃天鹅肉?这几年若有一天她给我露半张笑脸儿,我便念了与她的夫妻情分,可她日日对我冷嘲热讽,嫌长恨短,说是隔壁的公狗也比我更懂做人汉子!我拼生尽死的换来便是日日嘲讽打骂,天天在外头被欺也罢了,还被自己婆娘看不起!既是她不拿我当汉子,我也不拿这□□当婆娘。今日之事都是她自找的!是她活该!她该死!该死!该死!”
说到第三个“该死”,裘四声音一颤,忽然伏在地上哀哀地哭起来。
他哭起来就像个大号丑娃娃一样,咧着嘴撕心裂肺地哭。霖铃看着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倪三娘会到处勾搭。
毕竟哪个女人,特别是美女会甘心守着这样一个男人?
哎
这时苟县令让人下来给裘四画押,裘四半是自愿半是受迫地画了押。
苟县令拿到裘四的供状看了一遍,然后宣布道:“邬家村人士裘四因争风吃醋,犯下裴聪,倪三娘两件命案,自愿招供,着令收监,两日后宣判!马”
他说到子骏舌头都打结了,只能硬着头皮宣布:“马逊,无罪释放!”
堂下观审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激烈的欢呼声,王燮韩玉等人直接冲到院子里,不顾一切地抱住子骏。雷枫也亲自过来向子骏慰问,说这些日子委屈了他。
霖铃站在一边看着这一幕,鼻子忍不住一阵阵地发酸。
她在心里感谢上苍。这一难虽然凶险,但好歹是有惊无险。
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也不枉自己日夜不宁,茶饭不思地奔波这半个月。总算有个不错的结果。
不过在霖铃这拨人弹冠相庆时,有一个人却是如坐针毡。那就是苟县令。
马子骏他们越是欢呼,就越是打他的脸。他一直小心翼翼地朝石棠和马羌的方向看。
只见两人都一动不动地坐在位子上,马羌是一脸怒气,石棠还是面无表情。
苟县令想了半天,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走到两人跟前深深一揖,用讨好的语气说道:“石相公,马相公,这桩案子是我判决不当,委屈了马衙内,求二位恕罪。”
他揖了半天,对面一点反应也没有。苟县令心里打鼓,微微抬头朝马羌看了一眼。
谁知他一抬头就撞见马羌利刃般的目光。
马羌父亲马儒是武将出身,他自己虽走的文官道,但也在边关大营浸淫了很多年,所以一双眼睛练得犀利非常,就像天上的雄鹰一样,朝人看一眼就令人胆寒。
此刻苟县令也被马羌的眼神吓到了,慌乱之下语无伦次地说:“下官实对令郎无冒犯之意,只是那裘四实在忒奸猾,下官这才着了他的道下官下官”
他急得满头大汗,连话都说不清楚。解释半天,他终于听到马羌发问道:“苟知县,你刚才拷问裘四”
“对对对!”苟县令喜出望外,忙不迭地说:“这人实在罪大恶极!令郎受的苦都是因他而起”
马羌不耐烦地打断他:“我是问你,你方才逼裘四招供所用手段,就是当□□犬子招供所用的吗?”
苟县令一下子呆住了,嘴巴半张着,像个十足的痴呆。
等他回过神来,他已经完全吓得不敢说话,下意识把求助的目光转向马羌身边的石棠。
石棠用波澜不惊的目光看看他,微微一笑道:“苟知县,你把嘴巴闭上。”
苟县令连忙闭上嘴。石棠又用淡淡的语气道:“前日官家降旨,让我将县乡吏情民生进京告于他知。近日来贵县,倒觉得此案个绝佳的例子。”
苟县令开始发抖。
石棠语气依然缓和,如春风拂面一般:“我一定将苟知县一切所做所为,如何昏庸断案,贪赃枉法,屈打成招,滥用私刑之种种手段如实上覆,以达圣听!”
苟县令一下子瘫在地上。
第109章 暴躁老爹
子骏被释放后,由一堆人簇捧着去官廨休息。
马羌这次过来带了一堆家丁,包括上次和孙大舅一起来的常福。这些人一看子骏来了,立刻像蜜蜂绕着花儿一般绕着子骏。
有的替他打洗澡水,有的替他换衣服,有的伺候他喝茶,有的给他准备果食,说他前段时间在狱中没吃过像样的东西,这几天一定要补回来。
子骏被这群献殷勤的家伙弄得有点烦,忍不住问常福:“常安呢?”
“他刚才被李先生叫出去了。”
李先生
现在一听到这三个字,子骏的胸中就会情不自禁涌起强烈的感情。
这些天先生为自己的奔波和付出他都看得清清楚楚,但越清楚他的心就越不能平静。
子骏从小到大接触过不少先生,从开蒙时的沈学究到后来的庞先生,再到后来的马户和霖铃。
说句良心话,子骏和这些先生的关系处得都不怎么样。子骏嫌他们太俗,它们嫌子骏太傲,双方都属于相看两厌的状态。
但这个霖铃却和所有子骏认识的先生都不一样。她像个少年一样爱憎分明,睚眦必报——
爱起来可以为学生大闹公堂,而恨起来就算撒泼打滚也要讨还个公道。
子骏从没有遇见过这样的先生,而且他觉得以后也很难再遇到了。
他正在胡思乱想,忽然看见霖铃和常安两人一起走进屋子。
霖铃和子骏一对视,彼此心中都一酸。
子骏眼圈一红,奔到霖铃面前颤声叫一声“先生”,然后就跪了下来。
霖铃吓了一大跳,赶紧把子骏从地上拉起来,一边摸他的额头说:“子骏你干什么!哎呀快起来!你是不是脑子被那个苟县令打坏了。”
子骏心里愧疚万分,低着头说:“先生,全是我任性害了你害了大家。如若那时我听你的话不去找裴聪比画,这等事也不会发生。全是我的错。”
霖铃又是感慨又是心疼,扶着子骏的手臂安慰他说:“子骏,这个不能怪你,谁也猜不到裘四竟然会去杀裴聪,说起来你也是受害者。”
子骏见霖铃竟然丝毫没有责怪自己,心里更加难受了。他又向霖铃深深一揖道:“这次学生的性命全靠先生所救,学生一定牢牢记在心里,日后再慢慢报答先生!”
霖铃见他满脸真诚,心里暖暖又热热的,把子骏扶起来笑说:“其实这次也不是靠我一个人,好多人都为你出力了呢。像你爹,石相公,王燮,明远。尤其是常安,他为了救你累得都晕过去了。要不是大家齐心协力,我也抓不住凶手。”
子骏听罢,朝身边的常安看了一眼。见他确实消瘦许多,子骏心里一酸,对常安温声道:“常安,这次辛苦你了。”
常安嘴唇一动,要说话却没说出口。子骏见他表情不对,赶紧说:“常安!”
常安却刹不住车了,背过身去呜呜地哭起来。子骏一看就急了,走过去哄求道:“常安,你别哭啊,是我错了还不行吗。”
常安却越哭越厉害,一边哭一边抽噎着说:“二郎,若是你出了什么意外,马相公定要赶我走。我又没有爹娘,你让我去哪里安身呢?”
子骏见常安哭得这么伤心,内心一阵阵揪疼。
他平日沉浸在诗书的世界中,对旁人都不大关心。但经历这次劫难后,他忽然意识到了世界的残酷,也意识到周围人对他的保护。
他突然发现,如果自己不是马羌的儿子,别人根本就不会在意他一点点。自己平时的傲气,实质都是建立在一个空中楼阁上,现在想来是多么的可笑。
他叹口气对常安道:“常安你别哭了,这次原是我的不是。今后我事事都与你商量,再不自说自话了。”
常安听郎主这么说,才慢慢止住哭泣,心里也不觉得那么难受了。
这时来福又进来送点心。三个人围坐着吃了一会,子骏问霖铃:“先生,你是怎么发现裴聪和那倪三娘有首尾的?”
说起这个霖铃可就来劲了。她喝一口茶,兴致勃勃地比划道:“那日我和常安,王燮,我们三个去裘四的屋子考察”
“考察?”子骏皱起眉头。
“呃,就是去查看他的屋子。我站在河边看着河对岸。子骏,你道我发现了什么?”
“什么?”子骏和常安异口同声问道。
“我发现裘四的屋子对岸,就是那日你和裴聪比赛画图的地方。”
子骏也大吃一惊,但想了想又说:“那又如何呢?”
霖铃笑道:“所以我有了一个大胆的设想。我在想,裴聪他们一定要和我们抢地盘,除了吃饱了撑的以外,会不会还有其他的原因。比如说”
子骏看着霖铃一脸困惑。
霖铃心里叹息,这孩子除了读书厉害以外其他方面都挺呆的。
她说:“其实裴聪一定要占那个位置,有一个原因是他要欣赏河对岸的一道风景——就是裘四的老婆倪三娘。他们两一个画画一个洗衣服,平日眉来眼去的早就勾搭上了。所以那天咱们不小心占了他的位置之后,他想尽办法要把我们赶走。”
子骏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霖铃又说:“后来我看到裴聪给倪三娘的画像,我才知道倪三娘是谁。”
常安惊讶道:“先生。你认识倪三娘?”
霖铃抿嘴一笑说:“你记不记得那日,我们看到河对岸有个穿红衣服的女子”
常安一拍大腿叫道:“记得!不就是那个刮喇过郎主的”
子骏有点尴尬,对常安说:“什么刮喇我,我说了她是认错人的。”
“不错!”霖铃抢白道:“你知道她把你认作谁了?告诉你,就是裴聪!”
子骏和常安都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霖铃微微一笑说:“没错,就是裴聪。因为子骏的身高体型从背后看和裴聪有点相似,所以倪三娘把你当成了裴聪。后来我们在河边画画时,还在河对岸看见了她,你们记得么?其实她就是裘四的老婆。裴聪每天在河边画画时和她眉来眼去勾搭上,两人经常幽会厮混。不过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后来裘四知道了,一怒之下就去越王庙杀了裴聪。他还偷偷杀了倪三娘,把她的尸体切成碎块放在泔水桶里让猪食用。”
常安和子骏都听得大皱眉头。常安道:“天下怎会有如此歹毒之人,连自己浑家都下得去手。”
霖铃也叹口气。世界上很多事都充满了阴暗,不然人们也不会向往天堂,仙界这种虚无缥缈的所在了。
子骏此刻对霖铃的崇敬之情就像滔滔江水连绵不绝,由衷说道:“先生真是厉害,能在这么短几日内找出凶手,真是堪比孔明!”
霖铃一时间还反应不过来“孔明”是谁。常安在旁道:“先生岂止孔明,孔暗都可以!”
子骏和霖铃都笑起来。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下一刻,石棠,石娇和马羌三个人同时走进来。
子骏和常安连忙站起来。马羌一看见子骏脸就阴沉下来,大声喝道:“畜生!还不快过来谢石相公救命之恩。”
子骏微抿嘴唇,快速和常安两人走到石棠面前跪下道:“多谢石伯伯救命恩情。”
石棠笑呵呵地扶起子骏,春风满面地说:“贤侄这些日子受苦了。快请起,快请起”
子骏刚准备起来,马羌又大喝一声道:“谁让你站起来的?给我跪下!”
子骏只得又默默地跪下。石棠也有点尴尬,对马羌劝道:“汉卿,此事不能都怪子骏。”
石棠气得额头上青筋暴起:“不怪他怪谁!好好的功课不念,到处游山玩水做些无益之事,还闯下这等大祸!要不是我和石相公日夜兼程跑过来,跑得差点断气,你这条小命就没了!还不给我好好反思”
他气得捶胸顿足,又看见旁边跪着的常安,就更来气了。
马羌一拍桌子,对常安骂道:“我叫你平日在子骏身边护着他,不教他与别人争斗,你却做了什么?天天与他厮混,由着他到处涉山玩水地胡闹,那我要你这奴才何用!!”
常安被骂得狗血喷头,又不敢顶嘴,只能一个劲磕头。
马羌咽不下这口气,对常安说:“你给我等着,回去我便扒了你的皮!”
子骏看常安被骂也有点急了。他跪行两步对马羌说:“爹,此事不干常安的事,是我自作主张去找裴聪的,他都不知道。求爹爹不要罚他”
他没说完,马羌“啪”一声给了他一个清脆的耳光,破口大骂道:”你算什么东西还敢给他求情!我不罚他就罚你!你今天就跟我回去,待在家里闭门思过三个月,没我允许不能出门!”
站在旁边的霖铃已经傻眼了。尼玛老马对儿子实在太彪悍了,换了别人她早就撸起袖子冲上去干架了。但人家是子骏的亲爹,她只能看着干着急。
子骏被打以后神色也不变。他对马羌磕一个头,语气冷静地说:“爹,书院有规矩,学生不能私自离开。儿子恳请爹宽限几个月,等科考结束后再回来领罚。”
马羌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这是要跟老子讨价还价???
第110章 一生所爱
他真的恨不得把子骏吊起来痛打一顿,只是在众人面前我不好实施,只能阿噗阿噗干生气。
看马家父子俩僵住,石棠干咳一声出来救场:“汉卿,你这样不可。此事说起来子骏也是受害者,你怎么能都怪在他身上。”
石娇也转出来撒娇道:“马伯伯,爹说得对。都怪世道险恶,二郎这样纯正的性子才被人欺负。”
马羌听石娇出来求情,脸色才稍微转好一点。
他低头看一眼跪得笔直的子骏,硬邦邦地说:“你听听,这么多人替你说话,你配的起么?”
子骏低着头沉默不语。霖铃这时已经光火到极点,忍不住走上前对马羌行礼道:“马相公,子骏这些日子遭受毒刑,又受到惊吓,精神本就脆弱不堪。若是再给他压力,对他身子可是大有伤害,请马相公三思。”
马羌朝霖铃看了一眼,语气有些冷淡地说道:“李学究,不要怪我多嘴。子骏如今是应举的关键时期,如行医这等事平日里花个一两天倒是无妨,但兴师动众跑到这么偏远的地方来,我看却是大可不必。”
霖铃心里不服气。她发现马子骏他老爹又古板又严厉,性格很不讨喜,怪不得子骏的性格也不柔顺,因为继承了他爸的臭脾气。
不过她也不好把和马羌的关系闹僵,只能忍气吞声地说:“马大人说得是。本来我们行医只定了十天,来邬家村确在计划之外,更别提命案的事了。”
马羌阴阴地沉默片刻,才对子骏说:“别装样子了,起来吧。”
常安连忙扶子骏起来。这时石娇又走过来缠着子骏道:“二郎你身子可好些了?伤口还疼吗?”
子骏当着长辈的面不好拒绝石娇的关心,只得礼貌回答道:“多谢石娘子关心,伤口已经不大痛了。”
马羌见子骏不冷不热的语气又不大高兴,数落他道:“二姐儿这么老远过来救你,你给我牢牢记在心上,将来好好地回报她!”
石娇面露喜悦之色,有些娇羞地说道:“石伯伯,我与二郎从小一起长大,他的事就是我的事,他要有难我怎能不顾他?”
马羌对石娇笑着道:“二姐儿这些日子也受累了。”
霖铃在旁边看着马羌和石娇两个一副温情脉脉的样子,心里忍不住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感觉。
很显然,石马两家已经默认对方为亲家,而且对彼此的儿女人选非常满意。马羌很喜欢石娇这个准儿媳妇,石棠对子骏也很满意。
更重要的是,霖铃看得出石娇对子骏非常痴迷。俗话说女追男隔层纱,她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最后子骏会不选择石娇。
虽然他现在一副呆头呆脑没开窍的样子,但这是迟早的事。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这一点,霖铃心中就有一种特别憋闷,特别痛苦的感觉——就好像突然被人骗了十万块那种喘不上气的憋屈。
她也觉得这样的自己很讨厌。从理智上来讲,她没觉得石娇和子骏结婚有什么不好,甚至她也觉得这两人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但是理智是一回事,亲身的感觉又是一回事。她就是不爽,就是不开心,就是觉得憋屈。
她也知道自己不正常,所以一个劲地克制自己,但越克制情绪越反弹,到最后她一看到子骏和石娇就烦,恨不得离这两远远的。
她胡思乱想时,马羌和石棠已经出去了。石娇却留在屋子里,还在和子骏说话。
霖铃心口烦躁,转身就要走。
子骏连忙追上来说道:“先生,你去哪里。”
霖铃淡淡地说:“我回清河书院。”
子骏立刻说:“我也去。”
霖铃看他一眼。子骏的眼睛湿漉漉的,眼神就像动物那般干净真诚。
她心里更加烦躁,甩下一句“你好好陪陪石娘子吧”就走了。
子骏愣住了。他本能地觉得先生有点不对劲,但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劲,只好带着常安匆匆地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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霖铃等人回到清河书院时,只见学生们都在嘻嘻哈哈地打闹,气氛非常活跃。
王燮,韩玉和朱勉三个活宝还上演了一场好戏,扮演那天马羌,石棠从头而降救公堂的名场面。
朱勉演的是苟县令,这小子披着个床单,一看到王燮韩玉演的石马二人就吓得屁滚尿流跪在地上求饶,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霖铃看见他们的表演有点哭笑不得,对他们说:“你们行李收好没,明天一大早咱们就走了。”
王燮笑道:“现在才下午急什么,而且明天走不走得了还两说呢。”
霖铃又好气又好笑,奖励他一个响榧子道:“闭上你的乌鸦嘴。”
这时雷捕头也从外面进来了。雷捕头这次也算帮了大忙,所以大家看见他来都热热闹闹地迎上去。
常安看见雷捕头进来,也走过去跪下道:“雷捕头,小人向你投案,任你处置。”
雷枫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着拉起常安道:“常安兄弟!案子都结了,还投什么案。”
常安道:“上次我冒犯了雷捕头,请雷捕头责罚。”
雷捕头笑道:“嗐常安兄弟,咱们学武之人,哪能没有一些磕磕绊绊的,哪里称得上冒犯二字!常安兄弟小小年纪刀马便如此精熟,端的是了不起!”
常安也笑着说:“那是雷大哥手下留情,不然我怎能活到今日。”
雷枫心里一动。他对常安有点英雄惜英雄,又看他说话这么乖觉,心里难免起了结交之心。
更何况常安虽然身份不高,但却是马家的家奴。而且雷枫见子骏很信任常安,搭上常安就是搭上马家。
想到这里,他舔着脸笑道:“常安兄弟,不瞒你说,哥哥我对你的功夫确实喜爱的紧。若是你不嫌弃,我想与你撮土焚香,结为兄弟,将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知你意下如何?”
常安一下子呆住了。
他从小是孤儿,除了子骏外身边没有亲人。平时做梦时他也常常幻想自己有个兄弟姐妹会是什么样。如今真的有人提出要和他结拜,他如何不欣喜如狂?
他想也不想,立刻对雷枫下拜道:“雷大”
“诶等一下等一下,”雷枫连忙拉住他,又对身边一个捕头说:“去把老二,老三,老四,老五叫来。”
那人应一声就去了。没多久,四个高矮胖瘦不一的男人走进书院,一进来就大大咧咧地喊道:“大哥,谁要与我们结拜?”
原来雷捕头平时在县衙里有四个把兄弟,上次那个放霖铃进监狱探监的六郎也是其中之一。
他们听雷捕头一说,各自都欢喜得不得了。雷捕头又让人买了些结拜要用的香炉,鸡之类的东西。
大家把香案摆在书院里,一起跪下说了些同生共死之类的誓言,然后歃血为盟。
常安论年纪最小,排行老五。他念完誓词,又跪下一一拜见了四位哥哥。
仪式结束后,几个人围着常安问个不停。尤其是六郎,他平时在几个兄弟里是老幺,现在竟然翻身做了哥哥。而且自己兄弟是在两浙转运使府上做事的,说出去简直可以吹一辈子牛。
常安和那几个人结拜时,子骏一直在旁边默默地围观。
其实他心里对这些头巾气的东西没什么感觉,不过他看常安高兴,也就由着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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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裘四的案子复审升厅。裘四当场认罪,被判处问斩,在邬家村闹市区行刑,并让村民观看,以敬效尤。
在苟县令宣布这个判决时,霖铃和学生们却已经启程了。雷捕头因为案子不能来送他们,就派了六郎和常安的三哥过来送他。
两个人和常安虽然刚结拜,但对常安都依依不舍的,还给常安塞了一大堆村里的土特产,还有他们自家种的蔬菜瓜果一类的东西。
常安一直推说不要,它们也不听,一直塞到常安的包装不下为止。
子骏见他们兄弟情深,就笑着说:“你们有空来我府上坐坐,我让常安招待你们。”
六郎几个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出了。他们平时连苟知县的家都没去过,现在可以去兵部侍郎的家里做客,简直像做梦一样。
几个人连忙点头哈腰地谢恩。子骏微微一笑,也不跟他们说话了。
除了六郎,白五嫂和顾烛山夫妇也来送他们。两人陪着霖铃走到村口,然后作揖而别。
霖铃对顾烛山笑道:“顾兄,有空来碧螺山找我和祝山长玩,我们两家书院的生员也可走动走动。”
顾烛山看一眼妻子,对霖铃说:“五姐儿的身子还没完全康复。待她痊愈了,我带她出来散散心。”
霖铃没想到随便一句话也能吃到狗粮,心里有点感慨,又有点小嫉妒。
大家又寒暄几句后,霖铃带着众位生员对顾山长等人行礼告别。顾烛山和白五嫂也还礼,一边说道:“柳老李兄一路保重!”
“保重!”
别了邬家村!这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地方!
霖铃走了几十步又回头看看,只见顾烛山和白五嫂还在原地站着。
两人见霖铃回头,不约而同地对她挥手。从霖铃的角度看,顾氏夫妇就像两根紧紧缠绕的藤蔓,已经渐渐长成了一株植物。
那一刻她想,有个这样的人生伴侣,也是件不错的事。
这个念头一出,她不知怎么的眼前出现了子骏的身影。
霖铃心中一慌,忍不住朝子骏的方向看了一眼。不过子骏正在和王燮说话,没有对上她的眼神。
霖铃心中黯然,飞快将视线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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