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初至邬家村
霖铃等人走到码头,由刘三哥再次行船把他们送去官道。
现在霖铃和柳慈在石榴村已经声名远播,大家都知道这两人治好了庹太君的病。刘三哥对他们的态度也和来时不一样了,变得更加恭敬客气。
柳慈倒没有什么,霖铃却有点不习惯。毕竟刘三哥一个五大三粗的糙汉子成天点头哈腰的有点别扭。所以她干脆躲在船舱里不出来,只和子骏顾烛山他们聊天。
一来二去的,她和顾烛山也熟络起来。原来顾烛山和祝山长也曾经通过信,但是不曾见面过。
顾烛山笑着说,今年有机会一定要去碧螺山亲自拜访祝山长,加深两家书院的联谊。
中间子骏不小心提起春光诗会一事,问顾烛山会不会带学生参加。顾烛山一愣,说并没有收到什么诗会的邀请。
子骏和霖铃当场有点不好意思。显然顾烛山的书院档次不够,没人邀请参加这种学术聚会。
但顾烛山为人随和大度,只是微微一笑,这事就算过去了。
到目的地后,刘三哥和柳慈霖铃告别,众人继续在陆路进发。大约一天半后,众人终于抵达了邬家村。
邬家村位于剡县和新昌之间,位于群山怀抱之中,环境十分清幽,村口有一棵巨大的榕树,据说已经有一千年历史。
这个地方虽然名为村,但实际在行政层面上是个县,县衙就在村中央的木棉桥。村里面鸡犬相闻,邻里和气,还有数条河流交错环绕,生活环境非常宜人。
霖铃等人初到邬家村非常好奇,到处东张西望。顾烛山不时尽地主之谊给他们介绍村里的景色,村里看到顾烛山带着一大群外乡人进来倒不怎么惊讶,一副见怪不怪的态度。
霖铃对顾烛山道:“这里的村民挺好的,不像石榴村的人,把我们当怪物一样盯着看。”
顾烛山笑道:“邬家村虽然偏僻,景色却是优美。常有外县生员到这里来游玩避暑,最近就有一波。前几日还到我的书院来听讲。”
“是么,”霖铃说:“是哪个县的学生?”
顾烛山道:“我也不知,他们来了片刻就走了。”
聊着聊着,书院到了。顾烛山的书院名叫清河书院,众人随顾山长进去参观了一圈,霖铃发现这个书院面积很小,只有一个斋舍,设施什么的也很破旧。
她心里忍不住拿桃源精舍与清河书院做对比,然后产生了一种类似“985高层教职工参观三本院校”的优越感。不过她心里这么想,外面不敢流露出一点,免得自己太得瑟引起别人讨厌。
参观完后,顾烛山说道:“书院后侧有几处空置的号舍,各位晚上就去那边歇息如何?房子虽然简朴些,好在离我斋房近,彼此也好照应。”
霖铃连忙表态说:“我们只要有个地方睡觉就行了,大小无所谓。”
大家也纷纷附和。顾烛山笑着道:“那就委屈各位了。”
说话间,背后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道:“官人你回来了。”
霖铃和众人一起回头。只见门口站着一个穿青花布裙的女子,头发盘着髻,簪一朵石榴花。
霖铃一看到这个女子心就重重跳了一下。因为她虽然穿的很朴素,身上也没有太多装饰品,但她却满足了霖铃对古典美人所有的想象。
本来霖铃穿越后见到最美的女人是自己(她自认为),接下来是应六嫂和秀秀。但现在她发现自己可能要屈居第二位,因为眼前出现的这个女子漂亮得让人窒息,连她一个女的都移不开眼睛,更别说旁边那些男人了。
这女子刚来,顾烛山就迎上去扶住她道:“娘子你怎么出来了,头疼好些了么?”
原来这人就是顾烛山的老婆白五嫂。
霖铃此刻才明白,为什么顾烛山会守在一个偏僻的小乡村里当教书先生,因为有如此美妻,外面的世界都不重要了,天天搂着她过日子就行了。
白五嫂对丈夫笑道:“好些了,有劳官人牵挂。”
她声音也非常好听,柔如嫩芽,脆如黄莺,和她的美丽相貌是绝配。
夫妻见过面,白五嫂的目光落到霖铃这群人身上。顾烛山连忙说道:“娘子,这两位是我在石榴村遇到的神医。石榴村有位夫人犯了头疼病,多年不见痊愈,就是这两位治好的。所以我专程将二位请来给你治病。”
白五嫂一听就对霖铃和柳慈福身道:“如此便有劳两位神医。”
她的动作也是如此轻柔幽雅,如燕拂柳枝一般。霖铃赶紧走过去,连气也不敢出地说:“娘子客气了。既然娘子身子不适,那就赶快回屋休息,一会我和柳先生上门为娘子诊治。”
白五嫂抬头看一眼霖铃。她目光触到霖铃便微微一动,然后微笑道:“多谢先生。”
白五嫂走后,霖铃带着学生们在号舍里安顿好,然后和柳慈上门为白五嫂看病。柳慈又开了一堆药加上针灸,霖铃没什么可贡献的,只能上交一粒止痛片。
至此她的止痛片存货彻底耗尽,杯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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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两天,柳慈和江陵负责给白五嫂看病。霖铃没事情做,整天带着学生在附近乱逛。
她们住的地方门口有一条小河,对面有些高低错落的房子,河边种满了杨柳树。
这个时节正是杨柳颜色最鲜嫩的时候,浅黄色的柳枝配上琉璃一样的水面,再加上对面灰黑色的屋顶和河边的浣衣娘,就是一幅最悠然美好的田园风光。
正好学生也闲的无聊,霖铃便让他们做诗,又问顾烛山借了些画笔和纸,让他们对着河对岸的风景写生。
这些学生们平时活动范围最多在七柳镇,现在来到这么美丽的一个小县城,一个个化身为诗仙画仙,创作灵感日夜不停地冒出来。
尤其是子骏,他好像突然迷上了画画,整天拿着张画纸蹲在地上涂涂抹抹。
霖铃实在看不下去,请隔壁木匠打了一副画架和木板,让他把画纸放在画板上贴着画,就像现代人画素描那样。
子骏刚开始还不习惯,某一刻却突然开窍,在架子上画得不亦乐乎。
画到后来,子骏等又开始不满足停留在清河书院门口这一亩三分地,而是开始沿着河往上游走,沿途找优美的景色。
偏偏这条河是一步一景,再加上节下春光明媚的天气,他们常常是流连忘返,沉浸在大自然的迷人景色中。
时间过得很快。白五嫂的病在柳慈的医治下有了很大的起色,不过霖铃和柳慈都不能再耽搁了,所以向顾烛山告辞。顾烛山挽留一番也留不住他们,只得以天象不好为由劝他们再住一晚,等第二天再走。
霖铃觉得再住一夜也没什么不可以,就欣然同意了。
顾烛山这才笑道:“那各位今晚就到我家来吃酒,我和拙荆为大家准备一顿别宴。”
霖铃道:“也别别不别的,我们两家书院离得这么近,时常可以走动,没必要说的和以后再不见面似的。”
顾烛山笑着说:“正是如此,那就吃顿便饭,这样端叔不会再推辞了吧?”
霖铃觉得这个顾烛山很有趣。他性格有点像何净,但比何净开朗,也比他更接地气。
“我不推了,晚上准时赴宴,”她笑着说。
和顾烛山分别后她没事可做,又去河边找子骏他们。等她找到子骏时,他正和一个红衣女子说话。说了一两句,那女子就匆匆从他身边离开,脸上略带羞惭的表情。
霖铃走到子骏面前,惊讶地发现子骏板着脸,看上去不太高兴的样子,而旁边几个损友则捂着嘴吃吃地笑。
“你们笑什么?”霖铃有点疑惑。
朱勉笑道:“刚才有个小娘子来调戏子骏。”
“啊?”霖铃一听就变成精神小伙。
朱勉痴痴笑着说:“那娘子怪不害羞的,一上来就搂子骏的腰,还要叫他心肝。”
子骏有点恼羞成怒,冲朱勉发火道:“我不是跟你说了,她是认错人了。”
韩玉也笑道:“那怎不见她把我们几个认错,偏偏将你认错?”
子骏被噎得说不出话。霖铃有点好奇,问朱勉道:”是不是刚才穿红衣服那个女的?”
朱勉道:“不知道,我们也没看见,是子骏自己说的。”
子骏被他们搞得有点烦,不耐烦道:“别搬口弄舌头的了,快走吧。”
他们走到河边,支起画架子准备画画。霖铃往河对面一瞟,只见几个浣衣女正在河边洗衣服,其中一个穿红衣,看身形有点像刚才那个“调戏”子骏的女子。
霖铃朝对面一指,对子骏道:“子骏,那个是不是刚才调戏你的那个小娘子?”
朱勉他们纷纷伸长脖子朝对面看,嘻嘻哈哈地讨论。那个女子可能察觉到什么,抬头朝他们看了一眼,然后匆匆拿着洗衣盆转身走了。
子骏没想到连霖铃也会取笑他,一时间脸涨得通红,不满意地嘀咕道:“先生怎么连你也取笑我。”
霖铃看他一副“清纯”的样子忍不住想笑,又怕子骏真的生气,赶紧安抚他说:“好了好了,我们不笑你了,你快画吧。”
子骏转头把画架支好,把一张宣纸贴放在画板上,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抚平纸上隆起的纹路,再用霖铃给他的小夹子把纸张固定好,然后开始调颜料。
宋代的颜料基本上分为矿物质和植物质两种。种类虽然不及后世的多,但是基本的颜色都是有的。
子骏用空青,扁青,黄丹等几种偏青绿色颜料调成一种接近嫩黄的颜色,用毛笔蘸上,然后开始作画。
他刚画了几笔,背后突然传来一个讽刺的声音道:“你们是什么人,也配在这里作画?”
霖铃转头一看,顿时吓了一跳。
只见骆敬带着几个士子打扮的人晃晃悠悠地走过来。上次在莲香楼陪骆敬喝酒的那个长着桃花眼的男人也在其中。霖铃听王燮说起过,叫什么裴聪的。
骆敬看到子骏和霖铃也愣了一下,然后飞快地皱起眉头,眼神中露出很厌恶的表情。
霖铃见状故意说道:“哎哟骆衙内,真是好巧。你们怎么也来这里。”
骆敬朝霖铃斜一眼,眼神里都是不屑。他旁边一个圆脸世子抢白说:“什么叫我们也来这里。我们来这里半个多月了,是先生带我们来的。”
霖铃心里一动:原来顾烛山说的那个过来参观的书院就是骆敬的州学,真是冤家路窄。
她心里MMP,嘴上依然笑嘻嘻地说:“那挺好,祝各位吃好玩好喝好,替我向你们先生问好。改日有空我去拜访他,回见。”
说完她准备转身,骆敬却突然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们占了我的地方。”
“什么?”霖铃有点困惑。
骆敬不耐烦地说:“你们现在站的地方,前几日都是我们作画的地方。你们另外寻个去处画吧。”
他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让霖铃听得冒火。她正要怼他,旁边韩玉抢先一步插嘴道:“你又没有这块地的地契,凭什么说这块地方是你的,别人不能占?”
骆敬旁边的圆脸男孩呛道:“先来后到你都不懂?”
韩玉把手一背,振振有词道:“先来后到要看是什么时间段,如果按今日来说,那就是我们先到,你们后到。如果按一月甚至一年来说,你们虽比我们先到,却又落后于别的生员乃至村民了。于情于理,你们都没资格要求我们让地方给你们。”
霖铃心里好笑:韩少昆这张嘴确实是个宝藏,只要不用来怼自己亲哥就好。
那个圆脸男孩说不过韩玉,气得跳脚骂道:“强词夺理!就是我们先来的!就是我们先来的!”
韩玉又要怼他,子骏突然不耐烦地说:“吵什么。再吵我把常安叫过来。”
这句话一出,两拨人竟然诡异地安静下来。霖铃心说好么,原来这么多人加起来也比不上一个常安有威慑力。
双方正僵持不下时,那个长着桃花眼的裴聪突然背着手慢悠悠地走过来,在子骏的画家边转几圈,一边转一边啧啧道:“可惜啊可惜,你占着这么好的地方,画技却如此拙劣,真是浪费了天时地利,惜哉惜哉。”
子骏知道他在用激将法,只淡淡哼一声,也不去理他。
裴聪微微一笑,又说道:“兄台既然这么喜欢作画,不如你我比试一场,谁赢了以后就能留在这里作画,如何?”
霖铃心说,这个什么裴聪真是幼稚,鬼才要跟你比试。
接着,她听到子骏放下笔说道:“有何不可?”
霖铃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这孩子怎么像条傻鱼一样,别人一钓就上钩啊啊啊啊啊!!
裴聪勾唇一笑,欣然道:“那好,咱们就在此地作画。画的题目就叫:清江一曲抱村流。”
子骏的好胜心也被他激起来了,当场应战说道:“好!”
两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新铺好纸张,各自沉思起来。
裴聪想了一会就微微一笑,提笔开始画了起来。霖铃见他挥动画笔,稍稍几笔就画出一棵茂密的大树,显然画画功底了得。
旁边骆敬看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架势,心里也安定下来,开始不慌不忙地在河边坐下来看风景。
这边子骏却一直在沉思。眼看着裴聪越画越多,子骏画纸还是一片空白,霖铃等人都有点着急。
朱勉忍不住走到子骏身边悄悄道:“子骏,你在想什么?”
子骏皱着眉头喃喃道:“清江一曲抱村流,这句诗应该怎么画?”
朱勉着急道:“这有什么难,你就画几栋房子,几棵树,再画一条江就行了。”
子骏撇撇嘴,似乎不以为然。朱勉催促道:“子骏你别想那么多啦。边想边画才是正经,不然那边要画完了,你却还没动笔。”
“哎知道了知道了,”子骏不耐烦地说:“你先别烦我,让我好好想想。”
朱勉垂头丧气地铩羽而归。过了一会,子骏也开始忙活起来,弄颜料,勾线条什么的。不过他画得比较慢,画几笔还会停下来看看,所以速度明显落后于裴聪。
大概小半个时辰后,裴聪长舒一口气,放下笔说:“我画完了。”
他扭头看看依然沉浸在画画中的子骏,勾唇一笑说:“你画得这么慢,还用再与我比吗?”
韩玉在旁不服气道:“我们比的是谁画得好,不是谁画得快。画得快谁不会,随便涂几笔就行了。”
裴聪撇撇嘴不说话。霖铃朝他的画瞄了一眼。只见他画的是一个小村庄,村庄门口一条大河,几个妇人在河边洗衣服,河里还有些牛和小孩在玩耍。
凭良心说,霖铃觉得这幅画画得特别好,且不说裴聪能在这么短时间里画这么多内容,单说他画的河水就很生动。
因为墨迹还没干的缘故,水面看起来波光粼粼的,就好像真的能流动起来一样。
霖铃盯着那幅画看,倒是对裴聪有点刮目相看。
大概过了半炷香,子骏也放下笔道:“我画完了。”
大家连忙凑过去看。霖铃一看到子骏的画,顿时眼前一亮,忍不住脱口而出:“画得真好!”
原来子骏的画上没有山村也没有江河,只有一片浓浓的绿荫以及树梢冒出来的袅袅炊烟。
绿荫底下有一条石子路,上面走着三四个村妇,手里有的提着水桶,有的提着一盆衣服。
和裴聪那幅画比起来,子骏这幅画没有直接画诗句里的字眼,而是用一些小细节暗示出来,所以也就更加含蓄,更加巧妙,也更加意境深远!
霖铃忍不住由衷赞叹:“子骏你画得真好,画中无水却处处让人联想到水,无村却让人联想到人烟,真是妙极妙极!”
子骏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先生之前教过我们作诗要背面敷粉,我想画也是一样的,便试着一用。”
“很好!举一反三,真的很好!”
子骏听着霖铃热情的赞叹,心里忍不住翻涌着幸福的感觉。
这时裴聪在旁边忽然说道:“你们这样太不公平,评画哪能给自己人评的?照你这样说,我将画交给我爹评,岂不是次次都是我第一?”
霖铃不耐烦地说:“那你想怎样?”
裴聪道:“必须要找第三个人来评。”
霖铃越来越觉得这个裴聪烦人,但是他提出的这个要求也不算过分,霖铃只好四处张望。
这时正好有两个小孩在不远处玩泥巴,霖铃便走过去对其中一个大点的孩子说:“小哥儿,你来帮我们评个画,我给你一颗糖吃,如何?”
那小孩眨巴着大眼睛盯着霖铃看了一会,又伸出脖子朝子骏他们一撮人看看,目光中有点害怕。
霖铃耐心哄道:“不用怕,就过来帮我们看看两幅画哪一幅好。说几句话就走,如何?”
小孩犹豫片刻,终于迟疑地点点头。
霖铃连忙拉着他的手腕走到子骏和裴聪身边。一旁的骆敬朝小孩溜一眼,脸上顿显鄙夷之色,用刻薄的口吻斥责道:“要评画也要找个晓事的人评。他一个小孩家能懂什么?”
小孩听骆敬的口气这么凶,吓得脖子缩起来。
霖铃赶紧安抚地摸摸他的脑袋,对骆敬正色道:“为什么不能让小孩来评?本来画画出来就是让人看的。大人评画兴许还夹杂利益纠葛,小孩却是一派天真。如果小孩说画得好,那才是真的好呢!”
骆敬只是冷笑一声。霖铃拉着小孩的手走到两幅画前,蹲下来问小孩:“小哥儿,你看看这两幅画,哪一幅更好?”
小孩走到子骏的画前面看了一会,又伸手想摸。霖铃忙拉住他说道:“这个是画,不能吃的。”
小孩睁着圆圆的眼睛看着霖铃。霖铃问他:“这幅画你喜欢么?”
小孩郑重点头:“嗯!”
霖铃心里欢喜,问道:“为什么呢?”
小孩指着子骏画上的绿树道:“这些树很好看,和我家门口的一模一样。”
原来子骏在画树的时候,就用了霖铃之前教他的交叉排线手法。所以画出来的树并不是一种绿色,而是有浅有深,看上去就像在不同光影下的色彩。
这种手法在现代素描里面一点不稀奇,但是古代非常少见。连裴聪这样对画挺有研究的人都没见过,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笔法?”
子骏面带自豪,如数家珍一般对裴聪说:“这是先生自创的画法,名叫排线。用这种画法可以画出光影的深浅,古往今来都无人想到过。”
裴聪面上漾起一丝淡淡的疑惑,盯着子骏的画看。霖铃心里舒畅,又把那个小孩引到裴聪的画前引导道:“那你再评评这幅画,画得如何?”
小孩盯着裴聪的画看了一会,忽然哈哈笑起来。
这下所有人都懵了。裴聪也有点抹不开面子,对那小孩喝道:“你笑什么!”
小孩嘻嘻哈哈地指着裴聪画上一只在水里扑腾的牛说:“这只牛的角这么短,分明是只黄牛。黄牛不会下水,画这幅画的人是个傻瓜!”
裴聪顿时有些害臊。他平时养尊处优从没种过地,对牛的印象模模糊糊,所以被村里的小娃娃抓出了错误。
霖铃拍手笑道:“好啦,现在谁胜谁负已经一目了然啦。裴聪,你还有什么话说?”
裴聪正要说话,旁边骆敬忽然对评画的小孩喝道:“一个黄口小儿懂得什么,图画岂是抓着一头牛一棵树比优劣。说出去简直贻笑大方!”
小孩看他这么凶,吓得往霖铃背后直躲。霖铃连忙护住孩子,正要向骆敬开炮,裴聪忽然在背后轻喊一声:“呀,我想起来了,这等排线技巧并非什么原创,而是窃于唐代李思训的画技。”
子骏一听就急了,立刻斥道:“胡说!我看过李思训的摹本,从没见过他用什么排线,你岂可信口雌黄!”
裴聪微微一笑,不慌不忙说:“你能见过他几幅画?我大伯在翰林图画院中供职,每日都与这些古画打交道。据他说,李思训有一幅《江南烟雨图》,就用你说的这个笔法,交叉排线而成。你们用他的笔法没什么,硬说是先于他创制此画法,这就是窃贼之行了。”
子骏听他诋毁霖铃是窃贼,气得脸色通红,对裴聪发怒道:“你乱说,先生明明说是他想出了排线的画法,如何会是窃于他人?你不要仗着看过几幅画就含血喷人!”
子骏平时都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很少像今天这样暴怒,霖铃看了也有点害怕,赶紧上前拉住他劝道:“子骏,别和他们一般见识,他们说我是什么随便他们说,只要我们问心无愧就行了。”
她劝了半天,口水都快干了,子骏还是一副怒发冲冠的样子,整个人淡定不下来。
裴聪看子骏失态的样子,心里微微惊诧。他说的什么李思训,什么江南烟雨图都是编出来的,为的就是气气马子骏。
但是他没想到子骏竟然反应这么大,顿时也觉得挺有意思。
他微微一笑对子骏说:“兄台,方才的比试我不服气。如果你是条汉子,今天晚上子时到我宅中再认认真真比试一场,画完让图画院的画师评比,你敢么?”
霖铃已经吓懵了,赶紧对子骏说:“子骏,别理他,别理他”
子骏看霖铃着急的样子,心里也有点犹豫。他刚想拒绝,抬起头一看,裴聪微微仰着下巴盯着他,眼睛里都是一副“我知道你不敢应战”的得意之色。
“有什么不敢!一言为定!”
霖铃:
众人:
裴聪的桃花眼眼尾高高翘起,对子骏拱手笑道:“好,我住在猪尾巷越王庙‘永’字号阁儿,今晚子时,小弟恭候兄台到来!不见不散!”
**
“子骏,你干嘛答应那个裴聪的应战!他就是个蠢货,你理他干什么!”
“子骏啊,裴聪的目的就是惹你生气,逗你耍子,你以为他会真心和你比画?今天晚上你千万别去,不然就是中了他的圈套。”
“子骏,你是肚子眼放屁——怎么(响)想的?换了是我,他无论怎么说我都懒得理他。横竖你都赢了一场,再比岂不是多此一举?”
“子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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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清河书院路上,各路人马轮番上阵规劝子骏。子骏身边好像有几百只苍蝇绕着他嗡嗡嗡,弄得他心烦意乱。
霖铃心里也有点着急。她知道子骏是个很较真的人,有时候一根筋别住了就扭不过来,必须自己出马把他稳住。
“子骏,”她郑重劝他:“你听我的,晚上不要去裴聪那里跟他比试。我们明天还要赶一天的路,你晚上好好睡一觉为明天积攒体力,听到没有?”
子骏看看霖铃,板着脸说:“可是他方才”
“他方才说什么我不在意,我就当他在放屁!”霖铃急切道:“我在乎的是你,你大晚上一个人过去我不放心,我”
她情急之下把心里话都说了出来,说出来以后才觉得有点太过了。子骏愣愣地看着她,表情有点傻。
霖铃心情有些烦躁,毛毛躁躁地说:“反正我叫你晚上不要去,你听见没有!”
子骏见她生气了,终于低下头说了一句:“是先生,我不会去的。”
霖铃长长舒一口气,心里却没有一丝轻松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和子骏的相处越来越难。
有一些情感正在日夜从她心底深处破土而出,她拼命压抑,时时压抑,却无法阻止它们常常冒出来,就像此时此刻一样。
她和子骏面对面站着,两人都不说话。旁边几人都看傻了,韩玉轻声道:“先生?”
霖铃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定定心神道:“好了别说了,快走吧。”
大家继续默默赶路。子骏和霖铃都垂着头彼此不说话,偶尔互相看一眼。
走到书院门口,柳慈正在等他们。见他们过去,他迎上来道:“端叔,看今日天气,晚上应要下暴雨,不如我们早些去顾山长家赴宴,早去早回,晚上也好早些休息。”
霖铃一听就对子骏说:“你看,今天晚上还要下雨,我叫你不要去吧?”
子骏看着她抿抿唇,倔强地不肯说话。
第92章 神仙眷侣
众人赶到顾烛山家门口时,顾烛山和白五嫂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白五嫂今天穿一件粉紫色襦裙,薄施脂粉,俏面含春,说不出的温柔妩媚,气色看上去也比之前好得多。
大家寒暄几句,一起走到主厅的饭桌前落座。顾烛山和祝山长一样家里雇了一个助手。
不过他不负责干任何家务事,只负责伺候生病的白五嫂,其他诸如打扫卫生,烧饭一类的事都是顾烛山承包的。
霖铃忍不住也对顾烛山刮目相看,因为他做的事很多现代男同胞都做不到。不过顾烛山似乎并不自傲,依然乐呵呵地邀请大家喝酒吃饭。
“今日时间仓促,饭菜整理得不堪口,请各位包涵,”顾烛山客气笑道,又端起一杯酒敬霖铃和柳慈道:“这次多亏两位先生到此治愈拙荆,祝某感激不尽。这一杯水酒敬两位。”
他刚说完,白五嫂也盈盈站起来,端起酒说道:“多谢柳先生与李先生治好奴家的顽疾。奴家无以报答,仅以此酒答谢。”
说着,便把酒杯檐口放在嫣红的嘴唇边饮了一小口。
霖铃和柳慈赶紧站起来答礼。柳慈客气道:“两位太客套了,医者救人乃是本分。这次能为尊夫人医治,也是缘分所在,老汉还得谢你照料我的学生们。”
说完他转头对学生们说:“你们站起来敬顾山长一杯。”
大家纷纷稀里哗啦地站起来,顾烛山和白五嫂忙着答礼,乒乒乓乓地又是一顿忙活。
这时白五嫂喝了几口酒,突然呛了一下开始咳嗽起来。顾烛山立刻面露紧张之色,一面替白五嫂轻轻抚背一面关切道:“可是呛着了?”
白五嫂说:“嗯,好多年不喝酒,都不会喝了。”
顾烛山抬起头对众人道:“各位抱歉,我娘子身子还没完全好,不胜酒力,还是在下陪各位饮酒。”
说着他对小童打个手势,小童立刻撤去白五嫂的酒杯,换上新鲜的果茶。
白五嫂面皮有些微红,对霖铃等人道歉道:“奴家让各位扫兴了。”
大家连忙发出“没关系”“娘子随意”之类的声音。顾烛山看着白五嫂喝完果茶不再咳了,才把注意力又放回到霖铃等人身上。
霖铃看着两人自然流露的郎情妾意,尤其是顾烛山对白五嫂无微不至的照顾,忍不住对白五嫂道:“小生真是羡慕五嫂,有这么体贴的官人。”
这话说的众人都面面相觑,霖铃也察觉不到自己的失言,只有白五嫂微微一笑道:“先生多吃些菜,”又让小童给霖铃布菜。
霖铃吃了一口顾烛山烧的酒香豆苗,赞不绝口道:“好吃好吃!顾山长,你的手艺真不错!”
顾烛山和白五嫂对望一眼,彼此都微微一笑。
几轮酒吃过,霖铃看见顾烛山和白五嫂不时有些恩爱的小互动:一会儿他给她夹个菜,一会她给他说句悄悄话,一会两人充满爱意地互望一眼。
这些动作都不是刻意的秀恩爱,而是非常自然,细微的举动,一看就是出于二人的生活习惯。
霖铃一边吃着狗粮,忍不住想起自己“前世”悲催坎坷的恋爱经历,心里忍不住有点伤神。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她又莫名想起了子骏。她转头朝子骏的方向看一眼,只见他低着头攥着酒杯,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盯着他好一会,子骏也没发现,霖铃只能闷闷不乐地把目光转回来。
白五嫂看她兴致不太高的样子,便找霖铃搭话:“先生可曾娶妻?”
霖铃吓了一跳,忙说:“还还没有。”
白五嫂笑着说:“先生若是有意安定,倒可找我官人保媒。他家中有六个兄弟姊妹,族中的年轻姑娘很多。”
霖铃呆若木鸡地看着白五嫂。顾烛山笑着问霖铃:“李先生可有中意的条件?”
霖铃性格喜欢和女伴开玩笑,再加上酒喝得有点多,她直接对白五嫂脱口而出:“要是像五嫂这样就好了。”
这句话把在场所有人,包括白五嫂都惊呆了。霖铃看大家脸色不对,马上也反应过来,赶紧语无伦次地道歉说:“对不住五嫂,对不住顾兄,我的意思是呃就是希望我和他像五嫂和顾兄这样和和美美呃”
她急得抓耳挠腮,连话也说不清楚。心里忍不住骂自己,小样真是昏了头,竟然以男人身份调戏人妻,真是要命了
顾烛山看着她的狼狈相,忍不住哈哈大笑道:“端叔不必道歉,我娘子的美貌世上无人可及,只要是男人都免不了动心。你既然身为男子又如何能例外?这是人之常情,何罪之有。”
霖铃有些惊诧于顾烛山的从容,忍不住问他:“顾兄你不嫉妒吗?”
顾烛山笑笑,无限柔情的目光望向妻子,一字一字地说道:“我无须嫉妒,因为我知道我娘子心里只有我,就如我心里只有她,其他就算再好的男子喜欢她也是枉然。”
白五嫂听到丈夫的表白,脸上浮起淡淡红晕。顾烛山看着她,旁若无人地把手伸过去覆住她白玉一般的手背。
这第二波狗粮再次把霖铃吃齁了。霖铃又羡慕又好奇地问两人:“顾兄五嫂,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顾烛山和白五嫂又默契地对望一眼。白五嫂笑着说:“我与他小时候是乡邻。他爹和我爹也是世交,两家就和一家人一样。”
顾烛山道:“那如何一样,那时我两未成亲,我也不敢粘着你。”
白五嫂笑着娇嗔:“你还不敢粘我,你都快贴在我身上了。”
霖铃的狗粮吃得嘎吱嘎吱的,边吃还边问:“他怎么粘你了?”
白五嫂笑道:“那时我每天都去河边洗衣服,他就跑到河边佯装钓鱼,坐在我身边和我说话,一说说一整天。”
顾烛山的老底被揭开,摇着头笑道:“我坐一天,一条鱼都钓不上来,也不知为什么。”
白五嫂啐一口道:“你每天絮絮叨叨讲那么多话鱼都听烦了,看见你都绕着游。”
大家哈哈笑起来。霖铃忍不住笑道:“顾山长是钓翁之意不在鱼,而在于美人白五嫂也。顾兄。我说的对不对?”
顾烛山不好意思地笑了。霖铃的八卦之魂熊熊燃起,接着追问道:“那后来呢?”
白五嫂却没有接着说,而是由顾烛山接下她的话头道:“后来我随家人去外州县念书,回乡后却发现她家里人,连同她都不见了。我四处打听,却只知道她母亲去世后,她随家里大伯去了外地,只是不知道是哪个确切的地方。
我立志要找到她,便放弃应举,一边打工经营一边四处打探。过了五年后,终于被我打探到,原来她大伯赌博输了钱,又见五姐长得漂亮,心一狠,竟然把她卖进了勾栏。”
众人听到这里,都发出“啊”的惊呼。
顾烛山眼神中射出愤怒的光芒,咬牙说道:“这世上就是有些心思龌龊之人,不念亲情恩义,只为自己的贪欲打算。她大伯就是这样的人。”
白五嫂看丈夫气得面目狰狞,赶紧捏住他的手柔声安慰道:“官人,别光顾着说,先吃点东西。”
说着,她又为顾烛山舀了一碗火腿笋丝汤。
顾烛山将夫人舀的汤喝完,叹口气又说道:“不过幸好我还是找到了她。我将手头的钱集齐,又问朋友借了些钱,将她从勾栏里赎出来。也因为如此,我穷得连娶她的聘礼都没有,幸好五姐也不嫌弃我。”
白五姐温柔一笑,含情脉脉地说:“你将我从水深火热中解救出来,我还在乎什么嫁妆?”
他两旁若无人地对视着。这一刻,整张桌子的人都变成了汪汪,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地吃饭。
霖铃在心里感叹,原来这世上矢志不渝,忠贞不二的爱情也是有的,而且就发生在日常生活中。
只是它越是真实,就越让霖铃这种情路坎坷的人心中黯然。
好比这世上的运气总共就那么点,别人得到了那自己就很难得到。霖铃越发觉得,自己就是那个什么都得不到的人。
她心里叹口气,仰起脖子把一杯酒一口气灌下喉咙。
这时外面传来轰隆一声,把大家吓了一跳。顾烛山走到窗口一看,原来外面在打雷。
惊蛰的雷就像它名字那么吓人。顾烛山走到桌边对众人道:“外面要下雨了。”
柳慈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早些回去,免得一会雨大了不好走。”
顾烛山本来想多留他们一会,但目前这个情形也不好留了,便说道:“我送送各位。”
等他们走到顾宅门口,雨点已经劈头盖脸地掉下来。他们等了一会也不见雨势变小,柳慈便提议三人打一把伞轮流回号舍。
柳慈本来和霖铃撑一把伞,但霖铃想和子骏一起走,故意落在后面。轮到她时,她,子骏和常安共撑一把伞。
她们三人挤在小小的伞下,为了躲雨身体都挨在一起。
霖铃的右手臂正好贴着子骏的左手,他身体的温度透过衣服传到霖铃身上,带着一种淡淡的体味,有点像栗子花的味道。
霖铃的感官被子骏的体香包围着,体温不自觉地升高,胃开始发酸,耳膜里全是咚咚的心跳声。
幸好外面的雨声比较大,不然她怀疑子骏肯定会听出她心跳的异样。
只是这样下去怎么办呢?
她一路走得魂不守舍,走到号舍门口时还没回过神来。
等她终于清醒过来,常安已经撑着伞奔回去接别的生员。屋檐下只剩下她和子骏两人。
霖铃发现子骏身上湿了半边,下巴上也挂着亮晶晶的水滴。相比之下自己身上就很干,没淋到什么雨。
她胃里又开始不舒服。
子骏转身对她说:“先生,我先回去了。”
霖铃故意装出一副平淡的口气“嗯”一声。“嗯”完又加一句:“你晚上早点睡,别东想西想。”
子骏看着她眼神微微一动,然后行礼道:“是。”
等子骏进房间,霖铃依然站在门口,望着他关闭的房门呆呆地出神。
站了一会实在有些冷了,她才无味地叹口气,闷闷不乐地回房休息去了。
**
子骏与常安,王燮,韩玉,张德龙睡一个屋。晚上大家吃饭回来人也累了,爬上床后一个个飞快地进入梦乡,打鼾声此起彼伏。
只有子骏一个人眼睛睁得大大的,对着鼻子上方的床板发呆。
他脑子里塞满的依然是今日下午在河边,裴聪对霖铃的侮辱,说她的排线画法是“窃贼之行”。
他睡不着越想越气,越气越睡不着。
气到一定程度,他突然下定决心,“咕噜”一声翻下床换好衣服,把画画用具装在一个布袋子里,然后推门走了出去。
第93章 雨夜凶杀案
子骏走到号舍外面。雨还在下,但是雨势小了许多。
他一手提着一盏小小的油灯,一手打伞走在雨里,但雨丝还是不断飘到他脸上手上,冰凉冰凉的带着股咸味。
夜晚的邬家村伸手不见五指。因为雨天的原因,天上连一粒星辰也没有,子骏只能凭借油灯辨别路的方向。
幸好这些天他在邬家村活动,对越王庙的位置有一定的概念,所以才敢一个人找过去。
其实子骏也想过把常安带上,但是他又不想让霖铃等人知道。多个人就多个消息走漏的风险,还是一个人单刀赴会吧!
子骏走了一会,发现路越来越难走。乡间的路本来就不平整,再加上天黑下雨,往往深一脚浅一脚的,有几次还差点摔跤。再加上偶尔从远处传来的一两声犬吠,越发让人觉得凄冷可怖。
但是这一切都无法劝退子骏。他现在已经铁了心,一定要找到裴聪并战胜他,给先生讨一个公道。
这就是现在对子骏而言最重要的是。别说下雨,就是下刀子下火球,他也一样不会缺席!
**
走了大约一盏茶时间,他终于赶到了越王庙。
越王庙地处一条名叫猪尾巴巷的小巷子,前后左右只有几家小小的香火店,还隔着一定距离。
这家庙供奉的是吴越武肃王钱镠,此人在位期间对老百姓尽心尽力,还修建了钱塘江石塘和太湖堰闸,在江南一带的口碑很不错。
更重要的是,他的家族后人在宋朝开国Boss赵匡胤的军事统一行动中滑跪比较快,所以比较讨赵氏的欢心。宋朝的地方政府也会尽力维持越王庙的运营,哪怕地理偏僻,香火不善。
子骏走进这家庙时,雨已经基本停了。因为时间是半夜,庙里面一丝声音也无,静巉巉的就像一个黑洞。
子骏提着灯绕过庙的主体建筑,来到后面的一个院子——院子里有两排厢房,坐落在东西两侧。每间屋子前面都挂一个木牌儿,上写房间的名字。
子骏找到写有“永”字的木牌儿。门虚掩着,旁边的纱窗上面隐隐透出烛光——看来裴聪还没睡觉。
子骏犹豫一下,还是在门上轻轻敲了两下。
很快门开了。
裴聪和子骏看到对方,彼此都愣了一下。显然裴聪没料到子骏会冒着雨过来,他的桃花眼微微眯起,对子骏道:“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子骏冷冷道:“我说过来自然会来。你说吧,我们比什么。”
裴聪想了想说:“这样吧,我们每人在一炷香时间里画一幅画,然后交与我爹,让他转送翰林图画院的师傅点评,如何?”
子骏皱皱眉头。一炷香时间里画一幅画实在太急迫。不过他也没说什么,直接道:“我可以。画什么题目?”
裴聪眼珠一转说:“就画一幅美人图,如何?”
“可以,”子骏说:“但是如果最终我赢了,你要亲自向我先生赔罪。”
裴聪一愣:“赔罪?赔什么罪?”
子骏怒道:“你今日说先生用排线笔法是窃贼之行,实在是血口喷人!”
裴聪差点没笑出来。他现在发现这个桃源精舍的学生挺可爱的,竟然会为了一句话就大半夜跑来和自己比赛画画。说实话,他身边认识的同窗里从来就没有这么憨傻的人。
他又打量一番子骏,然后说道:“一言而定。如果我输了,我去向你先生请罪。如果你输了”
子骏立刻说:“如果我输了,随你怎么办!”
裴聪笑笑说:“好。你去旁边的屋子画吧,画完了再来找我。”
子骏“嗯”一声,他也不想和这个不男不女的人待在一个房间里。
子骏来到旁边的房间,把画纸摊在一只书几上,调好颜料,然后准备下笔。
下笔前他却有点犹豫了。因为按照画的题目,他应该画一个美人。但是子骏平时对别人的长相不大关注,他也不觉得哪个女人特别美。
如果一定要选一个他心中的美人,可能只有自己娘亲了。
他思索片刻,忽然想起方才饭桌上霖铃对白五嫂的夸赞。
他心念一动:既然先生觉得白五嫂是个美人,那就画白五嫂吧。
想到这,他便凝神回忆,把白五嫂的相貌在脑中过一遍,然后吸气,下笔
子骏这次画得很快。一炷香时间还没到,他已经画完了。子骏在旁边又提了半首诗,按上印章,然后卷起画准备往裴聪的房间走。
他刚拿起画卷,忽然听到房间里传来一声尖叫,听上去像是裴聪的声音。
子骏心中一惊,把画卷夹在腋下,加快脚步出门,走到裴聪的房间门口。
裴聪房间门还是虚掩着,但纱窗上的烛光已经熄灭了。子骏有些紧张,在门口叫了一声:“裴聪?”
无人应。
他又提高声音喊一遍:“裴聪!”
依然无人应。
子骏皱皱眉头,伸手推开了门。
**
霖铃喝多了酒,再加上房间里比较冷,她一晚上都没睡好。早上起来头昏昏沉沉的,人也没什么力气。
她熟悉完毕后走到房间外面,大部分学生已经在院子里集合完毕,行李也整好了。顾烛山和白五姐也穿戴整齐出来了,看样子是准备送她们。
霖铃的目光在人群里溜一圈,没看到子骏。
她心里叹口气,走过去和柳慈说话。他们这次出来行医的时间比预计的多了四五天,回去肯定要受到祝山长的盘问,她和柳慈必须提前对对词儿,商量好怎么应付祝山长。
过了一会,霖铃看见王燮和常安结伴走过来。她立即问常安:“子骏呢?”
常安一脸困惑地说:“他不是来您房间了么?”
霖铃张大嘴巴:“没有啊。”
常安也愣住了,说道:“我今日早上一起床就没看见他,我以为他来找您了。”
“没有啊,他没来找我,”霖铃转头又问王燮江陵等人:“你们看见子骏了么?”
问了一圈大家都说没有。这下常安也有点着急了,在原地团团转。
霖铃赶紧把大家集合起来,派两两一组到清河书院的各个角落和附近找子骏,限半柱香时间后在原地集合。
大家呼啦一下散开,连柳慈和顾烛山也加入了寻人的队伍。
半个时辰后,大家又纷纷集合。霖铃仔仔细细问了每一个人,但都说没见到子骏。
这下霖铃也慌了。虽然理智上她一直安慰自己,马子骏这么大个人不可能凭空蒸发,但实际上他就是凭空蒸发了!
她慌乱片刻后,一个念头突然闪进了她的大脑。
“糟了!”霖铃叫道:“子骏肯定昨天半夜找那个裴聪比试去了!”
大家恍然大悟,又一个个呆若木鸡。霖铃也顾不得和人解释了,立刻发号施令道:“常安,王燮,张德龙,你们跟我去越王庙,其他人待在原地等我们回来。柳老,劳烦你看顾好大家。就这样!”
一声令下,她和常安等三个人立刻冲出了清河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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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人一路边跑边问。霖铃和常安几乎是用百米冲刺的速度在赶路,张德龙的体力跟不上他们,在后面累得嗷嗷直叫,说让等等他。
霖铃对张德龙也有点厌烦。都什么时候了还喊累,累你个大头鬼!
她转过身对张德龙冷冷道:“我们要抓紧时间到越王庙,你要是受不了就先回去吧。”
张德龙在后面跟个火龙一样喷气,但看霖铃一副夜叉的样子,他也不敢顶嘴,只能默默跟上。
很快他们就赶到了猪尾巷。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巷子里挤满了人,都在嗡嗡地讨论。
霖铃带着几个学生拼命往里面挤,挤不进去的时候就用头顶,跟非洲大羚羊一样。
有个大妈被霖铃顶得站不稳脚,回过头来破口大骂:“哪来的泼蛮子顶我的屁股,我*他个*!”
霖铃气喘吁吁地说:“不好意思大姐,我去庙里面找个人,劳驾让让。”
大妈大嗓门嗷嗷的:“进不去了,庙已经封了。”
霖铃呆问道:“里面发生什么事了?”
大妈一抠鼻屎:“昨天晚上里面发生命案,有个学生被人杀了。”
**
霖铃眼前一黑,只觉得天旋地转,差点没当场昏厥过去,幸好王燮在她身边,看她脸色不对赶紧眼明手快地扶住她。
几人互相搀扶着挤到越王庙门口。果然庙门紧紧关闭着,门口站着两个官兵。
霖铃看着那扇生锈的大门。浑身扑簌簌地发抖,几次想开口都没有勇气。
还是王燮稍微冷静点,问其中一个官差道:“节级大哥,有劳询问一声,昨晚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官差眼皮子都不抬。要不是因为他们眼珠子还在动,霖铃简直要怀疑这老几位是不是人体铜像。
常安这时也急了,对官差大喝一声:“你们都聋了不成,我郎主到底去哪儿了?”
其中一人撇他一眼,冷冰冰地问道:“你郎主是谁?”
常安刚想开口,庙门忽然开了。上次河边画画比赛时那个圆脸生员和另外两个学生从里面走出来。
那圆脸生员一看到常安霖铃等人就脸色大变,用手指着他们大喝道:“你们看啊,他们就是马子骏的同窗,他们和凶手是一伙的!”
第94章 公堂一审
霖铃听得一愣,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这群人说子骏是凶手,那也就是说——被害人并不是子骏。
她心中长长舒一口气。
谢天谢地!!!
但一旁的常安却受不了了。他一想到昨天晚上没有陪子骏一起出去就恨不得抽自己一百个嘴巴子,再加上对方侮辱子骏是凶手,他一时急火攻心,冲过去飞起一脚,把那个圆脸生员踢翻在地。
对方立刻唧呱乱叫,一边大骂子骏和常安。常安更生气了,对他一阵拳打脚踢。守门的几个官兵过来阻止他,也被他踢翻在地。
旁边几个圆脸生员的同伴都吓坏了,愣愣站着不敢过来。
霖铃一看大事不妙,这样下去常安也要闯祸,赶紧大声喝止常安。但常安在气头上,哪里肯听她的?
这时庙里忽然奔出一个豹头环眼的彪形大汉,手里擎着一根狼牙棍,对着常安大喝一声道:“哪里来的泼无赖在官兵面前撒泼,且吃我一棒再说!”
说着,一根雪亮带刺的棍子就朝常安身上打下来。
常安往圈外一跳,从旁边一个看热闹的老汉手里抢过一根扁担,开始和彪形大汉乒乒乓乓地打起来。
两个人你一棍我一担,在手里使得跟风扇叶子一样,把路人的眼睛都要看花了。
斗了一阵两个人还是缠得难解难分,霖铃在旁边实在着急,不停对二人叫道:“你们别打架了!现在找子骏才是正经事啊啊啊!”
听到这句话,彪形大汉趁个空档跳到圈外,问霖铃和常安:“你们是马子骏什么人?”
霖铃忙说:“我是他书院先生,这是他书僮,名字叫常安。”
彪形大汉“嘶”一声说:“原来是你们,我正好要找你们。马子骏昨夜涉嫌杀人,现在衙门里拘着,一会就要开审。”
常安一听此人还在说子骏是杀人犯,气得又要冲上去揍他。
那人抡起棍子挡开常安的扁担,破口大骂道:“你这厮恁不晓事。我只是衙门里的捕快,奉命来通知你们。你总是歪缠我做什么!”
霖铃也觉得现在不是发泄情绪的时候,赶紧让张德龙把常安拉到一边,又对那个彪形大汉说:“劳烦大人给我们带路去县衙。”
彪形大汉又恶狠狠地瞪常安一眼,才对霖铃道:“你们跟我来吧。”
**
霖铃一行人急匆匆地跟着大汉往县衙方向赶。一路上霖铃趁空档向他了解了一下情况。
原来这个大汉姓雷名枫。是的,他叫雷枫,是邬家县县衙的一名捕快。
不过此人和现代的那个雷锋很不一样。他非但不乐于助人,而且非常斤斤计较,对常安刚才和他打架的事一直耿耿于怀,对霖铃说话也凶巴巴的。
据他说,昨天晚上裴聪被人发现死在越王庙的房间里,子骏也昏厥在案发现场,现在和证人等都已经被扣在县衙等候审问。
霖铃一听心里就七上八下的:子骏昏厥在凶案现场?他怎么会昏厥的?是被谁打昏的吗?疼不疼
她一路胡思乱想直到县衙门口。邬家县的县衙在县中心,紧挨着一个市集。
霖铃以前看过很多县老爷审案子的影视作品,比如星爷的《九品芝麻官》,但眼前的这个真县衙看起来要小得多,房子破破烂烂的,门口也有一面鼓,是给人击鼓鸣冤用的。
不过不知道是因为邬家县经费不够还是因为没人鸣冤,这面鼓看上去软趴趴的,霖铃严重怀疑就算拿雷捕头的狼牙棍敲它也敲不响。
不过她也没心思在外面看风景,直接和常安等人奔进了县衙。
宋代的县衙老百姓是可以随意出入的,审案子也可以旁观,就是不能冲到大堂上扰乱断案过程。
霖铃他们赶到大堂门口时,已经有一堆百姓聚集在大堂门口,看其中几个人的打扮,似乎是裴聪他们书院的学生,还有一些不相干的路人。
霖铃几个人挤到最前面东张西望,却见大堂上没有一个人,显然升堂的时间还没到。
虽然案子没开审,但是她耳朵边已经挤满了各种议论,看来这个村很少发生这种杀人大案,村民一个个都化身村尔摩斯,到处传播各种消息。
“听说昨夜杀人的是一个外乡的学生,和被杀人差不多大,还都是明州来的。杀他是因为两人争夺财物,口角之下失手杀了人。”
“是么?我怎么听说是因为两人比赛,一方不服输所以杀了另一方。”
“胡说,你们说的都不对,明明是他二人同时看上一个女人,因为争风吃醋吵架,一个杀了另一个”
霖铃听得脑子都要爆炸了,恨不得拿块松糕把这几个八卦群众的嘴巴都堵上。
常安在旁边也气到不行,他本来心情就很糟糕,再被这几个人的谣言一激,心里就更加恼火。
他刚准备发作时,大堂里面忽然走出几个拿着棍棒的县吏,然后是拿着狼牙棍的雷捕头,然后是头戴方巾,手拿纸笔的主簿。
接着,大堂后屋又走出几个人。霖铃认出其中有骆敬,那个圆脸生员,还有一个身穿道衣的老头,看样子是骆敬他们书院的教习。
又过了一会,后屋里走出来一个身穿青色官服的矮个子男人,此人长得尖嘴猴腮,下巴有点后缩,头上戴个垂脚幞头,眼神浑浑的看上去还没睡醒。
他出来以后看见骆敬站在堂下,就对旁边小吏喝道:“怎么不给骆衙内搬张椅子?快去。”
小吏连忙从旁边挪了张椅子过来,骆敬也不客气,大大方方地坐下来。他的教习倒是站在一边。
县令走到大堂中央的案桌后坐下,用惊堂木在案上一拍,喊道:“升厅!”
这时雷捕头走上前叉手施礼道:“秉苟县令,下官昨夜接到报案,寓居在越王庙的明州州学生员裴聪昨晚死在‘永’字号房中。下官带仵作等人前去锁察现场,案发当地还有另一位明州生员,另有一干证人等均已带回。请县令大人示下。”
苟县令道:“昨天晚上是你第一个进屋查验的吗?”
雷捕头道:“是。”
“那你把你看到的情况简要说一下吧。”
“是,”雷捕头清清嗓子,朗声说道:“昨夜我接到报案后带人赶到越王庙永字阁,屋子房门已开,门外有几个生员把守。屋内有一人卧在地上,面部朝下,身下有鲜血,经仵作查验已死。
另有一人侧卧在地,手中拿一方砚台,经仵作查验已昏厥,救醒后经初审,乃是明州桃源精舍前来行医的生员,名叫马子骏。
其余屋中有一橱一几一箱一塌一椅一凳,无窗。屋中几案上有笔墨画纸颜料若干,房中地上有许多纸屑。现已派吏员看守现场,不让闲杂人等进入。”
苟县令点点头,显然对雷捕头的汇报很满意。他顿了顿又问道:“仵作验过尸体了吗?”
旁边坐上来一个七老八十的仵作,颤颤巍巍地说道:“秉苟知县,尸体已验收完毕,现在情形已录验状呈主簿览阅。”
主簿立刻将一张验状递给苟县令。苟县令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
死人尸首一具,身常七尺一寸,年龄约二十岁。尸身俯卧几案旁,距离案腿大约六寸。死者身穿白色襕衫,内有名刺一幅。经核实死者为明州州学生员裴聪,其父为翰林图画院画师裴立,其母姜氏,现已派人知会死信。
死者身上器官完整,发髻完好。死者后脑勺正中有一伤口,脑皮碎裂,有血污。正面双眼睁开,眼珠完全,其余五官顶心手脚等器官完好。腿部膝盖背面有红色痕迹,似击打产生,脚部鞋袜完整。全身无雕青,无淤青,肿胀等中毒现象,无自尽状。尸骨待验。
经验查,死者死于甲子夜晚子时前后,死因为脑部遭受背面击打,脑壳碎裂而亡。凶器应为硬物,如砖石棍棒铁杵等物。检验官雷枫。仵作翁参。吏员冯小二,周年,贾羽。
苟县令看完,把验状放到一边。主簿又递上状纸,苟县令阅览一遍,见“状头”处的落款是骆敬。
苟县令对骆敬和颜悦色道:“骆衙内,你要状告何人?”
骆敬站起来清清嗓子,大声说道:“我要状告桃源精舍生员马子骏杀害本院同窗裴慕之!请县令大人明鉴!”
他话一落,大堂外传来一阵喧哗声。
“凭什么说马子骏杀人!”
“马子骏没杀人!”
“我要状告骆敬含血喷人!”
这些声音自然是霖铃几个人发出的。苟县令狠狠把惊堂木一拍:“肃静!!”
骆敬等门外安静下来,对苟县令道:“我们有证人可以证明马子骏必然是杀害骆敬的凶手。”
苟县令忙说:“证人何在?”
旁边立刻闪出一个瘦瘦的男生,向上行礼问安。苟县令问道:“你报上姓名,再把昨晚所见所闻据实说明,不得隐瞒。”
“是,”男生说道:“小生姓宋名德。昨日夜晚,大约在午时左右,小生听到对面永字阁房中传来一声尖叫,听声音便是裴聪的叫声。小生与同屋的几个人都惊醒了,商量一番后决定由我去天字阁查看。
小生出房门时,便看见对面有一男子正提着油灯进入裴聪的房间,进入后把门在背后掩上。
小生当时便走到永字阁门外叫裴聪的名字,见无回应便打算推门而入,但却发现门从里面被反锁了。小生推了好几下推不开,便用旁边的砖石把门砸开,硬生生闯入。
然后小生就看到裴聪躺在地上,身下都是血。他身边还昏躺着一人,就是本案状告的被论人马子骏。小生闯进去时,看见马子骏手里拿着一方砚台,地上还散着一幅画卷,显然是马子骏和裴聪比赛画图起了争执,马子骏一时激愤下用砚台砸死了裴聪。”
苟县令点头,又问另外几个昨夜和宋德同住的生员道:“他说昨夜子时听到裴聪房中传出尖叫,你们都听到了吗?”
几个人异口同声:“听到了。”
苟县令颔首,对雷捕头道:“把证物呈上来。”
雷捕头依言而行。苟县令当庭查验证物,有马子骏画的美人图,他手里的砚台,还有一些其他杂物。
苟县令查看证物时,骆敬又说道:“小生也可以作证。昨日日间马子骏曾与裴聪发生争执,两人在河边比赛画图,对评论结果互相不服。裴聪便约马子骏晚上去他房中再比试一场。
如此看来,必是两人对比试结果再起争执,马子骏冲动之下杀死了裴聪!
知县大人,裴家就此一子,又与我等同窗多年。我们不忍他死得不明不白,希望大人明察秋毫,把凶手绳之以法,告慰裴聪在天之灵!”
他说完这番话,大堂上寂静无声。
苟县令皱眉问雷捕头:“马子骏现在何处?”
雷捕头道:“在堂下由吏员看守着。”
苟县令把惊堂木重重一拍:“把他带上来!”
第95章 鸡飞狗跳
没过多久,霖铃就看见两个公差押着子骏从左面一条小道上走过来。
子骏穿着一身皱巴巴的衣服。手脚戴着镣铐,走路一瘸一拐的。
霖铃一看就气得要吐血:这还没判呢,就把子骏当犯人了?!
她心绪涌动,情不自禁地喊一声:“子骏!!”
子骏听到喊声,脚步迟疑地停了下来,朝霖铃这边看过来。常安王燮也纷纷喊他的名字,喊得子骏心都乱了。
他身后的公差赶紧推子骏,让他经过另一扇偏门走到公堂上,喝叫他跪下。子骏昂着头理都不理。
苟县令看他这副傲头傲脑的样子更加来气,把惊堂木狠狠一拍道:“马子骏!把你的贯址年甲父母职业都报上来。”
子骏双唇紧抿不睬苟县令。苟县令气得鼻孔冒烟,对子骏喝道:“好你个泼贼,身犯命案还敢藐视公堂。来人,将这厮先给我按在地上打二十棍!”
命令一发,旁边走过来三个小吏,一左一右把子骏按在地上,第三个不由分说在他背上狠狠打了二十棍。
这下堂外要闹翻天了。常安像头发怒的野兽,想要冲到堂上去救人,被王燮朱勉死死抱住。
霖铃站在旁边看着那根火红的棍子打在子骏身上,发出一下下“啪”“啪”的声音,每一声都是那么惊心动魄。她感觉这二十棍好像打在自己身上一样,从里到外都火辣辣地疼。
但是此时此刻她又能做什么!!
这是她穿越过来后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助,甚至有种绝望的感觉。她只能用牙齿咬住嘴唇,连血都咬出来了都浑然不觉。
好不容易打完,子骏趴在地上连动都动不了。苟县令对吏员喝道:“把他给我架起来,让他跪在地上。”
两个小吏依言过来把子骏拎起来。苟县令坐在上面喝道:“马子骏,这么多人作证你杀了人,你还有何话说!”
子骏头发凌乱,白皙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他看着苟县令,一字一字说道:“我没有杀人。”
苟县令哇哇乱叫:“那你为何会晕倒在裴聪的房间?”
子骏有气无力地说道:“昨日夜间我到裴聪房间与他比试,他说让我和他各画一幅美人图,画完了送到书画院找画师评定。我便到他隔壁的房间作画。
我刚画完时,就听见他房中传来一声尖叫。我便拿着画走到他房门口叫他,他没反应,我就推门进去。
因一扇门有些难推,我就推另一扇门进去。进去之后我用油灯照见裴聪的脚,正准备要继续查看时,我身后的两扇门都关了。然后我的腿上和头上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我就立刻不省人事了。
这以后的事情我一概不知,就连裴松已死我也不知道,是我醒来后你们告诉我他死了我才知道的”
“等等等等,”苟县令脑子一团毛线:“你是说你进去那间房间里,还有人敲了你的头和腿——也就是说,当时房间里还有第三个人?”
大堂上又是寂静无声。
打破寂静的是那个叫宋德的生员。他嗷嗷嚎叫道:“不可能!马子骏肯定在说谎!昨夜我清清楚楚看到马子骏是一个人进了裴聪的屋子,而且他进去后我也跟了过去。小生可以发誓,从我看到马子骏进屋到我走到房门口为止,这期间没有任何人从房间里出来。再加上我推门的时候门是反锁的,如果按马子骏的说法房中还有他人,那我破门而入时理应看到第三个人,但事实上除了马子骏和裴聪二人,房间里根本就没第三个人!”
马子骏怒道:“那难道我是自己把我自己打晕在犯案现场,等着你们来抓我是吗?”
宋德咆哮道:“你做什么动静干我何事,我只说我看到的,昨夜房中就只有你和裴聪。裴聪排除自杀,那杀他的人就只有你,就如此简单!”
子骏也发怒嘶吼:“你冤枉我,我没有杀他!!”
“行了肃静肃静!”苟县令把惊堂木拍得邦邦响,又问雷捕头:“你验查过程中,可发现什么能藏身的物什?”
雷捕头道:“属下细细搜过一遍。永字阁中的家什,只有箱子橱柜可以藏身,但橱柜里东西多,人塞不进去。箱子又矮,除了小孩没有人能藏在里面不被发现。
再加上现场并没留下什么第三人在场痕迹,因此属下断言,当夜房中确实只有马子骏和裴聪二人。”
苟县令“嗯”一声,又对马子骏咆哮道:“马子骏,现在证据确凿,我劝你早早诚实招来,免得受皮肉之苦!”
子骏跪直身子,眼睛囧囧发亮地说道:“知县大人,我说的字字属实,我没有杀裴聪,杀他的另有其人!”
“荒唐!”苟县令的惊堂木快要断了:“屋子里只有你和裴聪两人,他死了,不是你杀的还有谁?难道是神仙降下来将他杀死?你刁顽蛮横,满口谎话。来人,将马子骏拶一百下,当场执行!”
旁边的厅子应一声,立刻拿着拶具过来套在马子骏手上,两个人一左一右拶起来。
拶是一种宋代公堂上非常流行的刑罚,也就是夹手指。这种刑罚看起来并没那么可怕,也不大见血,但实际上非常痛苦。
更何况子骏平时是娇生惯养之人,皮肉没吃过什么苦。如今乍受此苦,只觉得一阵阵钻心刺骨的疼痛,才受了十下左右就满头大汗,但他死死咬住嘴唇,就是不发出一点声音。
苟县令一边看他受刑一边喝道:“马子骏,我劝你知道好歹。早些供认便少受些苦!”
子骏疼得跪都跪不稳,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我没没我没杀杀人”
苟县令气得暴跳如雷,恶狠狠道:“给我拶他!狠狠地拶!拶到他老实招供为止!”
拶了大约六七十下后,苟知县看马子骏一副大汗淋漓,好像马上就要晕过去的样子,便让吏员暂停拶刑。
这时主簿已经写好供状递给苟县令。苟县令把供状扔在马子骏面前喝道:“想少受些苦就快点画押签字,否则还有其他苦吃。”
马子骏的手指已废,只能用手掌夹起供状,只见上面写道:
俱供状人马逊,年方一十九岁,系越州会稽郡人。因随同伴师长至邬家村行医,偶遇明州州学士子裴聪,相约于夜晚子时于裴聪房中比试画技。后二人因名次优劣争执,马逊因一时激愤将裴聪杀害,自己也因体力不济于现场晕倒。罪状候宣,希盼怜取缘情,从轻发落!
子骏看着这张漏洞百出的供状,身上和心里泛起一阵阵苦涩。
堂上的苟县令喝道:“马逊,现在证据确凿,你想抵赖也没有用。早日交待画押,也给你省了些苦头。来啊,把笔墨给他。”
旁边吏员把笔和画押的印泥放到他手边。子骏颤颤巍巍地拿起笔,将落未落之时,只听到背后传来一阵阵呼喊,都是叫他不要画押的声音。
他忍不住回过头,看见堂外一张张焦急关切的脸庞,都在劝他不要屈服。
尤其是站在最前面的霖铃,看上去焦急如焚的样子,眼睛里含着泪,不停对自己摇头。
子骏心一酸,两行热泪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
霖铃此时真是心如刀绞。看到心爱的学生被折磨成这样,她是说不出的痛心,说不出的愤怒。
这一刻她才感觉到自己原来的时代有多好,起码法律不会那么儿戏。
而在古代,一个人的命运往往就在掌权者的翻云覆雨之间,连子骏这样的官二代都不能例外。
这时,她听到江陵在耳边焦急说道:“先生,子骏不能画押。一旦案件留底,他就不再有科举的资格。”
“什么?!”霖铃大惊失色,连忙对堂上大叫:“子骏,子骏你不能画押!画押了你就不能去科考了!子骏!子骏!!!”
子骏听到霖铃呼喊,拿笔的手不由一颤。
他平日对科举一直不太上心,甚至总是表达一些“好男儿不一定要靠应举实现”之类的话,也因为这个没少挨老爹的责骂。
但是到这一刻,当他真的要失去科考的机会时,他心中还是感到无比的悲凉。因为他知道这条自己父兄都走过的路,从今日起将彻彻底底地为他断绝了。
在他犹豫之时,堂上的苟县令却急了。本来他审案完毕已经可以回去吃早饭了,现在眼看又要陷入困难。
他忍不住一拍惊堂木道:“哪里来的刁民扰乱本县办案,来人,帮我把这群人赶出去!”
一声令下,厅子们纷纷提起棍棒朝霖铃等人身上打下来,一面喝散他们。常安挡在霖铃面前和这些官兵对峙,一时间场面鸡飞狗跳。
子骏见霖铃等人要被打,心中一急,对苟县令大声说:“不要打他们!”
苟县令喉咙口发出嘿嘿两声:“你要你的同伴不被打,便快点签下供状早日结案,省得别人因你受苦。”
子骏仰起脸,心里长叹一声。
罢了,罢了。
自己就算考中科举,便是与这种人为伍共事,又有什么意思?
罢了。
他闭起眼睛,在供状上落下了“马逊”二字。
第96章 社牛本牛
清河书院讲堂。
霖铃拧着眉头坐在椅子上。在她面前,常安像只动物园里的老虎一样在她面前走来走去,嘴里喃喃重复着“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常安!”霖铃忍无可忍大叫一声:“你能不能不要在我面前走来走去,走得我眼睛都花了!”
常安跑过来急道:“先生,你有没有想到办法?”
因为霖铃经常想出一些鬼马的点子,在书院里赢得了一个“小诸葛”的名号,学生们有什么困难也经常找她。
但这次面对这么棘手情况,她却是一点办法都想不出,只能和常安一样干着急。
不过她跟自己较劲,越想不出就越要想,快要把自己逼疯了。
这时有只小黄狗跑到门边,对着霖铃几个人叫了两声。霖铃正在心烦,对小黄狗跺脚大骂:“死狗叫个什么叫,滚开!!”
她本来挺喜欢狗的。但谁让那个苟县令也姓“狗”?她这是“恨苟及狗。”
看他这副焦虑的样子,江陵站起来道:“先生,我倒有一个法子,只是不知道”
“快说!!”
江陵道:“根据我朝的律令,初审结束后,到第三日还有一次复审宣判,到时如果子骏再次认罪,就会当庭宣判。”
“那如果不认罪呢?”霖铃急切问道。
“如果不认罪,罪犯就必须交出新的证据由县官甄别检验。若是县官发现案情有新的线索,许会改宣重审也不一定。”
霖铃眼睛一亮,欣喜道:“也就是说,我们还有两天时间翻案?”
“不错,”江陵道:“不过要翻此案难度太大,目前证据对子骏很不利,我们在邬家村又无太多相识替我们奔走。最重要的是,苟县令又是如此昏庸懒惰,媚上藐下之人,如果没有人逼着他,他定然不会费心认真彻查此案。”
霖铃一想不错,看公堂上苟县令对那个骆敬巴结的丑态,估计是知道骆敬身份后想借他和骆敬老爹结交一番。
江陵叹口气说:“如今之计,只有派人走一遭把马相公请来,让他压住苟县令,不然此事难成。”
“不错!”霖铃叫道:“用魔法打败魔法!”
大家:用什么打败什么?
霖铃把手一挥:“不管那么多了。常安,辛苦你走一趟把子骏的爹请来。就跟他说十万火急,如果他不来子骏就有生命危险。我们只有两天时间,你挑一匹快马赶回去,一定要赶在后日升厅之前回来。这件事非常重要!路上就辛苦你一些,等回来再好好休息!”
常安立刻跳起来:“我现在就走!”
霖铃拦住他道:“你先等等。韩夕,你懂马,去马铺里挑一匹脚力好的马过来。王燮,你给常安准备盘缠和干粮。快去快回!”
两人听到命令立刻行动。不多时,一切都准备好了。常安背着一个包裹,到门口刚要走,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霖铃扭头一看,只见雷捕头带着十几个捕快从外面走进来。他一看见常安就喝道:“贼厮想跑!来啊,将他给我拿下送去衙门!”
霖铃大吃一惊,赶紧拦在常安面前对雷捕头陪笑道:“雷捕头,这是为何?”
“为何?!”雷枫神气活现地叉腰道:“他打了我便算了?苟知县命我将他捉拿,和他那杀人的郎主一起蹲大牢去。”说着就要冲上来抓人。
霖铃急得要死。这雷捕头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要是常安被抓,谁能去给马羌通风报信?
她连忙陪笑道:“雷捕头,此事是他年纪小为人冲动,一不小心犯了错,你念在他一颗忠心,饶了他这一次吧。”
“饶了他?我凭什么饶了他?”雷捕头暴跳如雷:”你这厮快让开,不然我连你一起抓。”
常安也急到不行,这么多人他不好硬闯,但时间又不等人。
情急之下,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雷捕头砰砰磕头道:“雷大哥,是我不晓事,有眼无珠冒犯了你,我给你磕头赔罪!如今我有急事要走,两日后我必然回来向你投案,到时要杀要剐随你的便!求你今日先放我一马,来日我必粉身碎骨报答!”
雷捕头一下子愣住了,呆在原地不知道怎么反应。
王燮连忙上前道:“捕头大哥,常安他老娘突然得了重病,性命就在这几天了。所以他急着回去见他娘最后一面,求你高抬贵手给他个行孝的机会。我们这几个人都可以做保,如果他到时回不来,你就抓我们去投案。”
雷枫见常安一直磕头不停,再加上自己家里也有老母亲,忍不住有点心软。
但这里这么多双下属的眼睛看着,只能硬起心肠说道:“嗐!谁家没有老母,公是公私是私,如果我开了这个口子,岂不是人人都要效仿?”
王燮碰了个钉子僵在原地。常安见雷捕头一直不肯松口,一急之下竟然哭了出来。
就在这时,顾烛山突然走了进来。
他一见雷枫等人就惊道:“雷捕头你怎么来了?”
雷枫一回头看见是顾烛山便愣了一下,然后立刻换上一副笑脸迎上去招呼:“顾山长。”
霖铃一看这啥情况,赶紧问道:“顾兄,你认识雷捕头?”
顾烛山笑道:“雷捕头家的两位公子都在小院念书。”他一偏头看见跪在地上哭泣的常安,惊讶道:“这是怎么了?”
霖铃一看,这可是天大的好机会,赶紧说道:“常安前日去越王庙遇见雷捕头,因不识雷捕头的金面,和他打了几下。雷捕头今日前来抓常安去投案,常安却因家中有急事必须外出两天,所以求雷捕头网开一面,暂缓抓捕。”
雷枫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脸说:“其实也没什么。我带他去知县面前露个脸,训斥两声便好了。”
顾烛山一听,便对雷枫缓言道:“雷捕头,你看此事能否买在下一个面子?反正端叔等人一时也走不了,如果两三日后常安不回来,我和端叔亲自登门投案,到时也不怕让雷捕头为难,如何?”
雷枫现在有点下不来台。其实苟知县根本没让他来抓常安,是他自己咽不下这口气非要折腾一下他。
谁知道常安竟然是顾烛山的朋友?自己两孩子都在顾烛山手上,要是不给顾烛山面子,孩子将来怎么办?
但要是明晃晃地放走常安,这么多兄弟都看着,万一有人给知县递句话,岂不是自己打自己脸?
雷枫心里后悔得要死:早知便来也不来了,哎!!
常安见雷枫脸上有松动的神色,又一边哭一边磕头哀求道:“求雷大哥网开一面!求雷大哥网开一面!”
雷枫面色为难地看着地上的常安。突然他眼珠一转,跑过去把常安从地上拽起来,抓着他衣领大声喝道:“你这厮装什么装!快点跟我去县衙!”
一面说一面凑近他,在他耳边轻声飞快道:”你从后门走。”
常安一愣。下一刻,他忽然挣脱雷枫,像只猴子一样朝后门奔去。
雷枫一愣,对着常安大声喝道:“贼厮往哪里走!!站住!”一面说一面朝后门追去。
众捕快面面相觑。
片刻后,他们只见自己头儿原路转了回来,黑着脸愤愤不平地骂道:“这贼厮跑得恁快,追也追不上!”
众捕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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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安走后,雷捕头要收兵回衙门。
王燮连忙一个健步走上来,拉住雷捕头手臂笑道:“雷大哥大老远赶来,怎能不喝一杯水酒就走?小弟这次带来些明州特产,正好请雷大哥和各位兄弟尝个鲜。”
他一边说一边拉雷枫的手臂,又对旁边呆若木鸡的朱勉道:“你站着做什么,快去街上买些鸡鸭鱼肉,新鲜菜蔬过来,给雷大哥和众位兄弟补补身体。”
雷枫一看情形不对想要推辞,但朱勉已经一道烟似地奔了出去。
王燮早看出他要推脱,赶紧先下手为强地说道:“这次小弟的同窗犯下这等大错,小弟心里也是惶恐得很。一顿水酒纵然单薄,却是小弟向雷大哥赔罪的一番诚意。若是雷大哥不肯,小弟定然寝食难安。雷大哥看在小弟一番诚心还有顾山长的面子上,给小弟一个机会吧。”
霖铃在旁边看得叹为观止。这王燮“小弟”长“小弟”短的,整得雷捕头晕晕乎乎的,半晌才道:“可是我一会还有公事在身。”
王燮连忙说:“不妨事不妨事,小弟也知雷大哥公务繁忙,哪里敢多耽搁众位,只是略略坐一坐罢了。再说一大早的,众位捕头大哥也辛苦了,雷大哥就算不看我面子,也得照顾众位大哥的肚子不是。”
一番话说得大家都乐了。霖铃心里大呼:王燮尼玛真是人才啊人才!!!!!!
什么叫社牛?这就是社牛!!!!
王燮一阵糖衣炮弹炸下去,包括雷捕头在内的各位公务员都跟灌了迷魂汤似的,半推半就地跟王燮等人进了书院。
霖铃让学生们摆出六张桌子,请捕头们坐下。等酒菜上齐后,她亲自布菜,王燮递酒,顾烛山作陪,白五嫂又出来招呼,很快把雷捕头等人哄得喜笑颜开,之前的仇怨一扫而空。
在喝酒间隙,顾烛山悄声问霖铃:“马逊的事如何了?”霖铃就把公堂上审问的过程大致说了一遍。
顾烛山心里也有点不好意思。要不是他坚持邀请霖铃和柳慈来邬家村,他们本可以免去这一难。
他有些愤愤地说:“这苟县令一向如此,断案如儿戏一般。幸好明年他任期一过便走了,不然不知要冤枉多少人。”
霖铃愁眉不展地说:“这次一个很大的问题是,仵作给的证词对子骏很不利。”
顾烛山哼一声道:“那个翁参是本地出了名的‘翁半瞎’。眼睛都快看不见的人,如何能当仵作?”
霖铃大吃一惊:“竟有此事?”
第97章 秘密探监
“嗯,”顾烛山喝一口酒道:“此人快七老八十了,看不清也是正常。若不是他和苟县令有些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仵作如何轮得到他做?”
霖铃闷声不响地思考着,这邬家村实在是太黑了,人命关天的案子竟然由这样的老糊涂经手,怪不得人家说强龙难压地头蛇,自己这回是碰到地头蛇了。
这时主桌方向传开一阵喧闹声。霖铃扭头一看,原来几个捕快喝高了,开始三三两两地猜拳取乐。
机不可失。霖铃赶紧端着一杯酒走到雷捕头身边陪笑道:“雷捕头,小生敬您一杯。”
雷捕头一见立刻站起来。他现在和王燮已经很熟了,也对霖铃这拨人有了更深的了解。他知道霖铃是个教习,而他平日对读书人还是很尊敬的,所以客气地笑道:“李先生客气了。之前多有得罪,请李先生莫放在心上。”
“唉雷捕头,都是小生管教不当,才让学生犯下如此大错。”
“好说好说。”
两人喝完一杯,霖铃趁机说道:“不瞒雷捕头,我还有一事相求”
她还没说完,雷捕头就打断道:“噢可是关于常安兄弟的事?李先生放心好了,这事已经过去了,我不会再为难他的。”
霖铃一听好么,从“贼厮”到“常安兄弟”,不过一顿酒的距离。
她笑笑说:“不是常安的事,是我们想在复审之前到狱中看看子骏,还请雷捕头行个方便。”
“这个么”雷捕头有些迟疑。
霖铃忙道:“请雷捕头放心,我就进去看看他,对他叮嘱几句话就走。主要是此生平时狂傲不羁,目中无人,我怕他又在公堂上做出对知县大人和雷捕头不敬的行为,所以想提前敲打他一番。”
雷捕头想了想,探监确实是个麻烦,不过酒吃也吃了,他已经顶在杠头上下不来了。
他眼珠一转,对另外一个捕头说:“六郎你过来。”
一个眉眼机灵的小伙子跑了过来。雷捕头对他轻声耳语几句,六郎朝霖铃等人看看,立刻应道:“雷大哥放心,包在兄弟身上。”
雷捕头把六郎打发走,又对霖铃道:“我与六郎说了,他明日晚间执勤。你们到亥时直接找他便是。”
霖铃连忙道谢。雷捕头又说:“不过狱子里不能久留,最多待半个时辰。”
霖铃又重申:“雷捕头放心,我叮嘱子骏几句就走,绝不久留。”
雷捕头点点头,笑道:“你点拨他一下也好,免得他冥顽不灵。”他一边说着,又和王燮猜拳玩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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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酒席喝得昏天黑地,但霖铃无时无刻不感觉如坐针毡:她现在大半颗心全系在子骏身上,还有小半颗在常安身上,担心他不能把马羌这尊大佬请来,那样的话就全完了。
但如今除了担心她也做不了什么,只能向上天祷告,哀求老天爷帮助子骏度过难关。
第二天亥时,她带着王燮来到县衙的监狱门口。六郎果然已经在那里候着他们。
双方打过招呼,霖铃跟着六郎在监狱里七拐八弯,终于看到了一间牢房角落里有个熟悉的身影。
霖铃再也按捺不住,奔过去抓着铁栏杆低声叫道:“子骏!”
话音刚出,眼泪也止不住了。
子骏正坐在角落里发呆,听见叫声后他转过身来。一见到霖铃和王燮,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但身上实在太痛,他动一下就仿佛有千针万刺一般,只能慢慢在稻草上爬过来,爬了好久才爬到监狱门旁边。
霖铃隔着铁栏凝视子骏的脸庞。他看起来瘦了很多,脸色很苍白,头发也脏兮兮的。但他一双眼睛还是像从前一样纯真明亮,热切又惭愧地看着霖铃。
此时此刻两人默默地望着对方。彼此都觉得有千言万语,又都不敢开口。
过了一会霖铃终于问道:“子骏,你晚饭吃了么?”
子骏干裂的嘴唇动了动,轻轻摇摇头。
“为什么不吃呢?”霖铃急了:“他们不给你吃?”
子骏低下头轻声说:“不好吃。”
王燮都要气笑了:“哎哟我的哥诶,牢饭哪有好吃的,你先凑合着把肚子填饱了再说啊。”
霖铃也劝道:“子骏你先忍忍,等你出来了,我请你吃最好吃的东西好不好?现在保命要紧,饭是一定要吃的,乖。”
她现在已经把子骏当成小孩一样。子骏喉咙口发酸,抬头看着霖铃道:“先生,我没有杀人,你可相信我?”
“我当然信你了!”霖铃急声说:“就算全世界都杀人,我也不相信你会。当日我罚你去挑大粪,虽然你心里在骂我,但你还是去了。从那时我就知道,你内心是个柔软不过的人。就连这件事你都能忍,裴聪不过和你争几句,你怎么会杀了他呢?”
子骏听见霖铃说“虽然你心里在骂我”,忍不住轻声笑了出来。但随即一股深深的愧疚之情又涌上心头。
“先生,”他看着霖铃的眼睛真诚说道:“从前是我不知天高地厚,请先生原谅我。”
霖铃听到子骏的忏悔心如刀绞。其实她一直觉得当初对子骏的惩罚是错误的,但是子骏却反而把这件事当做了自己的过错。
她情不自禁地把手从铁栏杆的缝隙中伸进去握住子骏的手说道:“子骏,你放心,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一定不会让任何人冤枉你!这桩案子我一定会想办法还你的清白,你不要自暴自弃,该吃吃该睡睡。明日到堂上,无论那个苟县令怎么逼你,你就一口咬定你没杀人,到时候我再想办法救你,知道么?”
子骏眼含热泪看着霖铃,颤声说道:“多谢先生指点。”
霖铃抓着他的手说:“我们家乡有句话,不抛弃不放弃!咬定青山不放松!你就这样,剩下的交给我来,听到了吗?”
“咬定青山不放松,”子骏喃喃道:“真是好诗”
王燮和霖铃同时绝倒。
这孩子真是读诗读的走火入魔了
子骏低下头,眼泪一颗颗落在霖铃的手背上。霖铃发现他的皮肤很烫,还一直在发抖。她感觉不对劲,赶紧又摸摸子骏的额头。
这一摸她便“啊”一声叫出来,因为子骏的额头烫得烧手。
“子骏你发烧了!”霖铃急叫道。
王燮也赶紧伸手摸一下子骏的额头,皱眉说道:“是发烧了。我去外面买药送进来。”
子骏拉住王燮说道:“不用了,只是些小病不碍事。”
王燮忽然发怒道:“我们为你这么奔走,你自己却不上心,这样下去就算我们替你翻了案,你也撑不到那一天了。”
霖铃也接口道:“文召说的对,身体是最要紧的,你要是烧糊涂了,明日怎么撑得下来复审?”
子骏被王燮一顿臭骂,心里倒觉得舒服。他对王燮说:“文召,多谢你。”
王燮瞪他一眼,站起来去外面买药。没过多久药来了,但探视的时间也到了。王燮只能把药给六郎,请他帮子骏煎药。
六郎说道:“你放心吧,我会看顾好他的。”
霖铃不放心,又对六郎哀求一番。六郎被她烦得要死,只说道:“李先生你放心吧,别人交待的倒也罢了,雷大哥交待的事,我怎敢不上心?”
王燮又从衣服里掏出一吊钱塞到六郎手里,陪笑道:“六哥夜晚当班辛苦,这些钱拿去买些酒吃,也烦劳给子骏买些吃食,给他换换口味。他平日好的吃惯了,牢饭咽不下去,小弟改日还有重谢,麻烦六哥了,拜托拜托。”
六郎叹道:“这马子骏倒是有福气,有你们这些人替他奔走。”
霖铃和王燮再次向六郎道谢,然后一起走出来。霖铃对王燮说:“文召,平日里看你吊儿郎当的,关键时刻竟这么讲义气。”
王燮叹口气说:“谁没有个旦夕祸福呢。我爹常对我说,做人要既要懂得索取,又要懂得回报。平日里我在子骏身上得了不少好处,现在他落难了,我要是置之不理,良心上如何过得去?”
霖铃也不多说了,就拍拍王燮的肩膀。王燮叹口气说:“不过我能做的也有限,就看子骏的造化了。”
霖铃心里笼上一股忧愁:明天就要见真章了。自己的计划能实现吗?万一常安不能及时赶到,到时该怎么办呢?
她回到寝舍后越想越烦,越烦越想,整整一夜都没合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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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很快到了。常安那里依然音讯全无,但子骏的复审快要升厅了。
霖铃此时已经焦虑到不行,整个人每时每刻都坐立不安。这份焦虑也传导到王燮等几个人身上,因为大家这几天不吃不喝为子骏奔波,为的就是复审这一刻。
但目前来看,翻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也就是说,子骏真的要被定罪了!
最后霖铃说:“不管了,我们先去观审再说。到了公堂上,我们尽量想办法把时间拖延,拖到实在不能拖再说。“
大家纷纷应是。一行人来到县衙大堂外,翘首以盼地盯着里屋的方向。
没过多久吏员证人等人又出来了,苟县令也出来了。他还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匆匆走过几个复审程序,然后就宣布把子骏带上来。
子骏走上来后,和上次一样站着不肯跪。几个吏员要上去按下他,苟县令却摆手让他们退回去。
他现在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快点让复审结束,自己好回去继续和小妾干那个事情。
他问主簿:“这件案子可有新证据提交?”
主簿道:“目前尚无。”
苟县令点点头,转头又问子骏:“马逊,今日复审你可认罪?”
他已经做好了子骏低头认罪的准备,甚至画押的纸都放在手边了。
子骏忽然昂起头大声说道:“我不认罪!”
第98章 迟来的救兵
苟县令眼珠子差点掉下来,张大嘴巴道:“你你上次不是认罪了么!”
子骏大声说:“上次我是被大人屈打成招。请知县相公明鉴,我没有杀人!我是冤枉的!”
苟县令气得差点原地升天。虽然他确实一直在孜孜不倦地执行着马子骏说的“屈打成招”一事,但没有人敢当着众人的面向他指出,这等于和当场抽他一个耳光差不多。
他对子骏暴跳如雷道:“既然你说你是清白的,那你解释一下为何你会晕倒在裴聪的房间,又为何那间屋子是反锁的?难道那凶手把你和裴聪关在一间屋子里,然后自己从门缝里钻出去了吗?”
子骏一时说不出话。其实他对这一点也搞不清楚,因为他记得进屋时确实也没看见第三个人。
沉默片刻后他只能说:“这个我也不知。”
“荒唐!”苟知县气得破口大骂:“我看你就是存心抵赖,扰乱公堂!来人啊,替我把这个大胆狂徒按在地上,狠狠打一百仗,打到他说真话为止!”
小吏们一听,又跑过来把子骏按在地上,准备打他的板子。子骏一面挣扎一面对堂上骂道:“你除了屈打成招还会什么!我没有杀人!我是冤枉的!”
苟县令气得吹胡子瞪眼,一叠声命令道:“给我打!给我打!给我打!”
随着命令,板子啪啪落在子骏身上。子骏刚开始还能叫两声,后来只能咬着牙硬捱,一面在牙齿里喃喃念道:“咬定青山青山青”
他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最后头也垂下去了。
霖铃见子骏快不行了,整个人急得像疯了一样。王燮和朱勉也急了,拼命朝路口张望,想看看有没有马车的身影。
大概打了五十几下后,子骏瘫在地上已经软成一团,声音完全没了,大腿根部到膝盖间一片鲜血淋漓。
霖铃看得眼泪啪啪直掉,恨不得立刻冲过去把这个狗县令千刀万剐!!!
几个小吏怕出人命,停下来问苟知县:“还要打吗?”
“打!继续打!他不认罪就一直打!”苟知县疯狂大叫。他现在已经完全失去理智,除非子骏认罪,否则什么都阻止不了他。
小吏一听,继续抡起板子。就在板子要落下来的那一刻,堂外人群中忽然传来一个高亢的声音:“慢着!”
苟知县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相貌俊秀的年轻人大喊道:“苟知县,我有证据证明马子骏不是凶手!”
苟知县一愣,沉吟片刻道:“让他上来。”
这个喊叫的人自然就是霖铃。她见子骏被折磨到这个程度实在看不下去,冲动之下就叫了出来。
吏员们遵循苟县令指示放霖铃上堂。霖铃立刻奔到子骏身边扶他,急切地叫子骏的名字。
子骏的意识已经渐趋模糊,迷迷糊糊中听到霖铃的声音,他用尽全身力气睁开眼睛,果然眼前是她。
“先生”他声音细若蚊蝇:“我听听你的咬咬定”
“是,是,”霖铃看着子骏的脸庞泪如雨下:“咬定青山不放松,你做得对,子骏,你是好样的。”
子骏听到霖铃的肯定,开心地笑了一下。但他实在太虚弱,一笑便疼得万箭钻心。
这时堂上的苟县令有点忍不住了。他一拍惊堂木喝道:“捱!你是什么人?有证据快点呈上来,休要磨磨蹭蹭!”
霖铃替子骏稍稍整理乱发,然后站起来面对苟县令道:“我是子骏的教习,我姓李。”
苟县令才不在乎霖铃是谁,他不耐烦道:“你刚说有证据,什么证据?”
其实霖铃根本就没什么证据,但她也顾不得了,撑得一时是一时。
她挺起腰杆,大声说道:“我的证据就是我对子骏的了解。我与他朝夕相处半年多,作为他的教习,我对这个学生的人品非常了解!他绝对不可能做出冲动杀人的事情!绝对不可能!”
她一说完,堂下王燮等人也纷纷振臂高呼:“对,子骏不可能杀人!”
苟县令冷冷一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证据,说了半天就是这个?就算你教了他半年又如何?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怎知道马子俊一定不会杀人?”
霖铃当场反驳:“那苟知县又怎知子骏一定会杀人?难道苟知县就在现场亲眼看到子骏杀裴聪了吗?”
苟知县被她噎得说不出话。霖铃又大声说道:“虽然子骏现在和死者在一间屋子,那也不能证明一定是子骏杀了他。杀人罪是非常严重的罪名,一定要十分切实的证据才可以推断。请问苟知县拿到证据了吗?仅凭空间就断定子骏杀人,那我和你站在一间公堂上,如果你死了,难道就是我杀了你?”
苟知县当场石化了。他虽然下意识知道霖铃是在强词夺理,但一时竟然想不出反驳的言辞。
就在这时,一旁坐着的骆敬忽然冷冷出声道:“李先生此言差矣,我们这么多人站在公堂上,若苟县令出了意外,大家这么多双眼睛自然看得到是非曲直。但是马逊和裴聪是待在一个密闭空间里,而且门是反锁的,没有第三个人在旁!裴聪死了,那马逊自然脱不了干系!”
苟知县听了连连说是,心说幸好有人替我说了出来。
骆敬又说道:“何况马逊与我和裴聪向来不和,他两人互相看不顺眼,一怒之下失手杀人又有什么不可能!你是马子骏先生,他在你面前自然恭顺,对别人可就不一定了!”
霖铃现在看这个骆敬简直恨得牙痒痒,亏自己还曾想退一步海阔天空,退他个鸟卵蛋!
她大声回怼道:“你也说子骏与你不和,那我能不能怀疑你是故意诬陷子骏,要置他于死地呢!”
骆敬紧抿嘴唇,神色阴沉地看着霖铃。
霖铃这时也气昏了头了,对着骆敬破口大骂道:“骆敬!不要以为你爹是知州有多么了不起。实话告诉你吧,我舅舅也是通判,子骏他爹还是”
还没说完,苟县令突然用惊堂木狠狠拍一下桌子,对霖铃大声呵斥道:“哪里来的村厮跑到这里来撒痴卖癫。让你交证据你又交不出,只会一味大吼大叫藐视公堂来啊,把这个村厮和他同伴给我轰出去!”
几个小吏面面相觑。他们平时上班很轻松的,只要像工具人一样站在两边就行了。但这个案件却累得要死,还要打人赶人,他们也累得够呛。
但是知县有令,他们也不能不从,很快都一个个提着棍棒来驱赶霖铃。霖铃一边躲一边骂,但免不了还是挨了几下。
有一下打到了她的右手臂,疼得她钻心刺骨。她一怒之下跳起来对着苟县令大骂道:“姓苟的,我看你根本不配姓狗,因为你连狗也比不上,你就是猪狗不如!除了草菅人命祸害老百姓啥都干不了!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判子骏有罪,我就是留一口气我也饶不了你!我就是爬我也要爬到汴京去到开封府告状!开封府要是不理我我就到皇帝面前告你的帐!告到你倒台为止!我这辈子就跟你干上了!你给我等着!!”
这番话触到了苟县令的逆鳞。尤其是他听到霖铃说要去京城告他的状,吓得他心惊肉跳,虚汗直冒。
他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念头:这小子不能留!
他一咬牙槽,声音无比阴险地命令道:“给你机会你却偏要作死,好,本县成全你。来人,把这个疯疯癫癫的村厮按在地上,扒了裤子杖刑两百下,即刻执行!雷枫,你亲自执刑!”
他知道雷捕头下手重,想趁机搞死霖铃。雷捕头却惊呆了,他刚刚前几天还和霖铃推杯换盏过,现在让他下死手,将来在顾烛山这里如何交待?
但不打也不行。他眼珠一转,对苟县令躬身作揖道:“秉知县,小人近日犯了关节炎无法行刑,请大人另寻他人。”
“废物!”苟知县喝骂一句,对几个吏员道:“你们去行刑,立刻就打!给我往死里狠狠地打!”
几个小吏立刻七手八脚地跑过来抓霖铃。霖铃没法和几个大老爷们比力气,立刻被他们按在地上。她只能紧紧抓着自己裤子,一面继续对苟知县痛骂。
子骏见霖铃受辱,挣扎着想要爬起来阻止。但他自己也被按着,而且稍微一动就疼得撕心裂肺,只能趴在地上流眼泪,眼睁睁看着霖铃受罪。
霖铃用指甲死死扒住裤边,咬牙切齿地骂苟县令:“你这个大变态!大畜生!老子跟你耗上了!你给我等着啊!”
她的手被一个厅子强行扒开。霖铃只感觉一只粗糙的大手重重抓住了她的裤腰。
那一刻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妈的,老娘的身份要暴露了。
这穿越的活整不下去了。
Bye Bye烂宋!Bye Bye子骏!
她绝望地闭上眼,准备好迎接被扒裤子的惊险一幕。
**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就像一串密集的鼓点一点。
“得得得得得吁~”
到大堂门口,几匹马同时长啸,声音此起彼伏。
几乎与此同时,一个嘹亮的声音在门口报道:
“门下侍郎兼吏部尚书,召文馆大学士石棠,两浙转运使兼兵部侍郎马羌———到!”
第99章 两尊大佛
报名一出,堂上的人都不约而同朝门外看去。
只见大堂外一口气涌进来十几个人,大多是军将装束。为首是两个身材高大的中年人。
其中一个长得虎头鹰眼,双目炯炯有神,五官大气英俊,身穿一件朱色宽袖大袍,腰上扎着一条金路球腰带。他身上虽是文人打扮,脚上却偏偏是一双销金虎头战靴,还粘着不少泥点。
霖铃一瞧,这个人不用说,肯定是老马了。
他身边还站着另外一个中年男人,应该就是那个抬头一长串的吏部尚书。
这人穿一身紫色便衣,长得文质彬彬,一张清骏的脸上面无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
但他目光却隐隐透着精明,一进来就把堂上所有的人扫视一遍,一个角落都不放过。
苟县令听到这两个人的报名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虽然当官也有些年头了,但都在七八品圈子里打转,认识的人都是穿冷色调官服的,从来没和身穿朱紫的高级别官员打过交道,所以一时转不过弯来。
他还在发呆时,马羌已经大步走到子骏身边。他低头看着地上血肉模糊的儿子,眼神里露出极度愤恨的神情。
子骏不敢抬头和他对视,只弱弱地喊一声:“爹。”
马羌喉咙里哼一声,也不理子骏,直接和石棠二人走到苟县令身边。
苟县令这时已经反应过来了。他连忙从椅子上跳起来,手忙脚乱地给马羌和石棠行礼,一边惶恐不安地说:“下官不知二位相公驾到,有失迎接,请二位恕罪。”
说着,他又对下属喝道:“还杵着做什么,还不快给两位相公搬椅子上茶!”
“罢了,”马羌一挥袖子,直接单刀直入地质问:“苟知县,我来是想问一下,犬子究竟犯了什么事,你要这样打他?”
苟县令一时间僵住了,张着嘴巴活像个被雷劈到的大傻瓜。
犬犬子?
不光苟县令,下面的捕快小吏,还有州学那几个证人全都愣住了。就连骆敬也是神色大变,一副活见鬼的样子。
霖铃在下面却是恨不得拍手叫好。哈哈~哈哈~这个反转太酷了。
老马真是来的好,来的妙,来的时间呱呱叫啊~~哈哈~
她越看苟县令那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就越开心。老娘刚才就要提醒你子骏他老爹是当官的,你自己打断老娘。现在怎么样?被当场打脸了吧?
我看你这姓狗的还怎么叫得出来,哈哈
苟县令已经完全晕了,对着马羌满头大汗,语无伦次地说:“我我实不知马子骏是令郎我真的不知我问他他不说我我真的不知”
“苟知县!”马羌不耐烦地打断他:“我在问你,小儿究竟犯了什么罪你要这样打他,请你直言相告!”
苟知县吓得汗流浃背,连回话都不会了。旁边主簿稍微清醒些,把状纸和子骏初审的供状递给马羌。
马羌夺过来看了一遍,脸色立刻就黑了。
他看完后,又把供状和状纸递给石棠。
石棠迅速过了一遍,然后放下状纸淡淡地说:“既然苟知县在复审,那就继续吧。我二人在旁审听,苟知县应不介意吧。”
他的声音和他的外表一样,听起来和和气气,波澜不惊的,但是自带一股不容反驳的气势。
苟县令都快哭了:这两尊大佛坐在旁边,自己还怎么审案啊?
但上官发令,他只能唯唯应诺,颤颤巍巍地回到位子上继续审案。
不过这次他换上一个老父亲般的慈祥笑容,对子骏哄道:“马公子,你可否再把那日和裴聪比赛的前因后果说一遍?你有什么冤屈尽管说出来,本县一定为你做主。”
子骏抬起头来。但他并没有看苟县令,而是朝马羌的方向看去。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接,子骏看到他爹眼中清清楚楚的恨铁不成钢之意。
他心中一痛,开口说道:“我”
才说了一个字,他眼前突然一黑,整个人倒在地上。
“子骏!”霖铃奔过来抱住他,大喊他的名字。
不只是她,所有人都奔过来围住子骏,有的掐他的人中,有的替他止血,还有的就是大喊“马衙内”,场面一片混乱。
柳慈连忙从人群中挤过来替子骏检查,查完对马羌说:“子骏流血过多昏倒了。”
苟县令立刻大叫:“马衙内昏倒了!快点去请大夫!”
柳慈冷冷道:“我就是大夫。”
苟县令尴尬异常。雷捕头和几个捕快连忙过来把子骏抬到后院,七手八脚地帮他包扎伤口上药。
因为子骏烧还没完全退,柳慈又替他开方配药,一群人忙得像热地蚰蜒,连喘口气功夫也没有。
苟县令见大家都在忙活子骏,拿他当空气,忍不住提议道:“既然马衙内身子不适,不如择日再升厅,如今还是为衙内调理身子要紧。”
霖铃看他想糊弄过去,气得大喊道:“姓苟的你就想这么混过去?子骏变成现在这样就是因为你!马相公石大人,我要捡举苟方草菅人命胡作非为,用屈打成招逼子骏认罪!”
苟县令吓得扑通一声跪下来,对马羌哀求道:“我实在是没有办法。我问令郎什么,令郎什么都不肯说,我只能稍加逼迫”
“滚!”霖铃恨不得一脚把他踢翻:“你是稍加逼迫?你是把子骏往死里打,他熬不过刑就只好在状纸上画押。铁证如山你还想抵赖!你个畜生王八蛋!猪狗不如的混蛋!”
苟县令满头大汗,连连对马羌和石棠叩头道:“我实不知子骏是令郎,求两位相公明鉴,求两位相公明鉴。”
马羌气得要上来踢人。石棠制止他,只淡淡问马羌:“如此说来,只要不是马相公的儿子,苟知县就可以心安理得随便用刑了?”
苟县令哑口无言,只好一个劲叩头赔罪。
这时旁边的严主簿忽然走上来说:“两位相公明鉴,苟知县虽然用了些刑罚,但是也是在我大宋律法范围之内。因我等都不知衙内的身份,只将他当作普通疑犯看待,而寻常疑犯常有刁滑之举,不用些刑罚难以让他们吐露真言,因此便不小心伤到了衙内,乃是无心之举。”
霖铃听了他的话不由朝严主簿打量好几眼。这个严主簿平时不声不响的没什么存在感。现在看来,他甚至比苟县令还要难对付。
也难怪。苟县令虽然粗暴恶毒,但智商不高。这样的人背后必然有一个狗头军师之类的人物出谋划策。
目前来看,这个人就是严主簿无疑了。
霖铃心里冷笑一声,指着严主簿说:“严主簿,你这话说得就过分了。你说苟县令对子骏的做法是在大宋律法范围之内。难道大宋允许胡乱断案,屈打成招,冤枉好人吗?你们给自己安的罪名草率至极,完全没有逻辑,这也叫律法范围之内吗?”
严主簿一时语塞。石棠打量霖铃几眼,问道:“足下是何人?”
霖铃连忙躬身行礼道:“我姓李,是子骏的教习。”
马羌目光也射过来了。他问霖铃:“你说苟知县胡乱断案,有何证据?”
霖铃早就憋好一肚子告状的话,听到他问便说道:“其一,他们给子骏画押的供状狗屁不通,前言不搭后语。说子骏和裴聪吵架,一言不合子骏就杀了他。这合情理吗?谁会吵两句就杀人?这明明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马羌听着,脸色越来越阴沉。石棠则一脸沉思状,说道:“还有呢?”
“还有他们用的办案人员素质极差,完全不能胜任断案工作。比如他们的仵作翁参,老得眼睛都要看不见了,被村里人称作翁半瞎,请问这样的人如何能验尸!”
翁参一听就急了,颤颤巍巍地走过来道:“老朽虽老,但还能干活。古人云:廉颇老矣,尚能”
“废话少说!”霖铃不耐烦地打断他:“我问你,你敢接受我的考测吗?”
翁参哆哆嗦嗦地问:“什什么考测”
霖铃大步走到桌边,提起毛笔在纸上写下一个“黑”字,走到离翁参三米远处,举起纸问道:“这是什么字!”
翁参眯着眼睛费劲吧啦地看了半天,道:“这是”
“我告诉你,这是白字!”
“啊对对,”翁参手舞足蹈地说:“老朽正想说,是个白字。”
苟县令在旁边如跪针毡,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霖铃又拿了张纸,在纸上用毛笔画了个墨圈圈。站到原来的位置问翁参:“这个是什么字呢?l
翁参嗯啊半天说不出话,急得连连挠头皮。
马羌看得快气疯了,一拍桌子大喝一声:“荒唐!!!”
苟县令吓得趴倒在地,声音颤抖着说道:“两位相公明鉴,翁仵作眼睛是远视,凑近了还是看得清的。他年轻时验过上千具尸体,对此行极有经验”
他还想说下去,石棠忽然手一挥打断他道:“苟知县不必再解释,此案必须重新验尸,姜堰!”
“在!”一个年轻军官走上来行礼。
“你选几匹快马,带人去附近村县调一个经验丰富的仵作过来复验。且注意,必须要向当地县官确认,只要经验老到,体魄良好之人,切不可再找老弱糊弄之辈。三日内必须到达。”
“是!”姜叉手施礼,带着几个军校外出准备。
等几个人走了,他对马羌道:“汉卿,你先莫急,等复验仵作到了,再做理会。”
马羌其实已经急得要死,但石棠发话,他也只能应声遵守。
霖铃看马羌一脸焦虑之色,她自己心里也焦急异常,便对石棠道:“石大人,小生唐突提个建议。现在虽不是夏日,但尸体依然不宜久放,因为皮肉一天一变,待三日过后,许多伤痕旧迹也看不清了。”
石棠看看她,道:“那足下有何建议?”
霖铃想到子骏这些天来受的折磨,牙一咬说道:“小生不才,愿意先验一次尸体,将尸体情况记录在册。待仵作到后,再行复检!”
第100章 验尸
石棠眉头微微一皱,说道:“你懂验尸么?”
霖铃别说懂,连一具尸体都没亲眼见过。但现在是紧要关头,她咬着牙说道:“小生虽没验过尸,但平日也看过一些相关笔记和典籍,颇知粗略。”
石棠有些犹疑不决,因为他看霖铃年纪很小,不是很信任他。但如今只要能救人,任何办法都只能试一试。
他对霖铃道:“既如此,让此处的捕快陪你前去。如有差池,也好互相作证。”
他目光朝捕快班子里扫了几眼,忽然对雷枫招招手道:“你过来。”
雷捕头连忙上前行礼,声音洪亮道:“小人雷枫见过石相公马相公。”
石棠“嗯”一声,吩咐道:“你先陪李教习去存尸处验尸,如须去罪案现场查看,你也一并陪同。”
“是!”雷捕头高声答应。
**
复审结束后,众人又回到后院。子骏已经清醒了,只是人很虚弱。
因为他现在罪名未清,不能直接释放。苟县令就给他换了一个单独的牢房,条件什么的比原来要好很多,还派两个军士专门服侍他。
现在马子骏对苟县令而言已经彻彻底底变成了一个烫手山芋。依他的意思,干脆就把子骏当庭释放。
但是严主簿不同意,他说如果现在放了马子骏,那就是摆明了拿律法当儿戏。
不管怎么说,马子骏杀人的证据是铁证如山的,不管他后台多硬,只要他们咬准了这一点,将来真的闹起来他们也有自辩的理由。
苟县令现在已经六神无主,严主簿的话他听听也有道理,但是想想又不对,问严主簿道:“那万一马子骏真的杀了人,难道我们就按律行事将他伏法?”
严主簿道:“真到那时,我们再将他判得轻些,卖马相公一个人情。让他无话可说。”
苟县令想了想,又焦虑道:“可是那姓李的教习硬要说马逊是无罪的。万一他真是无罪的”
“不可能,”严主簿严肃打断:“只要有反锁室内这一项,马子骏无论如何就脱不了干系,除非他们真的找到那第三个在场的人。这村里这么多户人家,他们人生地不熟的如何能找到?更何况若真有凶手当夜能逃出,怕是早就逃出这村子许久了,他们再找也是枉费功夫。”
苟县令听他这么说,心里才稍稍安定些。
“就这么办吧,”他重重叹口气道。
人家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他是活马当成死马断案,只求此事早日平息,让他这知县安安稳稳地当下去。
**
霖铃回到清河书院时,只见一群学生和顾烛山都在讲堂里。常安躺在一张木塌上,江陵正在给他施针灸。
一见霖铃进来,常安立刻挣扎着直起身说:“郎主如何了?”
“他还好,柳老正在给他医治,”霖铃问道:“你怎么了?”
江陵说:“他方才累得晕倒了,所以不能去县衙。”
霖铃心中感叹。都说患难见真情,子骏身边这群朋友在关键时刻是真的给力。
“常安,这次真是辛苦你了,”霖铃感激地说:“你多休息休息,别把身子累坏了。”
这时雷捕头走了进来。常安一看见他就要下榻,雷捕头连忙按住他说:“常安兄弟好好修养,你我的事以后再说。”
常安见雷捕头忽然态度大变,一时也愣住了。
雷捕头转头对霖铃说:“李先生,我们走吧。”
霖铃点点头。她目光在几个学生身上转一圈,又说:“明远,你先随我一起去验尸吧。”
她带江陵去是有理由的。江陵为人比较心细,而且很坚强。再说她也需要带个人壮壮胆,毕竟这是她第一次验尸。
江陵愣了一下,但随即立刻应道:“是。”
**
霖铃跟着雷捕头走到县衙后面的一间小班房门外,门帘是一张草席,门口挂着张木牌儿,写着闲人莫入四字。
霖铃清楚,这就是古代的停尸房了。
雷捕头率先走了进去,后面跟着江陵。霖铃在心里给自己加油鼓劲几遍,也撩衣摆进屋。
她一进去就看见屋子里有一张长塌,塌上躺着大约十几具尸体,每尊尸体上都盖着席子。有的席子盖的不严实,隐隐约约露出死人的五官。
她心里看得打鼓,小腿也忍不住颤抖起来。
屋里的角落里还有个厅子,正靠着墙打盹。雷枫走过去把他摇醒,那人一见雷枫立刻跳起来行礼:“雷大哥!”
雷枫“嗯”一声问他:“哪个是裴聪?”
他指指其中一具尸体说:“是那个。”
雷捕头直接走过去准备掀茅草。霖铃连忙说:“慢着!”
雷捕头不解地看她。霖铃艰难地说:“把他搬到外面去验吧。”
让她在这间屋子里待半个一个时辰,简直要了她的命。
雷捕头也看出她有点胆怯,就对那个厅子说:“你和我一起搬。”
他们两一人抬裴聪的头,一人抬裴聪的脚,小心翼翼地把裴聪抬到屋子外面。雷捕头一伸手,把裴聪尸体上的茅草揭下来,霖铃眼前立刻出现了一具赤身裸体的尸体。
经过这么些天,裴大公子的尸体已经开始有些变质,皮肉变得浮肿,颜色也变得有些深。
霖铃看着裴聪的尸体,忽然觉得他很像一块超市里过了保质期的肉排,偏偏自己还必须仔仔细细地品味一番这块臭肉。
这感觉真是,过分酸爽。
霖铃屏住呼吸,按捺着心口重如鼓擂的心跳声,开始蹲下来给裴聪验尸。
她前世是个悬疑剧的爱好者,什么少包啊,大宋提刑官啊之类的电视剧都看了很多遍。这些电视剧里也有验尸的镜头,她从来都没觉得有什么,甚至大多数时候还看得津津有味的。
但是现在一具尸体真刀真枪地摆在她面前,离她的鼻子眼睛只有几厘米,她还是紧张得要死,连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没办法,为了子骏的清白,只能拼一下了!!
幸好裴聪的尸体没有受到太大的损坏,看起来还不大恶心。霖铃从他的头发开始验起,再到五官,脖子,前胸,下肢。
她现在幻想中把自己当成了《大宋提刑官》那个主角,无时无刻不在心理提醒自己:要专业,要专业,为了子骏,要专业
验到裴聪的膝盖部位时,她发现有一条略微发红的痕迹,两个膝盖都有。
她再摸摸那个部位的骨头,发现膝盖骨有一处是碎的。
霖铃连忙把这个细节让江陵记下来。
在验这个地方时,霖铃忽然想起,那天子骏第一次接受审讯的时候,走路也是一瘸一拐的。
为什么这两个人的腿部都受了伤?这是意外?还是代表了什么?
霖铃一边思索一边往下检查。她验尸验得特别细,鼻子都快碰到裴聪的皮肤。而且每个部位,包括脚趾缝等地方也不放过。
等正面验完,她站起来休息一会,又对雷捕头说:“麻烦你给他翻个身。”
雷捕头立刻行动,和江陵一起把裴聪翻过身。霖铃又从他的头发开始验起,很快就验到他的伤口处。
裴聪后脑门的这个伤口看起来确实很恐怖。他的脑壳被凶器打得凹进去一块,当然血已经不流了,但是凝固的血污和不知道什么液体(可能是他的脑浆?)混合在一起,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颜色。
霖铃近距离看了一眼,突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奔到旁边扶着一棵树开始呕吐起来。
江陵连忙走到她身边关切道:“先生,要不要我来验尸?”
霖铃虚弱地摆手。雷捕头也走过来劝道:“李先生,要是你实在受不了,不妨等邻村的仵作来,不必勉强你自己。”
霖铃吐完了,直起身来说:“我没事,继续吧。”
她跌跌撞撞地走到裴聪旁边,蹲下来继续观察伤口,一边观察一边口述:“明远,记下来,伤口在后脑勺中央,呈圆形,直径大约三寸,脑壳碎裂。似一击而亡。”
她一边说,江陵在一旁运腕如飞,一一记在纸上。
霖铃把伤口上下左右细细观察一番。突然,她发现裴聪的伤口上有少许白色粉末,黏在那些脑浆上。
她从旁边捡了一根干净树枝,小心翼翼地蘸取一点点粉末,涂在旁边的砂纸上。
“雷捕头,明远,你们来看看,这是什么?”
雷枫和江陵凑过来。三颗脑袋挨在一起对白粉末观察一通,霖铃又凑近闻了闻,就差放嘴里尝一口了。
江陵有些不自信地说:“是不是沙子?”
雷枫闻了闻道:“我看像是面粉。”
霖铃想了想说:“我们把这个粉保存好,等邻村的仵作来了之后交给他检验吧。”
江陵立刻依言把砂纸叠好放进一个保存证据的纸袋里,再端端正正地用毛笔在袋身写上:证物待验。
这件事做完,霖铃又蹲下来继续验尸。幸好裴聪除了这一处伤口外,其他部分还比较干净。
霖铃又从头到脚,从正到反再仔仔细细检查了两遍,检查得她快对裴大公子的身体部件了如指掌了,她才站起来宣布收工。
江陵长舒一口气,又问道:“那我们要把证物交给苟县令么?”
“先不急,”霖铃说,她下意识对苟县令不太放心:“我们先去裴聪遇害的现场看看。”
江陵点点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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