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合作经营一间铺子的事还有待商榷, 这事也急不得,皇后那边需要验证真伪,祁黛遇也需要时间弄出一些成品来。
回到衍庆居后, 她吩咐葡萄,有时间去花房那边移栽一些药草到衍庆居里, 如积雪草、马齿苋、紫苜蓿等药草,许多护肤品中都有这些植物的提取液。
祁黛遇不会真的制作, 但总得做出个样子来, 让外人以为她手里真的有一些“美容方子”。
为此,祁黛遇下载了很多“自制化妆品步骤”、“化妆品修补”、“如何将粉饼转移”……这类的教学视频,没事的时候就看看。
好在她手工不错, 除了刚开始不熟练浪费了一些,很快就掌握了技巧。
其实要做的不止这些, 还有很多工具类的物品,都需要添置。
其中最重要的, 就是外包装。
她自己用的随意,只是换到了普通的小玉罐里,可若是要卖,肯定要有一个特色的包装,最好能让人耳目一新,又符合时下人的审美。
祁黛遇不擅长这个,就给了小橙子十两银子, 大概说了要求,让他去一趟内匠所, 找一个会设计图纸的师傅帮忙设计一款样式。
没等到内匠所那边的消息, 先等来了皇帝。
蒋渊来的时候,祁黛遇正在书房, 跟着教学视频学习操作,各类工具摆满了矮桌。
她没有注意到,自己脸上不知何时沾到了一抹粉底液。
“嫔妾见过陛下。”
她抬起头,却见皇帝紧紧盯着她的脸。
“嫔妾脸上有什么吗?”祁黛遇下意识摸上自己的脸,刚抬起手,一只大手覆了过来。
微微粗糙的触感停留在脸上,蒋渊的大拇指一滑而过,他将手上一抹肤色的干涸物展示给祁黛遇看。
“脸上比狸猫还花。”蒋渊淡淡道。
即使与皇帝已经接触了不少次,单独相处时,祁黛遇还是有些不适应,这会听到皇帝调侃的话,心中尴尬,脸上也一红。
她有些不懂这皇帝到底什么意思。
皇帝明明已经看出来她此前装模作样,自上次走后,再没来过衍庆居,她设身处地地想,要是她是大权在握的皇帝,倘若有妃嫔对着自己当面一套背面一套,肯定会有所不满。
皇帝可能已经彻底厌恶了她,这是祁黛遇原本的想法。这也是她为什么急切抱皇后大腿、想要有一份自己产业的缘故——若是日后真的再也无宠,至少经济上不至于短缺。
可皇帝今日又来了,看着好像也不太像生她气的样子。
总不至于皇帝的癖好是喜欢“得不到的女人”吧?
祁黛遇被自己的想法噎到,差点绷不住表情。
这时,蒋渊已经走进了书房。
看到稍显凌乱的书房,他什么也没说,而是坐在榻上,静静地喝完了一杯茶。
等祁黛遇都有些坐立不安了,他才开启尊口。
“朕听皇后说,你想开一间胭脂铺子。”
祁黛遇:“嫔妾……”她没想到,皇后连这个都会和皇帝说。
蒋渊看出她的慌乱,“你的想法太大胆!赚世家高官的银子,亏你想得出来。”一盒小小的胭脂,敢卖十两银子,都不叫赚,得叫抢!
皇后觉得此举太过冒险,但又深知蒋渊一直想收拾那些世家,思来想去,便趁蒋渊去坤宁宫时与他说了此事。
蒋渊听后,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问皇后,“那劳什子‘粉底’功效如何?”
祁黛遇送给皇后的那一小罐,皇后已经让太医检查过,太医虽无法确定里面到底添加了哪些东西,但也确定了对人体没有害处,皇后按照祁黛遇的提示让一小宫女当场试用给蒋渊看。
只见那本肤色暗沉粗糙的宫女用了“粉底”之后,肌肤瞬间白皙起来,虽然看着没祁黛遇那日一样服帖,但效果比起铅华来,却要好太多了。
蒋渊当时心中惊讶不小,却不是惊讶所谓粉底的功效,而是惠昭仪竟有如此技艺。
蒋渊突然笑了。
“朕觉得,惠昭仪这想法不错。”不仅能在一家胭脂铺子上实行,酒楼、成衣铺……许多行业都可以设立一个定价奇高、规格奇高的商铺。玩弄权术的帝王做起生意来也完全不输狡诈的行商,瞬间举一反三。
消减世家旧勋的势力一直是蒋渊在做的事,一些商铺改变不了大局,但能多消耗其一些财力,于蒋渊而言也是件开心的事。
皇后哑然,随即笑道:“既如此,不若陛下您也入上几股?全当是对惠昭仪想出此法的赏赐。”她借机替祁黛遇要好处,有皇帝的加入,缴税会更少,许多顾虑都不用担心了。
于是蒋渊今日来了衍庆居。
然后便看到惠昭仪书房里的各种模具以及被碾碎的各种不知名的东西,显然是在认真研制。
蒋渊道:“朕会让人给你在京城买下一间铺子,皇后会派人替你寻掌柜伙计等,铺子就按照你说的法子来,经营所得一成上缴国库,一成留作铺子日常所需,朕与皇后各占两成,剩下四成归你自己。朕只有一个要求,十两一盒,太低了,二十两!”
祁黛遇睁大眼。
她属实没想到,皇帝比她还狠。
二十两!这都够普通三口之家生活一年了!现在却是一盒胭脂的定价……
诚然,二十两对于那些世家夫人而言算不得什么,但金香楼最贵的胭脂也就三两一盒,这可是足足翻了快七倍,真的会有冤大头买吗……
而最令祁黛遇惊喜的,则是她原本只想要两成的,可现在皇上却说她可以占四成!激动的心差点就答应下来了,好在关键时刻她清醒过来,“如此高的定价,嫔妾断不敢占四成。不如这样,嫔妾依旧只占两成,剩下的两成,就捐给养济院,给那些孤儿、独老买些饱肚的粟米、治病的汤药、过冬的被子、炭火等物,如何?”
她话音刚落,就见蒋渊眼睛微眯,语气听不出情绪,“惠昭仪,你确定?如若你那铺子红火,两成的利润恐怕是你这昭仪位分数年年俸也比不上的。你舍得?”
祁黛遇一脸坦然,轻笑道:“嫔妾在宫中衣食无忧,哪里需要那么多的银子,不若给那些困难的百姓一点力所能及的帮助,当做是做了善事,为陛下与皇后娘娘积德。”
“那到时朕该让皇后降懿旨宣赞你一番才是。”
祁黛遇镇定自若,摇摇头,“既是积德,怎可宣扬。嫔妾不在乎那些。”
蒋渊将茶杯拿在手中把玩,还真如皇后所说,惠昭仪想开脂粉铺子的初衷是想让更多女子用上那粉底,而非为了钱财,也不是为了名声。
蒋渊看祁黛遇突然就顺眼起来。
他有一段时日没来衍庆居,心中也是存了给惠昭仪一点颜色看看的意思。
他总是不缺女人的,但这宫里的妃嫔,一旦没了宠爱,日子就难过了。皇后护着惠昭仪又如何,皇后也有她自己的事要做,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衍庆居这边。
蒋渊想让祁黛遇知道,在这皇宫之中,只有他,才是最尊贵的存在。
心中无他,简直是她祁黛遇瞎了眼!
心中一动,蒋渊突然转了话题,“再过几日就要选秀,朕记得你前些日子去了趟行宫,如何看那些秀女们?”
祁黛遇一愣,“嫔妾……觉得都挺好的,各有其美。”
她不明白皇帝为何问她这个,自然挑好的说。
蒋渊脸色突然一沉,“没有了?”
祁黛遇仔细回想:“听闻有的秀女身怀绝技,想来皇上定会喜欢。”
蒋渊脸色彻底不好了,放下杯子起身往外走,走到一半又停下。
回过头,目色沉沉地看她:“铺子的事,铺面和人手朕和皇后会处理,其他的,你自己来。最迟四月初,朕要听到铺子开业的消息。”
啊?这都二月末了!离四月就一个月的时间了,包装都还没确定好呢,哪里来得及?
祁黛遇想推后时间,皇帝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石榴等人茫然进屋,有些担忧地看着她:“主子,皇上今日不留宿衍庆居吗?”明明之前都会留宿的,该不会她们主子惹皇上生气了吧?
“没事。”皇帝给她出了个难题,她还哪顾得上皇帝心情如何。
可有些事,再焦急也快不了,内匠所那边迟迟没有消息,而选秀,已近在眼前。
三月初二,秀女入宫,于延辉阁开始选秀,皇上、太后、皇后坐在上首,秀女们五人为一列,唱名入内。中选者得如意簪一支,落选者赏赐金银。
嫔妃们去不了现场,淑妃便邀请所有嫔妃去了承乾宫,一同等候消息。一支如意簪赐下去,承乾宫的太监柯福就来禀报。
“长公主之女朝蓉,得赐如意簪一支!”
“工部左侍郎之女聂芷瑜,得赐如意簪一支!”
“江西都指挥佥事之女冯绮,得赐如意簪一支!”
“济州同知之女叶琼,得赐如意簪一支!”
“……”
柯福来报一个,殿中妃嫔的脸色就沉上一分。
对于她们来说,多一个新妃,未来就多一个劲敌。皇上来后宫的日子本就不算多,有的人一年到头侍寝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等新妃入宫,只怕机会更加少了。
这般想着,不少人的眼神就落在了玫婕妤身上,准确地说,是落在她那微微显怀的肚子上。
真是运气好啊,赶在新妃入宫前有了身孕。
玫婕妤察觉到众人的眼神,却是得意地挺了挺肚子。
安嫔眼神微闪,不经意地看向某处。
第五十二章
坤宁宫偏厅。
皇后侧坐在榻上, 小几上放着一本名册,皇后对着名册正在纸上写着什么。
约莫最后一笔刚落下,殿外传来通报, 皇帝来了。
皇后立即起身去迎,帝后之间不需太多礼仪, 皇后刚要行礼就被蒋渊扶住胳膊。
皇后笑道:“陛下可要用膳,臣妾让……”
蒋渊:“不了, 待会朕还要回乾清宫, 召见杨恒商讨殿试之事。”
殿试近在眼前,是目前最要紧的事,容不得闪失, 今日若非皇后相邀,蒋渊都不会来后宫。
皇后:“说起来, 钟粹宫、永和宫修缮一事,宁妃完成得极好, 臣妾正没想好赏赐些什么给宁妃,不若陛下来决定?”
杨相再得重用,宁妃近日在宫里也算是春风得意,皇后体会圣意,之前将修缮宫中那些无人居住的寝宫一事交给宁妃,便是为了留下赏赐宁妃的机会。
女儿受了皇帝赏赐,宫外的杨恒在殿试一事上自然更加用心卖力, 为皇帝分忧。
蒋渊也正有此意,沉吟片刻, 便道:“母后的寿辰, 让宁妃帮你分担,如何?”太后千秋在六月, 刚好今年是五十整寿,自然是要大办的。
皇后面不改色:“去岁重阳,宁妃就做得很不错,今年母后的千秋宴若有宁妃帮忙,臣妾身上的担子也能更轻一些了。”
蒋渊牵着她的手往偏厅走:“朕看了你最近的脉案,精神不济、气虚体乏、中气不足。阿?,你总说朕不爱惜身体,可你也总让朕担忧。那些政事,朕无人可分担,可后宫事务,分些不要紧的给其他妃嫔,你也能松快些。”
“总归,你是朕的皇后。”
他声音淡淡,皇后却心中一酸。
阿?,他难得这样叫她。
即便是夫妻,他也甚少唤她的闺名,多以“皇后”相称。
如今忽然再唤,又是在关心她,目的是不教她误会,皇后心中的疲惫,被这样一句话,抚慰散尽了。
“臣妾知道了。”
两人坐到榻上,皇后将那张纸递给蒋渊,“陛下,这是臣妾拟的新妃位分与住处,您看看有没有什么要改的?”
此次入选的新妃一共八人,位分之事皇帝交给了皇后来定,但她不可能真的擅自决定,肯定还是要让蒋渊来拍板的,所以今日特请皇帝来坤宁宫。
蒋渊抬眼看去。
只见第一行便是朝蓉,美人位分,永和宫东配殿。
皇后:“臣妾想着,朝蓉乃大长公主的女儿,身份尊贵……”
蒋渊皱眉,“既是秀女,一视同仁即可,若只看家世,何须选秀,直接把高官之女接进宫不就行了?朕听闻,朝蓉脾气娇纵,在行宫与数人争执,如此浅薄,可见性子还得再练练,给个才人位分即可。”
他一点不顾及朝蓉算是他的表妹,毫无任何优待。在蒋渊看来,他与朝蓉又无任何情分,若非是太后喜欢那朝蓉,他绝不会让朝蓉进宫。只朝蓉是大长公主女儿这个身份,就注定了她在蒋渊这儿得不到好印象。
见他如此坚定,皇后也没有继续劝说,这本就在她预料之内,但皇帝能改朝蓉位分,她却不能,她得顾忌着太后的意思。
不过……皇后心里哂笑,皇上如今对朝蓉印象不好,不代表日后朝蓉不会得宠。多年夫妻,她还算了解皇帝的喜好,朝蓉的性子,说是娇纵也可,说是外向活泼亦可。而蒋渊,是更喜欢外向活泼些的女子的。
这一点,或许蒋渊自己也没有发现。
蒋渊继续往下看。
聂芷瑜,美人位份,钟粹宫东偏殿。
叶琼,美人位份,启祥宫西偏殿。
“这个叶琼,何以得美人位分?”蒋渊回想那日入选的秀女,脑海中浮现一道身影,样貌虽清丽,但其他方面却不太出众,当时他见皇后多问了那叶琼几句话,太后也夸她规矩好,便赐了如意簪。
济州同知之女,这个家世,刚入宫便是美人位分有些略高了。
蒋渊完全忘了刚刚还说不以家世论位分的话。
皇后便简单说了下行宫发生的事,蒋渊听得皱眉。
皇后:“臣妾觉得,那叶秀女心地颇为纯善,此番受了无妄之灾,位分给的高一些,也算是一个补偿。”
蒋渊点头:“如此,倒也合适。”
再往下的,蒋渊匆匆扫过,点头同意,“就这样吧。”
见他对新妃的住处完全没有任何意见,皇后嘴角的笑容更大。这份名册里,她并非毫无私心,后宫空着的宫殿有限,有的新妃必定要与人合住一宫,若所住之处有主位妃嫔,主位妃嫔还有教导新妃的职责。
淑妃、宁妃、安嫔、庄嫔宫里她都安排了新妃,但祁黛遇住的长春宫,她却没有安排任何新妃。
本来若是皇帝问起,她也有理由:长春宫较偏远,惠昭仪又体弱,最好静养。
现在皇帝没问,倒省了她功夫。
新妃的位分和住处一定下,宫里肉眼可见的热闹起来,内务府的人搬着各式各样的家具、摆件去往各个宫里,为皇宫即将到来的新妃布置住处。
启祥宫里也有新人要住进来,秦璱珠嫌内务府的人搬东西吵闹,到衍庆居里讨个清净。
正逢院中的玉兰开了,祁黛遇让人搬了两把躺椅,两人在花下小憩。
本是静谧的气氛,秦璱珠突然感慨:“寂寞三千粉黛,临鉴妆慵。施朱太赤,空惆怅、教妾若为容。花易老,烟水无穷。①”
祁黛遇偏头看她,只见素来脸上带笑的秦璱珠眼神怔然,似有无限感叹。
“早知会有这一天,可真到了,这心里却仍是说不出的惶恐。”秦璱珠苦涩一笑,也看祁黛遇,“惠昭仪,你可有我这般的感受?”
祁黛遇抿唇,不知如何回答。
她不确定,秦璱珠此番担忧,是因为心系皇帝惶恐有了新妃自己就会被忽视,还是害怕新妃鲜妍年轻而自己却日渐衰老。又或者,这两者都有。
而祁黛遇自己,如今尚且只有二十岁,称得上最好的年华,无法感同身受年长者的担忧;她又对皇帝无意,更不在乎皇帝心里有谁。
但祁黛遇还是答道:“自然,这宫里谁不惶恐呢?”
秦璱珠凝望着那朵朵玉兰,她是崇德二十三年入的东宫,那时她只有十七岁,六年过去,她如今已有二十三岁。而即将进宫的那些新妃,年纪最大的和她当年一样,十七岁,最小的,不过十五岁。
皇上喜欢她笑的模样,曾夸她笑起来灿若桃花宜室宜家,她便常常一副笑脸。她人缘好,敬着皇后,与淑妃也有交情,从来不争不抢,也就在吃食一道上痴迷些,却也因此最知皇帝的口味,连皇后有时候都会问问她的意见。
秦璱珠自问,在一群后妃中,她在皇上心里是有一丝地位的。
皇上赐她封号为“庄”就是证明。如果没有意外,等她生下一儿半女,又或是再过些年有了更深的资历,她就能成为九妃之一的“庄妃”。
这些,秦璱珠心里都有数。
但仍旧患得患失。
不只是她,其他妃嫔,默默无闻如曹美人,宠冠后宫如淑妃,大约都是如此惶恐吧。
恐怕就连皇后娘娘,午夜梦回间,也会心惊胆战。
找其原因,大约是,她们一生的荣宠,都系于那一人。而帝王的宠爱,总那么飘渺。
新妃入宫的日子定在了三月十六。
是个良辰吉日。
每天请安的时候,祁黛遇敏锐地感觉到,众人之间的气氛敏锐又紧张,所有人都像是竖起了一道长满尖刺的壳,像是在等待什么,又像是在防备什么。
这宫里,大约只有她一人,心思不在新妃身上,而是在脂粉铺子的产品包装上。
“创业”的第一个麻烦,她已经遇到了。
内匠所近日忙着打造新妃寝具的家居摆件,根本无暇处理祁黛遇发出的“小订单”。
外快虽有十两银子,但也得有命花才行,宫里正经的差事干不好,那就得丢脑袋了!因此祁黛遇让小橙子托人设计包装盒子以及制作的事,又被推了回来。
离皇帝定的开业日期只有半个多月,祁黛遇急得差点嘴上起燎泡。就在这时,她收到了便宜爹祁才商送进来的信。
这封信除了一贯的问好和讲些家里的事,竟然还夹着几张图纸!
而那图纸上,赫然是几款不同的胭脂盒款式。
祁黛遇眨眼,又去翻那封信,翻到背面才看见应该是祁才商后来添上的字。
“偶然听之娘娘需要此物,内匠所正值多事之时,无暇顾及,以另请营缮所工匠设计图纸,望能得用。如若采纳,可另回信,微臣造之。(银子另补。)”
大概意思就是祁才商偶然知道祁黛遇要这些图纸,猜到内匠所估计没人有时间,便找了营缮所的工匠帮忙设计了几款,而且便宜爹还猜到她需要的量不少,表示如果需要制造的话,他的营缮所可以接这个单。
祁才商如今是工部下属营缮所的所正,按理说,营缮所主要是负责前朝宫殿以及王府、公主府等地的建造与修缮,并且根据每季度的任务设计制造各种宫廷所用的物件,除非有旨意,很少会接内宫的任务。
但营缮所不止一个,不同的营缮所之间自然也有竞争。祁才商相当于是走后门才当得其中一个营缮所的所正,他所在的营缮所,考核自然是靠后的那一种,上任两个多月了,居然连一桩差事都没接到。
祁才商如今想奋发向上,就得做出功绩来,没什么比营缮所赚更多的银子、办最多的差事能体现他才能的了。
恰好,他的女儿,皇上的惠昭仪遇到了困难,祁才商表示,他堂堂营缮所所正,小小徇私一下,不仅能解决女儿的困难,还能让他所在的营缮所表现表现。
非常值得一试!
第五十三章
祁才商送来的那几款图纸里, 有一款特别和祁黛遇心意,镂空缠银芙蓉模样的盒子,大约半个手掌大小, 盒子表面和内部底面都留有可刻图案或铺子名称的空间。
关于商铺的名字,祁黛遇已经想好了, 就叫“芙蓉面”——没什么特殊含义,就是看见了那张图纸后联想到了这三个字。
祁黛遇决定用这款盒子来装粉饼, 就叫它“出水芙蓉”系列吧, 作为“芙蓉面”的主营产品。
光一个粉饼自然是不够的,粉底液、养颜水、养颜霜也得安排上。至于其他的,以后慢慢出就是。
粉底液、养颜水、养颜霜都是流动体, 这重盒子就不太合适了,祁黛遇便在纸上写下自己的需求, 让葡萄给便宜爹送去,让他按照需求再设计几款并制作出成品来。
“将这一百两一同送去。”祁黛遇又拿出五个二十两的银锭, 沉甸甸的。
若是普通的包装,根本要不了这么多银子,但祁黛遇在信里说了,成品不仅要好看,最重要的,要显得“贵”!非达官贵人用不起的那种!
那就得用好料子了,舍不得银子套不上狼, 祁才商精明得很,一定懂得她的意思。
祁黛遇属实没想到, 有一天原身的家人竟然会给她提供帮助, 她原本觉得没有家人拖后腿已经是很好的境遇了。这次若是没有祁才商相助,只怕得颇费一番功夫。
难怪那些娘家得力的妃嫔一个个都有底气, 所谓“朝中有人好办事”,便宜爹如今虽然只是一个七品小官,但刚好在营缮所,也能帮上祁黛遇大忙。
心中一块大石头落地,祁黛遇放松许多。“养颜水”的“提取”已经完成,剩下的就是等其他容器做好后,将“粉底液”、“粉饼”等物转移。
说起来有趣,在石榴和葡萄等人看来,她收集许多药草、花草和一堆不知道有什么用的东西,成日在书房捣鼓,神奇的事就发生了,那些东西混合在一起,加入水,再经过几番过滤,总共不过三日,所谓的“养颜水”就大功告成了。
不明所以,却觉得十分厉害,大约就是石榴葡萄等人的感想,看祁黛遇的目光愈发炙热。
她们主子,可太聪明了!
“制作”的养颜水大约能分装个五十小罐。一般来说,护肤水的保质期有一年,考虑到这些毕竟接触了空气,祁黛遇定的保质期是三个月。“芙蓉面”走得是限量路线,这五十小罐,便是一个月的出货量。
为了开业后更好的带货效果,祁黛遇用白玉瓷瓶装了两罐,一罐送去了坤宁宫,一罐送去了启祥宫。
做完这些,祁黛遇的目光终于投向了后宫。
三月十六,新妃入宫。
聂美人入住钟粹宫东偏殿,叶美人入住启祥宫西偏殿,魏才人(朝蓉)入住永和宫东配殿,冯才人入住翊坤宫东配殿,杨选侍入住延禧宫西配殿,吕选侍入住承乾宫西配殿,何淑女入住永和宫西配殿,严淑女入住钟粹宫西配殿。
而皇上,势必会在今晚翻新人的牌子。
第一个侍寝的,会是谁?
钟粹宫。
聂芷瑜跟随着嬷嬷走到了东偏殿。
“聂美人,这就是怡春轩了。”嬷嬷笑道。
聂芷瑜依着规矩,塞给嬷嬷一个荷包,“多谢嬷嬷带路。”
那嬷嬷却没收,只低声道:“奴婢曾受过老王妃恩情,日后美人在宫中若是遇到什么麻烦事,尽可来寻奴婢,奴婢定当竭尽所能相助。”
“美人,深宫汹涌,皇后娘娘最是公正的。”她意味深长地看着聂芷瑜道。
听嬷嬷提及老王妃,聂芷瑜眼神波动,眼中闪过一丝苦涩,坚定地将荷包塞给嬷嬷:“多谢嬷嬷指点,这荷包,嬷嬷还是收下吧,全当是我自己的心意。”
她早已不是祥亲王府的孙小姐,怎可承老王妃的情?
进了怡春轩,分到此处的宫人已经在院子里等候了,一见聂芷瑜,为首的太监宫女便迎上来。
“奴才成东南给美人请安!”
“奴婢春枝给美人请安!”
新妃进宫,每人可带三箱笼私人物品,聂芷瑜的箱笼三日前已经送进宫,如今身上只有几个提前备好的荷包,她取下来让春枝分下去,简单说了几句话,便向屋里走去。
成东南和春枝面面相觑,这新主子,性子好像有些淡啊。
春枝抿了抿唇,跟了进去。
“主子,您的东西前几日已经送来了,正放在库房里,您一声令下,奴婢们这就收拾出来。”春枝笑盈盈地说,“这屋子是内务府布置的,挑的都是些好东西,只是他们不知您喜好,您若是有不喜欢的,奴婢这就着人去换。”
春枝的态度极为热情。
这聂美人可是新妃中最炙手可热的人,家世好,模样也好,之前更是得到过太厚夸赞,名满京城,被分到怡春轩的宫人,都可高兴了,觉得自己分到了一位前途好的主子。
聂芷瑜的态度仍是淡淡的。
按着规矩,新妃入宫是不能带侍女的,担心新妃们不适应,皇后让内务府选出了最好的八个宫女,分别叫“春枝、夏枝、秋枝、冬枝、风枝、霜枝、雨枝、雪枝”,将这八人分给八个新人做大宫女。
这春枝,就被分到了怡春轩,服侍聂芷瑜这位新封的美人。
但再好的宫女,又怎么比得上从小伺候的侍女呢?聂芷瑜很难与其亲近。
可她又想到,她的贴身丫鬟月琴,是祥亲王府的家生子,一家子身契都在祥亲王府,她离开祥亲王府时带不走月琴。在聂府的这几个月,伺候她的,是蒋珍若以前的侍女,与她同样也不亲近。
这样看来,春枝和那侍女也没什么不同,反而更好一些,至少春枝,不会怀念前一个主子。
聂芷瑜这般想着,态度也柔和了一些,她本就不是孤傲的人,只是近来心绪大起大落,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也不太想与人交谈,所以才显得一副淡漠模样。
到底是从小由祥亲王老王妃教导长大,只要她想,便能做出一副亲和模样,“如此布置就好,无需大改,只有一样,我不喜丁香,将那院子里的丁香换成杜鹃,可行?”
“这都是小事,奴婢去花房说一声就行。”主子喜欢杜鹃花,春枝牢牢记住这一点。
聂芷瑜一看春枝神情便知道她误会了,也没有解释,“对了,这钟粹宫可有主位娘娘?若有的话,得前去请安才是。”
春枝笑道:“钟粹宫没有主位娘娘,位份最高的便是您了,还有一位严淑女,被分在了西配殿,要见也是她来见您。”
新进宫的妃嫔里,也就她家主子和魏才人被分到了没有主位的宫里,可见皇后娘娘对她家主子寄予厚望呢。
至于严淑女和另一位何淑女,春枝没有放在眼里,最末等的淑女而已。
正想着,就听见了全福海来传旨的声音。
两人立刻出去。
只见皇帝身边的总领太监笑眯了眼,“聂美人,皇上今日,翻了您的牌子!”
天色渐暗,聂芷瑜站在窗边,默默看着廊下新移植的杜鹃花。
不过半日,她的心愿便实现了,只因皇上今日翻了她的牌子。果然如祖母所说,在这宫里,圣宠才是最重要的。
又想到了老王妃,聂芷瑜皱眉。她不能再唤老王妃祖母了,她与老王妃的祖孙亲情,在老王妃选择认回蒋珍若时,便已经断绝了。入宫前的殷殷嘱托,只是老王妃对她的弥补罢了。
真是可笑,今日是她进宫、侍寝的日子,也是蒋珍若嫁给宁家次子的日子。只怕老王妃现在,正笑着接受众人恭贺吧,哪还会记得她这个假孙女。
走出祥亲王府那日冷冷清清,今日离开聂府时亦是冷冷清清,倒是在这宫里,隐约能听见宫女们激动的欣喜声,让她感受到了久违的热乎气。
“皇上驾到!”
尖利的嗓音唤回聂芷瑜的神智,威严的身影走进,聂芷瑜迎上前,低头行礼,“嫔妾美人聂氏参见陛下。”
天威浩荡,她不敢抬头。
事实上,以前作为蒋芷瑜时,她与蒋渊算是堂兄妹的关系,但她从未见过蒋渊,只知天子年轻却手段凌厉,深不可测。
她不知道蒋渊长相,蒋渊却对她有印象,无论是身世,还是样貌。
“朕看你刚刚一直盯着廊下的杜鹃花,是喜欢杜鹃?”这是蒋渊对聂芷瑜说的第一句话。
聂芷瑜一愣,茫然抬头,入眼的青年眉如墨画、凤表龙姿,一双眼又黑又沉,如万丈深渊不知深浅。明明只是淡然站在那里,嘴角甚至隐约能看到一抹笑,可依旧不敢直视。
聂芷瑜还未回答,又听蒋渊道:“是喜杜鹃之忠诚,还是厌杜鹃之自私?”
聂芷瑜瞳孔一缩,显然,皇上话里的两个“杜鹃”,不是同一个东西。
只是她没想到,皇上竟然看透了她的内心想法。
老王妃的话又不可控地浮现在耳边:别看皇上年轻,短短数年便能稳住朝纲,可见其心性坚毅敏锐,在这样的人面前,不要隐藏。
她掐着手,“嫔妾,喜杜鹃花之隐忍与哀婉……恨杜鹃鸟之自私与狠毒。”她让人移植这杜鹃,便是为了日日提醒自己。
还是说出了心中真实的想法,聂芷瑜有些惶恐不安。
却听蒋渊道:“最惜杜鹃花烂漫,万紫千红不可攀①。既喜杜鹃花,便做杜鹃花。至于其他,前尘往事而已。”
前尘往事……
聂芷瑜忽而一笑,“陛下说的是,前尘往事而已。”她已入宫,那些人那些事,与她再无关系。
第五十四章
新妃入宫, 已有十余日,侍寝的,却只有聂美人、叶美人和魏才人三位, 皇上统共来了后宫六次,其中聂美人独占三日, 一时间,聂美人在新妃中分外显眼, 隐隐有成为新人之首的趋势。
可惜其他新妃似乎不太想与聂美人交往, 就连与其同住一宫的严淑女,也与其关系浅淡。
而新妃之中,人缘最好的却是叶美人。
叶琼因先前在行宫与庄嫔见过一次, 此番又刚好分到了启祥宫,秦璱珠成了她的主位妃嫔, 她自然乐于交好。
秦璱珠本来就对她印象不错,一段时间相处下来, 更觉叶琼性子恬静温柔,便带着她四处走动,一来二去的,其他人对叶琼的印象都不错。
这日,秦璱珠带着叶琼往启祥宫后头的衍庆居走去。
“惠昭仪你是见过的,她这人和善得很,也没什么架子, 你不用紧张。不过她身子弱,切不可过多打扰。”
秦璱珠脚步忽然一顿, 她适才似乎隐约看见一道身影从衍庆居角门那一闪而过。
不止她看见, 叶琼也看见了,迟疑道:“是惠昭仪宫里的人出去了?”
秦璱珠抿唇:“许是长春宫其他殿宫人在附近打扫。”
两人都没有多想, 毕竟长春宫也不止衍庆居的宫人,而且青天白日的,谁还敢作恶不成?
祁黛遇早得了消息,出了书房换衣净手。
衍庆居的书房已经被她当成了实验室,摆满了各种奇奇怪怪的工具器皿,进入书房,她会换上最普通家常的衣裙,若是不小心弄脏,也不用急着洗。
营缮所那边,她要的各种盒子已经做好送过来了,便宜爹不负所托,送来的样品构思别致,模样也精致得很,装粉底液的圆罐盖子上还镶嵌着几颗宝石,熠熠生辉,十分好看。
只怕光卖这盒子,都有人愿意买。
首月要卖的货量祁黛遇已经准备好了,等这几天分装完毕后,她就去一趟坤宁宫,如果没有意外,四月初,京城就会多出一家叫“芙蓉面”的胭脂铺子。
“嫔妾见过惠昭仪。”叶琼行礼问安。
祁黛遇也向秦璱珠行了礼,邀两人去偏厅坐,“前几日秦姐姐让人送来几颗香橼,我让红桃将香橼切片泡水,又加了些蜂蜜,酸酸甜甜的喝着还不错,二位可要试试?”
香橼,也就是后世的柠檬。
秦璱珠笑道:“既是你推荐的,自然要试试。”那香橼酸涩无比,宫里几乎没人爱吃,她也是偶然得了一筐,便送了几颗过来,纯粹只是让祁黛遇图个新鲜,哪知几个香橼都能让祁黛遇吃出新花样。
又对叶琼道:“宫里人人都说我最会吃,我却觉得,惠昭仪才是最会吃的人。”
祁黛遇也怕冷落叶琼,主动挑起话题:“你身体可都大好了?”那日叶琼看着十分虚弱,祁黛遇都怀疑她还能不能参加殿选,哪知人家不仅参加,还被封为了美人。
叶琼笑道:“有宫里太医留下的方子,嫔妾已经大好。”
“那这些日子在宫里可还适应?”祁黛遇说着自己便笑了,“你在启祥宫,有秦姐姐带着,无论是吃喝,还是平日里玩乐,想来都不会不适应,只需记住一点,千万别吃多了辣子,以免和某些人一样,大半夜里胃痛,不得不叫太医。”
她说着调侃秦璱珠的话,秦璱珠笑着要拧她:“好哇,竟编排起我来了!”
两人能这般相处,可见感情亲近,叶琼心中羡慕,“两位姐姐关系真好,能在宫中有如此亲近之人陪伴,日子也不算无聊了。但愿嫔妾以后,也能有这样知心知意的姐妹,在宫中互相扶持。”
秦璱珠看叶琼,“自会有的,如今你与我二人交情尚浅,尚不熟悉彼此习惯脾性,相处间自是拘谨些,等日后熟了,又不同了。”
她认真道:“只要我们心中所求一致,自会愈来愈好。”
这宫里,不是交不到朋友,只是许多朋友刚开始亲密无间,渐渐地,都走散了。
真情亦被辜负,唯有利益最绑人心。
叶琼若有所思,“嫔妾受教了,嫔妾的心,时日久了,两位姐姐自然会看到。”
叶琼没有直接说出要与二人交好的话,但其中的含义祁黛遇和秦璱珠都听懂了,谁也没有立刻回应,反正就像叶琼自己说的,日久见人心。
红桃端着蜂蜜香橼水走进来,分别给三人奉上,秦璱珠迫不及待尝了一口,初始有些酸涩,同时又伴随着香甜之感,不像糖水那般甜腻,而是一种清爽之感。若是夏日冰镇一番,口感想必更好,秦璱珠很快想到。
她又想到正在筹办的百味楼火锅分店,火锅香辣味重,若是有这蜂蜜香橼水相佐,倒是极好。
“说起这香橼,我倒是想起了前几日的一件事。”秦璱珠突然道,“因着宫里的主子们都不怎么爱吃香橼,嫌其酸涩,果房那边甚少采购这东西,今年亦是如此,不过两框子送去了膳房,若有御厨需要自取而已。”
她得的那一筐子,则是百味楼单独进上的,只是她也不喜香橼,便各宫送了几颗,多余的也送去了膳房。“岂料剩下的那些刚送走半日,玫婕妤身边的芦荟和魏才人身边的秋枝都来了启祥宫,却是求我再匀出几个。”
“玫婕妤害喜食酸,魏才人却是天生喜欢吃酸,”秦璱珠想到那日的场景就觉尴尬,“我那儿也只有几颗,总不能再追去膳房让他们再给我送回来吧?我便想着,玫婕妤有孕,自该多担待些,就将那几颗香橼给了芦荟。”
“你们猜后来怎么着了?”
祁黛遇这些日子没出门,对衍庆居外的事一无所知,好奇看着秦璱珠,“后来怎么着了?”
倒是叶琼知道些内情,“嫔妾倒是有所耳闻,昨日请安结束后,魏才人与玫婕妤在御花园起了口角,玫婕妤竟扇了魏才人一巴掌。”
嘶,祁黛遇倒吸一口凉气,她竟然不知道这两人谁更胆大。
玫婕妤可是怀着孕,众人都避之不及,魏才人却敢与其争锋,若是玫婕妤因此动了胎气,那魏才人的罪过就大了。
而嫔妃的脸最是金贵,若妃嫔犯错,有的是法子惩治,伤脸是最不可取的一种,就连宫女的脸,也不能随意动的,可玫婕妤竟然当众扇了魏才人一巴掌。
两方掂量,玫婕妤龙胎无恙,魏才人那一巴掌却是实的,竟是玫婕妤的错更大了。
秦璱珠:“针尖对麦芒,说的就是这两人了。”
玫婕妤原本就不是好相处的,怀了身孕后更是神气,做的嚣张事不少,只是大家都忍让着,不与她计较。却没想,如今冒出了个脾气同样不好的愣头青,偏偏这愣头青出身高贵,被当众掌掴,只怕此事不好收场。
红桃来添茶水,听到只言片语,“奴婢刚才还听小李子说,见魏才人往慈宁宫去了。”
叶琼看了这小宫女一眼。
魏才人住的永和宫在东六宫,想去慈宁宫,可以走螽斯门,的确可以被衍庆居的奴才看到。
“这时候去慈宁宫……”秦璱珠话没说完。
朝蓉是得了太后支持进宫的,之前还在慈宁宫住了数月,这事新妃或许不了解,她们却是知道的。这朝蓉,是受了委屈,找太后哭诉去了?
那问题就来了,太后会是护着朝蓉,还是怀着身孕的玫婕妤呢?
慈宁宫,太后闭着眼任杨嬷嬷按着额角。
朝蓉跪在榻前,默默流着泪。
一张素净的脸上还能依稀看出红印。
良久,太后挥开杨嬷嬷的手,叹道:“行了,这幅可怜模样,不是给皇帝看,给哀家看,又有什么用呢?”
朝蓉拿着帕子擦泪的手一顿,整个人噎了半天,化作一声委屈的娇嗔:“太后……”
要是皇上愿意见她,她何须来慈宁宫?昨日她一挨打就去养心殿求见,可正逢皇帝召见大臣,全福海劝她不要打扰皇帝。
淑妃便给她支招,让她来见太后。
朝蓉觉得有理,她是太后力保进宫的,玫婕妤敢掌掴她,无异于对太后失敬,太后娘娘定会震怒。
可此时,却见太后轻嗤,“哀家知道你的心思,想让哀家给你做主,可你也不想想,那玫婕妤有着身孕,哀家岂会动她?”比起皇孙,朝蓉算什么?
“便是玫婕妤没有怀孕,哀家也不会给你做主。”太后冷淡道。
为什么?朝蓉不解。
杨嬷嬷替太后开口:“才人,您受了委屈,该去找皇后娘娘才是。玫婕妤便是有错,也该皇后娘娘下旨惩罚,您怎么能来慈宁宫呢?”
让养老的太后越过皇后去惩治嫔妃,没这样的规矩。
“才人做事,还需三思啊。”杨嬷嬷委婉提醒道。
朝蓉却只是咬唇,皇后与淑妃水火不容,她又与淑妃交好,那玫婕妤本就是皇后的人,皇后护着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站在她这边?
太后根本就是不想替她出头而已。难道此前太后对她的亲和都是假的不成?朝蓉有些茫然。
“嫔妾知错,嫔妾告退。”朝蓉不甘离开。
“蠢材。”待人走后,太后冷漠地吐出二字,“在慈宁宫住了这么久,又去学了一个月的规矩,依旧没什么长进。”被人当枪使都不知道。
“莲姑,你说,她怎么生出了这样的女儿?”
杨嬷嬷叹道:“朝芸县主倒是极为聪慧,想来朝蓉姑娘是幼女,大长公主便管教不严,以至于养的天真了些。”
“进了宫,还由着自己的性子可不行。”太后幽幽道:“不过,一切都是她们自己的选择,有什么样的后果,也该她自己受着。”
太后看向窗外,“莲姑,若哀家那个孩儿活着,今年有多少岁了?”
杨嬷嬷心算一番:“正是而立年纪,应该也是孩子的母亲了。”
“可哀家,这辈子都当不了外祖母了。”太后再次闭眼,“所以她,也别想当上外祖母。秋枝那儿,都安排好了?”
“娘娘放心,秋枝是慈宁宫的人,连皇上都不知道的。”身为太后,安插一个奴婢,再简单不过。只是,杨嬷嬷迟疑道:“可奴婢瞧着,皇上对魏才人也不上心,真的要让秋枝用那药吗?”
那避子药虽然温和,但是药三分毒,时日长了,难免对魏才人身体有害。
杨嬷嬷倒不是心疼朝蓉,只是不想太后手上沾染罪恶。
“哀家的儿子,哀家最了解。虽于政事上狠厉果断,但私情上,心肠却是软的。”再是厌恶一个女人,也会给其体面。
“这一点,倒是像极了先皇。”
第五十五章
渐入晚春, 又是几场雨下来,宫中的花儿掉落不少。
这日请安,难得的, 淑妃竟将大皇子抱了来。
淑妃将大皇子看得跟眼珠子似的,据说是大皇子是特凛体质, 对鸡蛋不耐受,淑妃担心大皇子也会如部分人那般对花粉不耐, 所以这几个月一直不敢让大皇子出门。
只是大皇子如今可以扶着墙走路了, 对外界事物相当好奇,承乾宫的探索已经满足不了他,淑妃无奈, 想着今日请安之后带他到处逛逛。
淑妃还叫上了安嫔,于是安嫔也带着二公主出门了。
才八个月大的孩子, 胳膊如藕节一般,对谁都是睁着一双大眼睛好奇的样子, 如此可爱,谁见了都忍不住心声欢欢喜。
就连宁妃这等素来情绪古井无波的人,也露出了笑意,抱了抱大皇子。
大皇子也不认生,坐在宁妃腿上,抓着宁妃手上一个镯子玩。
但大皇子最喜欢的还是二公主,两人年纪差距小, 又经常在一起玩,大皇子最熟悉这个二姐姐, 皇后便让人在殿中央铺了块毯子, 让两个孩子自己在上面玩。
大皇子被放到地上,又扶着桌腿自己站起来, 一个一个去抱妃嫔的腿,二公主便在其身后护着。
见此姐弟间和谐一幕,玫婕妤挺着微凸的肚子,感叹道:“待嫔妾肚子里的孩子出生,也能与她的哥哥姐姐们一块玩了。”
淑妃盯着她的肚子,“玫婕妤,本宫瞧着,你这肚子倒是比寻常三个多月的孕妇肚子大些,你这里肚子里莫非是双胎?”
众人都看向玫婕妤的肚子,瞧着似乎的确明显了些。
玫婕妤听了此话,眼里迸发出惊喜,她此前倒是从未想过,难道她当真如此幸运,怀上了双胎?
下一刻就听皇后娘娘道:“若是双胎,太医早就告知陛下与本宫了,玫婕妤并非双胎,可能只是这胎儿大些。”她关心玫婕妤,每次的脉案都是要看的,孩子已经快四个月,若是双胎,太医不会把不出来。
安嫔突然嗤道:“依嫔妾看,玫婕妤只是单纯吃得多,人长胖了,你们瞧瞧,玫婕妤这双下巴都出来了。”
众人再一瞧,可不是!玫婕妤原来身材苗条,如今却有些圆润,尤其是肚子那一块,还能看见后腰的几分赘肉,这才显得肚子大。
玫婕妤脸色一僵,不自觉摸上脸,她都有双下巴了?自怀孕后,她胃口确实大了不少,皇帝太后皇后的补品赏得也多,玫婕妤想着多吃些补品对腹中孩子总是好的,所有一天至少喝上一碗。那些补品都是珍品,营养丰富,玫婕妤日日喝着,自然容易长胖。
秦璱珠坐在玫婕妤上首,嘴角悄悄翘起,玫婕妤之前戏谑她丰盈肥润,如今自己也不遑多让,秦璱珠心里高兴。
正好大皇子走到她跟前了,秦璱珠便点了点大皇子的鼻子,小孩咧嘴露出几颗乳牙,又趔趔趄趄地往对面的祁黛遇走去。
而和玫婕妤隔着一个座位的朝蓉,则是用帕子捂着脸笑道:“玫婕妤,嫔妾记得以前曾听长辈说过,这女子孕期吃得太多,胎儿斤两大,孕妇生产时艰难得很,说不定……”她顿了顿,“这不吉利的话还是不说了。”
她若不说后面这一句,旁人或许还不懂,但都说了“不吉利”,那没说完的也就不言而喻了。
“你!”玫婕妤当即变了脸色,可偏偏朝蓉自己找补,并不算诅咒她腹中龙胎,她连错误都找不到,只能恨恨地拍了下桌子。
声音之大,吓到了才刚走到祁黛遇身前的大皇子,大皇子如今本来就脚步不稳,被吓到后腿一软,整个人就要往前栽,祁黛遇一直盯着他呢,眼疾手快将幼崽抱住了。大皇子顺势搂着她的胳膊不松手,缩到她怀里回头看是谁发出的动静,眼里还呈了汪泪水。
祁黛遇又习惯性地安抚幼崽,轻轻顺着大皇子的背,大皇子很快平静下来,又好奇地盯着祁黛遇看。
确定儿子无事,淑妃也动了气,冷凝道:“玫婕妤如今倒是威风的很,前几日当众掌掴嫔妃,今日又对着皇子发怒,本宫倒不知,这后宫何时是你玫婕妤当家做主,竟谁也不放在眼里了。”
她瞥了朝蓉一眼,朝蓉当即会意,起身半跪下,“淑妃娘娘恕罪,原是嫔妾的过错,说错了话才让玫婕妤生气的,您要怪就怪嫔妾吧。”
“你本是好心提醒玫婕妤,哪来的错?前几日的委屈还没受够吗?本宫先前还听说你惯是娇纵,原来只是个纸老虎。”
朝蓉默默垂着泪不言语,看着甚是可怜。
皇后暗自微叹,她已然看出,淑妃是借机生事替朝蓉叫屈,逼着她惩罚玫婕妤那日掌掴朝蓉一事。
这件事上的确玫婕妤过失更重,她本来想借口玫婕妤有孕大事化小,哪知玫婕妤如此稳不住脾气,今日又发难,给了淑妃质问的机会。
当着所有嫔妃的面,她若是包庇玫婕妤,是在向众人表明她这个皇后不公正,那她还有何威信?
“大皇子许久没见大公主了吧?竹意,带大皇子和二公主去他们姐姐殿里玩儿。”就算要教训,也不能在孩子们面前。
淑妃和安嫔都没有阻止。
两个孩子一走,皇后的脸色便沉了下来。
不悦地看向玫婕妤,“玫婕妤,你脾性太大了,便是孕期急躁,也不该当众打人。”
玫婕妤一慌:“皇后娘娘,那日魏才人口不择言冲撞嫔妾,嫔妾一时没忍住才打了她……她只是个才人……”玫婕妤亦是觉得委屈得很,朝蓉只是才人,竟然敢当面与她顶撞,要知道,她可是金贵身子。在玫婕妤想来,就算她打了朝蓉,顾忌她肚子里的孩子,皇帝皇后也不会对她怎么样。
可她却忘了,如若要罚她,多得是不伤她肚中孩子的法子。
皇后见她不知悔改,语气也严厉起来:“她有错在先,你为何不来告知本宫?你说魏才人只是个才人,可你也只是婕妤,需得遵守宫规,你既未有协理宫务之权,又非魏才人主位,如何能对她动用私刑?”更是伤脸这样的恶毒法子。
玫婕妤终于知道自己错在了哪,不敢说话。
皇后不由感叹玫婕妤之蠢。若是那日被朝蓉顶撞后立刻来坤宁宫,皇后借着此事降朝蓉一阶位分都是可能的。
偏偏又丢了个更大的把柄出去,如今不得不罚她。
“魏才人冲撞有孕妃嫔,罚俸三月。玫婕妤跋扈自恣、擅自动刑有违宫规,念在其怀有身孕、腹中龙胎的份上,禁足一月不得外出,罚俸三月。”
禁足一个月,也免得惹事。
淑妃率先起身,“皇后娘娘公正,臣妾信服!”
其他嫔妃也跟着起身,“皇后娘娘公正,臣妾(嫔妾)信服!”
朝蓉自是行礼谢恩,脸上却并无高兴之意,玫婕妤虽然受了罚,但她那一巴掌,也是实打实的挨了,不知多少人在背地里嘲笑她。
玫婕妤更是气地胸口起伏不定,却不得不做出一副甘愿受罚的模样。
请安散去,祁黛遇却留了下来。
她简单向皇后禀报了下“芙蓉面”的进度,皇后点点头,让梅意呈上几分契约,“一式四份,本宫、皇上与你各一份,剩下一份会交给京城府尹留存保管。你且签字画押吧。”
祁黛遇看了看,契约上的条件和当初说得都一样,官府的官印、皇后皇帝的私印都有了,现在就缺她的,她一个昭仪,暂且没有私印,只得签字画押。
在四份上签好后,祁黛遇将自己的那一份收起来。
官府的那一份,皇后会让人送出去。
“铺子已经定好,约莫再过几日便能开业,掌柜和伙计本宫也让人替你找好了,每月的二十,掌柜的会将账本送进宫,你且拿着这块腰牌便能去取,就不用再过内务府的手。”
梅意又呈上一块蓝色腰牌。
祁黛遇让石榴接过。这种蓝色的腰牌,是坤宁宫发下方便嫔妃身边的人在宫里走动的,甚至提前禀告还可以出宫办事。但这腰牌不可多得,一般只有高位活着受宠的嫔妃才有。
后宫之中,祁黛遇是第五个得到这块腰牌的。
“你那养颜水,本宫用着极好,已经有好些日子不长痘了,肌肤也白皙不少,等过两日,宣国公夫人要进宫,本宫便如你建议的,向她推荐一番,这是你说的什么来着?”
祁黛遇笑道:“带货!”
皇后娘娘亲自带货,还有谁能比得过?
“是带货,这词虽俗,却也浅显易懂。”
皇后见竹意回来,“大皇子和二公主走了?”
竹意:“是,奴婢瞧着淑妃娘娘和安嫔带着大皇子和二公主去御花园了。”她垂下眸子,没说的是,大公主见弟弟妹妹可以出去,也想出去玩,被竹意拦下了。
皇后怎么会猜不到呢,大公主近来情况虽然好了不少,但皇后仍不敢冒险。
“惠昭仪,你觉得,聂美人如何?”皇后突然问道。
祁黛遇一愣,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琢磨皇后这话是什么意思。
联想到近日聂美人的风光和苗婕妤闹出的风波,祁黛遇若有所思,皇后这是想收拢聂芷瑜?
玫婕妤虽有身孕,可谁都知道她是个不安分的主儿,除了对皇后还算忠心,别的提起来只让皇后头疼。
而她祁黛遇,有点像是扶不起来的阿斗,皇后如今大约也不想为难她,随她去过自己顺心的日子。
如此一来,皇后身边,竟没一个靠谱的人,那只能将目光投向新人。
聂芷瑜,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虽然家世复杂些,但为人稳重,目前看着皇帝也挺喜欢。
祁黛遇突然想到一个人,叶琼。她觉得,叶琼也挺不错的,善良又温柔,听她说的,皇帝对她的态度也算和睦。
不过到底是皇后要用人,祁黛遇没有做多余的事,“嫔妾与聂美人接触不多,但少数几次接触里,觉得她也是个心思清正之人。”
皇后也是如此想的。
那聂芷瑜,她先前就听过其名,后来也让人在京城打听过,是个端庄性子。其遭受身世大变,也没有怨天尤人,回到聂府后便与祥亲王府那边断了联系,在聂府时,亦是敬重长辈,体恤姊妹。知道与宁家的婚事不成后,果断入宫选秀,此番人品心性,实属上乘。
皇后很看好她。
正要说话,菊意急匆匆走了进来,“皇后娘娘,景仁宫出事了。”
景仁宫,玫婕妤住处,正是一片慌乱。皇后赶到的时候,只看见宫女们进出匆匆,毫无章法,顿时怒火中烧。
压抑着怒气让人把玫婕妤的大宫女芦荟叫出来,“可叫了太医?”
芦荟红着眼睛点头:“一出事奴婢就派人去请太医了。”
还算没有蠢到底,皇后松了口气,就见曹美人从里间出来,神色间一片惶恐。
“你怎么在这儿?”
曹美人惶惶行礼,“嫔妾听见这边的动静,就赶过来了。皇后娘娘,玫婕妤她……”话未说完,就听见屋里响起玫婕妤的痛嚎声。
皇后也是生养过的,听到玫婕妤的声音就觉不妙,立刻走进去,只见玫婕妤躺在床上,脸色一片惨白,身下更是一大片红。
见到皇后,痛到满头大汗的玫婕妤伸出手,似乎溺水之人在求救,“皇后娘娘,救救嫔妾,救救嫔妾的孩子!”
又喊:“皇上,陛下,您救救嫔妾!”
“皇上那边本宫已经送去消息了。”只是今日乃是殿试之日,皇上肯定无法及时赶来。
皇后去握玫婕妤的手,任由玫婕妤因为激动指甲掐进她的肉里,“玫婕妤,太医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你一定要坚持住。”怕她撑不住,又回头道:“之前本宫不是送了人参来?还不切一片让玫婕妤含着!”
玫婕妤宫里的不成气候,梅意直接接管,有序吩咐宫人们取人参的取人参,烧水的烧水。
终于,太医和医女都来了,皇后让出身位,让太医上前。
玫婕妤已经痛昏过去。
眼见着太医脸色沉重,皇后的心也跟着沉重。刚刚她看到玫婕妤身下的血,就有所预感。
见太医面有难色,皇后示意出去再说。
到了正厅,皇后这才问太医:“玫婕妤情况如何?”
太医弓着身子,满脑门的汗:“玫婕妤这胎……怕是保不住了。”岂止是龙胎,大人也身在危险之中,太医语速极快:“皇后娘娘,现在最要紧的是保住玫婕妤的性命……”
皇后心里有了数,神色哀戚,点点头:“你只管去治,梅意,你跟着进去,太医需要什么,一定第一时间送到。”
等太医一进去,皇后眼神一凝,李禄立刻压着芦荟跪下。
皇后冷声道:“说,到底怎么回事?请安的时候玫婕妤还好好的,怎么回了景仁宫便出了事?”
芦荟浑身颤抖,“皇后娘娘,奴婢也不知啊,婕妤突然就喊肚子痛,接着便见了红,奴婢真的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过于恐惧,几句话翻来覆去地说,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有。
皇后耐着性子,“你且说说玫婕妤回来后做了些什么,可吃了什么东西?”
芦荟摇头:“婕妤是和曹美人一起回来的,两人说了会话,后来曹美人走了,又过了一会,婕妤就喊肚子痛。”她睁大眼看向曹美人,“曹美人,难道是你……”
曹美人即刻跪下,“皇后娘娘明察!嫔妾的确是和玫婕妤说了会话,但绝对不曾害玫婕妤。芦荟,我与玫婕妤同住景仁宫,因住得近,玫婕妤常召我说话,这些你都看在眼里,我何时有过要谋害玫婕妤的心思?”
这时,淑妃和宁妃听到消息也赶来了。安嫔则是将大皇子和二公主送回承乾宫,没有跟来。
见曹美人跪在地上,淑妃和宁妃面上惊讶,但都识趣地没有说话。
皇后让两人自行坐下,继续问曹美人:“你和玫婕妤都说了些什么?”
曹美人身子一抖,有些不自在地看了一眼淑妃。
淑妃挑眉:“看来是和本宫有关的话咯。曹美人,如今情况危急,你只管说便是,本宫没那么小肚鸡肠。”
曹美人低下头:“主要是玫婕妤在说,嫔妾听着……玫婕妤在请安时受了气,回来后便说了些……不好听的话。”她红了眼眶,“嫔妾常听她说话,知道她的性子,说出来了心中的气也就去了,便没有劝阻。等玫婕妤发泄完了,嫔妾就回去了。结果刚回自己屋子不到半刻钟,就听见了这边的动静。”
“皇后娘娘,会不会就是因为玫婕妤气急动了胎气,才会……”曹美人为自己辩解。
“皇后娘娘,嫔妾绝无害玫婕妤的心思,试问嫔妾与玫婕妤同住景仁宫,又走得近,她若出事,嫌疑最大的就是嫔妾,嫔妾怎么会害她?而且嫔妾与玫婕妤又无怨无仇,害她对嫔妾有什么好处呢?”
曹美人看向芦荟,“芦荟,你摸着良心说,我平日里对玫婕妤如何?”
芦荟羞愧得不敢看她,只向皇后磕头:“曹美人一向对主子敬重得很。”倒是主子,总说“曹美人是个不会说话的闷葫芦,无趣得很,难怪不讨皇上喜欢”这样的话。不过这些话主子也不曾当着曹美人面说,曹美人自然不知,也不会因此记恨主子。
“对了,奴婢想起来了,曹美人走之后,主子说肚子饿了,让人再上一碗阿胶当归汤,喝着喝着,婕妤又想起了今日请安时,安嫔娘娘说她长胖的话,气得摔了碗,下一瞬肚子便疼起来了。难不成,是那阿胶当归汤有问题?”
皇后皱眉,让竹意去查那碗汤,“不仅是汤,玫婕妤近日所吃所用,全都查一遍。还有玫婕妤身边的人,都审一遍。”
又问芦荟:“玫婕妤每日都用那汤吗?本宫月前不是特地嘱咐过,阿胶当归虽是补血补气的汤药,但用多了虚不受补,对胎儿并不好,让玫婕妤听从太医嘱咐再用吗?”
芦荟头几乎埋进了地里,“婕妤说,阿胶是上好的补血之物,她容易手脚冰凉,吃阿胶最补,吃后身子就暖和了,便不曾断过……主子也说了,下个月起,再不用了。”
皇后气了个仰倒。
她没想到玫婕妤阳奉阴违,玫婕妤本身是性子火爆急切的人,气血旺得很,哪里还需要再补?太医嘱咐让她多多精心宁神已经是暗示了,皇后看过脉案后也多次嘱咐,告诫她少用些滋补之物,并非用多了就对孩子好,可玫婕妤偏不听。
本就旺盛的气血,天天大补着,人也更加烦躁易怒,生气自然也频繁。
皇后闭了闭眼,玫婕妤小产的事已经成为既定事实,若是被人所害,她还能找出凶手为玫婕妤讨一个公道,可若是玫婕妤自己作死,那真真是令人无语。
就在此时,一个小宫女却上前跪了下来,“皇后娘娘,婕妤身体一向康健,那阿胶当归汤便是再补,也不至于让婕妤小产,若说这其中没有人作梗,奴婢不信。”
“你是谁?你说这些话可有证据?”皇后也不会认得这宫里所有人,玫婕妤宫里这小宫女,皇后只觉得有点眼熟。
“奴婢栀子,在玫婕妤屋里伺候的。”不是芦荟这种贴身伺候的大宫女,也比外面洒扫的宫女们更亲近主子。因每天在屋里伺候,知道的事也多一些。
“奴婢没有证据,但想来,若是有人嫉恨婕妤,定是平日里与婕妤不对付、眼红婕妤怀有身孕的人。”
曹美人一听没有影射自己,立刻问道:“你说的是谁?”
栀子低着头:“奴婢只能想到两个人,远一些的……惠昭仪,近日,就是魏才人了。原先主子还没有怀孕时,便与惠昭仪起过冲突,两人有过节。主子说过,她与惠昭仪一同入东宫,却比惠昭仪得宠,惠昭仪一定嫉妒她。后来惠昭仪受伤生育艰难,主子如今却怀了孕,惠昭仪心中嫉恨再正常不过。”
“至于魏才人,便是近期的事了,主子掌掴魏才人,魏才人蓄意报复,也是有可能的。”
栀子磕头:“皇后娘娘,你可得给婕妤做主啊!”
这栀子虽然声音颤抖,说话却有条理,几句话便带出了两个人。
皇后虽然觉得此事不可能与祁黛遇有关,但如今玫婕妤的侍女却说出祁黛遇和朝蓉有嫌疑,那就不能一味偏袒,须得把人叫来询问。
“去,将惠昭仪和魏才人请过来。”
第五十六章
祁黛遇本来在坤宁宫与皇后商讨“芙蓉面”的事, 听到景仁宫出事的消息,皇后便让她先回。
回衍庆居的路上,祁黛遇还在琢磨, 景仁宫能出什么事?景仁宫就住了玫婕妤和曹美人,而玫婕妤有孕在身, 最容易出事的就是她。
祁黛遇被这个猜测吓得心脏怦怦跳,回到衍庆居便屏退众人, 自己窝在榻上刷宫斗剧安神静心, 结果一集才放到一半,皇后身边的宫女来了,说请她去一趟景仁宫。
祁黛遇当即就觉得不妙, 刚刚剧中的陷害嫁祸还在脑海里,借口换件衣裳的功夫嘱咐葡萄:“将衍庆居内外搜查一番, 看看有没有多出什么不该有的东西。”
按理来说不会有,她很多私密不可见人之物, 都放在“手机”的回收站里,衍庆居中最特别的也就是书房那些护肤品、化妆品,可那些也都是皇上皇后掌过眼的,而且成品她也只送给过皇后和秦璱珠。书房除了石榴葡萄几个,谁也进不去,外人只怕都不知道她书房是什么模样。
祁黛遇更担心的,是像衍庆居院子里、院外会不会有什么。
“还有你们自己的房里, 也自查一番,不是怀疑你们, 是怕有人趁其不备动了手脚。”宫女太监的屋子总比主子住的要松散一些。
葡萄郑重点头:“奴婢知道了, 奴婢会让大家互相搜查,绝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兹事体大, 若真是玫婕妤出事波及到了主子,衍庆居的宫人绝不能出错,葡萄脸上闪过一丝狠意,最好没有那吃里扒外的东西,否则她定要将其扒出来。
祁黛遇带着石榴和小李子出了门,在景仁宫门口碰到了朝蓉。
只见朝蓉脸上又是惊喜又是惶恐。惊喜大约是猜到其讨厌的玫婕妤出事,惶恐是自己被唤来。
匆匆行礼还礼,两人进了殿。
祁黛遇环视一圈,见皇后、淑妃、宁妃和曹美人都在,其他嫔妃却没有见到,看来是皇后封锁了消息,其他人等还不知道具体的情况。
玫婕妤的宫女芦荟跪在地上,眼眶通红,隐约还能听见里间太医与医女的讨论声,这样的情形,祁黛遇心中猜测更确定几分,玫婕妤的孩子,多半是出事了。
本来还疑惑皇上居然没来,转念一想今日是科举殿试,皇帝估计还在前朝,祁黛遇不免唏嘘,苗婕妤此时该有多无助?最能保护她的人并不在现场。
“皇后娘娘,您召嫔妾来,可是玫婕妤出了什么事?”朝蓉小心探问,她眼神不自觉往里间瞟。
皇后声音沉重:“玫婕妤……小产了。”
朝蓉眼睛睁大,玫婕妤小产了?还没来及叹一声报应,就听皇后继续道:“玫婕妤的侍女指认你二人与玫婕妤有过往恩怨,此番因嫉妒玫婕妤有孕,故意筹谋害玫婕妤小产,你二人可有话说?”
好家伙,还真是冲自己来的。祁黛遇心里一跳,深感无语,她自觉已经够小心了,知道玫婕妤有孕后从不和她单独接触,甚至在人前也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如今玫婕妤出了事,还是牵扯到了她?
真是无妄之灾!
朝蓉反应更大,“嫔妾害玫婕妤小产?怎么可能!”她看向皇后说的那个叫栀子的宫女,“就因为前几日我和玫婕妤争执?”
朝蓉气势盛,那栀子忍不住向后退,“婕妤当众辱您,您心怀恨意,蓄意报复也不是不可能!”
朝蓉翻了个白眼:“我要是蓄意报复,为何不当时就报复?她打了我一巴掌,我就还她一巴掌,岂不是更痛快?”
她虽然常依着脾气行事,做事也冲动,但怎么说也是长公主府出身,别的不说,对这宫里的规矩还是相当了解的。那日被玫婕妤当众掌掴,她不气吗?自然气极,恨不得当即扑上去撕下玫婕妤两块肉下来,但朝蓉心里清楚得很,若是她打回去,倒霉得一定是自己。所以那时她忍下来了,想去找太后撑腰、
就是没想到太后居然没管她。
栀子嗫嚅道:“许是你谨慎,想暗中筹划……”
这就有些胡搅蛮缠了,淑妃开口道:“你这宫女,指认惠昭仪和魏才人的理由是两人与玫婕妤有旧怨,若论这旧怨之久、之大,惠昭仪的嫌疑恐怕比魏才人更大吧?”
她笑眼盈盈地看向祁黛遇。
淑妃印象之中,惠昭仪是一个胆小、柔弱的女子,虽有美貌却毫无特色,而且不知是何原因尤其让皇上不喜,后来更是倒霉地受了伤,在宫里如同一个隐形人。
谁知原以为一辈子就那样的人居然康健了起来,还一日比一日光彩。尤其是近些日子,她竟然发现惠昭仪的皮肤比自己的皮肤似乎还要好些。
淑妃自得于自身美貌,对同有美貌的人十分警惕,年宴时,皇帝对祁黛遇不同寻常的表现就被她放在了心里。要不是那日她更胜一筹,整个京城都盛传淑妃美貌冠绝天下,她早就忍不住针对祁黛遇了。即便如此,她对祁黛遇还是有所不满的。
而后来秦璱珠和祁黛遇去了一趟行宫,选秀结束后,京城里多了些传言,说是皇宫里还有位惠昭仪,清冷若月中仙子,娇弱如水中芙蓉。更有甚者,说皇宫有双姝。竟是将淑妃和祁黛遇并提。
这类消息很少,并非主流,但仍旧捅了淑妃心窝子,祁黛遇如何能与她相提并论?
淑妃对祁黛遇的不满更甚,此时有了机会,便针对起祁黛遇来。
依照淑妃对惠昭仪的过往印象,被指认为谋害玫婕妤的嫌疑人,惠昭仪定是默默流泪摇头咬唇否认自己没有做过,却不曾想,祁黛遇一脸镇定。
身躯依旧柔弱,脸色也因紧张有些泛白,但眼神却清正坚定。
祁黛遇没有否认自己与玫婕妤之前的旧怨,而是反唇相讥:“若说旧怨,淑妃娘娘您自己也有嫌疑吧?嫔妾此前在病中都曾听闻您与玫婕妤不合的事儿,若论玫婕妤与谁怨恨更深,嫔妾一届病身,玫婕妤只怕都瞧不上,嫔妾可不敢排第一。”
淑妃眉尾一扬,“你这意思,倒是本宫嫌疑最大了?”
祁黛遇:“嫔妾只是就事论事。自嫔妾好后,与玫婕妤接触甚少,唯有一次争吵也在皇后娘娘调解下握手言和。玫婕妤有孕后,嫔妾从未与其单独相处,除了其获封‘玫婕妤’那日送的两只花瓶外,并未送过其他东西。试问嫔妾既不曾接触过玫婕妤,也没有利用物件接触过玫婕妤,又如何谋害玫婕妤呢?”
“皇后娘娘,嫔妾送过什么东西,宫里哪些人见了谁都是可查的。且说起来,嫔妾与玫婕妤之间无非是以往几次争执闹出得不愉快,但绝不至于闹到伤人性命的地步。嫔妾认为,若玫婕妤小产不是意外而是人为,那必是有人不想让玫婕妤生下这个孩子。所以,只看谁获得的利益更大,谁就更有可能是凶手。”
祁黛遇一番话,既表明自己没有害玫婕妤的机会,也没有伤害玫婕妤的动机,同时提醒了众人,如果玫婕妤小产是人为,那一定是最不想让玫婕妤生下孩子的人。
而这宫里,谁最不想让玫婕妤生下孩子?
自然……是有孩子的人。
宫里有孩子的就三个人。皇后,玫婕妤本就是皇后这一派的人,在宫里已有大皇子的情况下,苗婕妤无论生的是皇子还是公主,对皇后这一派来说都是好事,皇后没有必要害玫婕妤。
差不多的道理,安嫔生的是公主,玫婕妤这一胎是男是女,对二公主来说也没有威胁,安嫔也不至于要害玫婕妤。
而生下大皇子的淑妃,嫌疑却是最大的,毕竟,若玫婕妤生下皇子,大皇子就不是这宫里唯一的皇子了。
祁黛遇不知道,她想着“绝不自证,转移矛盾到他人身上”,只是为了洗清自己嫌疑的一番话,众人琢磨起来还真有几分道理,看向淑妃的眼神都不对了。
朝蓉也借着这个话口道:“如果惠昭仪不可能,那嫔妾就更不可能了,只说嫔妾才进宫几日,连宫里各个宫殿都还分不清楚呢,哪来的能量对玫婕妤出手?若有人动手,定是这宫里位高权重之人。”
她小心觑了眼淑妃。她与淑妃的盟约,并不牢固,难到临头,自然各自飞。
淑妃气极反笑,“本宫倒是意外惠昭仪何时长了这么一副巧嘴。皇后娘娘,您不是说要讲证据么,既然如此,便派人去……”
她话未说,却是安嫔来了。
“皇后娘娘,嫔妾冒昧,送大皇子回承乾宫后,嫔妾回延禧宫的路上,碰巧撞见了这鬼鬼祟祟的宫女。”她指着身后被押着的一宫女,“嫔妾身边的蒲英看这宫女眼熟,认出是玫婕妤身边的锁儿,嫔妾想着景仁宫出了事,这宫女不在景仁宫却一个人在外头,实在蹊跷。便押着人过来了。”
安嫔看了淑妃一眼,僵硬的脸上嘴角扯了扯。
无人注意到,淑妃宫里的鸣翠,悄悄从安嫔的宫女里移步到了淑妃身后。
祁黛遇隐约觉得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皇后皱眉,问李禄:“景仁宫的人数不对,你们没有发觉吗?”
李禄擦着额头上的汗,“玫婕妤出事,景仁宫的宫人进出里外忙活,奴才只扣下了一部分尚在审问……”玫婕妤那边还得用人呢,总不能一下子把人全部扣下,否则太医那儿需要什么东西,也得有人去拿啊。
“这锁儿说是去膳房那边催热水的,奴才便放她去了。”
皇后看向锁儿,“你为何偷跑出景仁宫?又想去做什么?”
锁儿跪伏在地上,只是一味哭泣。
皇后冷下脸:“李禄,将这宫女拖下去,直到她肯说为止。”
拖下去做什么皇后没有明说,但想也知道不是好事。
锁儿瞬间崩溃,挣脱两个太监要架着她出去的胳膊,不停磕着头,“皇后娘娘,奴婢说,奴婢全都说。奴婢是太过害怕了才想着出去的,但奴婢没有害婕妤,真的没有。”
安嫔嗤道:“你若没有害玫婕妤,为何要害怕?”
锁儿泪眼模糊,“……因为、因为婕妤,几日前……就见红了!”
皇后一愣,“你说什么?”
“不可能!”芦荟同时道:“我都不知道婕妤见红的事,你胡说些什么?”
锁儿佝着背,“芦荟姐姐,这事你的确不知道,是主子吩咐过,不让我告诉你的。就是前几日,主子和魏才人吵了一架,回来后奴婢服侍婕妤更衣,却发现主子见了红,只是量很少,当时奴婢立刻就想要请太医,婕妤却不让!婕妤说,这件事不能让别人知道,否则定会叫人以为她这一胎保不住。”
“婕妤只说,是她白日里动作大了些,养几日就好了,太医说过她身体康健,断不会有事。婕妤不让奴婢说,奴婢自然不敢,且奴婢见婕妤看着还好,不像有事的样子,就没有说。芦荟姐姐,你且想想,这几日婕妤换洗是不是都只让我来?”
芦荟怔住,但她知道,锁儿说的都是真的,玫婕妤这几日的确只让锁儿负责换洗。
锁儿又磕头:“皇后娘娘,今日玫婕妤出事,奴婢实在害怕之前的事暴露,一时犯了傻才出去的,皇后娘娘饶命。”
“简直是胡闹!”皇后实在忍不住,手掌拍向桌子。她简直不明白苗婕妤的脑子怎么长的,既然已经见了红为何不立即请太医?竟生生瞒着!
天下怎会有这样蠢的人?
而这时,太医和竹意同时进来了。
太医禀报道:“皇后娘娘,玫婕妤的血已经止住了,人没有大碍……”他顿了顿,“另外,微臣发现,玫婕妤之脉象虚弱,其气血亏空之象并非今日才有,且与上一次请脉时的脉象不同,玫婕妤身体应该早就有不对之状,只是日日阿胶当归汤补着,所以身体并无强烈的不适反应,敢问玫婕妤的宫女,玫婕妤近日可有见红之象?”
殿中一静,太医的话,刚好对上了刚才锁儿说的话。
竹意又道:“皇后娘娘,奴婢带着医女查完了玫婕妤的寝殿,没有不妥之物,玫婕妤近日饮食茶水用度,与往日并无不同,唯有前几日用过庄嫔送的几颗香橼。但那香橼庄嫔娘娘各宫都送了,送到景仁宫来的也是当场让芦荟验过,没有问题,也不与玫婕妤所用饮食相冲。至于其他宫里,与景仁宫并无往来。”
宫人们做活通常是两两一组,便是有单独做事的,出行也有人看在眼里。所以每日干了什么去了哪与谁接触了,基本都能问出来。虽说这样不可能杜绝所有私相授受,但至少能让绝大多数行踪都在明处。
而玫婕妤身边的人,口供都是对上的,也就是说,无论是淑妃的承乾宫,还是祁黛遇的衍庆居,至少在明面上,不曾与玫婕妤身边的人接触,自然也没有收买玫婕妤宫人的证据。
“奴婢询问了玫婕妤身边的宫人后,搜查了宫人们住的屋子,并无其他发现。与玫婕妤往来密切些的,只有曹美人。”
曹美人红着眼:“如若能让玫婕妤安心,嫔妾的屋子和身边伺候的人,皇后娘娘也尽可查探。”
她如此主动,皇后倒不好真这么做。
搜查一个嫔妃的住处,太打脸了,对曹美人来说,无异于一种侮辱。曹美人越是坦荡,皇后越不能真的让人去搜。
至于淑妃处和惠昭仪处,就更不可能搜了,毕竟目前为止,也只有栀子的一面之词,没有任何证据。
而且若是遇到事情就搜宫,只怕宫中人人自危。
玫婕妤宫里人和太医的证词以及搜出来的证据,都说明了玫婕妤身边没有人被收买,也没有收到危及腹中胎儿的物件。
玫婕妤小产,不是人为,而是她自己收不住脾气与肆意妄为所致。
皇后只觉头痛。
一时间,殿中无人说话,就连芦荟也怔怔然跪在那儿,主子小产,竟真是自己作的吗?皇上要是得知了此事结果,会不会迁怒主子?
毕竟是主子自己的缘故害得龙胎小产。
唯有栀子,不甘道:“便是如此,若那日魏才人没有冲撞我家主子,主子也不会动气见红!主子是知道自己掌掴魏才人有错,不敢再大张旗鼓请太医,以免旁人觉得猖狂。奴婢只想问魏才人,明知我家主子有孕,有何事不能忍耐一二,非得与一个孕妇争气呢?”
栀子现在的想法,就是攀扯一个是一个,决不能让玫婕妤白白小产。这样等玫婕妤醒了,心里也好受些。
皇后多看了这栀子一眼,玫婕妤身边竟然还有聪明人。
她立即道:“玫婕妤的事本宫自会禀报皇上,魏才人,玫婕妤小产之事,你虽不是存心谋害,但到底与你有关,皇嗣为大,为以儆效尤,本宫现罚你禁足三月,抄写经书百遍,供于佛台,为皇嗣祈福。”
朝蓉张了张嘴,再是不忿,可看到皇后的脸色,还是忍下了心中闷气,只觉自己晦气,挨了玫婕妤一巴掌不说,还害得自己被禁足三月。但转念一想,玫婕妤小产比她痛苦得多,又没那么难受了。
“还有你。”皇后指着锁儿,“隐瞒玫婕妤身体情况,罪不可恕。仗二十,逐出宫外,永不录用。”
能留一条命,锁儿万分庆幸,“谢皇后娘娘开恩!谢皇后娘娘开恩!”
皇后按着额角:“行了,都回去吧。”
真真是一场闹剧。
众人行礼后依次离开。
淑妃领着安嫔走在最前面,似乎还在为自己差点被牵扯进去而愤怒,“什么东西也配脏本宫的手!”
惠昭仪蹙眉,步伐极快,丝毫不想多待。
曹美人依旧红着眼眶,宁妃走在她身侧,让人递给她一块帕子。
曹美人接过帕子道谢:“玫婕妤实在可怜……每每与嫔妾说话,言词间都是对那孩子的期待。”
宁妃仍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忽然道:“本宫依稀记得,曹美人你今早请安时戴的是一绿梅绕枝头的香囊,怎么换成了这粉蝶扑花的香囊了?”
香囊这东西,通常是用一段时间才换新。
曹美人呼吸一顿,“宁妃娘娘记性真好,嫔妾今早戴的的确不是这个香囊,只是和玫婕妤说话时,玫婕妤不慎将茶水洒到了那香囊上,嫔妾回去后就换了一个。这两个香囊都是内务府送过来的,各宫都有。早上那个香囊里放的是梨香,味浅,适合春日,嫔妾想着夏日也快到了,就换了这装着香薷、连翘的香囊。”
“原是如此。”宁妃似乎只是随口一问,点点头,转身离开。
曹美人见她走远,这才松了一口气。她没有撒谎,早上的香囊,的确被玫婕妤“不小心”洒了些水。
那厢,安嫔跟着淑妃回了承乾宫。
进了殿,淑妃脸上的不忿陡然消散,换上轻松的笑容。
等人奉上茶,淑妃让其他人退下,殿内只留下安嫔、点翠、鸣翠、蒲英四人。
淑妃抿了一口茶,“你怎么过去了?若非你带着那锁儿出现,皇后的人这会儿说不定都在长春宫抓到人了。”
只差一点,她的脏水就能泼到祁黛遇身上了。
安嫔面无表情:“长春宫那颗钉子并不保险,用上了也牵强,对付不了惠昭仪不说,反倒过早暴露。幸亏鸣翠来找嫔妾,嫔妾压着锁儿去了景仁宫,否则此事哪那么容易了结。”
鸣翠机灵,见惠昭仪攀扯上了淑妃,立刻悄悄退出去找上安嫔。
淑妃仍皱眉,撇嘴道:“行吧,这次按不死她,以后总有用到的时候。”
安嫔却道:“看那惠昭仪今日的应对,她也不是个傻的,只怕那颗钉子得作废了。”
淑妃闻言不虞。“那本宫岂不是白安排一场?”
安嫔无语,她本来就觉得在长春宫安插人手多余,当初不把衍庆居当回事,并没有在里面安插人,如今衍庆居的人齐心一致,也没机会再塞人进去,只能收买长春宫别处宫殿的洒扫太监。
淑妃提出这个想法时她就反对过,但淑妃执意要对付惠昭仪,她只能任由。
今日若不是鸣翠找上她,淑妃只怕就要让皇后去搜查衍庆居以好查到那太监嫁祸给惠昭仪。可淑妃也不想想,一个长春宫的洒扫太监,惠昭仪的面都见不上,所说的话又有几分可信?
不过是平白让人生疑承乾宫在长春宫安插人的事。
淑妃气性大,忘性也大,又想到了高兴的事。
“曹美人那里,不会有问题吧?”
安嫔:“她应当知道若处理不干净自己会有什么下场。”
虚花散是曹美人自己配的,香囊是曹美人自己戴的,刺激玫婕妤的话是曹美人自己说的。若是查出来,这锅,得曹美人自己背,与她们可扯不上关系。
“虚花散,真是好东西。”淑妃轻笑。虚花散,无色无味之香,对常人来说没有什么作用,但孕妇容易上火,闻过虚花散后更加易怒,由此牵引自身血液沸腾,也就更容易动胎气。
曹美人做的,只是时不时在玫婕妤身边说上几句话,刺激本就脾性大的玫婕妤,再一个不小心“弄湿”装有虚花散的香囊,让其散发更快,玫婕妤吸收更多。
而玫婕妤只会觉得是自己动气,根本不会怀疑曹美人在故意刺激。
虚花散的配方,是淑妃提供,却是让一个小宫女口述,曹美人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与淑妃有关。
淑妃又问:“那个锁儿呢,可打点好了?”
锁儿,是她们的第二个计划,就连曹美人也不知道。锁儿早就被收买,暗中将夹竹桃粉洒在了玫婕妤的枕头里,但那夹竹桃粉极少,见效不会很快,只是日积月累地总有影响。一边是夹竹桃粉,一边是虚花散引发怒意,玫婕妤与朝蓉争执后,果然见红。
至于今日,锁儿偷跑出去,并非真的害怕慌乱,而是为了趁乱处理掉那个枕头。
皇后让人搜查玫婕妤住处,却有一个地方不会被查,那就是玫婕妤正躺着的床!
“枕头嫔妾已经处理掉了,至于锁儿,便是逐出宫也不保险,只是宫外的事,嫔妾无能为力。”
淑妃轻松道:“宫外的事,本宫让人处理就是了。”
安嫔眼神闪了闪,其实让她处理锁儿也不是不行,但她不会动这个手,这种脏事,还是袁家来好了。
“本宫也是没想到,这个玫婕妤见红了居然隐瞒不报,且日日喝着大补的汤药,啧,如此蠢笨,本宫都在想,许是什么都不做,她这一胎也不一定能保住。”也是巧合,玫婕妤见红那日正逢锁儿伺候,玫婕妤不让锁儿说出去,锁儿便顺水推舟帮着隐瞒。
安嫔对淑妃的言论不太认同。
她们的手段,到底加快了玫婕妤小产的进程。毕竟玫婕妤蠢笨,皇后却十分细心,玫婕妤不可能一直瞒下去,皇后总会察觉到并阻止玫婕妤,许是皇后插手,玫婕妤这一胎就保住了。
“对了,魏才人那里,可需要做点什么?”安嫔问道。
朝蓉,一箭双雕中的另一只雕。
朝蓉投靠淑妃却心有不服,淑妃容不得这样的人,安嫔便想出了这样的办法,让朝蓉来背下这个锅,先是纵容朝蓉与玫婕妤争执,成为玫婕妤盛怒的导火索,又在今日请安时故意为朝蓉说话,逼得皇后不得不罚玫婕妤,玫婕妤心态自然更加崩溃。
而玫婕妤小产,和玫婕妤争执的朝蓉也势必会受到牵连。
如此一来,朝蓉必定受挫。淑妃高兴,安嫔也能凭借这些筹谋在淑妃这里证明自己比朝蓉有用得多。
“管她做什么?”淑妃下意识就道。
安嫔无奈,“您别忘了,您只是想挫一挫她的锐气。魏才人还是可用的,倒也不必因为她长得不错就提防至此。”
她话说的直白,淑妃忍不住瞪了她一眼。
这个人,头脑是聪明,就是说话总是讨厌。
“她也配本宫提防。”嘴上这么说,还是听了安嫔的劝,“适当示好,让她知道,在这宫里只有依靠本宫一条路,就行了。”
玫婕妤脱离危险,陷入昏睡,皇后留下梅意在那边照看后,回了坤宁宫,她还需要整理今日的事,等皇帝来了禀报。
毕竟涉及皇嗣,还需皇帝做主。
劳累一天,皇后脸上是深深的疲倦,竹意上前给皇后按头,菊意在一边倒茶,“皇后娘娘,这次的事,当真与……无关吗?”她指了下承乾宫的方向。
祁黛遇那一番话还是有人记在了心里,玫婕妤小产,最大好处得者就是淑妃。
皇后何尝没有这个怀疑,只是如今没有证据。
皇后突然道:“曹美人,近日和承乾宫可有过接触?”她总觉得不对劲。
竹意想了想,“曹美人和玫婕妤走得近,经常一起出现,曹美人一个人去承乾宫倒是没有过,不过私下有没有接触,就不知道了。”皇宫这么大,也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
“对了,”竹意突然想到一件事,“今日嫔妃们出景仁宫,奴婢跟在后头,听见宁妃娘娘问起了曹美人荷包的事。”她将那时两人对话复述了一遍。
皇后眼睛微迷,“……香囊。竹意,找人盯着景仁宫那边。”若是曹美人真与淑妃有接触,迟早会露出马脚。
竹意:“是。”
衍庆居,祁黛遇刚回去,却见秦璱珠也在。
秦璱珠:“我听说你被请去了景仁宫,约摸着出了事,便过来看看。”见她无事,秦璱珠松了口气,“那边……到底出了何事?”
一天快过去,妃嫔们多多少少都听到了消息,只是不能真切确定。
祁黛遇简单说了遍。
秦璱珠怔然良久,“……可怜了那孩子。”无论是因为玫婕妤自己不谨慎,还是别的什么,孩子总是无辜的。
秦璱珠沉默了一会,“只是没想到,会牵扯到你。其实我过来,也是想到了一件事,那日我和叶美人来你这儿时,似乎看见有一人在衍庆居外徘徊……”她将那日看到的身影一说。
“那时我和叶美人都没放在心上,只是刚刚听你说起淑妃的话,那意思似乎想要搜宫,她无故针对你,又提出这法子,定是有把握的,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多了,但宁可信其有,你若有时间,不妨肃清一遍你宫里的人。”
秦璱珠好心提醒道,她并不知道,祁黛遇已经让葡萄去做这件事了。
祁黛遇感动地点头,“我知道了。”这个消息对她来说还挺重要的。
“行了,你应该也累了,我就不多打扰了,你且好好休息。”秦璱珠没有多留,告辞离开。
祁黛遇的确很累,但她此刻仍旧心神不宁,心生燥意。她想不明白,淑妃为何突然针对她?明明她没有得罪过淑妃。是想泼脏水给她,还是想嫁祸?
前者是单纯讨厌,后者却是想找个替罪羊。而后者,要可怕得多。
想不明白就多复盘,到景仁宫的时候,祁黛遇就打开了“手机”的录像功能,当时发生的一切都被录了下来。
祁黛遇心想,当时她身在局中只顾得上自身,可现在她是上帝视角,就算是挨个分析每个人的微表情,多少能发现点什么吧?
将录像看了几遍,祁黛遇还真发现了点东西。
淑妃的宫女鸣翠,在她说话的时候偷偷溜了出去,回来的时候,却是跟着安嫔一起回来的。
鸣翠为什么突然要去找安嫔?
找安嫔来有什么用?
祁黛遇的眼神定在画面中安嫔那张僵硬的脸上,突然,她眼睛一亮。
安嫔最大的用处,便是带来了锁儿!
第五十七章
京城南街集市, 祁才商照例去朱老板那买了几两肉顺便顺了些猪杂。
但这次朱老板却是一脸笑意,没有丝毫不耐烦,对祁才商的态度恭敬得很, 一口一个“祁老爷”叫着,连肉钱都想免了。
祁才商却将碎银子塞到朱老板怀里:“老朱, 就算我给你家老闺女找了个好郞婿,你也不能不收我钱呀!这传出去还以为我欺压百姓呢!”
他边说, 边多挑了些猪杂, 猥琐姿态与他那副文人君子的长相严重不符。
朱老板笑呵呵地,“这猪血嫩,您多装点!”边大声吆喝, “都是些没人要的,也不值钱, 送您打打牙祭!”
他家老闺女二十二了也没嫁出去,一家子愁得不行, 结果祁才商听说了表示这事包在他身上。
朱老板一开始都不信。
祁才商这人他还不知道,都笑称他一声“先生”,但周围街坊邻居的住久了就知道这人就是个混不吝,也就是有一副好皮囊。有那胆子大些的私下里还嚼舌根呢,说当官的只要皮囊好就行,皇上就是看重祁才商的好样貌才给他官做的。
当然了,这也就是普通老百姓对官场上的事一点儿也不了解, 其实祁才商至今还没见过皇帝呢——他当初考取了贡士,自觉才学不够没有继续参加殿试, 等候吏部分配, 运气算好的,很快分到了国子监做监丞。
总之, 朱老板是不信祁才商能给他找个好女婿。
哪知就隔了几天,祁才商将一小哥儿领到了朱老板跟前。
二十四的年纪,未娶妻,家有一进小宅,家中有一个妹妹,妹妹已经定了亲事。这人是工部营缮所一个工匠的徒弟,跟着学手艺,等学成了就能入营缮所做活。小哥儿模样长得也周俊,没有什么隐疾。
之所以到这个年纪还没成亲,自然是有缘故的。这小哥儿原来是定了一门亲事的,哪知道他爹突然暴病身亡,紧接着他娘也病重,需得用药吊着不能停。男方家在孝期,那边姑娘家就得候着,可要是万一好不容易三年过去男方的母亲也没了,那又得等三年,人姑娘家不想自家女儿成老姑娘,又看男方家里为了买药积蓄亏空,就退了婚事。
这小哥儿便拖到了这个年纪。
祁才商就道:“实际上他父亲走了一年母亲就跟着去了。如今孝期也过了,给自己妹妹也定了一门亲事,年后便出嫁。情况就是这么情况,你们家要是觉得不错,我觉得可以试试。”
朱老板一了解,恨不得当场就给女儿定下这门亲事。
上没有长辈需要孝敬,下没有弟妹需要照顾,唯一一个妹妹年后就能嫁出去,这嫁进去就能当家做主啊!而且人家还是个手艺人,说起来可比自己一个小摊贩好。朱老板都不自信对方能看上自家闺女。
但祁才商一拍胸脯,“我能带他来,自然是说好的,只要你家同意。”
于是这一桩婚事便成了。
朱老板得了个好郞婿,是打心底感谢祁才商。
拎着朱老板多给的猪杂,祁才商乐滋滋往家走。他近来日子风光得很,给大龄未婚手下寻了门好亲事,那手下不在乎女方模样家世,只因自家人丁单薄想找个好生养的,给家中添丁。朱老板的娘子生了六个孩子,那老闺女也养得壮实,非常符合手下的需求。
也是因着这个,祁才商作为一个走后门进来的上司,很快收拢了下属的心,紧接着祁才商又接了自家闺女的单子,所在的营缮所有了活,属下能挣到银子,自然更佩服祁才商。
回到家,将手里的肉递给万氏,见万氏今日居然没骂他奢侈,稀奇道:“有什么高兴事儿?”
万氏招呼仆妇去厨房做饭,从袖袋里拿出一封信,“褚儿寄回来的信!”
祁才商接过信,边拆边问:“老太太看过没?”
万氏:“我自然让老太太先看,还是珑儿给老太太读的,可把老太太美得,这会儿去隔壁家说闲话了。”
祁青珑,祁家小女儿,祁黛遇的妹妹,如今九岁,识了些字,万氏喜欢让小女儿来读信,觉得这也是一种练习。纸笔墨那些多贵多花银子呀!
“那青珑呢,怎么没见人?”
万氏;“也去隔壁找她的小姐妹玩翻花绳了吧。”
祁才商哼哼:“也不小了,该拘着些,隔壁还有个半大小子呢。”
万氏翻了个白眼,“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闺女是郡主娘娘呢,须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就这么大点屋子,不去外面走走,得把人憋坏了。”
又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哪来那么多规矩。
“我小闺女虽然不是郡主娘娘,但她有个当皇妃的姐姐呀!我可告诉你,珑儿的亲事我是要用心挑的,只是女儿的教养是你该管的事,到时候别我看好的女婿瞧不上咱家闺女,你可别和我闹!”
祁才商心里有着数呢,隔壁想和他家攀亲事,他却瞧不上隔壁那家的小子,笨!还愣!哪配做他祁才商的女婿?
祁才商看着儿子寄来的信。
祁褚褚过完年就和妻子郎天玉往云南卫去了,路上走了两个月才到那边,在那边安顿下来后立刻写了信回来,却在今日才送到。
信里主要是说了那边的风土地貌,然后说亲家公把他安排到兵营里去了,虽然只是最普通的士兵,但他当得挺开心的。再就是问家里人好等话。
祁才商频频点头,他并不没有因为亲家只安排了一个小兵职位给儿子就不满,祁才商反倒觉得就该这么做!自己儿子自己了解,除了随了他娘的一身力气,那是什么也没有的,脑子也不咋好使,对练兵打仗更是一窍不通,就该丢到兵营里去操练。
反正亲家也不可能真让祁褚褚当一辈子小兵,肯定还有其他安排的。
祁才商看信的时候,边上万氏在想他刚才说的话,她看似粗犷,却向来粗中有细,琢磨了会祁才商的语气,便试探道:“可是宫里遇儿有喜事?”
要不然祁才商说不出这么张狂的话。
万氏有些激动又有些忐忑,想着大女儿是升位分了还是有孕了,有孕好啊,这进宫也有几年了,有个孩子傍身下半生也无忧了。哎哟哎哟她都是要当祖母的年纪了!
祁才商将信折好:“没有!”
没有?万氏大怒,“那你说什么!”
祁才商挑眉:“我说什么了?我也没说起遇儿啊,都是你自己多想。”他才不会承认,凭他的聪明,在得知大闺女要做东西,还一点不含糊掏出一百两银子的时候,就猜到祁黛遇在宫里的日子应该不错。
这事不好和万氏说,妇道人家的管不住嘴,别坏了遇儿的事。
万氏不信,几十年的夫妻谁不了解谁。
“到底说了什么?遇儿是不是送信了,你给我我自己看!”万氏说着就要去翻祁才商衣裳。
被他拦住:“没有信!就是递了个口信。”
“说是宫里要送一个宫女出来,让我盯着些。”这是他今儿个才收到的消息,就这么一句话,糊里糊涂的。
“盯着一个宫女?”万氏想得多,“这宫里出来的宫女要么是年纪到了放出来的,要么是犯了错被赶出来的。”她一急,去拉祁才商,“是不是,遇儿在宫里遇到了什么麻烦?”
当娘的最怕的就是女儿遭罪,寻常人家的还能想办法去探望,她却是想去看看都不成,传个消息都难。女儿是好是不好,只能自己猜。
“应该不是。传消息给我的那太监脸上并无焦急之色,若遇儿有事,断不会那般平静。我估计着,应该是那宫女身上有什么秘密,遇儿想知道。”
祁才商说的话,万氏还是信的。孩子爹小事上不靠谱,大事上却一向有主意。
万氏定了定心神,“既然遇儿让人传消息,那宫女肯定重要,咱们家给遇儿提供不了什么助力,盯个人还不简单?”
说着就催祁才商,“你还在这儿干什么,去宫门口蹲着啊,万一就是今天放出来呢?敢坏我闺女的事,你以后就睡地板上!”
祁才商:“……哪那么快!”却还是被推出门去。
祁家人在宫人出入的宫门口附近蹲了三天,白天祁才商去营缮所了,万氏和老太太就轮流蹲守,她们手里拎着一个竹筐,里面放些自家做的绢花,假装卖给行人。等晚上就换祁才商,和路边路人、商贩唠嗑,直到要宵禁。
第三天晚上,马上要到宵禁了,祁才商正要往家走,却远远看见紧闭的宫门开了个小缝,走出来一个背着包袱,一瘸一拐的宫女。
这三天就放出了这么一个宫女,应该就是闺女说的那个,祁才商没有立刻跟上去,而是等宫女走远了,绝不会发现后面有人的时候,才往那个方向走。
经过一个卖梅子酒的扁担摊贩时,买了壶梅子酒,往自己身上一倒。卖酒的老爷子还笑:“相公是归家晚了,家有悍妇啊?”
祁才商嘿嘿两声没说话。就这么一小会耽误,那宫女走得更远了。就在这时,祁才商又看见突然一个巷子里冒出了几个人,也是往那宫女走的方向去的。
他一愣,将铜板丢给老爷子,装作喝醉酒的模样,颠三倒四地往那边走。
街上这会儿的都是赶着宵禁前回家的,也没人注意他一个“醉酒”之人。
直到第二天早上,祁才商才回到家里,浑身臭气熏天,差点没把听到动静迎出来的万氏熏死。
“你这是去哪了,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万氏一夜没没敢睡,就怕出事。
祁才商只道:“你别管我,我自去洗澡,你且收拾东西,带着老太太和珑儿回趟老家,就说老太太梦见爹了,想回村里住几日。”他低下声音,“将家里的银钱都带上,遇到事别声张。”
他难得严肃,万氏知晓里面肯定有事。所谓的老家就在京城外一村里,来回也就半日功夫,万氏心想,祁才商莫非昨晚上去城外了?那……
她心中一抖,也不敢多话,立刻去老太太房里。
而祁才商,也是立刻让家中仆妇烧水洗澡换衣,他还要去营缮所点卯。
宫内。
这几日因玫婕妤小产之事,宫内不见丝竹之声。听说那日殿试后皇上得知此事发了脾气,养心殿人人惶恐,最后还是皇后娘娘亲自前去,才平息了帝王怒火。
随机皇上下谕,待玫婕妤小月后,须去宝华殿诵经百日为皇嗣祈福,以治玫婕妤欺上瞒下之罪。对皇上而言,皇嗣自然比一个妃嫔重要,而此番玫婕妤小产与其自身粗心、不遵医嘱有莫大关系,皇上没有严加处罚,已经是格外开恩。
玫婕妤虽然痛苦不已,但能为自己拿可怜的孩子祈福,也是心甘情愿。
景仁宫内,玫婕妤双眼无神地躺在床上,芦荟在一旁端着汤药,可怎么劝慰,玫婕妤也用不下半分,只是默默地流着泪。
得知小产的重要原因竟是因为自己,玫婕妤后悔不已。
“我还在家中做女儿家时,曾听婶母说过,孕期得吃好、吃补,孩子在肚子里才会康健,生下来才会健壮。我那幼弟,刚生下来时像小猫儿似的,才活了三个月……我不想我的孩子也那样病弱。”玫婕妤喃喃道。
她原想着,那些补物,都是皇上、皇后娘娘赏的,是天下最滋补之物,吃下去对腹中的孩子只有好处。
“她们都说我见识浅薄,害了自己的孩子,她们说的对,都怪我,都怪我见识短……”玫婕妤并非大族出身,见识有限,有孕之后的诸多赏赐是她这辈子都没见过的繁华,她被那些繁华迷了眼,觉得自己母凭子贵,肚子里的孩子看做她日后荣华的保证。
她不能接受自己失了这个保证,所以在发现自己见红的那一刻,玫婕妤的第一想法就是瞒住此事。那时她宽慰自己,只是见了一点红,是她白日里动作大了些牵扯到了。但她既没有肚子痛又没有其他不适,只要歇息两天就会平安无事的。
可却没想到……
看到玫婕妤的模样,芦荟也红了眼眶,却不知该如何劝解。这件事,因为涉及皇嗣众人不敢说什么,但背地里不知怎么笑主子,实在让人无奈又憋屈。而最令芦荟惶恐的,是担心皇上也会因此厌弃玫婕妤。
身后传来动静,芦荟转过头。
“曹美人,您来了。”
曹美人穿了一身浅色的衣裳,脸上没施脂粉,眼睛浮肿青黑,她接过芦荟手中的汤药,坐到床边。
“玫婕妤,事情已经发生,何必将自己也陷进去?”
玫婕妤没有动作,只继续流着泪,“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你也瞧见我现在的模样了,只怕全后宫都在笑我吧?就连我自己,也觉得自己蠢得很。”
曹美人捏着勺子搅拌汤药,她垂着眸子。
她不是来看玫婕妤笑话的,她是为了自己。
外人不知道,但她曾经说过的一些话玫婕妤却是一清二楚。虽然以玫婕妤的智商很难察觉她话中的故意引导,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万一玫婕妤因为失去孩子突然清醒了,回忆起此前二人说过的话,比如玫婕妤掌掴朝蓉之前,她在一旁说了一句“魏才人这般轻狂,莫非是仰仗着自己年轻貌美、如花似玉?”
又比如那日请安回来后两人单独聊天时,她说了一句“皇后娘娘到底是为姐姐好,姐姐如今身材是圆润了些,日后想瘦却是艰难,姐姐听妹妹一言,今日喝上最后一次,以后没有太医嘱咐,姐姐就别喝那阿胶当归汤了。”
如果玫婕妤怀疑起来,难免疑心到她身上。
她今日来,就是要降低这种可能。
曹美人慢慢道:“姐姐,你只想到自己有错,难道旁人就没有错吗?你瞒着太医,无非是害怕陛下生气失了圣宠,可有芦荟、栀子日日伺候着,一两日她们不会发现,三五日还发现不了吗?一旦她们知道了,必定会劝你告诉皇后娘娘,也许那孩子就保住了。”
“而且,太医虽说你气血旺盛易怒,可宫中姐妹知道你有身孕都不曾与你相争,如果你没有机会动怒,又怎会见红?要妹妹说,这一切的源头,都怪那个张狂的魏才人!若非她那日惹得姐姐你生气,就不会有后面的事了。”
人总是习惯性逃避自己的错误,对玫婕妤这样自负的人来说更难接受坏的后果是自己一手导致,玫婕妤的痛苦后悔,更多的不是遗憾,而是不甘。而这时,曹美人却说,她自己有责任没错,但魏才人,也是害死她腹中孩子的罪魁祸首!
玫婕妤的眼睛渐渐恢复神采,她越想越觉得有道理,犹如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绳子般抓住曹美人的手,“你说得对,魏才人!要不是她顶撞我,我怎会动气见红!魏才人,都是魏才人的错……”
曹美人手上吃痛,却生生忍住。面对面前疯癫一般把所有过错怪在魏才人身上的玫婕妤,她心中自己才是那个凶手的愧疚。
她无宠,又没有得力的家世,她不想落得马才人那个下场,更不想像那日在西苑,明明自己滑冰更厉害,皇上却看也不看一眼,而是耐心地教授惠昭仪。
她在这宫里,没有庇护,只能自己寻求庇护。
淑妃,就是她为自己找的庇护。
只是她表明自己的想法后,淑妃提出的第一个要求就是让她除掉玫婕妤肚子里的孩子。
想都没想,曹美人就答应了。
事实上,她讨厌玫婕妤很久了,同住景仁宫,没有人比她更知道玫婕妤的可恨,偏偏她只能忍耐,还得笑脸相迎。不是没有心软过,只是那些心软,都在意外听到玫婕妤暗地里当着芦荟说她“是个闷葫芦,颜色又差,难怪皇上不喜欢”的话后,都消散了。
玫婕妤能有今日,也是她应得的,曹美人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
衍庆居里,经过石榴葡萄暗中搜查,发现一切正常,不过也揪出了秦璱珠说的那个小太监,是长春宫西偏殿的一个洒扫太监。祁黛遇让小李子将那太监调虎离山,小橙子去那太监屋子里一番搜索,竟搜出了一包夹竹桃粉。
虽然不清楚那小太监要如何利用,但有人有嫁祸祁黛遇这件事却是可以确定了。
祁黛遇没有声张此事,让小橙子原封不动放了回去,像是什么都不知道般。
一个小太监而已,之后找个理由禀明皇后换出去就是。
正好,升惠昭仪后衍庆居里本来该进人的,当时祁黛遇没要,可以借这个理由挑几个人换掉长春宫其他空殿的人。
这件事有心理准备,祁黛遇倒是不吃惊,令她吃惊的是祁才商今早送进来的消息。也是一句口信,只短短四个字。
“有气,杏林。”
小橙子说完后,祁黛遇大眼对空气半天,没明白这四个字什么意思。
便宜爹是不是太信任她们这对便宜父女之间的默契了?
祁黛遇冥思苦想许久,终于琢磨出了祁才商的意思。
她让祁才商帮忙注意锁儿的消息,看看锁儿出宫后有没有和人,尤其是和安嫔娘家或袁家接触,那祁才商的回复应该也是围绕着锁儿的现状来着。
有气,是指有气息的意思,有气息就是人活着,可要是人健健康康的直接说健康就行。也就是说,那锁儿多半是凶多吉少,就留着一口气。
而杏林,也指大夫,应该是说祁才商给锁儿找了大夫救治。
按照祁才商一贯的言语风格,祁黛遇翻译了一下这四个字:人就剩一口气了,我给找了大夫救,打钱!
祁黛遇:“……”
她被自己这翻译逗笑了。
但心情很快沉重下来。
那天发现录像中的蛛丝马迹后,她就让葡萄关注锁儿的消息。
那锁儿虽然被仗责,但她毕竟是不敢违抗玫婕妤命令才隐瞒消息,情有可原,所以锁儿得以宫里养了几天才被逐出宫,出宫的时候,是自己走出去的,断然不至于只剩一口气。
也就是说,锁儿在出宫后定是遭遇了什么。
宫斗剧不是白看的,祁黛遇瞬间想到了一个词:灭口。
祁黛遇忽然握紧了拳头,让祁家人盯着锁儿这件事,是她莽撞了。祁家就那么几口人,盯锁儿这件事必定是原身父母亲为,有人要灭口,派出的人定然不好惹,要是原身父母被波及,那她的罪过就大了。
她想事情还是不够周到,祁黛遇有些懊悔。
想了想,祁黛遇决定包五十两银子。部分是锁儿救治的费用,剩下的就当是她的补偿好了,否则她心不安。
第五十八章
锁儿的事短时间内解决不了, 祁黛遇也不急。
能发现这事已经是意外之喜,她不一定要利用锁儿做什么,更希望是在涉及到自身时有自保之力。
录像这个功能, 以后要常常利用,最好只要一出门就录上, 纯当监控了。哪怕是只有自己能看的监控,也能发挥不小的作用。
如今最让祁黛遇急迫的, 就是“芙蓉面”的生意, 偏偏这也是个急不了的。“芙蓉面”的产品定位和销售模式就决定了前期只能走“酒香巷子深”、“曲高和寡”的销售路线,那么高的售价只怕普通百姓店门都不敢踏进去。
皇后娘娘那边已经帮她“带货”了,但人家心动了出宫后去买, 也得用上一段时间才能感觉到效果,所以这事也急不来。
祁黛遇这边, 只需要稳定住每个月的货量就行,至于东西如何运出宫、运出宫后铺子销售, 皇帝皇后那边已经安排好了,不需要她操心。
而很快,一件让所有嫔妃都得投入精力与心思的事要来了——太后千秋。
太后今年四十九,正是要过五十整寿的生辰,皇上已经下令大办,且让宁妃协助皇后。听说淑妃娘娘得知旨意时还小闹了一场,最好从皇上那儿得了两样好物件。
既是太后生辰, 她们这些做嫔妃的,自然也要敬孝心。问题是, 敬孝心简单, 将孝心敬出花来却难。
抄抄佛经、绣点抹额,这种寻常生辰还行, 大寿上,就有些不够格了。尤其是在那些王公贵族献上从五湖四海搜寻来的罕见宝物时,谁还能看得上几卷佛经呢?
一时间,整个后宫与宫外的消息往来频繁了不少。皇后娘娘也体谅,只要不出格,检查得不太紧。
但为了后宫安危,物件的进出还是要查看的,因此,各宫都准备了什么、要准备什么,也有一二风声流露,其他妃嫔们也能猜测一二。
虽然这样不再保密,但也有个好处,若是与旁人撞了,还有时间更换。
衍庆居,让人将书房那张大铁力木的桌子搬到了玉兰树下,祁黛遇时伏案、时抬头,对着“光屏”中的画面临摹。
在她不远处,小橙子吭哧吭哧地雕凿着木头,石榴几个则小心翼翼地捧着几个木雕刷桐油。
他们正在合力完成给太后的贺礼。
送贺礼要送出心意这件事,祁黛遇比起别人有个优势,她可以用“手机”搜索,从网友们的帖子当中激发灵感。还真让她想到了!
太后信佛——至少明面上信佛。太后娘娘每月都会前往万福阁听大师诵经,对皇觉寺的主持也是相当优待,封其为“通圆圣僧”。通圆圣僧每月会在皇觉寺讲经,太后为专门派人去记录后送进宫里研读。
了解到这个信息后,祁黛遇就想到可以送太后什么生辰礼了。
她要给太后娘娘送一个超大号手办!
——用木雕的一座罗汉殿以及内置的一百零八位罗汉木雕像。
听起来挺不错吧?祁黛遇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天才。但她很快遇到了问题,就是光凭她自己和衍庆居的这几个人,很难完成这个任务。
首先,衍庆居里会木雕的只有被她派去内匠所学习了几个月的小橙子。小橙子如今手艺是不错了,但他不信佛,更没机会去过万佛殿,连佛像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根本雕刻不出来。
其次,祁黛遇倒是可以临摹,但她只会画Q版,画不了写实风,画出来的东西小橙子压根看不懂,更别提雕出来。若是真按照她画的雕刻,只怕衍庆居外加祁家人的脑袋都保不住,理由就是“不敬佛祖”……
祁黛遇无法,又想到了祁才商。
祁才商的营缮所好像挺艰难,也不知除了她每个月的那百来个包装盒还有没有其他活计。若是拜托他,也算是给便宜爹挣业绩。
结果祁才商收到她的信后,很快就给她回了一封信。
信中用词扭捏造作、支支吾吾。
总结起来就一句话:闺女,你这主意太好了,为了爹的仕途、也为了你日后有靠山,你能将你这主意借给爹不?
祁黛遇当时:“……”
她想起来,营缮所作为工部的一个下辖部门,也是可以给太后进献寿礼的。
祁才商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因着之前锁儿一事,祁黛遇对祁家好感大增,同时又有些愧疚在心里,没太犹豫,就把法子给祁才商用了。
那她现在在干嘛呢,她在画麻将。
继大手办后,祁黛遇又想到了一个老少皆宜的玩乐——麻将!
宫里流行的是叶子牌,秦璱珠拉着祁黛遇和叶美人一起玩过,但祁黛遇还是觉得,不如麻将有意思。
之前嫌麻烦,反正她要是想打麻将,在“手机”上一样可以打,就没有弄出来,如今借着太后寿宴,倒是可以当做一件献礼。
有新意不说,想要弄得隆重些也不难,多花点银子做一套玉石的就行。
麻将上的图案这个世界谁也不知道,她画的Q版一些也无所谓。而小橙子现在雕刻的就是第一版麻将。
花了七天时间,整套的木雕麻将终于弄出来了,祁黛遇叫上石榴、葡萄、小李子,想要试着打上四圈。
一开始,石榴等人还不肯和她同坐一桌,被她以主子身份施以命令才肯坐,却也只是一人搬了一个小凳,只坐一半,不敢坐全。
祁黛遇无法,只得无奈任他们这般,耐心地教他们规则,她教的是自己上辈子常玩的“血战到底”玩法,规则也不难,玩上一圈后,三人都会了。
等四圈结束,石榴看了看天色,还不敢信:“怎么感觉这时间一下子就过了?”
祁黛遇美滋滋地抱着自己赢的铜板,其实这些铜板原就是打之前她发给几人的,但她还是高兴得很。
“好玩吧?你们觉得,太后娘娘会喜欢吗?”
几人看了看彼此,然后不约而同地点头:“会的!”
这么有意思的东西,怎么会不喜欢呢?
而此时的坤宁宫里,宁妃正与皇后核对千秋宴上的歌舞单子。
“乐坊那边倒是练了几首好曲子,只是臣妾想着,太后如今更喜欢戏曲、杂耍一类,对歌舞倒是不怎么提起,不若只选一二首穿插其中便是。再请些有名的戏班子,让太后看个尽兴。”宁妃道。
皇后没有什么意见,赞同点头,“多亏了你帮本宫。”她最近犯了头风,头痛得很,时感精力不济,便让宁妃负责千秋宴上的饮食茶水、礼乐之事。
宁妃恭敬道:“为皇后娘娘分忧,是臣妾应该做的。”
“你一向贤淑温婉,陛下对你是极放心的,本宫亦是。还记得当初在东宫,本宫怀着大公主,身上难受得厉害,也是你帮着本宫。”皇后回想起往日的日子。
宁妃也想到那段时月,却很难生出与皇后一样的感怀。她只记得,当时还是太子的皇上,怜惜太子妃有孕,不忍其辛苦,便让她处理东宫事务。
为了对得起太子的信任,她呕心竭力,不敢出任何差错。她以为自己做得已经够好了,却无意间听见东宫的两个宫女嚼舌:真不明白杨侧妃那么辛苦做什么,搞得她才是太子妃一样,明明只是个侧妃,倒把自己当成东宫正经的女主子了。
后来,那两个宫女偶然生病去世,可那段话却记在了宁妃心里。
她做的再好,也不是太子妃。
就像现在,哪怕皇后病了,千秋宴全程由她一手操持,外人也只会说,皇后娘娘母仪天下、管理后宫有方。
“臣妾……也记得那段日子。”宁妃缓缓道。
皇后笑笑:“对了,太后的千秋宴,文武百官皆可携家眷进宫赴宴,几位长公主、王妃还有各诰命夫人肯定要去慈宁宫拜见的。但慈宁宫总接纳不了那么多的人,本宫想着,不若让各宫妃嫔各负责接待一二,如若有家中长辈也进宫的,也能借此亲近一二。”
妃嫔们若无荣宠,难得见到家里人,有的几年也见不上一面。
这道懿旨下去,各宫妃嫔对皇后的感恩又要多上几分,宫人们也会夸赞皇后体恤。
自己前面做的那些,又有谁会记得呢。皇后,当真是好手段。宁妃心想。
“皇后娘娘慈善,臣妾替各位妹妹先行谢过。”
又说了些千秋宴的事,宁妃道:“娘娘既然不舒服,臣妾不便打扰,先行告退。”
待她走了,皇后眼里才浮现几分无奈。
不知为何,与宁妃单独相处,她总有几分不自在,明明是个性子温和的人。尤其是对方无时无刻不端庄持重,她也不得不维持端庄持重。平日里就罢了,今日她不舒服,一直挺直着腰背,还真有些累得紧。
想去躺一躺,又突然想到什么,唤来梅意:“惠昭仪,近日在做什么?”
梅意想了想,“应该是在准备送给太后娘娘的寿礼吧?”各宫近日都在忙这件事。
“你去问一问,她可想见家里人?若是想的话,本宫可为她下一道恩旨,让其母入宫觐见。”
皇后是突然记起来,以祁黛遇父亲的官职,是不够格赴千秋宴的,那祁黛遇就无法和其他妃嫔一样,见到家中长辈了。
梅意:“奴婢服侍您躺下就去长春宫。”
菊意帮着铺床,“皇后娘娘对惠昭仪可真好,什么事都想着。”
皇后只笑:“她敬着本宫,本宫自然对她好。”又不是什么出格、费力的事。
“本宫瞧着,惠昭仪对你们也不错呀,前两日给本宫送那什么……面膜?还给你们一人送了两小罐护手膏,你用的倒挺适应。”
菊意脸上一红。
做宫女的,哪怕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手上或多或少有做活留下的痕迹,祁黛遇送的那护手霜,说是新捣鼓出来的玩意儿,有嫩滑、美白、防冻的功效,很适合梅意几个宫女。
皇后收了东西,愈发觉得祁黛遇心好,连她身边的宫女都记挂着。
如此一来,皇后自然也愿意念着祁黛遇。
第五十九章
听到梅意传来的消息, 祁黛遇有些受宠若惊。
见祁家女眷?
说实在话,她虽有原身的记忆,但并不没有继承原身的情感, 若和原身家人见面,想想就很尴尬。
不过, 既然是皇后恩典,也不好贸然拒绝, 而且, 有些事情,见面说也更方便。
这样想着,祁黛遇对梅意笑道:“嫔妾谢过皇后娘娘恩典。”
祁家女眷进宫的事就这么定下了。
千秋宴这日, 祁黛遇早早起了床。
收拾好等候在正厅,有些紧张、期待地等候着。
这个时间, 祁家女眷应该才刚刚入宫,并不能直接来衍庆居, 而是要先随命妇前往慈宁宫觐见太后,再去坤宁宫觐见,之后才能到衍庆居来。
但祁黛遇还是选择等候着。
“六安瓜片可备好了?昨日吩咐的糕点也不能忘了,还有那杨枝甘露,小妹喜欢吃甜的,她定会喜爱的。”她还是想让祁家人觉得她在宫里过得还不错,以免担心。
石榴宽慰:“主子放心, 一切都备好了,就等老妇人、夫人和二小姐来。”
没错, 皇后恩典, 这次祁家老太太、万氏和小妹祁青珑都进了宫。
约莫等了一个时辰,衍庆居前终于出现了那三道身影。
祁黛遇连忙起身去迎。
衍庆居外, 万氏的圆脸上是两团激动的红云。她右边搀着的是婆母,左边牵着的是小闺女。三人都穿着崭新的衣裳,不名贵却干净,万氏还难得地在发髻上插了根金簪子。
“娘,待会进去得跪下喊娘娘,知道不?可不能大呼小叫,不能让外人小瞧了遇儿。”万氏小声在老太太耳边嘱咐着。
老太太闻言,抽了抽嘴角,祖母跪孙女,也就是皇帝家里有这规矩。
没收回打量长春宫的眼神,“我自是晓得的,刚刚我可没出错!”虽是紧急学的规矩,但她都记着呢,这么好的记性,要不她常与隔壁老嫂子说,祁才商那么聪明是随了她这个当娘的!
“那不一样,刚刚就只是在宫外磕了个头,那么多人,谁看咱呀?可待会不一样,都盯着咱们呢。”以祁家这个档次,连慈宁宫的门都进不去,在门口磕个头道一声“太后娘娘千岁安康”足以,慈宁宫的宫人都不带正眼瞧她们的,估计心里还纳闷这是哪户人家的女眷,怎么从来没见过。
坤宁宫那些宫人倒是和气,只是皇后娘娘正在见客,也没有时间见她们。
“都看着咱们啊?”老太太心里有些发怵。
前半生,她就是一最普通的老太太,半截身子都快入土了,儿子当上了官,到了这繁华无尽的京城,偶尔听人客气地称上一句“老夫人”就笑得脸露牙花。更没想过,自己的大孙女竟然还给皇帝老爷当皇妃了!
老太太这一生都没想过,她还有走进皇宫的一天。这红墙绿瓦的,真是怎么也看不够。
大孙女就住在这样神仙住处一样的地方?
“娘,皇宫真好看,真大!”祁青珑也忍不住道:“比咱们家大好多好多倍,人也多!”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宅子,一座座宫殿富丽堂皇极了,姐姐就是住在这样的地方吗?
万氏心里一酸,她也觉得皇宫好大好大,像是走一天也走不完似的,但她想的和婆母、小闺女却不一样。万氏只想,遇儿胆子小,她一个人在这样大的地方,也没个也依靠,她怕不怕?
这样想着,万氏几乎要落下泪。
这泪在看到祁黛遇的那一刻,再也憋不住了。
几年未见的女儿和离家时判若两人,她穿着华贵的衣裳、戴着精致的首饰,带着笑意站在院子门口,姿势是那样好看,笑容是那样矜贵,活生生地戏文里演的宫里的娘娘模样。
明明还是那张脸、还是那副身子,可就是有哪里不一样了。明明是她的亲闺女,在她身边养了十多年的,可看着她的眼神,却有几分陌生和客气。
万氏想不到什么玄幻的事,她只觉得,皇宫果真不是人待的地方,将她好好的闺女,驯化成了如今的模样。
万氏忍住喉间养意,就要弯下身子行礼,老太太和祁青珑也跟着有样学样。
“臣妇(臣女)给昭仪娘娘请安……”
祁黛遇哪能让她们真跪下,连忙去扶,石榴、葡萄也机灵地扶住老太太和祁青珑。
“……娘,祖母,无需多礼。”提前试炼了几遍,祁黛遇没有太大障碍地叫出这个称呼。
万氏怕给她惹麻烦,“您如今是金贵的主子……”她眼神示意旁边有宫人看着呢。
祁黛遇浅笑:“今日是太后娘娘千秋,作为晚辈正因以孝为重,女儿又怎能让您和祖母行礼。娘,不必顾虑,这儿的,都是女儿宫里的人,嘴巴都紧得很。”
万氏又看了看石榴和葡萄,见这两人都是老实本分的,也就没再坚持。
“阿姐!你还记得青珑吗?”祁青珑年纪小,也没那么多顾忌,这会只有兴奋,看见几年未见的大姐也不觉得陌生,若非进宫前万氏耳提命面,她这会已经抱上去了,在家时,她与阿姐关系最好了。
祁家两个女儿约莫都随了祁才商的长相,祁黛遇自不必说,只是身体不好便显得弱柳扶风了些,祁青珑倒是身体康健,她梳着双平髻,上面簪着两朵粉色的珠花,穿着一身桃色纱裙,双眼炯炯有神,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看着就让人心生欢喜。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不难看出日后也是位美人。
祁黛遇对这个妹妹印象很深,之前还借用她的名义搪塞过玫婕妤。
情不自禁抚上祁青珑的头,“自然记得,今日想着你来,让人做了糖水,可要尝尝?”
阿姐还记得她喜欢甜食!祁青珑眼中笑意更浓,重重点头:“要!”
祁黛遇顺势邀着三人进屋。
上一世因为要应对不同年龄段的家长,祁黛遇与人交流也算是有心得,几句话间就抚平了万氏三人初来乍到的不安与紧张。等祁青珑喝完一碗杨枝甘露,又续上一碗的时候,祁老太太已经让石榴扶着细细打量衍庆居的摆件了。
还评头论足起来:“这花瓶上画的是鸟儿还是鸡?大倒是挺大的,用来装粮食能装不少呢!”
“这屏风可真好看,是宫里的绣娘做的吧?我听说宫里绣娘绣的一件手帕,送到宫外能卖好几两银子呢!”
……
万氏不禁扶额,来之前她千叮咛万嘱咐,到了宫里千万别露怯,让人觉出小家子气,给遇儿丢脸,可老太太还是没藏住。
抬起头,却见祁黛遇一脸笑,万氏有些愣住。
祁黛遇:“在宫里总觉得冷清,不如在家里自在,现在看到祖母的样子,才觉出亲切,就像还在家里。”
万氏又红了眼眶,却又破涕为笑,她总算没那么拘谨,一把握住祁黛遇的手,和她说起家里的事。
说祁褚褚那个前妻有多么可恶,新大嫂人有多和气。
说邻里邻居的一些变化。
也说起了祁老爷子,“家里那段时间艰难,给你的信也不见回应,我们怕你在宫里不如意,不敢让你劳神。”因此后来,就不怎么寄信了。
祁黛遇默然,那件事,只能说是原身与祁家的阴差阳错。
“我啊,不怕别的,就怕你在宫里生了病,你从小身子就不大好,我哪放得下心!你那爹,偏说什么宫里有太医,还怕治不好?我就说,那能一样吗?你小时候生病都得我抱在怀里哄才肯吃药,才好得快呢。”
喝着杨枝甘露的祁青珑插嘴:“娘,我姐都这么大了,用不着你哄!我都不用了!”
“你喝你的去!”万氏瞪她。
祁黛遇笑,“对了,我爹怎么样了?”
“他就那样呗,今日好像也进宫了,说是工部要为太后献礼,他是大功臣,得了令可以跟着出席。你且听他吹吧!我们娘仨今日进宫,给你爹羡慕得呀!”
万氏想到那日宫里的太监到家中传旨之后,祁才商一副阴阳怪气的模样就想笑。
“爹爹今日,许是真能成为功臣。”祁黛遇想到那个大手办,也不知道祁才商做成了什么模样。
“对了!”万氏突然想到一件事,压低了声音,“那个人……如今好了不少,我把她接到家里,对外说的是新买的丫头。都知道你爹升了官,又有你在宫里,也没人怀疑。”升官发财,买地买人,再正常不过。
万氏说的,正是锁儿。
万氏想到那天回村里看到的场景就发怵。
浑身是血的姑娘躺在满是灰尘的床上,几乎只剩一口气了,脖子那老大一条血口,用草药敷着。郎中是他们村里的,被祁才商绑在那里,见她来了,翻着白眼:“当我是神医啊,非让我救人!只能这样了,能活是她命大。”
却没想,伤得那样重的人,还真活下来了。
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才能下地。
“真是好不容易救下的,大概是受了惊吓,也不怎么说话。”
祁黛遇点头:“你们真是帮了我大忙,那个人很有用。她受了惊,不敢跑,暂时先养在家里,银子不够,就和我说。”
为女儿做了件好事,万氏心里高兴。“你不用担心,你爹说了,那些人以为她没了,都丢到乱葬岗去了,他一路背回村里的,绝不会有人发现。你也不必担心给咱家招麻烦。你爹那个人,有麻烦绝不敢往家里带的。”
祁黛遇心里有了数,她现在就等着,有个合适的机会,把锁儿,交给皇后。
但这个机会,还得等。
第六十章
相比衍庆居母女团聚的温馨, 其他宫里的气氛却说不上太好。
承乾宫,袁夫人抱着大皇子亲香许久,直到大皇子不耐烦, 这才恋恋不舍地放开。
袁夫人感叹道:“这有了孩子,身边才热闹, 你娘我说得没错吧?”
淑妃半靠在榻上,“您想抱孙子, 得和子实说呀。”
袁夫人:“那也得我说了有用啊, 你是不知道,哎……”
袁家的日子,那真是一地鸡毛。
淑妃还真不清楚, “怎么回事?是子实的问题,还是朝芸?”
“还不是因为之前那件事, 子实不是纳了个妾室?”她都不好意思说那妾室是烟花柳巷之地的女子,“那是个狐媚子, 把你弟弟迷得五迷三道的,如今也不去朝芸屋里,成日与她厮混。朝芸那性子你也知道,哪里能受这般气?两个人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真真是搅得家宅不宁!”
淑妃诧异不已,难怪今日朝芸没有来承乾宫, 而是跟着大长公主去了慈宁宫,她还以为朝芸是特意让她们母女单独说话, 却不知还有这样的缘故。
淑妃扬眉:“袁子实是疯了不成?那般搅家精, 您直接发卖出去不就行了?”
“你当我想不到,可我前脚差老妈子去拿人, 后脚你弟弟就收到了消息,还和我赌誓,若是敢发卖那娼妓,他就要和袁家断绝关系,直接给你祖母气病了,又糟你父亲一顿打。”
袁夫人叹气:“当初,拿他的仕途换我袁家安危,他心里有气,如今一味堕落,谁又忍心说他?”
眼见着儿子日渐沉郁,袁夫人是再不敢要求袁子实什么。
淑妃沉默半晌,宽慰袁夫人:“您跟他说,他是大皇子的舅舅,断不会一辈子当一个庶人,且让他等等,等皇儿长大些,会有变化的。”
袁夫人点头。如今的袁家,可不就是把希望放在大皇子身上。
坤宁宫,承恩伯夫人静坐在偏殿,身边是梅意奉茶。
“夫人,皇后娘娘还在马上就回来了,您稍等片刻。”皇后娘娘一早便去了慈宁宫,陪着太后见一些女眷。
承恩伯夫人淡淡点头,“无事,我等着就好。”
梅意又问道:“夫人可要奴婢将大公主请来,陪您说说话,公主早念叨着您呢。”
承恩伯夫人眼神动了动,却还是摇头:“算了吧,她才那点年纪,哪里记得我。今日宫里人多,不好让公主走动,免得冲撞。”
话里都是为大公主考虑的意思,梅意却有些无奈,但她知道自己是劝不了夫人的,只好静静等在一边。
好在没等太久,皇后娘娘回来了。竹意让人请承恩伯夫人去正殿。
一进去,承恩伯夫人按着规矩,要跪下行礼。梅意赶紧去扶,却被承恩伯夫人推拒,执意行礼。
皇后嘴边的笑意淡下,静静地看着承恩伯夫人行完礼后,道:“起来吧,梅意,赐座。”
原本想要关心的话都咽了回去,如同见普通宗妇一般,皇后道:“没想到母亲今日会来坤宁宫,可是家中有什么事?”
承恩伯夫人闻言,从袖袋中拿出一个荷包,“这是你父亲让我转交的。”
梅意接过呈给皇后。
皇后打开来一看,却是一道方子与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生子秘方。
皇后面不改色地将纸条与方子塞回荷包,“父亲倒是还不曾死心。”
承恩伯夫人直视皇后:“我思考许久,觉得你父亲说得不无道理,娘娘便是不惧淑妃,也该警惕大皇子一些。也许娘娘不急着生下皇子,可大皇子已然居长,若是与嫡子年岁相差太大,亦是不小的威胁,娘娘该考虑得长远一些。”
皇后有些惊讶自己母亲今日竟对她说了这么多话,还是真心在为她考虑的话。
心里不由一软,“我心里有数的。”
承恩伯夫人点头,“娘娘心里有数就行。时辰不早,外面还有人求见娘娘,我就不打扰娘娘了。”
皇后:“开宴还有些时辰,母亲就在偏殿坐坐吧。梅意,陪着夫人。”
待两人出去,皇后将荷包递给竹意,“收起来吧。”
竹意迟疑道:“主子可要用这方子……”
皇后摇头:“你当他能找到什么好方子,不过送进来邀功,想让本宫多给些好处罢了。找时间烧了便是。”
她看着承恩伯夫人离开的方向出神,许久才回神,“还有谁要求见?请进来吧。”
皇后这一忙,就到了晚上即将开宴的时候,换了身衣服,皇后前往慈宁宫,这时,皇帝也到了慈宁宫,两人再陪着太后一起前往保和殿。
而保和殿那边,则由宁妃主持大局。
女眷这边,已经有人进场,如安嫔、庄嫔、惠昭仪等都已经来了。
祁黛遇的位置和秦璱珠挨着,两人入座后聊起天。
秦璱珠:“听说你今日见了家人,是不是很开心?”
祁黛遇笑笑,眼神不自觉看向远处角落,祁家不是什么显赫人家,今日能进宫已是看在皇后娘娘的面子上,万氏三人坐的位置自然算不得太好,极为靠后。
秦璱珠:“我也想见我家里人,只是家乡离京城实在太远,恐怕这一生都没有机会再见上一面了。”她眼中有怀念、有遗憾。
其实早在进京的那一天,她就知道,这辈子再难与亲人、好友再见。
“不说这些,我听说今日有好些曲目,不乏京城最盛行的,可要好好欣赏。”
这时殿中央已经有戏曲班子表演起来了,都是各地请的最负盛名的戏班,各有拿手曲目,没一会殿中就热闹起来。
等皇上、太后、皇后来时,气氛到达高潮。
从皇上开始,挨个向太后贺寿祝福。
嫔妃们的寿礼昨日就送去了慈宁宫,并不在此时进献,这会儿献的,是各地官员和朝中各部的寿礼。
各种稀罕珍贵的礼物被呈上来,祁黛遇听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
直到一声:“工部献上寿礼——佛授福泽、千岁无疆!”
只见,十多个太监推着一个巨大的箱子走进来,那箱子上还盖着红布,很是神秘。
如此大的物什,吸引了全场的注意力,所有人都面露好奇之色。
然而,祁黛遇关注的重点却是,那些太监边上的,是工部的几位大臣,而最后那个,那不是便宜爹祁才商吗?!
他竟然真的混进来了!
和祁黛遇一样惊讶的还有角落里的万氏三人。
祁老太太差点要叫出声:“那是我儿……”被万氏捂住了嘴。
祁青珑小声却激动:“娘,真是我爹!他说他要进宫,他没骗人!”
“这是何物?”上首,太后好奇问道。
工部尚书崔行:“回禀太后,此物由全国一百零八座佛寺的高僧共同制作而成,可谓聚齐天下福泽,是以恭贺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崔行退到一边,太监们结开了红布。
只见那木箱之中,却是一座无顶的罗汉殿,罗汉殿中,一百零八位罗汉喜怒嗔痴,普世众生。
或怒或笑,栩栩如生。
殿中已有那信佛的女眷双手合十,低下头。
太后先是惊叹,后是大喜,问崔行:“你是说,这些罗汉,乃各地高僧所刻?”
“正是,每一位罗汉都出自不同的寺庙,由高僧亲手所刻并诵经赐福,运至京城。”
“好!好!大好!”如此难得又充满心意的寿礼,太后喜不自胜,“将此物运到慈宁宫的佛堂,哀家要日日在此物前念经参佛。”
蒋渊见太后高兴,自然也高兴,问崔行:“是谁的主意?大赏!”他再清楚不过,崔行这老家伙绝想不出这样的主意。
崔行也不贪功,“回陛下,微臣老矣,想不出这等心思,此主意乃工部营缮所所正祁才商想出,也是由他全程督视,方能在太后寿辰这一日如期运到京城。”
“祁才商?”蒋渊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发现毫无印象,“今日可来了?上前觐见。”
“微臣工部营缮所所正祁才商参见陛下!”不待崔行喊人,祁才商已经跪下行礼。
这时全福海附在蒋渊耳边提醒,“陛下,此人乃崇德十二年的贡生,初为国子监监正,去岁调到了工部,任营缮所所正。此人还是惠昭仪生父。”
前面都不要紧,重要的是最后一句。
蒋渊一顿,不由偏头看了一眼祁黛遇。
心中突然冒出一道想法:不愧是父女,折腾的劲儿倒是一样。
“起来吧。”蒋渊抬手,仔细打量祁才商,心中点头,长相倒是一副文人君子的模样,难怪早先会被分去国子监那样清流之地。
蒋渊观祁才商外表清俊,又有文生儒雅气质,却并不庸钝,内有巧思。
蒋渊心中一动,“朕记得,都水清吏司的员外郎前不久被调任,崔尚书正愁不知提拔谁,朕觉得,祁大人就不错。”
崔行等人心中一顿,都水司掌稽核、估销河道、海塘、江防等工程经费①,甚至直辖皇差销算处,可以说是工部的钱袋子之一,都水司设正五品郎中、从五品员外郎,这两个都是重要职位。
原来的员外郎被调任,崔行等人本是想提拔自己亲信的,却没想,皇上突然要把祁才商提到这个位置。
都水司郎中钱河平看向祁才商的眼神隐隐不善。
偏偏祁才商这人机灵得很,已经跪下谢恩了。
蒋渊满意地笑了,反应快、胆子大,正适合都水司员外郎这一官职。
“母后,您可要额外再赏?”
太后早已笑得合不拢嘴,她不太懂政事,只看到这祁才商送了令她满意的寿礼,皇上便升了他的官,无疑是给她这个太后体面。
“皇上已经升了他的官,再没比这个更好的赏赐了。哀家再添些金银尽够了。”
何止是够,周围有人牙根都快咬断了。
要不为什么各部都对献礼一事这般积极呢?升官发财的机会,竟被此前从未听过之人得去了!
而祁黛遇,早已傻眼。
便宜爹,这就升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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