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关于祥亲王府的传闻日渐甚嚣尘上, 不止宫内,连市井小儿也能说上几句,听说有那精明的商人已经命人编写出话本子售卖了, 各大酒楼里也有说书人讲起这桩异事。
这些年祥亲王平日的浑吝和祥亲王府的松散管理终于让其食到恶果——如今的祥亲王府已经成为笑柄。
毕竟,连王妃生的女儿都能抱错, 谁知道祥亲王究竟替多少人养了孩子?
有人笑话祥亲王,也有人叹息此次事件中的两位女子, 那位名满京城的王府贵女和聂家姑娘……现在身份未定, 外人都不知该如何称呼。
总之,大多数人都认为,这两人是最无辜的。有人甚至觉得, 宁家应改成和聂家结亲。
但外人的讨论影响不了当事人。
宫中,老王妃和祥亲王为此事专门进宫, 向皇上太后陈情,先是请罪混淆皇室血脉一事, 又请求太后娘娘给宁家次子与珍若赐婚。
珍若,就是原聂家之女,真正的祥亲王之女。
中间的商谈结果外人不知,祁黛遇只听闻,祥亲王的宗人令一职被撤了,而太后也颁布了赐婚懿旨。
衍庆居中,石榴等人也在讨论此事。
石榴很是不解:“奴婢不明白, 之前瞧老王妃对那芷瑜姑娘疼爱有加,想来是极满意这个孙女的, 为何如今出了事, 竟一点退路不给芷瑜姑娘留?难不成这么多年的祖孙情分都是假的么?”
虽说这改亲一事和那芷瑜一点关系都没有,但好端端的亲事没了, 于名声而言,女子总比男子吃亏些的。老王妃就算不为这个前孙女考虑,也没必要非和宁家结这门亲,这不是闹的三家都尴尬吗?
葡萄几人也多是这种想法,只觉得老王妃和祥亲王太凉薄了些。
祁黛遇知道这件事比她们早几天,多了些思考时间,倒是让她琢磨出了点内情。
只怕对于宁家而言,真正想娶的只是王府嫡女,而这个人是谁并不重要。
对祥亲王府更是如此,势微的王府需要一门强有力的姻亲,女儿抱错都是小事,与宁家的亲事势在必行。
这并不是一场简单的亲事,而是政治交易。
无论是两个女子,还是那宁家次子,恐怕都没有说话的权利。
想到这儿,祁黛遇有了疑问,皇上不是一直在打压勋贵吗?连她都能看出来祥亲王府的意图,皇上竟然同意了赐婚?
皇帝此时并不在乾清宫,而是在承乾宫里。
皇帝许久未来承乾宫,侍奉茶水的宫女都有些生疏——快忘记皇上喜欢几分热度的茶了。
蒋渊品了一口杯中的六安瓜片,放下茶碗,“你特地请朕来,可是有什么事?”
他对面坐着的便是宁妃。
今日宁妃突然派她身边的穗禾前往乾清宫,想请皇上前往承乾宫小坐。
自己对宁妃的态度,蒋渊一直以为宁妃心里是有数的,而这些年来,宁妃也的确低调安稳,像今天这般直接派人到乾清宫请人的事还是头一遭。
蒋渊心中好奇,便来了。
宁妃眼神定在被皇上放下的茶碗上一瞬,随即露出浅笑,“臣妾的确有一件事想和陛下商量。”
她长相只能说是清秀,唯有气质加成,在这后宫妃嫔之中也算是独一款,或许是过于注重礼仪的缘故,就连那笑起来的弧度,也格外标准。
可蒋渊就是不喜宁妃这一点。
讲究标准、过于规矩,就失了灵魂。每每和宁妃相处,蒋渊都觉得自己在和一本宫规说话,让他想起幼时被教养嬷嬷耳提面命各种宫规守则的日子。
无趣至极。
蒋渊在宁妃这儿,看不到她一点本性。
和祁婕妤不同,祁婕妤对外的模样是装出来的,屋里那些小摆件就是破绽。
但宁妃不是,或许以前的宁妃是在装,但现在的宁妃,已经把自己训恪成了“贤惠良德”的模样。
有时候蒋渊都在想,他到底是因为杨家不喜宁妃多一些,还是不喜宁妃本身多一些?
听说父皇当年曾有意将宁妃许给他为太子妃,蒋渊心中庆幸,还好没有。若宁妃成了太子妃,大约他这辈子都感受不到所谓的夫妻情分了。
思绪收回,蒋渊态度还算温和,“何事?”
宁妃组织着语言,“臣妾听闻,京卫指挥使曾大人有意续弦?”
蒋渊看她:“你如何得知?”
宁妃低着头,“曾大人不曾隐瞒,托了许多媒人,宫外各族都有所耳闻。”这件事也是挺热闹,要不是近日祥亲王府的事过于匪夷所思,想必知道的人会更多。
蒋渊想到曾起鸣那性子,恍然。
提起这件事他也头疼。
曾起鸣,现京卫指挥使,官居三品,手握实权,是蒋渊的嫡系心腹。
曾起鸣此人,说起来也是普通百姓子弟羡慕的对象。他原本只是一介寻常武夫,家中祖上三代都没出过官员。
而数年前,蒋渊还是皇子,遵循先皇之令,游历天下时,意外与曾起鸣结识。
蒋渊观那曾起鸣有几分武艺在身,为人也豪爽仗义,便将其收入自己的亲卫。而后数年,曾起鸣跟随他身边,立了不少功劳,等蒋渊登基后,就封他为京卫指挥使。
于公而言,蒋渊对曾起鸣这个下属还是相当满意的,虽然曾起鸣性格上有各种缺点,但他足够忠心听话,也有能力,蒋渊就乐意用他。
而最近,曾起鸣给了他一个难题。
曾起鸣原来是有妻子的,只是一个普通农女,可惜在曾起鸣发达前就去世了,曾起鸣成了一个鳏夫。妻子去世后,曾起鸣也没有再娶,蒋渊曾提出为他婚配,但他都拒绝了,直到近段时间,曾起鸣有了续弦的想法。
他专门求到蒋渊面前,想给自己求一个贵女出身的夫人。
是的,他的要求只有一个,他想要出身名门的夫人。他不在乎夫人有无美貌、才情,只要求出身。
这却把蒋渊难住了。
蒋渊为难的不是要不要答应,在他看来,自己的得力下属想娶一个高门女子压根不算事儿。他为难的是,将谁许配给曾起鸣。
作为皇帝,蒋渊太知道那些名门望族的秉性,他们宁愿族中之女嫁给梗米都吃不起了的所谓清流,也不想与一个莽夫出身的武将结亲,何况曾起鸣还是个二婚。
翻了下各族谱系,蒋渊定下了一个人选,工部左侍郎聂永之女聂珍若。
聂家也是世代为官,虽然比不上那些老牌的勋贵,但已是寻常人家不可及的门第。而聂永又位居工部左侍郎,是蒋渊心中未来内阁的人选之一,其女配自己的心腹,正好。
可谁知,近日出了祥亲王府一事,那聂珍若一下子成了他的堂妹。可蒋渊转念一想,这并不妨碍他的计划呀,曾起鸣说是不在乎夫人是否有美貌才情,但若是他赐婚的女子既有家世又有美貌才情,曾起鸣岂不是更加感恩戴德?
正因为此,蒋渊才痛快答应了祥亲王的赐婚请求。
此时听了宁妃的话,蒋渊道:“是有此事,你欲何为?”
宁妃继续低着头,声音有些迟疑,但很快坚定。
“臣妾想为曾大人说一桩亲事。”
祥亲王府的事再热闹,随着年关在即也无人关心了。
从腊月二十这日,各部封印,官员开始休沐。
皇宫里每一天都是有新活动。腊月二十三“祭社”,腊月二十四“扫房”,腊月二十六“安灯”,腊月二十八“贴联”。
因着三年孝期已过,各宫都挂上了亮灯彩画,整个皇宫光彩夺目。
而等腊月三十也就是除夕,会于保和殿举行年宴,此次年宴主要是皇室参与。
而大年初一,则有“正旦大朝会”,会在太和殿举行,各大官员可携家眷前往。
除夕这日,祁黛遇被石榴葡萄拉着换上新衣,化妆描眉。
“今日可是大日子,主子也该打扮得靓丽些。”石榴督促着苹果一定要给主子画出最好的妆容,恨不得她能在年宴上艳压群芳。
葡萄也道:“新年换新装,哪怕是为了明年吉利,也该讨个好兆头。”
见她们如此坚持,祁黛遇也不好反对。且她想着,今晚所有人都会隆重打扮,她也不会太起眼。
“既如此,要不再添个花钿?”她看着镜中的自己,觉得若是眉间添上一枚花钿,应该会更美。
听闻以前有个朝代非常流行花钿妆容,本朝倒是少见,至少穿越至今,祁黛遇还没有在嫔妃脸上看到过。
她也不用苹果,自己动手,寥寥几笔,额间便成型了一朵花钿,还觉得不够,又挑了一枚小指指甲大小的珍珠,用呵胶定在那海棠花中央。
只见镜中女子一身海棠红的袄裙,领间的白色绒毛柔软又俏皮。视线往上,女子梳着百合髻,发后戴着海棠红玉长款步摇,脸上的妆容服贴,额间一抹海棠花钿,清丽魅惑。
苹果有些看呆,“主子真美……”
石榴葡萄也说不出话,早知自家主子容貌好,可她们从来没有见过主子这一面。
祁黛遇看着镜中的自己很是满意,今日化了浓妆,完全掩去了脸上的病态感,显得气色极好。或许正是多了那枚花钿的缘故,竟显得有些骄矜艳丽。
柔弱小白花爆改矜贵大小姐的感觉。
她还有这个潜质呢?祁黛遇眨眼。
站起身,披上厚厚的披风,又抱好汤婆子,祁黛遇道:“走吧,去保和殿。”
今天可是大场面,她的朋友圈又能更新了。
可惜其他人刷不到她的朋友圈,走在宫道上,祁黛遇仍遗憾着。
第三十二章
祁黛遇到保和殿的时间不早不晚。
保和殿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今日是年宴, 也是家宴,许多皇室成员都在,就连那和皇帝快出五服的亲戚也来了。这可是一年一次的面圣机会, 他们必须得来,要是能在宴会上让皇上记住一二, 那就赚大了。
没办法,谁叫如今勋贵不得用, 他们中大多数人只有个姓氏尊贵, 家里的日子还没有个五品小官松快。勋贵想出头,靠祖上荣荫不好使了,要么参加科举, 要么去军营历练。
可过惯了富贵日子的人,哪里想从头开始?于是保和殿中无比热闹, 那些边缘化的皇室成员正围绕在中心成员身边,端的是各种阿谀奉承, 企图谋求一条捷径。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话不仅用在朝堂合适,用在皇家也合适。当爹的是皇帝和侄孙是皇帝,这可是两个概念,这些人往上数几代那也是正儿八经的皇子皇孙,可如今照样得卑躬屈膝。
谁让他们祖上没登上正统呢,这皇室血脉多了,也不值钱。
殿内宁妃、安嫔、曹才人已经到了, 正与几位王妃说话。
看到祁黛遇,几人眼里闪过一丝惊艳, 曹才人奉承道:“祁婕妤今日的打扮独具秒心, 甚是好看!”
祁黛遇露出一抹不好意思的笑容,“曹才人谬赞, 愧不敢当。”
安嫔直言:“好看就是好看,过度的谦虚就是炫耀,祁婕妤什么也成为爱炫耀的人了?”
祁黛遇:“……”
那她总不能自卖自夸吧?
安嫔的利嘴她早见识过,以前见安嫔怼苗美人时她作为听众只觉得过瘾,现在轮到自己,真是浑身难受。偏偏拿安嫔没什么办法。
宁妃没有理会这场小风波,将祁黛遇引见给几位王妃。
“这是宫里的祁婕妤,之前身体抱恙,几乎不出门,是以你们还未见过。祁婕妤,这几位分别是晋王妃、淮王妃、景王妃。”
祁黛遇顺势看过去。
当今天子行三,上有两个哥哥,下有四个弟弟、两个妹妹。
只是原来的大皇子、七皇子皆因病早夭,五皇子又犯下大错被幽禁,所以如今只剩下三位王爷、两位长公主。也就是如今的晋王、淮王、景王、延平长公主、延庆长公主。
先皇早早将蒋渊视为继承人,又立为太子,这几位王爷早被磨平了政治上的野心,如今只当一个富贵闲人,倒也自在。
三位王妃看着都是和睦的人,虽然一时间想不起来宫里什么时候有个祁婕妤,但面子功夫做得很不错,对着祁黛遇笑了笑。
那笑容客气而疏离。
这也正常,再怎么样她们也是王妃,按爵位品级来说,王妃乃正二品,可比祁黛遇这个五品婕妤高多了,没必要讨好她。
祁黛遇也没有被轻视的羞恼,按着规矩行了礼,静静地站在一旁听她们讲话。
主要是几位王妃和宁妃在讲,就连安嫔也鲜有插嘴的机会。
说的也都是一些女子关心的事情,如蜀地今年的锦缎质量没有往年好,又如最近京城时新什么花样子。却非常默契地没有讨论祥亲王府的事。
想想也是,怎么说祥亲王也是长辈,私下说说便罢了,今日这样的场合她们这些侄儿媳妇却是不好谈论的。
祁黛遇听着听着,对宁妃倒有了些改观。
她此前一直以为宁妃是那种不苟言笑的人,实则不然,每一位王妃说的话题宁妃都能参与,且若是有谁卡壳,宁妃也能不动声色地接上,让话题丝滑地过度。
而且,宁妃也不是不爱笑,许是今日是除夕,宁妃嘴角一直挂着笑容,就是那笑看久了,总觉得很僵硬……
正出神,就听通传秦昭仪和苗美人来了。
两人几乎前后脚进来,但气氛似乎不太好,脸上都有愠色。
这可难得,谁不知后宫里秦昭仪是最乐呵的人,鲜少看到她生气的时候,苗美人这是做了什么?
见众人都看过来,苗美人脸色更不好了,“都看我做什么?”
自然是想知道你又作什么妖了。众人如此想到,随即脸上都有些怪异,为何秦昭仪和苗美人之间起了龃龉,都觉得是苗美人作妖在先?
只能说苗美人冲动、爱争先的性子深入人心。
安嫔与苗美人不对付 ,乐意看她笑话,直言道:“可见你平时为人,大家心里都有数。”
“你!”苗美人大怒,就要怼回去。
有几位王妃在场,宁妃作为这里位分最高的人,自然不能让人看笑话,半冷了脸,“苗美人,今日可是大好大日子,切莫失了和气。”
苗美人硬生生咽下嘴边的话,她虽然冲动,却知道轻重,只是冷哼一声,扭过头。
祁黛遇关切地看向秦昭仪,察觉到她的眼神,秦昭仪扯扯嘴角,示意自己没事。
但那双比以往暗淡些许的眼神,怎么看也不想没事。
到底发生什么了?
容不得多想,就听外面太监通传,皇上、皇后、太后以及淑妃来了。
前三位一起到很正常,淑妃娘娘却也一起?
殿中的人心里惊讶,不免都看过去,待看清来人,纷纷呼吸一滞。
只见淑妃一身宝相花纹彩染织锦,轻披纱衣,流光溢彩,恍若神妃仙子。
红莲如开莲、素肤若凝脂。绰约多逸态,轻盈不自持。尝经绝代色、复持倾城姿。①
这一刻,众人脑海中都冒出这一句诗。
这就是淑妃娘娘?
刚生完大皇子的淑妃娘娘?
不愧是皇帝最宠爱的妃子!
一时间,竟连皇上皇后都被忽视了。
感受着四面八方传来的惊艳眼神,淑妃心中暗自得意,真当她这些日子闭门不出闲着呢,她向来自得于美貌,也会利用美貌,这身衣裙的样式,是她无意间得到的。以大胆的橘、红、蓝配色,亮眼至极,听说是甘肃卫那边流行的服饰,京城甚少见到。
这般鲜艳的颜色,寻常人根本衬不起,但淑妃本就长得娇丽,她穿着只会衬得自身更加貌美。
因此一见那样式,淑妃就喜欢上了,命人暗中做好,也不顾正是数九寒天,今日穿着出席。
为了穿这身衣服,她这些日子每日只吃一顿饭,生生瘦了十六斤!
要知道,她才出月子不久!腰肢竟比怀孕前还纤细了。
可适才皇上见到她时的恍惚和此时殿中所有人的赞叹,让淑妃觉得自己瘦的很值得!
心中飘然,淑妃情不自禁地扫了一眼皇后,是皇后又如何?现在谁眼中还看得见你呢?
皇后不是没注意到淑妃的得意,但比容貌,后宫之中还真无人能越过淑妃,纵使心中不悦,她也不可能在今日这场场合发作。
恰恰相反,淑妃越是得意,她越要彰显中宫气度。
贤妻美妾,正因为没有稳固的地位,才需要盛妆武装自己。她什么都不要做,所有人都得尊她敬她,这就是她和淑妃最大的不同。
稳定了自己的心,皇后搀扶着太后的胳膊,微笑道:“看来大家都被淑妃的美貌折服,妃嫔中能有淑妃这般天仙似的人,也怪不得民间传闻后宫人皆绝色,倒是我们沾了淑妃的光了。”
皇后的话一出,众人回神,纷纷行礼,同时心中感叹,淑妃倾国倾城,但皇后娘娘如此贤惠大度,亦是国之幸事。
淑妃笑容一滞,皇后还真是密不透风。
淮王妃捂着嘴笑:“民间百姓说得可不就是真话!淑妃娘娘如神妃仙子,皇后娘娘更是国色天香,就连祁婕妤也是一等一的美人,可见这天下绝色佳人都在皇宫了!”
她奉承的时候还带了一嘴站边上的祁黛遇。
祁黛遇:“……”
来之前她挺自信的,但这时候夸她属实没必要。
必须得承认,今晚的淑妃美貌冠绝。
她那身衣裳,是“敦煌风”吧?祁黛遇的相机对着淑妃一顿拍。
淮王妃的话让蒋渊很是高兴,能有如此贤妻美妾在身侧,天底下大约也只有他这个皇帝能得此幸运了。
听淮王妃提到了祁黛遇,皇上顺着看过去,眉尾轻扬。
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打扮,虽然不如淑妃娇艳,却也灵动清丽。
如淮王妃说的那般,是一等一的美人。
按下心中悸动,蒋渊一挥手,示意众人入座。
紧接着,歌舞入场。
妃嫔们坐的位置靠前,她们后面的则是一些皇室女眷。因为隔得不远,曲奏间隙还能听见她们小声的议论。
“淑妃娘娘长得可真是好看,她身上的衣裳从来没见过,是新出的样式吗?”
“应该吧?我得好好看看,到时候也做一件!”
“这会是明年新春盛行的样式?那我也得做,京城哪一家铺子最好呀?”
话题基本都是围绕着淑妃,祁黛遇还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你前面坐着的这位也好看,她那额头画的是什么?海棠花吗?”
“这宫里的美人真多,要是我也能像她们一样好看就好了。”
“这是哪个,以前怎么没听说过还有一号嫔妃?”
听墙角的祁黛遇嘴角抽搐,被人议论的感觉不太好,她想着要不要回头暗示一下,却瞥到右手边苗美人手里的帕子都快扯烂了。
两人挨着坐的,她能听到的话,苗美人自然也能听到。
苗美人自诩容貌不比淑妃差多少,又向来不喜祁黛遇,可今日,这两人一个赛一个夺目 ,哪里还有人注意她苗美人。
被两个讨厌的人艳压,苗美人眼眶都红了……
而场中,扯着帕子的不止苗美人,还有朝蓉。
她垂丧着脸,坐在大长公主身边,而她的另一边,是她的姐姐朝芸县主。
第三十三章
“你怎么回事?”
保和殿的耳房内, 朝芸县主一脸不耐道。
朝蓉倚在大长公主身上,无精打采,听见姐姐的话, 也不过是半抬起眼皮。
“我只是觉得,也许让我进宫并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朝芸县主眼神一凝, 正欲说话,却被大长公主拦住, 还算温和的语气道:“蓉儿何出此言?”
朝蓉坐直身子, “母亲今日也看见了,淑妃之貌美,整个后宫无人出其左右, 我根本比不过嘛。”
她刚进宫的时候,淑妃刚出月子, 又适逢大皇子生病,淑妃面容憔悴, 那时朝蓉还在心里想,淑妃也不过如此。可今日,她在慈宁宫中打扮了数个时辰,满心满眼以为自己能一举夺目,可当淑妃走进慈宁宫的那一刻,朝蓉瞬间哑然。
连女人都承认的美貌,一定是真的貌美。
“而且, 我在宫里待了这么久,皇上根本没有正眼瞧过我……”说到这儿, 朝蓉红了眼。她正是爱美而敏感的年纪, 却被视若无物,这些日子的委屈也压抑不住了。
她和蒋渊说起来是表兄妹, 但两人年纪相差近十岁,她出生的时候蒋渊都会骑马射箭了,再加之大长公主和先皇亲情一般,是以朝蓉和蒋渊见过的次数极少。
但这并不妨碍朝蓉对这位皇帝表兄一见倾心。文韬武略、勇猛俊朗,更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存在,世间再找不出比皇帝表兄更完美的男人了。就连蒋渊对皇后十分敬重这一点,在朝蓉心里也成了皇帝体贴温和的证明。
也许他日后也会对我那样好……这是朝蓉进宫前的幻想。
可事实与她想象得天差地别。
皇上不仅漠视她,甚至厌恶她!
是的,朝蓉虽然高傲娇纵,却也有着和所有女子一般的敏感,在与蒋渊为数不多的接触里,她清晰的感受到了,皇上不喜她。
朝蓉不明白为什么,但她本能的担忧,进宫也许是一个错误的选择……
面对朝蓉的退缩,大长公主耐心劝说:“你还不曾和皇上深入接触,你怎知她会不喜欢你?淑妃是貌美不错,可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并不全靠外貌。蓉儿,你有自己的长处,只要皇上看到了你的长处,自然会喜欢你在意你。”
是这样吗?朝蓉有些迷茫。
“你相信母亲,没有谁比母亲更熟悉这个宫廷了。”大长公主幽幽道,从她的父皇算起,这已经是她经历过的第三朝,而无论是她的父皇还是她那个已经驾崩的皇弟,或许有过沉溺美色的时候,但从不会长久。
宫里那些活到最后的太妃,极少是靠外貌活到最后。
美色侍人,终不会长久。温柔、解语、淑德……任意一项,都是得用的本事。
“蓉儿,母亲总不会害你。而且,你无需和淑妃比,相反,你应该与淑妃交好才是。若淑妃能帮你一二,你以后在宫中也能更自在些。”
与淑妃交好?
朝蓉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姐姐,“为什么?”
都和袁家闹成那个样子了,还要她和淑妃交好?
感受到朝蓉的眼神,朝芸县主冷笑了一声,“我现在倒真怀疑让你进宫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了。”
什、什么意思?
见小女儿竟毫无所觉,大长公主叹了声气,“芸儿小产,不过是做的一出戏罢了。”
朝蓉眼睛瞪得浑圆,“什么?”
“袁家势力渐增,淑妃又生下了大皇子,皇上忌惮是迟早的事,与其等着皇上清算,不如自砍一臂。官场奸诈,你那姐夫才能平平,说不得哪日就掉进他人设好的陷阱里,那官不做也罢。”
用儿子的仕途,换一个教子不当、管家不严的污名,这一招狠虽狠,却能安皇上的心。
而只要袁浩不倒,日后大皇子立起来,袁子实何愁没有再兴之日?便是国舅说不定也当得。
这是袁家和长公主府商量好的事,就算那日围场上没有人揭露,他们也会自己找人揭露袁子实“寻花问柳”的事。
朝蓉盯着朝芸县主的肚子,“那你小产,也是假的?”
朝芸县主有些不自在地捂着肚子,“虽然晦气,但为了博得同情,也只好用这个办法了。”闹得越大,弹劾袁浩的声势就越浩大,皇上自然也越安心。
朝蓉:“……”亏她还伤心地哭了几个晚上。
她仍有不明白,“可这我要进宫有什么关系?”
既然要消除皇上戒心,又为何要让她进宫?这不是适得其反吗?
大长公主却在这个人问题上沉默了,她不知该如何与小女儿解释。
大长公主府到底和袁家不同,大长公主府能维持今日的荣耀,靠的是她这个大长公主的身份,靠的是她乃当今圣上的姑姑。一旦日后皇位换了人,大长公主府就和现在保和殿中那些落魄的宗室别无二致。
而袁家,靠的是政功,只要袁浩一直在,只要大皇子日后能……袁家就不会衰弱。
可凡事都有万一,万一袁家倒了呢?
到时大长公主府能靠谁?
而两家之间能维系如今的关系,靠的只是袁子实和朝芸的婚姻。
姻亲关系有时很牢固,有时也没那么牢固。
大长公主府得有自己的打算,送朝蓉进宫,就是打算之一。
这些话,大长公主不好和朝蓉讲。
她忧心忡忡,袁子实一事决策匆忙,以至于让朝蓉进宫的事也被迫提前,她还没来得及好好教导这个小女儿。朝蓉空有傲心,却没有适应深宫的心计城府,只怕日后会吃苦头。
她现在唯愿,太后能帮衬一二。
大长公主不忍心讲的事,朝芸县主却不怕,她环抱着双臂,直言道:“自然有关系,谁叫母亲只生了我们两个女儿呢?我们考取不了功名,更上不了战场,想要维持大长公主府的门楣,就能只能用自己的婚姻来换。我已经嫁给了袁子实,你,便只有进宫一条路。”
“说起来,若非我已为人妇,还轮不着你进宫呢。我以后只是一介白身的妻子,连声夫人都捞不着,你却能被喊一声主子。朝蓉,你知足吧。”
朝芸的话太过清醒直白,犹如一柄利剑射向朝蓉心头,刹那间脸色苍白。
用她的婚姻换大长公主的长久?凭什么?这是朝蓉脑海中最先冒出的想法。
可看到不知何时已有了白发的母亲,和梳着少妇头的姐姐,朝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姐姐已经做到了,她有什么理由说“不”呢?
从小肆意骄傲的大长公主之女朝蓉,第一次痛恨自己不是男儿身。
保和殿,祁黛遇早没听墙角了,连边上的苗美人都没兴趣看,她正兴致盎然地看着殿中歌舞,几乎挪不开眼。
何德何能她何德何能!
这算是国家歌舞团在给她表演吧?如此高水平的表演,她就坐在这么近的位置!
光屏上的录像机打开后就没停过,祁黛遇不止一次叹息,这些珍贵的记录只能自己看,要是能联网就好了……
祁黛遇看翩翩起舞的舞姬时,最上首的皇帝正好也看向了她。
每年年宴的歌舞都是老一套,没什么新意,蒋渊注意力不在这上面,而是借机观察殿中众人的神情。
疑心重大约是每个皇帝都有的通病,蒋渊也不例外。
他总是喜欢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暗中观察他那些臣子、妃嫔的神情,企图从他们放松无意时暴露的本性看出什么来。
也不用担心被发现,因为他敢看每一个人,却不是所有人有勇气直视他。
对蒋渊来说,这种观察,有时候是件有趣的事,会有一些意外的发现。
比如他刚刚就发现,家有悍妻的通安伯对着一舞姬咽了咽口水。此人有色心没色胆,也许日后可以利用。
再比如,晟王世子与延平长公主的驸马一前一后出去,一刻钟后,又一前一后回来,形迹可疑,可以查一查。
又或者,某个小妃嫔眼睛发光、无比专心地看着殿中歌舞。
蒋渊目光一顿,一时有些不解,这些歌舞很好看?
下一刻恍然,前几年的年宴,祁婕妤只能在衍庆居听个响儿,今年第一次欣赏难免新奇。
可未免也太投入了吧?
蒋渊皱眉。
他偏头,淑妃给他剥了一个葡萄递过来。
而祁婕妤在专心欣赏歌舞。
他抬眸,苗美人红着脸朝他敬了一杯酒。
而祁婕妤在专心欣赏歌舞。
桌上佳肴无数,他面前的桌上尤胜,有皇后送来的锦缠鹅、淑妃送的五丝肚丝、宁妃送的如意面、安嫔送的熘鸡脯、秦昭仪送的桃胶醪糟汤、苗美人送的八宝鸭、曹才人送的红豆糕。
以及祁婕妤送的空气。
蒋渊眯着眼看向祁婕妤面前的桌子,很好,吃得很干净,干净到盘子送回膳房御厨都要磕头谢恩。
她竟一点也没有想给朕送心意吗?!
这女人现在装都不装一下了!
蒋渊咬牙切齿,招来全福海,“将这盘金桔给祁婕妤送去。”
全福海笑道:“这金桔是新供上来的新鲜货,甜得很,祁婕妤一定喜欢。”
蒋渊:“嗯,让她全剥完,再送回来。”
“好嘞……啊?”全福海懵了。
看皇帝的脸色,全福海不敢质疑,端着金桔送到祁黛遇身边。
将皇上的要求一说,全福海都不忍心看祁婕妤的脸色。
如她所想,祁黛遇的脸色此时的确很难看,她难以置信地盯着那盘金桔。
皇帝,让她在年宴上,徒手,给他剥桔子?
这是什么奇怪的癖好?
他疯了吧?
第三十四章
皇帝的突然之举自然被皇后和淑妃注意到了。
淑妃剥葡萄的手一顿, 是她剥的葡萄不够香甜?陛下竟还惦记着旁人剥的金桔。
她擦干净手,缓缓靠向椅背,眼神不经意扫过对着那盘金桔不知如何下手的祁婕妤。
似乎, 在她闭门不出的这些日子里,宫中发生了一些变化。
那日祁婕妤承恩坐上龙辇的事她自然知道, 可第二天就得到消息皇上撤了祁婕妤的牌子,淑妃便没有把祁婕妤放在心上。
可今晚, 她打扮得如此漂亮坐在皇上身边, 皇上竟还惦记着祁婕妤。
淑妃眸色渐深。
而另一边的皇后却挑了挑眉,以她对皇帝的了解,皇帝甚少在宴会上做出这种事, 而且,她怎么觉得, 皇上给祁婕妤送金桔,不是赏赐, 而是一种……恶趣味?
皇后有些不敢肯定自己的猜测,毕竟若真是这样,会显得皇上很……幼稚。
她适时开口:“陛下,时辰不早了,可要宣布那件事?”
蒋渊本愉悦地欣赏祁黛遇那苦大愁深的表情,听到皇后的话有些遗憾,但时辰的确不早, 刚好场中的歌舞也告一段落,便点点头:“可。”
于是皇后抬手, 殿中乐姬舞姬纷纷退下, 说话谈笑声也渐停。
众人只听皇后道:“适逢新春,也该讨些好彩头, 本宫与陛下商量,后宫嫔妃侍驾有功,理应嘉奖。”
她话音刚落,全福海展开一道圣旨。
殿中除蒋渊本身、太后、皇后以及念圣旨的全福海外,全都跪下听旨。
“……启祥宫昭仪秦氏晋嫔位,赐‘庄’字,迁居启祥宫主殿!金三百、缎六匹!”
“……长春宫婕妤祁氏晋昭仪,赐‘惠’字,金二百、缎四匹!”
“……景仁宫美人苗氏晋婕妤……才人曹氏晋美人……”
祁黛遇没想到晋位还有自己的份儿,她忍不住看向上首的皇后,见她朝自己露出笑容,心中顿时了然,这是皇后对她救了大公主的感谢!
从婕妤晋升昭仪,月俸长到五十两!而且还赏了她金二百两,这是一个丰收年啊!
祁黛遇美滋滋,至于那封号,她却没多想。
晋位的几人要上前谢恩。
祁黛遇刚要伸出手跪拜,就看见了自己指甲缝里留下的橘黄色。
“……”
身形卡壳慢了一步,还好她反应快,起身时加快速度,这才没有出丑。
她的反应,全落在了蒋渊眼里,他好心情笑道:“免礼!”
待看到祁黛遇回到位置上后,仍与那盘金桔斗争,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见皇帝高兴,那些按耐了一晚上的宗室趁此机会纷纷献上年礼,口中赞词层出不穷,有的甚至出口成章恨不得当场写出一篇歌赋来。
但蒋渊心知肚明,这些满肚子美色酒肉的草包根本写不出来,都是早早让幕僚备好的而已。他并不生气,还从中挑了几个青年,封了不大不小的官位。
得到赏赐的人自然感恩戴德,他们以为是自己的忠心被赏识,却不知挑哪几个人早就是蒋渊定好的事。
不止今晚,明晚的朝臣宴会他同样会在一些勋贵子弟中挑几个青年封官。
打压世家勋贵,非一日之功,如果做得太狠,他们难免联合起来反抗。
打一棒子给一甜枣,正好。
思考着政事的皇帝没再去关心妃嫔的事。
等全福海端着剥好的金桔过来时,蒋渊一愣。
只见那金桔橘瓣饱满完整,上面连一根橘丝也看不见。
他看向祁黛遇的位置,却见那位置上已没有人。
全福海观察入微,低声道:“祁昭仪约莫是去净手了。”那手指黄的,啧啧。
“嗯。”蒋渊点头,丢了块橘瓣进嘴里,格外的甜。
祁黛遇出来洗手,也顺便小解。刚才宴会上没少吃少喝,她憋得慌。
正巧秦昭仪、不,如今已是庄嫔了。
庄嫔也出来了,两人便一道。
今晚宣旨祁黛遇才知庄嫔名为秦璱珠。秦璱珠笑道:“如今好了,我可以光明正大地用启祥宫的小厨房了,原来那个虽五脏俱全,到底小了些,日后我再去膳房要两个厨娘,等做了好吃的吃食,便去请你!”
嫔位为一宫之主,她迁居启祥宫正殿,后面的厨房自然也能用。
见她升了位分对自己仍不拘小节,祁黛遇也不再拘谨,问起她和苗婕妤之间的事。
秦璱珠露出一抹自嘲的笑,“也没什么,不过是来时路上撞见,起了点争执,我位分比她高,圣宠也不输她,自是不惧她的,她在我这儿讨不到好。但我被说到隐痛之处,难免也伤心。”
“不过再多的伤心,现在也消了。”
苗美人虽然升至婕妤,可她也升到了嫔位,都晋位了还想那些做什么?
秦璱珠狡黠一笑,圆润的脸愈发喜庆。祁黛遇忍不住想捏捏,她是这么想的,也真这么做了。
手碰上秦璱珠脸上肌肤的那一刻,两人俱是一愣。
秦璱珠“噗嗤”笑出声来,且越笑越开怀。
她若是不解哪怕生气都好说,可这般反应,却让祁黛遇很是尴尬。
祁黛遇红了脸,“大约是刚才喝了些酒……”给自己的行为找借口。
秦璱珠笑得更欢乐了。
宴会持续到了亥正,其他人陆续出宫,妃嫔们也各自回宫。
皇上邀了皇后、淑妃一起前往慈宁宫陪着太后守岁,其他的妃嫔在自己寝宫守岁即可。
而祁黛遇一回到衍庆居,便迎来了以葡萄为首的宫人们的恭贺。
“给昭仪主子请安!愿昭仪主子年年有今朝,岁岁常高升!”
这么多人对着说恭喜的话,本就愉悦的心情更加高兴,祁黛遇笑道:“人人都有赏!同贺新春!”
正笑着呢,全福海来了。
祁黛遇一惊,不明白皇上这个点派全福海来做什么,总不能今晚要宿在衍庆居吧?今儿可是大年三十!
却见全福海端着一托盘,“惠昭仪,这是皇上命奴才送来的。”
诶?是给她送赏赐的?
晋升昭仪的赏赐已经很多了,那二百金、四匹缎都是在圣旨上的,还有不在圣旨上的,什么桌椅板凳、花瓶屏风等等,还有一些隐形的晋位福利,比如每日的饮食份例、炭火份例的提高。
皇上竟还给她赏赐。
祁黛遇不禁问出一句:“是单给我的,还是其他嫔妃都有?”
要是大家都有,那就没什么,要是单给她送,那就很惊悚了。
全福海笑着:“各宫都有皇上精心挑选的赏赐。”只是衍庆居这儿,是皇上专门嘱咐让他亲自送来。
祁黛遇放了心,揭开那托盘上的红布。
只见那托盘上,摆了八个婴儿拳头大小的金桔。
是真的金子做的金桔!
祁黛遇张大了嘴,剥金桔还“金”桔?还有这样的好事?
她现在一点不计较皇帝让她剥橘子到底是恶趣味还是别有意图了,都没关系!要是次次都有这种赏赐,她天天剥橘子都行!
于是祁黛遇露出灿烂的笑,真心实意道:“麻烦公公替我转告皇上,就说嫔妾是真心喜爱这份赏赐,愿皇上万事如意、福寿安康!”
全福海:“……”
他觉得自己如今不仅看不懂皇上,也看不懂这惠昭仪了。
皇上送“金”桔给惠昭仪不是揶揄讽刺的意思吗?
差点在宴会上出丑,又收到了这样的赏赐,若是苗婕妤,只怕都甩脸子哭去了,怎么这惠昭仪笑得如此开心?
全福海抱着一肚子疑问离开了。
而祁黛遇,爱不释手地把玩那几个金桔,笑得合不上嘴,这可都是实心的金子啊,这要是搁现代的金价,她能换多少钱啊!
本来在今天之前,她因为马才人的事有了些危机感,在后宫之中无依无靠无宠爱的日子太过艰难,找个靠山或者谋求圣宠,总得选择一样。
按祁黛遇的想法,她刚刚救了大公主,这时候向皇后表明自己改了主意最是合适,有皇后这个靠山,她偶尔“奋斗”一回,就可以自己处在安全线内。
不能完全躺平,但也不用太卷。
可谁想到,皇后如此给力,直接把她从五品婕妤提到四品的昭仪了!
薪资待遇都有提升,今晚又额外赚了这么多外快,祁黛遇那颗想奋斗的心,“啪唧”,又给拍回去了。
能躺着谁还愿意直立行走啊?
奋起什么的,再缓缓吧……
那厢,慈宁宫。
因为要守岁,大皇子、二公主都在,但他们年纪小熬不住,都在偏殿睡着了。
倒是大公主,今日的年宴没出席不说,这会儿也没来慈宁宫。
太后听皇后说大公主还没好全,不敢带出来,只好作罢。
听着淑妃和太后说着大皇子的趣事,皇后眼中苦涩。
常太医说,令仪的痫症尚不稳定,随时有发作的可能,她只好拘着令仪,不让她出门。
明明是阖家欢乐的时辰,她的令仪此时却只能自己在坤宁宫。
蒋渊没兴趣听这些,看见全福海回来了,便装作去出恭,“如何?”
他很期待祁黛遇的反应。
全福海张张嘴,不知该如何说。
“……惠昭仪,很高兴……”
“高兴?”蒋渊皱眉,他让她剥那些桔子,导致她差点出丑,又送“金”桔故意挖苦,若是她真的不喜他,不应该生气吗?
“你详细说一下她的反应。”
全福海仔细描述,连惠昭仪初看到“金”桔时的惊喜表情都没错过。
蒋渊何等聪明,全福海不理解的事,他脑子转了个弯就懂了。
也愈发生气,那个女人,不仅表里不一,她还贪财!
第三十五章
新年的赏赐并没有结束, 大年初一,来自太后、皇后等上级的赏赐陆续而至。
祁黛遇都没时间进屋,一茬人刚走, 另一茬就又来了。
当然,她也不是纯收礼, 她也得送礼的。
给太后、皇后等送的就是自己做的鞋袜、抹额,给淑妃、宁妃等送的是不出错的花瓶、绣屏, 给苗婕妤、曹美人赏的则是一些锦缎、钗环。
还有大皇子、大公主、二公主, 都不能忘记。
但总体而言,收到的还是比送出去的多,衍庆居库房充盈不少。
祁黛遇给衍庆居的宫人们一人发了五两红封当作过年的赏赐, 也好让大家欢欢喜喜过个年。
让她意外的是,祁家居然也给她送了东西:一盏乌木雕花刺绣的小屏风、两支犀角碧玉的扇子、六支京城垂玉坊的绒花、一盒柿子饼、一盒苋菜饺子。
这些东西少说得要几十两, 祁黛遇心里一跳,原身她爹该不会眛了新嫂子的嫁妆吧?
应该不至于, 祁才商没那个胆子。
而且也就是那屏风和扇子值钱,后面几样,尤其是那苋菜饺子,祁黛遇一吃,就知道是原身祖母亲手包的。
想了想,祁黛遇包了三十两银子,让葡萄送回祁家。
宫外, 一身青衣续着短须、身姿飘逸的中年男子接过一公公递过来的钱袋,拱手道谢。
见那公公走远了, 男子打开钱袋一看, 二十五两。
遇儿没道理送这么个不零不整的数,定是那经手的太监眛了五两。
呸!这群没根的东西, 真是贪!祁才商在心里骂道。
将钱袋子系在腰上,祁才商慢悠悠往南街集市走去。
他眉清目秀,一副美须更添了几分仙风道骨之感,若是换上一身道袍,指不定以为是哪座道观的真人,但他目光清正,神色间文气使然,又让人猜测是哪位翰林学士。
但一切猜测都在男子开口的刹那散去。
走到南街一家卖猪杂汤的铺子,祁才商丢出一颗一两的银锞子。
“老朱,来两斤猪头肉、一斤猪肺、二两猪心、四两猪血!哟,这还有剩的排骨,一并送给我吧?”
老朱翻了个白眼,“祁先生,您上次欠的二百文还没给呢,加上这次要的这些,这一两也不够啊!”
现在能被称一句“先生”的,不是大儒便是有名的文人墨客,而这朱老板此时唤祁才商“先生”,自然不是尊敬,而是带有讽刺意味的外号。
他知晓这人是国子监的监丞,也算广大学子的老师了,可他太了解这人的脾性,不像老师,倒像奸商!
祁才商也不恼,抚了抚胡须:“鄙人不才,现在已经当不得一声‘先生’了,年后便得去工部报道。”
这是升了官?
到底是小摊贩,对官老子也着发自心底的敬畏,也不敢和祁才商贫嘴了,麻利地将他要的东西装好,“祁大人,这正好新年,那二百文,就当抹了,图个好彩头!”
祁才商一脸惊讶,“这多不好意思——”
他接过东西的动作却一点不迟疑。
“哎呀,你个老朱,真是的,咱俩谁跟谁啊这么客气!即是你的心意,那为兄我就收下了,时辰不早,家里老母亲还等着,为兄先走一步,改日再来照顾你生意!”
朱老板汗巾子抹了额头上的汗,见人走远了才“呸”了一声,“看着人五人六儿的,尽鼓捣些嘎七马八的事儿,还当官的呢……”
祁才商压根儿不知道人在背后骂他,许是他知道,但他并不在乎。
能捞到这些油水,今儿这一趟就没白来。
至于说他是不是欺压百姓?
祁才商心里自有一杆秤儿,要他说,那朱老头平日里没少缺斤少两,他这是为民除害呢!
抱着一堆猪杂碎,祁才商往南街一道巷子里走。
京城地贵,东街西街住的都是达官贵人,普通百姓基本都挤在南边。祁家原来是京城边界,后来搬进来的,如今二十多年了,仍是赁的屋子。
没办法,家底薄,买不起这京城的房子。
祁家的屋子,说是两进的宅子,其实是两进的一半,那房主将两进宅子一分为二,中间加了墙,赁给两家,祁家占了有大门的左边,每年要多给十两租金。再怎么祁才商大小也是个官,这个面子必须得维持着。
“夫人,我回来了!”祁才商进屋便喊自家夫人。
祁家人少,统共祁老夫人、祁才商及其妻子万氏、祁褚褚、祁青珑五个主子,外加一个仆妇、一个丫鬟。那仆妇平日里主要做些洗衣、做饭的活,至于那丫鬟,说是丫鬟,其实算是祁才商的通房,如今二十八岁,平日帮着万氏做些针线活。
原来是七口人,现在加了儿媳郎天玉和她带来的一个丫鬟,就是九口人。
作为家里唯一的顶梁柱,要养九口人,祁才商表示压力很大。
万氏迎出来,与祁才商的清瘦相比,万氏要壮硕许多,她肤色偏麦色,五官算不得精致,但一双眼睛又黑又亮,显得很有神采。
“怎么买了这些?”万氏接过祁才商手里的东西一看,都是些废香料的东西,难做得很!
那一截排骨还行,可以炖汤喝,炖的汤还能煮苋菜饺子。
祁才商笑道:“这些东西炒着才好吃,炒上一盘,再喝一盅酒,岂不美哉?好夫人,这可是过年,也让爷们儿两个松快松快。年后褚褚就得去南边,让我们爷俩今晚说说话!”
提起这事,万氏不说话了。
祁才商又将腰间的钱袋子给她。
万氏接过一看,“是闺女给的?”她激动道:“闺女可好?”
祁才商找酒去了,“我又见不着人,哪知道好坏?不过既然能递银子出来,过得应该不错!”
万氏没好气地拧了他一把,“你就不能想办法去看看闺女,你不是调到工部了吗?”
“那不得年后才去报道,你别急,我心里有数!”
你有数个屁!万氏正要说回去,就见新媳妇出来了,也不好当着儿媳妇的面丢祁才商面子,放开手。
“天玉出来啦?”万氏打着招呼,祁才商顺势溜走。
“娘。”郎天玉是疏朗大气的长相,性子也大方,“我适才听到一点,爹可是要和夫君喝酒?我那有一坛上好的苍梧酒,拿出来喝吧?”
“行。”这都是小事,万氏没有推拒。
郎天玉见她眉间有几分忧色,又道:“娘可是担心大妹妹?说起来,我与宫中一位嫔妃倒是有旧交,虽然许多年不曾来往,但若是去信一封,想来那位惦着我们往日情分,也会有所回应,娘若实在担心大妹妹,不如我去写一封信给那位?”
她虽然刚嫁进祁家不久,但与祁褚褚之间还算和谐,祁褚褚也给她讲了不少祁家的事,这其中就包括那位进宫当了皇妃的大姑子。
听说那大妹妹身体柔弱,性子又内向敏感,也不知在宫里过得如何。
婆婆三年未见女儿,心里担忧也正常。
万氏意动,却还是拒绝了,“哪能麻烦你,你也说了,只是旧交,这样的关系还是用在要紧的关头。至于你大妹妹,我们平日能寄信,也就足够了。”
见此,郎天玉不再劝说。
只是她心里仍有好奇,听夫君说,这三年里家里给宫中寄了不少信,但宫里从未有过回信,可今年那大妹妹不知为何,却回信了,不仅回信,还给家里送了东西。
难不成,那大妹妹先前极不受宠爱,最近飞黄腾达了?
宫中,一连数日的朝拜、活动,祁黛遇快累得下不来床。
这种深入真切的传统节日民俗,虽然震撼、新奇,但每一个都参与,真是一个体力活。
好不容易过了初七,终于没了各种必须要出席的活动,剩下可去可不去的,祁黛遇毅然决定不去。
她正想好好躺平休息几天,躲屋子里在光屏上云浏览春节档电影,突然有太监来传旨。
皇上邀庄嫔、她还有曹美人一起去西苑琼华岛上赏冰雕。
西苑祁黛遇还未曾去过,那儿有一大片太液池,湖中有一琼华岛。
听说月前太液池上就结了厚厚一层冰,元宵之前,会有工匠在那儿雕刻出各式的冰雕,再挂上冰灯,晚上还会放烟花,以庆元宵佳节。
今日皇帝是想着提前去视察。
又能见识新花样,祁黛遇立刻忘了身上的疲软,换上衣服往西苑去。
到的时候,发现曹美人已经到了,正陪着皇帝说话。
倒是蒋渊见到祁黛遇一愣,她怎么来了?
回想自己的旨意才明白。
今日他是突然起的心思,可后宫高位妃嫔今日正面见宗妇,他便让全福海邀有空的嫔妃过来就行。
正好祁黛遇也是闲着的一个,全福海就派人去请了。
“你来的正好,你今日可得好好看看。”蒋渊对着祁黛遇道。
他这话说得莫名其妙,不仅祁黛遇没明白,曹才人也不禁问:“陛下为何让惠昭仪好好看?”
“自然是多见识些好东西,培养审美。”
这话一出,祁黛遇突然就想到了衍庆居里还没化的雪鸭子大军。
再一抬头,看见冰面上各种“双龙戏珠”、“凤舞九天”、“天外飞仙”、“神树降幅”等栩栩如生的冰雕。
祁黛遇:“……”
他是在说她没见识、审美差对吧?
心中的无语还没散去,就见蒋渊招来一个工匠,“你昭仪主子喜欢鸭子,且给她雕一只鸭子出来,等元宵那日,挂上宫灯。”
工匠有些懵,他雕龙雕风都不在话下,这雕鸭子,还是第一次。
但不敢推辞,躬身应了,心里却在琢磨,如何雕出一只形象又具有艺术性的鸭子出来。
蒋渊勾起一抹笑,故意打趣祁黛遇:“爱妃可还喜欢?”
祁黛遇:“……”
雪鸭子可爱是可爱,可要是一只鸭子站在一群精雕细琢的冰雕里,那画面,她想都不敢想。
她现在回衍庆居还来得及不?
第三十六章
启祥宫那边来了消息, 庄嫔身体不适,来不了了,请皇上见谅。
蒋渊倒无所谓, “既如此,让她好好休息。”
于是侍驾的就只有祁黛遇和曹美人。
曹美人小心觑着祁黛遇, 她与这位惠昭仪不是很熟,仅有的几次交流说的也都是些场面话, 她摸不太准其脾性。她对惠昭仪的了解, 更多来自苗婕妤。
她与苗婕妤同住景仁宫,没少听苗婕妤说起祁黛遇,但苗婕妤常挂在嘴边的, 是“那个倒霉的病秧子”,这样的描述, 在祁黛遇身体好了之后就不准确了。
祁黛遇身体好后,皇上虽然宿在衍庆居几次, 且其如今还晋了位分,但妃嫔们更认为那是皇后在暗中相助。皇上宠爱惠昭仪?只要见识过皇上以前是如何宠爱淑妃的,就知道这话有多可笑。
皇上对一个人是否喜欢,还是很容易判断的。
如皇后娘娘,有什么新进的贡品第一时间会送到坤宁宫。
如淑妃,承乾宫里隔三差五便能收到司珍司新打造的首饰。
如庄嫔,时不时就收到皇上赏的御膳。
就连苗婕妤, 偶尔也会前往养心殿伴驾。
而惠昭仪呢,不过侍寝几次, 得了些金银赏赐。最出风头的也就是坐上了圣辇, 可那日大雪纷飞,皇上又是素来体贴的人, 让惠昭仪一同乘坐圣辇也正常。
总而言之,在嫔妃心中,惠昭仪目前还不具备威胁。
当然了,有资格这么认为的,要没位分高,要么有圣宠。如曹美人这种位分低、圣宠也低的嫔妃是不配这么想的。
可人总是怕对比,在曹美人看来,以前祁黛遇虽有婕妤之位,可卧病在床郁郁寡欢,她纵使低上两阶也比其活得自在,在苗婕妤笑话祁黛遇是“倒霉的病秧子”时,她嘴上虽没附和,心里却是偷笑的。
如今祁黛遇好了,还成了昭仪,以前被笑话的人现在自己见了得伏低做小,其中滋味只有曹美人心中清楚有多难受。
不过是有皇后娘娘相助……曹美人袖子中的指甲掐进掌心。
看着与陛下交谈的祁黛遇,曹美人定下心神,侍驾的机会不容易,她不能放弃。
想到这儿,她朝蒋渊笑道:“陛下,今日阳光高照,也无风,这冰面广阔,不如一起冰嬉?”她眼中闪着期待,她是沈阳卫的人,从会走路起就会滑冰,穿着冰刀鞋在冰上如履平地,一些难度高的“抢等”、“抢球”她都会。
一定能在皇上面前夺得风采。
冰嬉?
蒋渊看着广阔的冰面,之前宫里年年都会举行冰嬉活动,非常热闹,只是这三年因为守孝就取消了,明年冬天倒是可以安排上。
听到曹美人的注意,蒋渊有些意动,但还是道:“今日人少,冰嬉就算了,简单溜冰倒是不错。全福海,去取几双冰刀鞋来。”
琼华岛上也有楼阁,几人进屋换鞋。
祁黛遇兴奋又忐忑,兴奋的是可以滑冰,忐忑的是,她不会。
上辈子作为一个南方人,雪都见得少,哪来的机会滑冰呢?旱冰倒是有,但旱冰场多在一些娱乐场所,祁黛遇一个人也不敢去。所以像滑冰、滑轮、滑板、滑雪这些,她都不会。
一边换鞋,祁黛遇一边在手机光屏上搜索滑冰教程,紧急补课。
可临时抱佛脚这种事,在理论考察时可行,技能考察就真没什么用了。
只见皇帝和曹美人都已经在冰面上你追我赶,祁黛遇还靠在石榴身上不敢动呢。
“主子,您得动啊,不动您怎么往前呢?”石榴也是会溜冰的。
祁黛遇半边身子都靠在她身上,整个人僵硬笔直,欲哭无泪:“我想往前啊,可我该怎么动啊?”
穿上这双冰刀鞋,她的腿就不听大脑使唤了,甚至连独自站立都做不到。
她就怕一松开石榴,自己就得摔个大马趴。这冰面上有不少人呢,她还要脸。
“要不算了吧,我就不滑了。”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滑冰这件事比想象中要困难,她还是不凑这个热闹了。
正要让石榴抚着她回去换鞋,一道身影却从远处射了过来。
“你还在磨蹭什么?”
是皇帝。
蒋渊一看祁黛遇的样子就明白了,扬眉轻笑:“你不会?”
他倒没有太奇怪,冰嬉虽是冬日常见的活动,一到冬日,便有许多人前往城外结冰的湖面溜冰,但多是男儿。女儿家,教养总是严格些的。
且这惠昭仪身体娇弱,只怕一到冬日连门都不敢出。
蒋渊扫了眼祁黛遇身上厚厚的披风,突然起了兴致,“罢了,朕教你。”
他伸出手。
他教她?祁黛遇摇头:“陛下还是曹美人一起吧,嫔妾在一旁看着就行。”
蒋渊不悦:“快点。”他都屈尊愿意教她了,她居然敢拒绝?
祁黛遇:“……”
迫于龙威,祁黛遇将手伸出去。
蒋渊握住一拉,将人拉到自己怀里,扶着祁黛遇站直,脚下一滑,和她并肩站着,只右手扶着她。
他的力气可比石榴大多了,感受到左边有力的支撑,祁黛遇心下微松。
“你看着朕的动作,一点一点来。”他示范给祁黛遇看。
可等了半天,也不见祁黛遇动作。
“你动啊?”
“……怎么动啊?”真不是祁黛遇笨,她明明感觉到自己的腿在使力,可脚下就是纹丝不动。
腰胯向前使劲,像拔萝卜似的,可那腿就是不动。从远处看,只怕旁人还以为惠昭仪抽风了呢。
蒋渊:“……”
他没想到,这女人连如何发力都不会。
深吸一口气,蒋渊直接搂住了祁黛遇的腰,将人半提起来。
祁黛遇还没来得及惊呼,就听皇上道:“动。”
啊?
她下意识照做,诶?能动了。
像是在半空中划桨一样,等她熟悉了这种感觉,蒋渊慢慢往下放,却不放实,只是将将碰到冰面。祁黛遇还搂着皇帝的脖子,她感受到了冰刀鞋碰到冰面的阻力,却比之前要好很多,继续“划桨”的动作,明明还在原地,却也有一种已经在滑冰的错觉。
见她适应,蒋渊往下放实,“不着急滑,抬脚往前走,别怕,朕抱着你,不会摔。”
祁黛遇依言,不急着往前滑,抬步往前走,这和平时走路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很不稳当,但是有皇帝搂着,她也不担心自己摔跤——她这会儿完全没在意皇帝搂着她的腰。全身心注意力都在脚下。
祁黛遇一步一步走着,腰间的手力道渐松,蒋渊慢慢放开手。
松开的那一刻,他不经意握了握拳,明明穿得不少,可那腰却还是纤细,仿佛一捏就能断。
祁黛遇也发现皇帝松了手,可是她发现自己现在不靠着人,也能站稳,还能往前走了!
独自走了几步也没摔,她下意识扬起笑容,“我能自己走了!”
蒋渊眼中带笑,嘴上却道:“这才哪到哪,这是溜冰,不是走冰。”刚刚不过是让她克服恐惧而已,正式的教学还没开始呢。
他又牵起祁黛遇的手,同时指导她的动作,“害怕摔,可以稍微蹲下……没人笑话你,谁敢看你?”
祁黛遇偏头,只见全福海等人早就背过了身子,这片场地只有他们俩……和曹美人。
不会丢脸,祁黛遇能放开多了,她本就聪明,蒋渊又是溜冰能手,指出了几个关键的点,祁黛遇很快适应在冰面上滑行,虽然姿势不太雅观,但相比一开始动都不敢动,进步很大。
蒋渊显然很满意自己的教学成果,心思一动,滑到祁黛遇身前,伸出手,“走,朕带着你滑。”
不知什么时候,被围起来的场地中,只剩下皇帝和惠昭仪两人。
曹美人换了鞋子,坐在观景台处,神色晦暗不明。
她的确可以加入那两人之间,可看皇上兴致盎然的样子,曹美人知道没有这个必要。她的加入,不会加深皇上对她的印象,反而会打扰皇上的兴致。
她在冰上婉若游龙,皇上却看也不看一眼,那惠昭仪对溜冰一窍不通,皇上却愿意屈尊教学。
惠昭仪,凭什么……
这一刻,曹美人对后宫中的猜测升起质疑,皇上对惠昭仪,当真只是顾及皇后面子?
滑了一圈,祁黛遇出了一身汗。
在这大冷天里出汗可不是什么好事,一不小心风邪入体,又得病上几日。
她想告退回衍庆居换衣服,谁知皇帝却要和她一起。
祁黛遇看向曹美人,正要说话,却被曹美人抢先:“那嫔妾就不打扰陛下和惠姐姐了。”
祁黛遇:“……”
蒋渊对曹美人的识趣很满意,“嗯,你先回宫吧。”
待人走后,蒋渊看向祁黛遇,“太液池有一温泉,泉水终日温热,你身体弱,正好去泡一泡,祛除寒气。”
什么意思?祁黛遇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蒋渊却已拉起她的手腕,“走吧!”
琼华岛过了太液桥有一承光殿,承光殿中便有一汪温泉,温泉之上修了数个汤池。
其中龙池乃皇帝专属、风池乃皇后专属,还有如孔雀池、百合池等稍小一些的汤池,则是嫔妃可用的。
皇上今日来承光殿的决定匆忙,纵使全福海先一步赶去通知,承光殿的宫人也只来得及收拾出鸳鸯池一处来。
蒋渊没计较这些,“鸳鸯池就鸳鸯池吧。”
他率先进去更衣,没注意到惠昭仪早已僵住。
祁黛遇掐着手,脸上涌现一抹绯红。
就一个汤池?那岂不是她要和皇帝泡在一个汤池里……
第三十七章
烟雾缭绕的鸳鸯池里, 蒋渊上半身未着衬缕靠在池壁上,他本闭着眼,听到动静, 掀起眼皮。
池子对面,小衣外仅穿着一层薄纱的祁黛遇脸通红, 几乎是刚走到池边,就迫不及待进入汤池之中, 企图用水遮盖住身体。
她知道嫔妃用的汤池小, 但没想到这么小!
她和皇帝之间,顶多一米的距离!只要男人长臂一伸,就能捞到她。
为了避免这种尴尬, 祁黛遇几乎全身都贴着池壁,她在心里庆幸, 还好承光殿的宫人往这池子里洒了些玫瑰花瓣……话说她们为什么要往池子里洒玫瑰花瓣啊?
祁黛遇假装不经意地抬头,瞥了一眼皇帝, 见他半阖着眼,心里松了一口气。
皇帝看起来也很累,应该不会对她怎么样。
心里一放松,身体也跟着放松,祁黛遇这才觉出这温泉的舒适,虽然能闻到淡淡的硫磺味,但能忍耐, 温热的泉水萦绕全身,身体的毛孔仿佛都舒适地张开了。
本来有些冷的身体暖热起来, 被热气熏着, 祁黛遇在水中环保着双腿,缩成一团, 享受地闭上眼。
祁黛遇颈部以下都在水下,以为这样便足够安全。
殊不知,她头发微湿贴着脸和颈,水珠顺着白皙纤细的脖子缓缓流下的样子亦是动人。
女子的眼紧紧闭着,睫毛一颤一颤,明明不施粉黛,肌肤却十分细腻光滑,许是汤池水热,嘴唇红润,脸庞上也有着两抹红云。
蒋渊想到了她醉酒的那日。
也是这般,绯意迷离,躺在他身下。
带祁黛遇来承光殿,蒋渊本没有其他意图,不过是看到自己教有所成心里高兴,看到祁黛遇冻得瑟瑟发抖,便慈悲一次。
正好,他也有许久不曾泡汤,就顺便带着她来了。
若非此举突然承光殿没有准备,蒋渊定是一个人在龙池泡汤,不会和人挤在这小小的鸳鸯池中。
可现在,烟雾缭绕间,女子的身形若隐若现,却无端让蒋渊想到一句诗:犹抱琵琶半遮面。
让人想一探究竟。
他这么想的,也这么做了,身体没动,在水下的手往前一伸,勾住女子脚腕,拉向自己。
“啊!”猝不及防,祁黛遇失控向后倒去,整个人浸入水中,刚屏住呼吸,腰间便横过一只手,又被提起来。
脑袋钻出水面时,头发已经湿透了,睫毛上也全是水珠。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蒋渊眼中闪过一抹惊艳,随即化做不解。
“这是什么?”他按住女子那腰间的细绳。
那绳结沾了水本就松散,他轻轻一挑便解开了,就要拿出来细观。
“不要!”祁黛遇及时按住蒋渊的手,脸上的红晕快成实质,她今日穿的系腰式的那啥……
以石榴等人的看法可知这种款式在这个时代有多么大胆,如果被蒋渊看到,嘶——祁黛遇倒吸一口凉气,眼中首次出现恳求的情绪。
拜托,给她留一丝脸面吧。
却不知她这样的反应反而让蒋渊更加好奇,按在腰上的手用力禁锢住,将那物拿了出来。
薄薄一片,蒋渊起初都没反应过来是何物,但他很快想到,此物是从女子腰间解开。
他眸中浮现一抹错愕,看向祁黛遇。
祁黛遇早已不忍直视地闭上眼睛,几乎整个头埋进水里。
老天爷,溺死她吧。
“原来,惠昭仪私下是这样的,外向。”头顶传来揶揄的声音,蒋渊已调整好了心态,他反而觉得有趣。
而他的声音里,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暗哑。
将那薄物丢至石阶上,这只手也抚上了腰,企图将怀中的人拉得更近。
感受到腰间的烫意,祁黛遇陡然反应过来,现在更重要的不是社死,而是……
她抬起头,双手撑向皇帝的胸膛,试图反方向拉开距离,“陛下,嫔妾泡的差不多了,时辰不早,嫔妾还是先——”
话音顿止,祁黛遇僵住,她抬起眼,男人正低头凝视着她,眼中态度坚定。
不容拒绝。
而在祁黛遇快速思考对策的同时,蒋渊的手动了。
手部的动作与汤泉池水晃动的规律一致,池水晃动,女子也被迫晃动。
池水荡漾,女子荡漾更甚。
都是成年男女,如此肌肤相亲没有任何感觉是不可能的,束缚着祁黛遇的,唯有心中的道德感。
上一次是醉酒,这一次都很清醒。她不能任由自己沉沦。
可她道德的推拒在蒋渊看来更像是欲拒还迎。
又或者,他知道女子真的在推拒,可那又如何?
他是皇帝,她是他的妃嫔。
他现在想要她,她配合才是义务。
蒋渊清楚的知道,祁黛遇不可能也不敢真的说出那个“不”字。
既然如此,那他就当作她是在欲拒还迎好了。
突然出手将祁黛遇双手手腕钳制住并举至她脑后,抱着人转换了个方向,祁黛遇整个人贴在石壁上。
“惠昭仪,乖一点。”
他吻住她唇边,轻声道。
祁黛遇觉得自己快熟透了。起初她还想着反抗,可别说彼此身份的差距天然压制着她不敢放肆,只两人之间的力量对比,她的推离没起到任何作用。
祁黛遇眼泛泪光,想向后退,却发现退无可退。
被那钳制住自己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松开,祁黛遇却没了反抗的力气。
犹如池中一朵莲,任君采撷。
她好像比上次醉酒的时候更加敏感。
蒋渊如是想。
虽然疑惑,但对他而言这种感受无疑也是一种享受,他迫不及待,蓄势待发。
蒋渊抬手,将祁黛遇贴在脸上的湿发拨至她的耳后,常年握笔的手上有着薄茧,那粗糙的触感一下一下碾着。
有些痒。
祁黛遇偏头,似乎能闻到一抹幽香。
羞意上涌,她紧紧闭眼,唯有那眼尾的泛红泄露心中情绪。
泉水滚烫,池水中不知何时出现一个漩涡,吸力十足,将玫瑰花瓣搅进去。
而后,漩涡被一只手拍散。
那无力的手竟和玫瑰花瓣一般,在水上沉沉浮浮。
鸳鸯池的泉水是由温泉口而来,有机关控制出水放水,当水温下降时,便将出水的开关打开,同时放入泉水,以此来保持池水温热。
今日的鸳鸯池泉水冷了又热,热了又冷。
直至祁黛遇再也受不住,一口咬上蒋渊肩头,蒋渊终于放过她。
去挑起祁黛遇下巴,“上一次是虎口,这一次是肩,下一次你还想咬哪里?”
“惠昭仪,你好大的胆子。”
声音中并没有怒意。
再没有比餍足时的男人脾气更好的了,这时候大约要什么对方都会答应。
祁黛遇有心无力,她现在累得话都不想说。
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劳累过度,她竟然有些眼冒金星,觉得面前的皇帝有好几个。
“我——”她刚张开嘴,眼前突然一黑。
等再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是衍庆居熟悉的床帘,外边的天已经黑了。
想坐起来,却发现身子酸软得厉害,喉咙也十分干哑。
床边小桌上放着水壶,水壶还是温的,祁黛遇给自己倒了杯,一饮而尽。
嗓子舒服许多,祁黛遇这才叫人。
进来的是石榴,“主子,您醒了!”她放下手里的物件,赶忙走过来,拿了件衣裳披在祁黛遇身上,“主子小心着凉。”
“嗯,我是怎么了?”祁黛遇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药味。
石榴脸上全是担忧和自责,“主子,您受寒发烧了,泡温泉的时候直接晕过去了。都怪奴婢,没有早点发现您不舒服。”
发烧?祁黛遇回想当时的情景,那会儿她是觉得自己身上很烫来着,但就算发烧也不至于晕过去吧?她更怀疑是泡汤太久缺氧了……
至于为什么会缺氧,祁黛遇脸上一热,“那,我是怎么回来的?”
石榴十分自然:“当然是陛下送您回来的呀,陛下说,您受累了,要好好休养。而且陛下还说,您身体太弱,总这样风一吹就易发烧不太好,特命了鲁太医为您调养身体。”
她一副为自家主子受皇上看重而高兴的模样。
祁黛遇:“……”
她突然想起一事,“皇上送我回来,宫里可有什么传闻?”
又是泡温泉又是皇上亲自送回来,怎么看怎么像宠妃才有的待遇,她可不想被针对。
石榴顿住,不敢瞒她:“有个好的,有个坏的,您想先听哪一个?”
这还能分好坏?
“好的是什么?”
“好的是,您晕倒了,不知谁传出您是有了身孕,当然太医为您诊过脉发现并没有,这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石榴可惜道:“要是主子您真有了身孕就好了。”
那必不可能,她可不想生孩子。上一次那啥后,她就网购了紧急避孕药,且十分有先见之明地买了长期避孕药,一直有在吃。
怀孕的几率被无限降低,这具身体底子又不好,哪那么容易怀孕。
这个传闻也算是好消息?祁黛遇心里一紧,那坏消息得有多坏?
她深呼吸一口气,问石榴,“那坏的是什么?”
石榴眨眨眼,语速极快,“坏的消息是承光殿那边传出来的说您泡温泉的时候没【看小说 公 众 号:这本小 说 也太好看了】站稳在池子里摔倒了呛水才昏迷的!”
还说要不是皇上眼疾手快,惠昭仪就溺毙在汤泉池里了。
后面这句话,石榴没敢说。
如今宫里都在笑,惠昭仪成了第一个差点溺毙在汤泉池中的嫔妃……前无古人,恐怕后也无来者。
因着这个传闻,皇上和主子同泡温泉的事反倒没什么人关注了。
祁黛遇:“……”
她又想晕了。
第三十八章
祁黛遇这一病, 直接错过了元宵庆仪。
虽然没有欣赏到那热闹之景,但想到不用面对栩栩如生的龙凤冰雕中突兀的鸭子冰雕,祁黛遇又没那么难受了。
不过她见那小镯儿小环儿两个小丫头好奇不已, 便免了她们的差事,让她们去一观热闹。
两个小丫头兴高采烈而去, 又兴高采烈地回来。
还为自家主子没去成可惜,给她描述着庆仪的场面。
小李子、石榴她们都围过来听。
“那宫墙上挂满了宫灯, 好看极了, 听说从神武门到午门再一路到南街,沿路全都挂满了宫灯!乐坊司的舞技在那么大的鼓上起舞,马车拉着从宫内到宫外, 百姓们都能看到!”小镯儿是个活络性子,绘声绘色地讲着, 还配合着动作,描述那鼓之大时, 双臂展开抡了个浑圆。
小环儿嘴笨,只能在一旁不停地点头附和。
“再过些时辰,陛下还要带着皇后娘娘还有淑妃娘娘她们登上午门楼一起观灯,到时全城百姓都会放孔明灯,还有焰火!那得多好看啊!”她们这种小宫女却是没资格登上门楼的。
主子恩典放她们出衍庆居看看宫灯就很满足了。
小镯儿一脸憧憬,“不过,奴婢最喜欢的还是太液池上的冰雕!”
她睁大眼睛, “主子,太液池上有好大一只天鹅冰雕, 可好看了!不过不像是龙潭湖中的天鹅, 倒是和咱们衍庆居廊下的雪鸭子好像!不过那天鹅冰雕身姿更大,脖子也更长, 看着更……更……”她字都不认识几个,无法准确表达那个词。
“优雅!”小环儿激动接道。
小镯儿:“对!优雅!像菩萨坐下的天鹅一般,圣洁优雅。”
天鹅?
祁黛遇一愣,那日她去看时可没见到有什么天鹅冰雕,雏形都没有。
难道……
她神色怪异,想到了那日工匠接到旨意时的痛苦表情。
“难怪!”小橙子突然一拍大腿,众人都看向他。
小橙子拱手禀报道:“前几日营造司一工匠突然托内匠所的人找到奴才,想借一只院里的雪鸭子,这雪鸭子满院都是,奴才没多想,就给了一只。刚刚听小镯儿说那天鹅像院里的雪鸭子,奴才才琢磨过来,估摸着是那冰雕的工匠不清楚皇上想要的是什么样的鸭子,这才寻人来衍庆居问的。”
衍庆居的雪鸭子模样和真鸭子差别还是挺大的。
那工匠实在想不出一只鸭子有什么好雕的,既没有龙凤的霸气,也没有牡丹、芍药等花卉的柔美,就连按个好意头,也只能想到什么“鸡同鸭讲”、“鹅行鸭步”之类的成语典故。
但真就只雕一只鸭子?就那水里游的、每日吃的鸭子?
真这么照做,只怕这差事就保不住了。
工匠想破脑袋,皇上此举是否有什么其他深意,突然灵光一现,想到当时皇上是与惠昭仪说了几句话,才让雕鸭子的,那是不是可以从惠昭仪处找找突破?
营造司和内匠所干的活其实差不多,只不过内匠所的都是太监,主要为后宫所用,而营造司则是服务于整个皇宫甚至宫外的王府、公主府等地。因为活计有重合,所以里面的匠人也相识。
那工匠打听到惠昭仪处有个小太监在内匠所学艺,便托人询问,哪知一问衍庆居里还真有鸭子!连忙借了一只“鸭子”,却没想,是一只雪鸭子……
看见那小巧别致的鸭子,工匠沉默许久。他在这一行干这么多年,也算是见多识广,平心而论,这雪鸭子虽然外形罕见,但绝对不丑,细看还有些可爱之处。
但可爱归可爱,若雕成一个巨大的模样,可就有些惊悚了……
要是吓到了哪位主子,他的脑袋也别想要了。
于是,工匠绞尽脑汁,最后就雕出了那似天鹅又没那么似,比寻常天鹅圆润些、憨态些的“天鹅”。
出乎意料的是,今年那些冰雕中,这“天鹅”冰雕竟是最受欢迎的,盖因那些龙雕风雕往年都有,今年突然出现了这么一个新奇造型,连太后娘娘都夸赞了几句。
听完小橙子的话,祁黛遇忍俊不禁。
从鸭子到天鹅,怎么不算艺术加工呢?
真是难为那工匠了。
正笑着,窗外突然闪起一道亮光,随即一声“砰”响。
小李子出门去看,“主子,放焰火了!”
一声声炸响接连不停。
祁黛遇披着织好的羊毛线毯子出门,抬头望,远处的焰火照亮了京城的黑夜,隐约间,似乎还能听见皇宫外百姓的欢呼声。
烟花与满月,美轮美奂。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①”祁黛遇望着月亮,喃喃道。
石榴和葡萄对视一眼,这等著名的诗句她们也听过,知道是思念亲人之意。
主子,是想家人了吗?
养病期间,祁黛遇在手机光屏上补完了各个台的春节联欢晚会和元宵晚会,学到了不少热梗,只是可惜她用不了梗。
就算说出来,石榴她们也不会懂。
同时,祁黛遇也意识到,这具身体底子真的太弱了,这样一吹风受凉就咳嗽发烧可不行,正好皇帝给她指了那个鲁太医,趁鲁太医来请平安脉时,祁黛遇向他表达了自己想要一副康健身体的想法。
鲁太医看着脉案,那上面有进宫后祁黛遇每次把脉的记录,沉吟许久:“昭仪体弱并非突然造成,而是自幼便有,原只是气虚血亏,只要注意保暖不劳累,于日常生活倒也无碍。”
他说的话和之前夏医令的结论差不多。
石榴担忧问道:“可与之前的病情有关?”
鲁太医摇头:“昭仪此前伤了腰腿,但如今已然痊愈。”
提起这个,他心中称奇,原本此生都该躺在床上的人,居然恢复了。就连那忧思过度造成的心肺受损,也已好全,以至于他都不知道该说这惠昭仪的身体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说不好吧,按理说好不了的她痊愈了;说好吧,又的确气虚血亏,一个不小心就风邪入体。
鲁太医边想边道:“体弱之病,许是从娘胎带出来的,乃是先天所致,唯有好好养着。夏医令开的食疗方子已是最好,昭仪且每日吃着,时间久了自会觉出食方妙用。微臣再添一副养气的房子,先吃上三个月,看看效果,之后再调整。”
大意就是想要和正常人一样的健康身体,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调养。
石榴送太医出去,祁黛遇支着下巴思考,太医的意思,就是这身体气血不足呗,那除了食疗,她是不是可以通过运动的方式辅助调养?
什么八段锦、太极拳、五禽戏,都可以练起来嘛。
既能养气血,也能健体魄。
还有泡脚,也得安排着,什么益母草、干艾叶之类的都用上。
“主子,”石榴回来了,“奴婢和葡萄昨日整理书房,发现了之前您家中送进来的信,等到了春日,可要将那些信拿出来晒晒以免生虫?”
她小心观察着祁黛遇的表情。
信?之前收到的家信不是看过后就给烧了吗?虽然里面没有什么不能见人的,但祁黛遇觉得信件这种东西在后宫中不保险,所以每次看完拍照留存后都直接烧了。
“是……前几年的信。”石榴提醒道,她有些忐忑,那些信本不该拿出来的,但元宵那晚主子的神情太过哀伤,再加之近段时间主子也与祁家开始往来,她和葡萄便想着,主子心里还是惦记娘家的。
刚刚鲁太医又说主子体弱是娘胎中带出来的,而主子进宫前也没听说生过什么大病,石榴就想,也许祁家有什么办法呢?
所以此时才提起这件事。
祁黛遇皱着眉回想,好半天,终于从原身记忆的角落翻出一件事。
那还是原身刚卧床不久,但那会原身心态已经崩了,本就敏感的性子愈发尖锐,身体的痛苦折磨心灵,原身一边悲痛自己的苦痛,一边羞愧默认皇后的厚待,各种情绪在收到家里递进来的信后爆发。
原身控制不住地想,自己会沦落到这个境地,都怪家里送她去选秀,若是她没有选秀,嫁给一个普通人,根本不会摔倒重伤。原身甚至想,祁家的贫弱对她毫无帮助,反而会拖累她。
那时的原身忘了,选秀不是祁家人能够控制的,朝庭下旨选秀,她年纪到了,必然在候选之列,除非她已经定亲,可祁才商一介小官,想找到一个合适满意的女婿,得千挑万选,这是需要时间的。总不能为了不去选秀,随意找个人把闺女嫁了。
总之,心态崩溃的原身将所有的错归在了祁家身上,她丢了祁家送来的信,并命令石榴葡萄不要再把祁家的信送到她面前,她不想看。
于是石榴葡萄再不敢提起,只是把祁家送来的每一封信收好。
明白了事情经过,祁黛遇叹了一声。
她没有评价原身的资格,原身性格本就敏感脆弱,又要忍受病痛的折磨和旁人的议论,压力可想而知,原身心态崩溃很正常。
至于将所有错误归到祁家身上,到底是想寻找一个发泄口,还是逃避,只有原身清楚。
又或者,原身只是害怕,害怕看到家里的信会忍不住诉说委屈,可正如原身所想,祁家贫弱,根本帮不了她,知道她的情况,祁家人也只能干着急,所以原身选择漠视。不关心,就不会想念。
“将那些信拿来吧。”祁黛遇道。
她不是原身,她不会崩溃。
第三十九章
石榴抱来了祁家送来的信。
不多, 总共七封。
前四封都是衍历元年的,约摸三个月就送进来一封,但大约是看原身不曾回信, 祁家送信的频率便少了,变成一年两封。
衍历三年的最后一封便是祁黛遇最初看到的那一封。
祁黛遇将信抱到房间, 先打开了第一封。
这封信的内容几乎全是在恭诵皇帝登基,祁家何其有幸出了位皇妃, 说封原身为婕妤的圣旨已经送到了家里, 祁老太太高兴地吃了三碗饭云云。
信是祁才商写的,从这位的文风、口吻就大概可以看出他是个怎样的人:油滑、市侩,也有些幽默。
很难想象这样的人居然也能为官, 还是在国子监这种地方当官。
不过,祁黛遇回想了一下这位便宜爹的外貌, 还是相当有欺骗性的。
第二封信,大约是看到前一封原身没有回, 这封信主要是关心原身的情况。
祁黛遇心中叹息,祁才商当时只是一个八品小官,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祁家在宫里又没有人脉,原身不说,祁家人根本不知道原身卧病在床的事儿。
第三封、第四封信中的情绪就平淡了许多,除了关心原身的近况外, 更多的是说些家里的事儿,到这里信里还是透露着对原身的关心之意。
直到第五封。
祁才商在信中说明祁家老爷子病重, 家里花光了所有的积蓄为老爷子治病, 还是没把人留住。
“吾父西去,方知为父当如高山顶天立地。此后为孤, 尝利剑剜心之痛。愿吾儿无病无灾,福寿绵延。”
这一封信,原身依旧没有看到。
翻看原身记忆,祁家祖父病逝的消息递到宫里时,那时原身已卧床两年,下半身常年不动难免生了唑疮,即便冬日有皇后娘娘照拂,炭火充足,但还是阴冷,原身又患上湿疹,整日痛苦不堪。
而得知祖父去世,原身痛哭一夜,连着发了半个月的烧,石榴收到这第五封信怕给原身再添打击,就没有告诉原身。
连着数封信没有回应,祁才商大约也心冷,第六封、第七封信都只有寥寥几语,那文风中的幽默也再也看不见了。
而到第八封,也就是祁黛遇穿越来后看到的那一封信,之所以会有那么多内容,也是因为祁家大变,祁褚褚的前妻卷款逃跑,老母亲生了病,祁才商没有办法,才写信找女儿“借钱”。
信看完,祁黛遇沉默许久,然后默默将信拍照留存后,烧了个干净。
她虽有原身记忆,但本身与祁家人毫无情感基础,原身与家人的遭遇虽然令她唏嘘,但她也不会做多余的事。
不过并不代表要和祁家划清界限。
也划清不了。
祁家人若是上进,对她而言只有好处。若是拖她后退,大不了不理就是。
而且,被人一直惦记着,还是挺好的。
……
元宵一过,朝政又开始繁忙起来,皇帝忙得脚不沾地,乾清宫日日都有大臣觐见,一连十多天,皇上都没时间踏进后宫一步。
后宫妃嫔望眼欲穿,像皇后、淑妃还能端一碗参汤去探望皇上,其他人就只能干等着。
皇后作为中宫,劝诫皇上劳逸结合也是职责之一,哪怕明知道会打扰皇上,也得去做。
否则就得受到太后的训诫了。
皇后到乾清宫的时候,蒋渊仍在伏案批折子,多日的睡眠不足显得他气色极差,青色的胡茬凌乱,眼下青黑十分明显。
听到动静,蒋渊抬头,见到是皇后,本来微皱的眉松了松:“皇后来啦。”
皇后一脸心疼,“臣妾再不来看看,陛下得把自己累出病来。朝政重要,陛下的龙体也重要,您这样,不说臣妾,母后看了不知得多心疼。”
心疼埋怨的语气,恐怕整个后宫也只有皇后敢这么说了。
蒋渊按了按眉心,苦笑道:“前两日赵嬷嬷来,朕都没敢让她进来。”
他指着那半人高的折子,“湖州春种、历年大朝会、科举……桩桩件件都是事儿,朕要是多休息一日,下头各部就多拖拉一日,百姓们就得多受累一日。”
作为国家最高掌权者,需要他处理的事情有太多。如春种一事,两湖之地作为丰饶之地,粮食产量那都是也都得严谨规划的,百姓得留够粮,各地官粮得存够粮,国库也得存够粮食。
但这个“够”,每年都不一样。
如今年,牧北一带的游牧国家政权更替的消息传来,那群蛮子最喜骚扰昭国边境,抢粮掳人,说不得今年边境就会出征讨伐蛮族,那势必得多征收粮食。
再像是国朝会,昭国每年二月召开国朝会,会抽调各地官员进京述职,这也是地方官员每年得以面圣的机会。
国朝会连开十日,讨论的都是国家、地方大事,非常重要。
还有就是科举,不算衍历元年开的恩科,今年的科举算是严格意义上新帝登基后的第一次科举,无数学子翘首以盼,而这其中,任命谁为主考官,也是令蒋渊十分头疼的事儿。
他有太多的政务要处理,实在无心后宫。
不过他到底是给皇后面子的,见皇后身后的梅意提着食盒,便起身牵起皇后的手,一起走到偏殿。
皇后亲自将汤端出来,“这虫草鸽子汤是庄嫔做的,她善食道,最知道皇上的口味,臣妾便托她做了这汤送来,皇上尝尝。”
她没有昧下功劳,直接说明是庄嫔做的汤,既显出了对皇帝的关心,又表明了气度。
蒋渊喝了一口,满意点头,随口问道,“后宫中最近怎么样?”
“说起来,正有一件事向皇上道喜。苗婕妤有喜讯了!”皇后笑眼盈盈。
“哦?”蒋渊惊讶,也露出喜色,“当真?”
皇后:“昨儿个苗婕妤专程来了坤宁宫告知臣妾,臣妾又请了太医诊脉,太医说,苗婕妤却有身孕,尚不足一月。”
也就是在年前年后那几天怀上的。
不得不说,苗婕妤十分幸运,才晋了位分,便传出有孕的消息,可谓双喜临门。
“庄嫔几人的晋位仪式定在二月十八,臣妾想着,苗婕妤有此喜事,不若规格再提上两分。”苗婕妤是皇后的人,皇后也愿意提拔她。
“这些都是小事。”自己宠爱的妃嫔有了身孕,蒋渊自然高兴,“苗婕妤刚晋了位分,短时间内也不好再晋,这样,再赐她一封号,算是添喜。”
他很快选出一字,“就取一‘玫’字吧。”
玫,美玉之意。
苗婕妤美虽美矣,但性子冲动、易躁也是众所周知,若赐“良、温、恪”之类的封号反倒让人笑话。
不如就一个“玫”字。
皇后也很快明白其中意思,点点头,“如此甚好。对了,陛下,这选秀之事也该安排起来了,各地适龄女子的画像已经送到了内务府……”
“你自己决定便是。”蒋渊无所谓道。
这选画像也不过是大选的第一步,挑出面容过关之人,而后再由各地组织户口、年龄、身体、疾病等各方面的排查。
过了这第二关的,才能前往京城,统一住在安排好的行宫接受宫中礼仪嬷嬷一个月的教导。在这一个月里,剔除品性、规矩不合格的人。这也是选秀的第三关。
过关者再至三月时,入宫选秀。
选上了自然就成为皇妃,而落选的女子,于婚事上也不会有阻碍,反而比以前更加顺畅。
毕竟,过了选秀第三关的,都是品貌皆优的女子,没能入选只是不符合皇帝、太后、皇后的心意罢了。
这才第一步选画像,蒋渊毫不关心,哪些人不可能进宫,哪些人必须进宫,早已在他计划内,剩下的人于他而言,不太重要。
反正也不可能选出丑的。
见他如此态度,皇后只好点头:“好吧。”
“对了,令仪最近如何?”蒋渊突然想到。
皇后默了一瞬,“已经好多了,她近几日闹着想出门,可她虽然没有再发作,但臣妾不放心,不敢放她出门。”
蒋渊拍了拍皇后的手,“总不能拘着她一辈子。”
皇后自然知道,自己不可能拘着大公主一辈子。三岁的小孩儿,正是对万物好奇的时候。
随着冬雪渐化,大公主愈发想出门。
但大公主懂事,或多或少知道自己生了很严重的病,母后很担心自己,所以提过一次想出门被皇后拒绝后,大公主就不再提了。
出不了坤宁宫,大公主就把精力放在了坤宁宫的花草上。
折损多株花后,大公主突发奇想,她要自己种一棵树!
她让竹意给她找了一把铲子,不让人帮,非得自己种。
小小一个人蹲在角落里,哼哧哼哧地挖着土。
祁黛遇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这样一副景象。
如此应景,她脑海中顿时浮现一首熟悉的旋律:在小小的花园里,挖呀挖呀挖……
咳咳。
祁黛遇咳嗽两声阻止自己差点发作的职业病。
大公主回头,见到祁黛遇眼睛一亮,“祁娘娘,你怎么来啦?”
她还记得祁黛遇。
祁黛遇笑道:“皇后娘娘有事找我,我就来了。”
“可是母后现在不在,祁娘娘,你来和我一起种树吧?”大公主觉得,母后不在,自己得帮她待客。
她上前去拉祁黛遇的手,这才看到自己手上沾着的泥,不好意思地笑笑,又收回去。
祁黛遇反手握住,“好呀。”
“公主要种什么树?”
“桃树!可以结很多很多的桃子!”大公主眼睛亮晶晶的。
“真厉害!”祁黛遇习惯鼓励,“公主已经挖了这么深了。”
她卷起袖口,一点也不在乎泥土肮脏,帮大公主挖着土。
挖着挖着,两人都累了一头汗,大公主也顾不得礼仪,一屁股就要坐到地上。
前些天才化的雪,地上湿冷得很,坐下去衣裤都得湿,祁黛遇想都没想就把大公主给抱住了。
“公主,可不能坐。”正要站起来,祁黛遇却低估了自己如今的力量。
“呀——”
第四十章
坤宁宫院子里, 皇后有些头疼。
她无奈地笑了笑,语气还算温和,“你们这是怎么搞的?”
她一进门正好看到惠昭仪与大公主坐在地上相顾傻笑, 两人身上、手上都是泥。
大公主的脸上还沾了一抹泥。
祁黛遇有些不好意思,她哪预料到, 自己想抱住大公主不让其坐到地上,却高估了自己的力量, 一个没站稳, 两人双双坐到地上去了。
又刚好被从乾清宫回来的皇后看见。
有一种带着孩子疯玩却被家长抓包的心虚之感。
好在有竹意作证,一切都是意外,皇后也没生气, 让人带着两人去换衣服。
祁黛遇被带到偏殿,兰意送来一身皇后穿的家常衣服。
祁黛遇有所顾忌, “皇后娘娘的衣服,嫔妾穿着不好吧?不如让石榴回衍庆居取一套来?”
兰意笑道:“从衍庆居来回一趟少说也得两刻钟, 总不好让昭仪一直穿着脏衣服。昭仪放心,这套衣服是皇后娘娘家常穿的,没有逾制。”
坤宁宫中能借给惠昭仪穿的,只有皇后和宫女们的衣服,总不能让惠昭仪穿宫女的衣服吧?皇后便让兰意拿了件九成新的旧衣。
祁黛遇仔细看了,确实只是一套简单的衣裙,偏素的颜色, 只袖着些如意纹,没有任何逾制之处, 这才放心换上。
等她换好衣服出来, 兰意见了一愣。
“怎么?”
兰意回神,上前帮她理着衣袖, “娘娘的衣服昭仪穿着显大了些,倒让奴婢想起还在姜府时,府中二小姐偷穿娘娘的衣服,也是显得宽大,一时间有些恍神。”她和梅意是姜府家生子,自幼伺候皇后。
原是这样,祁黛遇笑道:“我如何比得姜家二小姐。”皇后娘娘雍容天下,想来那姜家二小姐也是不一般的女子。
兰意没有说话。
惠昭仪和二小姐的确有天壤之别。二小姐娇纵、跋扈,视皇后娘娘为眼中钉,惠昭仪却温顺柔美,多次相助皇后娘娘。
看着惠昭仪往正殿去的背影,兰意突然想,待会儿皇后娘娘看到惠昭仪,是否也会恍惚呢?
皇后的确愣了一瞬,脑海中闪过一道倔强的、红着眼睛的纤弱身影。
讶然笑道:“见你穿着这身衣服,倒是让本宫想到自家妹妹了。”
连皇后都这么说,祁黛遇有些好奇:“难道嫔妾和姜二小姐长相相似?”
皇后摇摇头,“你们长得一点都不像。只是穿过本宫衣服的,也就只有过你们二人。”所以才令她想起那个妹妹。
祁黛遇对姜家不太了解,便问道:“那姜二小姐如今多大?”
皇后微笑:“享年十六。”
……享年?
祁黛遇收了笑容,一连抱歉:“娘娘恕罪,嫔妾不知……”
“无碍。此事知道的人本也不多,本宫更不曾提过。”皇后脸上并无哀色,她与姜婵虽是同胞姐妹,但感情实在说不上好,尤其是,姜婵的死和她也有些关系。
只怕姜婵到死,仍是怨着她的。
祁黛遇敏锐意识到这可能涉及到皇后私事,立刻转移话题,“不知娘娘今日传唤嫔妾有何要事?”
“的确有一事。这马上选秀就要开始了,各地秀女的画像已经送到了内务府,本宫想让你帮着一起挑选秀女画像。”
祁黛遇睁大眼,“让嫔妾帮着一起选?这……嫔妾之前也没做过此类的事,恐怕没有经验……”这差事听着很重要啊,说出去只怕一堆人想做,若被人知道皇后交给了她,只怕会惹上事端。祁黛遇下意识就要拒绝。
然而还不等她说出“自己不够格”的话,就听皇后道:“本宫知道你此前没有经验,但任何事都有第一次,有本宫兜着,你只管做就是。本宫也不是单纯为了提拔你,实在是没有更合适的选择了。”
“二月是淑妃的生辰,她此前来报想在宫中举办生辰宴,本宫也不好劳烦她。”
“选秀一事事关重大,各个环节都不容有失。秀女们培训宫规时居住的行宫修缮一事,本宫交给了庄嫔,殿选流程、沿途宫人安排一事本宫交给了安嫔,钟粹宫、永和宫、储秀宫、咸福宫等宫殿清扫修缮之事,本宫交给了宁妃。这选秀女画像算是其中最轻省的活,本宫想着你身子不好,这才交予你来做。”
原来不是她一个人被派了活,祁黛遇放下心。
皇后显然是深思熟虑过的,其他几件事一项比一项难办,安排的人也一个比一个有经验。而这选秀女画像,只需要每天来坤宁宫,选出容貌合格的人就行,除了废时间,可谓是最容易的事。所以皇后选择交给经验最少的祁黛遇。
“嫔妾知道了。”祁黛遇又想到一人,“苗婕妤那儿,娘娘没有安排吗?”
同是皇后这边的人,有这种攒功劳资历的机会,皇后没道理不分给苗婕妤。
皇后闻言笑道:“苗婕妤今时不同以往,不宜劳神。”
嗯?
祁黛遇屏住呼吸。
苗婕妤有孕了!
这个消息犹如插了翅膀传遍了皇宫。
但此消息并非皇后透露的,而是苗婕妤自己“意外”说漏了嘴。
承乾宫。
“意外?她是把所有人都当傻子吗?”
淑妃歪在榻上,欣赏着新涂了蔻丹的手。
在榻的另一边,二公主正摇着拨浪鼓逗着大皇子,安嫔坐在榻边的椅子上。
安嫔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她不是一向以为所有人都是傻子?”
路上走得好好的,一只鸟儿飞过,明明离得还有数米远,却捂住肚子,“下意识”说出“吓到了腹中龙胎”的话,如此拙劣的手段,也只有苗婕妤那个蠢货用得出来。
“蠢虽蠢矣,却十足幸运。”
赶在秀女入宫前有了身孕,无论将来生下的是皇子还是公主,苗婕妤都有了依傍。
“就怕,她生下的是个皇子,那皇后那边……”安嫔没把话说完,眼睛却看向大皇子。
苗婕妤是皇后的人,她若生下皇子,对皇后自然也有所助益。
淑妃皱眉:“你当皇后多大度!她难道就能眼睁睁看着苗婕妤生下皇子?”
“可您怀大皇子的时候,皇后都没有做什么,更没必要对苗婕妤出手。”安嫔直白道。
“你!你到底是哪头的?”淑妃瞪了她一眼,“她不出手,我们不能替她出手?既能除去一个威胁,又能离间皇后和苗婕妤,一石二鸟岂不正好?”
安嫔:“……”
她看着玩闹着的两个孩子,“娘娘确定要对孩子动手吗?”
淑妃沉默许久,再开口时,语气坚定,“本宫不想有人和大皇子年岁相近。”
只有唯一,才是最珍贵的。
淑妃知道宫里不可能只有一个皇子,但她会让大皇子的唯一性保持的久一点。
皇上和大皇子的父子情谊还浅,至少得等大皇子再大一些,与皇上交流互动得更多一些。
那时,再有了二皇子、三皇子,甚至哪怕是皇后亲生的皇子,也比不上大皇子在皇上心里的地位。
第一个儿子,总是不同的。
这一次沉默的成了安嫔,她定定地看着二公主,眼中暗流涌动,不知过了多久,那张僵硬的脸嘴唇开合,“离间计不是上策,苗婕妤愚蠢,皇后却不好招惹。娘娘想要除去威胁,无需做多余的事。”
淑妃看向她,“那你的办法是?”
……
出了承乾宫,安嫔走在前面,蒲英抱着二公主走在后面,玩得累了,二公主趴在蒲英肩上睡着了。
将二公主的兜帽戴上,蒲英忧心忡忡,“主子,您真的要帮淑妃娘娘……”做那种事吗?
安嫔声音冰冷:“我帮她做的坏事还少了?”
“可这一次,却是要对一个未出世的……”蒲英不忍说下去。
“很丧尽天良,对吧?”安嫔闭了闭眼,“可谁让它,挡了咱们淑妃娘娘的路呢?”
翊坤宫,得知苗婕妤有孕的消息后,宁妃手中的笔在半空中顿了许久,直到那滴墨水终于坚持不住,掉下去晕染了纸,她才回过神。
放下笔,将未写完的字揉成一团,丢进废篓里,宁妃又拿出一张干净的纸。
认真写完一副字,宁妃站起身,“府中的事情安排得怎么样了?”
穗禾低着头,“老爷都安排好了,日子已经定下。只是二小姐……闹了几次。”
“嗯。”宁妃淡淡应了声。
许久,穗禾以为宁妃没有其他吩咐,正要退下的时候,又听宁妃问道。
“你说,陛下知道了,会来翊坤宫看看本宫吗?”
穗禾哑然,“……奴婢,不知。”
数数日子,自上次娘娘请了皇上来翊坤宫说话后,皇上再没来过一次。
皇上好像,真的不在意她家娘娘。
穗禾可惜地看着那副字,明明她家娘娘才艺冠绝后宫,皇上为什么就看不见娘娘呢?
“会的。”
宁妃自言自语答道。
“他会来的。”
只要她让他满意,他就会来的。
苗婕妤被封为“玫婕妤”的旨意传下来时,祁黛遇正身处坤宁宫偏殿翻看内务府送来的秀女画像。
皇后平日处理宫务也在这偏殿,如今特地让人在窗边添了一张书桌,供祁黛遇使用。
黄花梨木玫瑰圆椅上铺着柔软的椅垫,书桌边有一碟板栗糕,小炉子上煨着热牛乳,随时都能取用。
这办公环境让祁黛遇生不出任何不满。
唯独尴尬的就是皇后离她不远,让她有一种和领导坐一间办公室的错觉。
散去脑海中的杂思,祁黛遇将注意力放在面前的画像册子上。
昭国实行一京、十三承宣布政使司以及关西七卫的地方行政制度,十三司下设府、县等行政等级,各地凡满十四岁至十八岁、未曾定亲的官员、举人及以上功名之女,须得报名参加选秀。
报名后,秀女需呈上自身画像交予衙门,再由衙门派人持画像上门核正,以防弄虚作假。
各地收上来的秀女画像按地方编辑成册,送至京城,转交内务府,再由内务府送到坤宁宫。
祁黛遇翻至内务府记录的画像:共四千六百八十二张。
祁黛遇:“……”
她得看到什么时候去?
四千多张画像,如果一开始还是新奇在支撑,从第三百张起,祁黛遇已经麻木了,她甚至觉得自己开始脸盲,分不清美丑。
而且画师不同,技艺也有高低之分,有的画像实在是……不忍直视。
祁黛遇忍不住想:用画像来决定容貌是否过关,不会太草率了吗?
她想到了某个著名的历史典故:昭君出塞。
好像就有画师的锅。
见她突然停止翻动,皇后看了过来,“怎么了?”
祁黛遇便将自己的疑问问了出来。
皇后听后失笑:“一般而言,鲜少有人自污,只有把容貌往美的画,毕竟只要能够入京,于行宫中学上一个月的规矩而未淘汰,就证明是品貌端庄之人,于各家而言都是荣誉之事。”
“但选秀虽是为充盈后宫,繁衍皇家子嗣,也没有把天下所有貌美女子纳进宫里的道理。更何况任何事,尤其牵扯的范围越大、人力越多,就越容易出现疏漏,只要大体不错,也不必追责。”
“若有人实在不想入选,使些手段,又何必勉强?真进了宫,只怕也会落得个香消玉殒的结局,倒污了宫闱重地。”
祁黛遇正感叹还有这种体恤的做法,就见皇后将那些敷衍的画像挑出来,嘴角笑容的弧度有些许冰冷,“皇家有慈悲之善,也有律法之严,欺君乃是重罪,有正道不走,偏使些旁门左道,那就怪不得法不容情。”
说罢,皇后将那几张画像递给梅意,“送去内务府,去查,若有弄虚作假者,无论是始作俑者,还是协助之人,一律按着规矩查办。”
啊?
祁黛遇愣住。
她陡然反应过来皇后的话。
皇宫选秀说是遴选天下适龄女子,但也是有一条免选之路的,那就是在选秀前定下亲事即可,皇家不会做出抢亲的野蛮之事,而选秀开始没有定亲的,就默认是愿意参选,若这时再使些小把戏,如找个画技拙劣的画师将自己画丑,那就是欺君了。
天家尊严,不容亵渎。
若是有人以为买通了小吏,将假画像递上去便高枕无忧,那就错了。在选秀结束后,还会展开一轮暗访,查验画像真伪。
这些流程,和祁黛遇以为的古代皇宫选秀倒是不太一样,也忒严格了些。
她不说话,皇后还以为她被吓到。
“这些画像,即便你没挑出来,内务府最后也会挑出来的。”
如此敷衍的画像,不注意到都不可能。新帝登基后的首次选秀就有人敢如此大胆,皇后眼中闪过一丝怒意。
“嫔妾知晓了。”祁黛遇坐回去,继续翻看画像。
一连数天,祁黛遇每日前往坤宁宫,共挑出了两千三百多张容貌合格的画像。
这两千三百多张画像上的女子名字会通知到其籍贯,由此正式开始选秀的流程,进入选秀的第二关,然后在半个月内,过了第二关者,前往京城。
祁黛遇的忙碌也告一段落。
刚歇两天,承乾宫又派人过来,说三日后淑妃于御花园澄瑞亭举办生辰宴,邀请祁黛遇赴宴。
“淑妃生辰,送什么礼好?”祁黛遇犯了难,淑妃位分高,送礼自然得贵重,否则便是不敬,可淑妃和皇后不和,也不能送得太好。
思来想去,还是在稳妥老三样中选择:绫罗绸缎、彩陶白瓷等摆件、金银首饰。
祁黛遇忍痛割爱,让葡萄准备了两匹锦缎外,又拿了两个“金”桔。
单论价值,绝对不低了,而且前者是她升昭仪时的份例赏赐,后者是皇帝赏的,绝不会有问题。
相当安全。
就是毫无新意。
到淑妃生辰这天,祁黛遇带着礼前往澄瑞亭。
将礼物奉上去时,负责登记的淑妃宫女鸣翠嘴角抽了抽,多看了祁黛遇一眼。
这位惠昭仪的礼,当真实在。
两个大“金”桔确实贵重,但未免过于俗气。
不过这也就是她不知道这金桔是皇帝赏赐,否则定不敢吐槽。
祁黛遇只当没看见鸣翠怪异的神情,进了亭子。
亭内桌椅摆放成“凵”字形,三个方向共十二个位置,中间除了皇后、淑妃、宁妃的位置外,剩下的那个应该是留给皇上的。
不过皇上会不会来还不一定。
祁黛遇的位置在右边这一侧,她边上就是庄嫔秦璱珠。
有些日子没见,祁黛遇惊讶发现,秦璱珠好似瘦了些。
“你这些日子告假,竟病得这般严重?”
那日去太液池赏冰雕,秦璱珠说身体不舒服没有来,而后便告了假,说是肠胃不适,这些天也没有去坤宁宫请安。
祁黛遇先是自己病了一场,好了后又被皇后派了任务,也没时间去看她,哪想她病的这般重,瘦了这么多。
秦璱珠笑道:“既是肠胃不适,自然什么都吃不下去,这些日子,可快馋死我了,今日借着淑妃生辰,我可要好好吃一顿。”
她身后的芝麻却是低下了头。
肠胃不适是真,但不适的原因却是主子刻意造成的,一想到这些日子主子每日只吃半碗粥,芝麻心疼极了。
而就在此时,玫婕妤来了,看到这位让主子难过的罪魁祸首,芝麻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厌恶。
玫婕妤毫无所觉,她扭着腰走到位置上坐下,帕子捂着嘴笑道:“淑妃娘娘的生辰宴怎么在澄瑞亭举办?为何不去绛雪轩或是万春亭,那边也大些。哪像这澄瑞亭,憋屈得很,嫔妾这胸口都有些喘不上气。”
自有孕后,玫婕妤是愈发口无遮拦了,她本就视淑妃为假想敌,如今仗着肚子怀着龙嗣,竟敢嘲笑淑妃的生辰宴规格低了。
淑妃岂会容她放肆,轻笑道:“又不是整岁何须弄那般大阵仗,本宫记得,玫婕妤去岁是整岁的生辰吧?在哪办得来着,本宫怎么没有印象?”
她身后的点翠接道:“回娘娘,玫婕妤去年生辰时只到膳房定了一桌席面,并没有办宴。”
但那是不办吗?是没有资格办!
那时玫婕妤还是个美人,比她位分低的只有曹美人和马才人,她人缘又不好,又有谁愿意去呢?
玫婕妤坐直身子,张了张嘴,涨红了脸,“等嫔妾今年生辰,便去请奏陛下,于绛雪轩办宴!”
今时不同往日,她怀有身孕,谁不给她面子?
想到这儿,玫婕妤又得意起来。
可很快,待她看到朝蓉走进来时眉头一皱,“怎么还请了她来。”
朝蓉脚步一顿,转向玫婕妤,行礼道:“玫婕妤安,臣女是奉太后之命给淑妃娘娘添喜的。”
虽是在行礼,但动作却不怎么恭敬,没等玫婕妤说话,朝蓉自己起身,让身后跟着的宫女把东西呈上来。
紧接着便要告退。
“哎!”淑妃喊住她,“朝蓉姑娘来都来了,本宫自然要尽待客之道,点翠,还不看座?”
她眼如弯月,闭月羞花,“早晚要与朝蓉姑娘姐妹相称,想来各位也不会介意吧?”
自是没有人反对。
朝蓉本不愿意,可看到淑妃眼中略带威胁的眼神,立刻想到了那日母亲说的话。
看来袁家和大长公主府暗中达成的合作,淑妃也知道了。
朝蓉抿嘴,“那臣女叨扰一二。”
就在她刚坐下时,一直未曾言语的宁妃突然出声。
“淑妃刚才的话未免有失规矩,选秀毕竟还未开始,那些话若是传出去了,有损朝蓉姑娘清誉。”
她素来恪守宫规,出言提醒也是好意,却惹得两个当事人都不舒服。
朝蓉咬住下唇,她进宫一事算是板上钉钉,但也要走一遭流程,半个月后便要去行宫学习规矩。宁妃这话是何意,是说她不一定能安稳度过那一个月吗?
未免太瞧不起人!
而淑妃想的则是,她说话做事什么时候轮到宁妃教训了?
冷笑一声,淑妃向后靠,“说起来,本宫近日听闻了一桩趣事,也让诸位姐妹听听。”
“皇上重用的大臣京卫指挥使曾起鸣曾大人终于定下了续弦,你们猜猜,定的是哪家的贵女?”
曾起鸣想迎娶贵女一事已在京城有所传开,有人笑他痴心妄想,却也有人主动攀迎。
毕竟曾起鸣虽是穷小子出身,但前途无量,哪怕是续弦,也不是没有人家动心。
与名声相比,也有人愿意选择富贵荣华。
不了解此事的人在心中回想着各家大族,猜测到底是哪家人不要脸面。
却听淑妃笑道:“可是不巧,今日那府上的人正在宴上呢。”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宁妃?!
宁妃娘家,那不是丞相杨府吗?
杨府要与曾起鸣定亲?
众人哑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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