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淑妃的冷静让曹美人心中一沉。
她这时才反应过来, 当初淑妃在她面前从没有明言说要害玫婕妤,而虚花散的配方,也只是让那个小宫女交给的她, 也就是说,淑妃从一开始就想好了, 即便她反水,淑妃也能撇清自己的嫌疑。
毕竟就像淑妃刚刚说的, 如果真的指使她去害玫婕妤, 一定是让最受信任的鸣翠或点翠去经手,怎么可能让一个洒扫宫女去做呢?
偏偏她自作聪明,留下那个香囊, 以为日后有机会可以辖制淑妃。
结果暴露了自己不说,如今淑妃还想反咬一口, 说是她诬陷!
曹美人瘫软地跪坐在地上,头脑一片混乱的她, 想不出任何办法拯救自己。
直到她听到一个声音。
“淑妃娘娘,敢问那个宫女现在何处?”
曹美人不禁抬头看向说话的人,是惠昭仪。
祁黛遇平静道:“曹美人既然说了此人,无论如何也该将此人带来问话,”
淑妃面色一顿,看向身后的点翠,“点翠, 那个宫女呢?去将人带来。”
点翠没动,低着头道:“娘娘您忘了, 杏儿半年前得了痨病, 人没了。”
淑妃做出震惊的表情:“什么?”
又遗憾道;“怎么就没了呢。”她无辜地看着皇帝,“陛下, 臣妾不知……您也知道,臣妾平日里用点翠几个习惯了,素来用不惯其他人,承乾宫里好些太监宫女,臣妾连名字都不记得呢。”
她的话很有道理,可祁黛遇却听得心凉。
玫婕妤是四月时小产的,那个叫杏儿的宫女却在五月去世,联想到锁儿的遭遇,这其中如果没有淑妃的手笔,她不信。
在淑妃眼里,一条命竟如此轻贱,为她尽心尽力办事的人,最后连条命都保不住。
想到这些,祁黛遇难得心潮起伏,看淑妃那张美丽的脸,第一次觉得面目可憎。
杏儿没了,曹美人的证词没有任何用武之地,“虚花散”一事,她只能自己背下。
淑妃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却不想下一刻就听祁黛遇道:“那淑妃娘娘,你可还记得,玫婕妤宫里一个叫锁儿的宫女?”
“那是谁?”淑妃根本不记得这个名字。
她身后的鸣翠点翠却是睫毛一颤。
祁黛遇看了一眼皇后,见皇后点头,知道锁儿已经被带进了宫。
她便笑着道:“没关系,你不记得,你身后的鸣翠应该记得。”
她看向鸣翠,“鸣翠,玫婕妤小产那日,你悄悄出去了一趟,再回景仁宫时,却是跟着安嫔一起来的,那时安嫔说她在半路遇见了行踪鬼祟的锁儿,便将她带回景仁宫,既如此,你应该也见过锁儿吧?”
鸣翠心惊肉跳,情不自禁地抬头看了祁黛遇一眼,那天人那么多,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玫婕妤身上,她以为没有人看到自己的离开,惠昭仪怎会知道……
“奴婢……”鸣翠的声音因为过于惊讶而有些干涩,“奴婢有些印象。”
“只是有些印象吗?鸣翠姐姐,我对你可是记忆深刻呢。”殿门处传来一道声音,全福海领着锁儿走进来。
看到锁儿的声音,鸣翠大惊,忍不住后退:“你!你!你怎么会……”
淑妃刚才也想起来锁儿是谁了,但她心知肚明,锁儿早就被处理掉,所以并不慌,可此时,看到本该死去的人活生生地站在眼前,眼中还透露着对自己毫不加掩饰的狠意,淑妃也吓了一大跳,倒在点翠怀里。
三人的表情太不同寻常,蒋渊心中对祁黛遇的说辞已经信了五分,而全如海走进附在他耳边确认了祁黛遇所说都为真话后,五分变成了八分。
“淑妃,你还有你的宫女,这是什么表情?不过一个宫女,怎么如此惊慌?”皇后适时开口。
淑妃很快回神,“臣妾无状,陛下恕罪。”她刀子一样的眼神射向点翠:不是说处理干净了的吗?怎么人好端端地站在这儿?
淑妃的心瞬间沉入谷底。
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本来该死的锁儿会“活”过来,更无法确定,锁儿手中有没有留下什么证据。
蒋渊盯着淑妃,手却指向锁儿:“你说,淑妃都让你干了什么。”
锁儿跪下行礼,再抬起头时,已是一脸的泪水。
“陛下,奴婢对不起玫婕妤。奴婢一时蒙了心,收了淑妃给的好处,将夹竹桃粉洒在了玫婕妤的枕头里。”
此话一出,皇后和祁黛遇都是一惊,这件事是她们不知道的。她们只知道淑妃让锁儿做了什么,但并不知晓内情。
皇后反应迅速:“玫婕妤的遗物,应该都被处理了。”
淑妃心中一松,那个枕头,早就被安嫔销毁了。
锁儿凄然一笑:“便是没被处理,也找不到的。那个枕头,早在玫婕妤小产那日,奴婢就拿出宫去,交给了鸣翠。”
鸣翠当即道:“你胡说,我什么时候拿了那劳什子枕头?”
锁儿恨恨看着她:“在遇到安嫔娘娘之前。你让我将枕头交给你,你藏在了永和宫西侧宫墙处,你知道住在永和宫西配殿的魏才人已经被叫去了景仁宫问话,不在宫里,那时不易有人差距。等所有人都散去后,你便去取了枕头。”
鸣翠:“你真会编故事。”事实上,真相和锁儿说得差不多,不过有一个地方不对,那个枕头,不是她去取的,而是安嫔派人去取的。锁儿没有发现,那天她们碰到安嫔时,安嫔身后跟着四个人,可往景仁宫去时,却只剩下三个。少了的那一个,便是取枕头去了。
知道鸣翠不会轻易承认,锁儿不再看她,而是直接对着皇上道:“陛下,当时鸣翠送给奴婢许多财物,其中大部分奴婢都带出了宫,可惜在被淑妃娘娘的人追杀时,他们为了不泄露,将那些东西都搜刮干净了。可大约淑妃娘娘也没想到奴婢能‘活’过来,因此不清楚,奴婢还留了一小部分。”
淑妃刚松懈的心又紧紧提起。
只听锁儿道:“其中有一个宝石戒指,是鸣翠为了显示对奴婢的重视,特地赏的,奴婢喜欢得紧,害怕同住一屋的宫女发现,便将其埋在了景仁宫后院角落那棵大杨树底下。玫婕妤小产后,奴婢被杖责,后又被逐出宫,也没有机会去取,如今,应该还在那杨树底下。”
“那宝石戒指,是鸣翠戴过的,鸣翠素日为淑妃娘娘奔走,宫人们都认识她,应该有人对那个戒指有印象。陛下派人一问便知。”
鸣翠的脸一白。
蒋渊让人去搜,没过多久,宫人捧着一个宝石戒指进殿,呈到皇帝面前。
那戒指上还沾着些泥土,蒋渊却丝毫不嫌弃地拿起来,在手中赚了几圈,接着抬手丢了出去,精准地丢到鸣翠额角处,鸣翠额角顿时红了一片。
“淑妃,你还有何话可说?”
语气十分寻常,可谁都知道,皇帝生气了。
鸣翠当即磕头:“陛下,奴婢知错!此事都是奴婢的错!与淑妃娘娘无关,这些事都是奴婢擅自做主,淑妃娘娘并不知情,你要罚就罚奴婢一人好了。”
蒋渊气极反笑:“你的意思是,你一个宫女,一手策划谋害皇嗣?”
鸣翠颤抖着身子,“是奴婢被猪油蒙了心,才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淑妃娘娘的性子您是知道的,听闻玫婕妤有孕,主子便有些吃味,晚上觉也睡不好,奴婢实在看不下去,奴婢又担心玫婕妤腹中怀的是皇子,日后威胁大皇子的地位,这才行岔了路做错了事。”
“奴婢从小伺候娘娘,是袁府的家生子,府中的人以为奴婢说的话,就是娘娘的意思,追杀‘锁儿’,便是奴婢瞒着传回府的意思。”
“陛下,您要杀要剐,奴婢绝无怨言,只是您千万别迁怒娘娘,娘娘真的不知道这些。”
鸣翠说话的时候,淑妃的神情从一开始的慌张,到慢慢镇定,再到此时震惊中夹杂着几分愤怒。
“鸣翠,你怎么能……”
两人的配合,天衣无缝。不得不说,两人演技相当好。
在场所有人都清楚,此事不可能是鸣翠一人为之,可鸣翠非要一己抗下,那拿淑妃就没有办法。
皇后沉声道:“鸣翠,你也说了,你是袁家的家生子,你莫非以为,你替淑妃抗下所有,就能保你家中亲眷无忧?你可别忘了,今日陛下才让人搜查了袁家,袁家一干人等,全进了刑部大牢。”
话外之意,你现在保淑妃,没有任何意义。
鸣翠浑身一颤,死死咬住牙,却还是道:“皇后娘娘,此事淑妃娘娘真的不知情。”
还是不承认,皇后皱眉。
祁黛遇默默看向蒋渊。
其实,这件事到这里已经很清楚了,最后如何处置,却要看皇帝的意思。如果皇上想保淑妃,顺着鸣翠的借口就能保下。如果皇上厌了淑妃,鸣翠说什么都不管用。
那么,皇帝会怎么做?
只听蒋渊道:“全福海,传朕旨意。曹美人,赐自尽。景仁宫所有宫人,包括芦荟、锁儿;承乾宫的宫人除去伺候大皇子的奶嬷嬷,全部赐自尽。”
“淑妃御下不严,纵使宫人谋害龙胎犯下欺君大罪,但念其生育大皇子有功,收缴其妃印,一律待遇以美人位分处之,于承乾宫内幽禁,无召不得外出。”
也就是说,此后淑妃只有给妃位的名头,但实际只有美人位分的待遇,且只能待在承乾宫里。
蒋渊到底对淑妃有几分情分,没有做绝,又或是,单纯为大皇子保留了颜面。
而没有情分也没有孩子的曹美人,却只有死路一条。
第八十二章
走出乾清宫时, 祁黛遇还有些恍惚。
皇后看她神情不对,问道:“怎么了?可是身上不舒服?”
祁黛遇摇头,苦笑道:“只是没想到筹划了这么久, 皇上对淑妃的处置不痛不痒……”
皇后的表情却意味深长:“淑妃得宠多年,皇上对她自然情谊颇深。本宫从一开始, 就没想过能置她于死地,皇上今日的旨意, 在本宫预料之内。”
袁浩的事, 虽然三司会审的结果还没出来,但可以料想到袁家必然覆灭,没有了得力的娘家, 淑妃便只是一个貌美的宠妃,威胁大减, 而今这个宠妃还在皇上心中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只怕日后连个“宠”字也沾不上了。
至于淑妃之美貌会不会让皇上对其旧情复燃?
皇后笑了, 皇上从不是色令智昏之人,且淑妃虽美,也没美到令人魂牵梦绕的地步。花无百日红,长久幽禁于承乾宫,淑妃的容貌又能维持到几时呢?宫里最不缺的就是美人。皇后看向祁黛遇,比如说,她面前的惠昭仪, 又比淑妃差几分?
“保留她淑妃的位分,也是为了大皇子考虑, 毕竟是皇上长子, 生母位分不宜太低。”皇后心道,就连默认一切是鸣翠所为也是一样, 皇子生母,不能有污点。
祁黛遇若有所思,却还是道:“那芦荟呢?锁儿呢?景仁宫和承乾宫还有那么多无辜的宫人,却都要因为此事赔上性命。”
这才是最令她胆寒的地方。
皇后听到她的问题却很奇怪,“玫婕妤小产,芦荟护主不力,锁儿更是亲手加害玫婕妤,按着规矩,她们本就该死。何况,如今知道了这些秘事,自然更不能将她们留下。至于景仁宫和承乾宫的那些宫人,从分到主子手里时,他们的命运就和伺候的主子息息相关。主子受宠,走出去谁都敬着。主子若做错了事,他们自然也逃不了干系。”
总不能因锁儿揭发鸣翠有功,就饶过她先前犯下的大罪吧?
皇后语重心长:“惠昭仪,你心善是好事,但心肠太软难免立不起来。后宫有后宫的规矩,有功的奴才嘉赏,犯错的奴才受罚,这才是正道。”
祁黛遇哑然,良久才道:“是。”
皇后多看了她几眼,不再说话,只盼着她能将这些话听进去。
祁黛遇自然不可能听进去,她有着与这个世界毫不相同的三观,有些东西,永远都无法认同。只不过碍于形势和自身安全,表面遵守与屈从罢了。
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雪,祁黛遇伸手去接,冰凉的雪花落在掌心,冷进骨子里。
淑妃被幽禁的消息很快传遍后宫,不少人说,皇上这是因为袁家的事迁怒了淑妃娘娘。
得知消息的安嫔赶到乾清宫,请求皇上让自己见一面淑妃,皇上本不同意,安嫔在乾清宫前长跪不起。大雪覆盖了皇宫,直到安嫔鞋袜湿透,整个人都快冻僵,皇上终于松口,允许安嫔见淑妃一面。
经由此事,人人都说安嫔是个念旧主的人,为人厚道。
而安嫔去了承乾宫一趟,回去便病了,在病榻上缠绵数月才好起来。等身体好了之后,亦是时常关怀大皇子,此为后话。
在淑妃被幽禁没几天,景仁宫的曹美人感染风寒,无治而亡,因接近年关,曹美人的葬礼十分简单。这让一些人想起,去年有个马才人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感染风寒没的,听说那马才人生前与曹美人关系很好,两人命运如此相像,也是令人唏嘘。
除了这两件大事,宫里还有不少人注意到,景仁宫和承乾宫的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换了一批,宫人们心中忐忑,做事愈发恭敬。
十二月中旬,袁浩的案子终于有了结果,三司呈上结果后,皇上大怒,问斩袁浩,袁家其余人等及其三服内近亲流放西北,其后代三代内不允参加科举,不得入朝为官。
旨意一出,顿时成为了京城百姓热议的事。而后宫之中,却仿佛都忘了这件事,各宫早已换上新年装扮。
新的一年,要到了。
衍庆居内,祁黛遇在看祁才商送来的信。
或许是因为袁家的事,祁才商发现自己这个女儿很有“政治嗅觉”,这次的信里,他说了一些朝堂的事,不多,也不涉及机密,算不上勾连后宫的程度。
而这些事,也主要围绕袁家。
祁才商说,他从醉酒的信县知县口中得知了前任知县齐如海的事,大惊之后,待那知县醒来,便劝告知县上京举报齐如海。
为人父母,最担心的莫过于子女前途,那信县知县,可能原本打算认命,一己担任信县洪涝的责任,但他犯下大罪,其子嗣便成了罪臣之后。祁才商将利弊说出来,暗示那知县,若是举报齐如海在修建信县堤坝时弄虚作假,或有一线生机。
信县知县仍犹豫不决,毕竟齐如海的背后是朝中重臣袁浩,而袁浩之女又是生下大皇子的淑妃。
好在祁才商聪明,从锁儿一事就推断出淑妃前途不稳,极力劝说那信县知县。
“为父答应,若是不成,养其子女成亲立业。好在有惊无险,不过为父还是想,要供其子读书,直到其考取功名的那一天。”
信县县令的处罚也出来了,不涉及后代。
祁黛遇默默点头,祁才商带着信县县令进京,皇上必定记得这份功劳,便是一时不会没有表示,也会记在心里,等日后用上。为了这个,供那县令的儿子读书不算什么。
她想着,这银子她来出。
借着往下看,就见祁才商换了一种得意的语气。
“宫中来令,皇上于十八日召我进宫!”
十八日?
祁黛遇一愣,那不就是今日?便宜爹这会在宫里?
养心殿。
祁才商一席官服,身姿修长,面容清逸,恭敬但不失优雅地向皇帝禀报着信县一行的情况。他的声音犹如泠泠泉水,温和又清凌。
蒋渊不时点头,对这个新得的臣子,他还是很满意的。
殊不知,在他满意祁才商的时候,祁才商也在暗自打量他。
以前官位太小,没资格面君。
太后千秋宴那次,又过于激动,没仔细观察。
后来上朝,从五品的官职离高高在上的龙椅之间隔着几十人,看得也不怎么清楚。
直到今日,终于能好好看一看。
人中龙凤、不怒自威、贵气逼人……嗯,作为皇帝,他万分景仰。
可若是作为女婿……除了一张还不错的脸,似乎也就那样。而只论脸,素来因外貌被误会为翩翩君子的祁才商对外貌这一块相当挑剔,于是,连脸也觉得不过如此。
当然了,这些小心思祁才商是绝对不敢表露半分的,他惜命得紧。
“这件事,你做得不错。只是,你刚升官不久,若是再升,难免遭人非议,且朕还想留你在都水司锻炼几年。这样吧,你可有其他请求?”蒋渊道。
祁才商拱着手,突然红了眼眶:“微臣为陛下做事,本是分内,不该肖想任何赏赐。只是,微臣的确有个不情之请,家父家母农户农妇出身,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供养臣考取功名,微臣这一辈子,只有一个念头,便是让父母过上吃得起肉、看得起病的日子。奈何子欲养而亲不待,家父劳苦成疾早早去世,只剩下母亲一人。”
“如今家母六十有六,常年病痛不断,微臣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思来想去,能解家母病痛的,怕是只有看到微臣为皇上尽心,得皇上尽用。陛下,微臣不敢奢求升官,只求陛下赐家母一个最低的诰命,也让老人家高兴高兴。”
他情真意切,微红的眼眶、颤抖的声音,配上那张足以欺骗所有人的脸,连全福海内心都忍不住感叹。
这位祁大人,可真是位孝子啊!
而蒋渊呢,听了祁才商的请求也不觉得冒犯,不过为家长女眷求一个诰命而已,算不得什么。祁才商已经是五品官员,倒也合规。
这般想着,蒋渊大手一挥,同意了。
“全福海,去一趟坤宁宫,让皇后下懿旨,就封祁卿之母……”
“家母姓刘!”
蒋渊:“就封祁刘氏为九品孺人。”
祁才商立即谢恩,跪下去的时候,嘴角的笑容差点没憋住。
那刚刚下台的袁浩袁大人,其母当初也只是封了孺人吧?当时家里老太太还羡慕得很,如今不用羡慕了。
而祁才商更得意的是,这封了诰命,以后逢年过节便能进宫问安,老太太可以带着儿媳妇一起进宫拜见皇后,这不就有机会看看遇儿了?
回去一说这个消息,婆媳两个不知道得多高兴。
今晚上定要让万氏给自己洗脚!祁才商退出养心殿的时候如是想。
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秘事,全福海想着讨个喜,亲自去了趟衍庆居,告知祁黛遇此事。
听完,祁黛遇愣了好一会,好声好气地谢过全福海,又让人送上喜钱,回到屋子里,只剩自己一个人时,才感慨连天。
她真是,有些佩服便宜爹了。真是什么便宜都不放过啊,连皇上的羊毛都敢薅,估计他那番表演,连皇帝都以为他是真孝子。
不等祁黛遇感慨完,石榴敲门进来了。
“主子,太后娘娘正往各宫分配掌事姑姑,分到衍庆居的那位,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掌事姑姑?
祁黛遇张了张嘴,她差点忘了这事!在夏宫的时候,由于聂婕妤小产的事,皇后提议挑一些在生育方面有经验或者伺候过皇子公主的老宫女,送去太后身边教导一番,然后送到各宫,以免再出现嫔妃有孕却不知的情况。
算算日子,这些人在太后宫里培训也有好些日子了。
如今就分派到各宫。
祁黛遇立即道:“好好迎接,记住,切不可怠慢。”
她心里有些愁,也不知道来的这位掌事姑姑,是个什么脾性?
第八十三章
关于掌事姑姑这事, 不少嫔妃心里其实不太乐意,今年刚进宫的嫔妃还好,反正她们在后宫里也没有什么熟人, 来个经验丰富些的姑姑,说不定能少不少麻烦。
对于像安嫔、庄嫔以及祁黛遇来说, 却实在算不上好消息。
自己宫里的人都是用惯了的,彼此知心知底, 这突然空降一个掌事姑姑算怎么回事?尤其是这掌事姑姑还是在太后身边训导过的, 换一种说法就是太后亲赐,那就只能敬着不能怠慢。
而对各宫的工人来说,也算不上好消息。尤其是主子身边伺候的大宫女, 本来可以说是主子之下,其余宫人之上的存在, 这下好了,突然来了个掌事姑姑, 那宫里的人事、财务,是交出去还是不交呢?
一时间,各宫人心都有些动荡。
衍庆居也是如此。
石榴、葡萄等人皆是一脸严肃,葡萄还好,她管着库房,这等重要地方主子肯定不会立即交给一个新来的人。石榴却是真的哭丧着脸。
在她想来,那掌事姑姑乃是由太厚身边的赵嬷嬷亲自带过的, 资历、经验、手段都比她强,接过她手里管人的权利, 再合理不过。
主子或许不想, 但胳膊拧不过大腿,总要给太后娘娘面子, 看来她这差事,真要交出去了……
分来衍庆居的掌事姑姑名唤言荷,身材偏高挑,长着一张圆脸,看着很亲切。
言荷由太监带进衍庆居,见到祁黛遇后,恭敬地屈膝行礼,“奴婢言荷参见惠昭仪。”
她行礼的姿势颇为好看,先是抽出腰间系着的帕子,轻逸向后一甩,动作行云流水。最吸睛的是她的手,手指十分修长,纤秾合度,白皙细嫩,指甲粉嫩有光泽,一看就保养得极好。
察觉到祁黛遇的眼神,言荷浅笑:“奴婢刚进宫时被分到了绣房做绣娘,在那儿当了五年差,因此格外注重手部护养,后来习惯了,也改不过来了。”
绣娘的手娇贵,不能有任何粗糙、伤处,否则容易刮花绣面,祁黛遇理解地点点头。
言荷:“奴婢手里有几张宫里老嬷嬷传下来的护手方子,主子若是需要,奴婢即刻奉上。”
这就是表忠心了。
祁黛遇让石榴去扶言荷起来:“正好,我也喜欢研究这些,等姑姑安置好了,不妨与我一起讨论。”
言荷冲着石榴一笑,顺势起身:“那奴婢恭敬不如从命。”
言荷初到衍庆居的这几日,并未展现出任何野心。既没有接过石榴管人事的权利,也不曾找葡萄要库房的钥匙。就如她初来之日所说的,只是与祁黛遇交流着护手的心得,甚至用过祁黛遇给的“护手膏”之后赞不绝口。
言荷为人亲切,脸上常带着一抹笑意,与石榴、葡萄等人说话并不因资历更深而卖弄。
她今年三十有二,十二岁入宫进了绣房,在绣房做了五年绣娘后,因绣活出众,被提拔至养心殿伺候,专管先皇衣物,两年后,先皇又将言荷赐给了延庆长公主,此后言荷便一直在延庆长公主身边伺候,直到延庆长公主出嫁。延庆长公主出嫁后,言荷便留在了其生母先皇的敬妃娘娘身边。
敬太妃于三年前去世,言荷被调回了绣房当主管姑姑,如今又因为过往的资历被挑选出来,最后分到衍庆居来。
不得不说,言荷的宫女经历相当之丰富。在得知她竟为先皇绣过龙袍后,香梨恨不得当场跪下来拜师。言荷却大方笑道,“不过都是绣房里常教的技巧,以后咱们一同伺候惠主儿,有的时间教你。”
凭借着大方又亲和的态度,言荷很快融入了衍庆居。
至于石榴和葡萄担心的权利问题,事实上,在来的第一天,言荷便私下找了祁黛遇。
“实不相瞒,奴婢会分到衍庆居,是皇后娘娘打过招呼的缘故。”言荷解释道。
像她这样的资历,完全可以去宁妃宫里养老,或者去新妃里最得宠的聂婕妤那儿,一过去便能拿到管事的权利,却被分到衍庆居,里面自然有说道。
“穆敬太妃与太后娘娘私交很好,延庆长公主还曾在太后娘娘膝下养过一段时日,是以,皇后娘娘特地寻了延庆长公主打听奴婢的脾性,后遣人告知奴婢,将来的主子便是您。”
在皇帝的几个兄弟姐妹之中,延庆长公主是与其最亲厚的,因此皇后和延庆长公主的关系也不错,但祁黛遇却没想到,皇后竟专门为了她去向延庆长公主打听言荷。
“皇后娘娘说看重奴婢不争不抢,正适合惠昭仪这般心善平和之人,且昭仪体弱,容易生病,而延庆长公主也是从娘胎带出来的体弱之症,奴婢照顾了几年,跟着学了些药理知识,对此症有些经验。所以将奴婢指给了您。”
“所以主子放心,奴婢来是照顾您的身体的,至于旁的,若是那些小丫头有什么做错了的,奴婢在一旁提点一二便是,管事一类的,奴婢从未想过。”
祁黛遇听完,自是感动不已。她没想到,皇后考虑得这么周到。
“那以后,就拜托姑姑了,石榴、葡萄几个还不经事,许多事劳烦姑姑看顾一二。”
“自然,主子放心。”
等言荷出去了,祁黛遇脸上的笑容才淡下来。
言荷说的话,她信,也不全信。
皇后娘娘固然对她有真心在,但防人之心不可无。言荷或许是真来照顾她身体的,但这其中,有没有监视的意味,也不可知。
不过就算真的是监视,祁黛遇也不担心。她从未有过要害皇后的念头,衍庆居里也没什么不可见人的(真不可见人的东西都在手机里)。皇后不是淑妃,只要她一直敬着皇后,皇后也不会害她。
很快,就到了年关,依旧是和去年一样,连着数天参加各种活动,每天光是下跪就得十几次,祁黛遇累得不行,要不是想着过年赏赐丰厚,她都想称病不去年宴。
今年的年宴,祁黛遇打扮得很低调,不止是她,其他妃嫔也是如此。
毕竟今年国内有灾情,皇后娘娘的“减度令”还没撤销,没有人敢触这个霉头。
可约莫是祁黛遇这一年养得太好,皮白肤嫩,且容貌最美的淑妃又不在,即便她打扮得低调,在众人中,依旧很是显眼。
祁黛遇忘了,她生就一副“病西子”的容貌,打扮越朴素简约,越能将那种“婉约怜弱”之美展现,让人一看,便忍不住关怀:美人可冻着了?美人慢点喝茶。
席上,连太后都问了一句:“给惠昭仪边上再添点炭火吧?”
对献上麻将的惠昭仪,太后还是有印象的。
祁黛遇:“……”其实她都感觉热了。
但还是起身谢恩。
唯一不为所动的,大概只有蒋渊了。
他喜祁黛遇之娇俏、灵动、胆大、特别,就是不喜她的“柔弱”。这是儿时造成的审美影响,改变不了。大概是解决了袁家的事,蒋渊最近的心情很不错,这会看见祁黛遇的打扮,又起了些逗弄她的心思。
便接着太后的话道:“那就多搬几盆炭火到惠昭仪身边,千万别冻着了。”
祁黛遇忍不住深呼吸,咬牙切齿地谢恩。
等几盆炭火搬过来,祁黛遇瞬间被热气包围。她左右两边坐着的分别是安嫔和聂芷瑜,两人不约而同地往边上挪了点。
祁黛遇:“……”
没一会儿,祁黛遇就感觉自己背后出了汗。估计要不了多久,脸上也得出汗。
还好今天她用的自己的化妆品,防水力度超强,不至于花妆。
祁黛遇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去年年宴,皇帝让她剥金桔,害得她那么狼狈。
狗皇帝今年又想害她!
察觉到祁黛遇“幽怨”的眼神,上首的蒋渊举起酒杯掩饰自己勾起的嘴角。等太监颁布赏赐的时候,蒋渊回头吩咐了全福海几句。
全福海听完,下意识看向惠昭仪,心中称奇,能让皇上在如此盛大的宴会上突然吩咐这种事,惠昭仪也是独一位了。
上面的事,祁黛遇毫不知情,她终于听到了心心念念的赏赐。
今年倒是没有晋位这种好事,但该有的金银、布匹锦缎什么的都有。有这些,祁黛遇也心满意足了。
而年宴之上,唯一有晋位殊荣的,却是朝蓉。旨意是太后颁布的,从才人晋封为美人。
殿中诸人表情不一,不明内情的人只以为是大长公主驸马割袍断义举报袁家一事有功,所以朝蓉才得以晋封。而祁黛遇却知道,这次晋封,多半是给朝蓉的补偿。
毕竟玫婕妤小产一事真相已被查明,朝蓉是替淑妃和曹美人背了锅,当时还受了罚。然而这件事注定不可能公开,所以只能以这种形式当做补偿。
不过看朝蓉的表情,恐怕连她自己都误会了。
年宴结束,依旧是皇上、太后、皇后带着几位皇子公主千万慈宁宫守岁,其余人各回各宫。
祁黛遇照例给衍庆居众人发了红封,犒劳他们一年来的辛苦,连刚来的言荷也没落下。
大年初二一早,全福海来了,还带着皇帝给的赏赐。
“惠昭仪,陛下给各宫都赏了东西,你这边的格外丰厚。”全福海笑着站到一边,让人将东西呈上。
祁黛遇打眼一瞧,有些发愣。
的确丰厚,一箱又一箱的绸罗锦缎,一盒又一盒的珠宝首饰。
全福海恭敬道:“陛下说了,昭仪您穿鲜艳的衣裳最是好看。”
可这也太艳了吧?
祁黛遇看着那些箱子里桃红的、石榴红的、鹅黄的、葱倩的、晴蓝的料子,还有那个个华丽精美的首饰,颇为无语。
他是有多不待见她穿得朴素啊!
当晚,蒋渊莅临衍庆居。
第八十四章
蒋渊来之前, 祁黛遇正看着言荷她们收拾那些衣料和首饰。
东西实在太多,她白日里出去的时候她们就留在宫里收拾,等她回来, 还没收拾完。
分门别类、登记录册,收纳其实是个挺费时间的活计。
言荷边忙边道:“主子肤白, 穿什么颜色的料子都好看,只是冬日萧条, 若是换上那桃红的、石榴红的, 也显得鲜妍一些。等到了春日,却是鹅黄、葱倩最好,与百花齐放。”
祁黛遇无所谓穿什么, 她只要求一点:“只裁两三匹就够了,冬日的新衣还没穿遍呢, 我哪里用得着那么些衣裳,让人看去了少不得说我铺张。”
言荷笑道:“奴婢们自是晓得的。”
又让祁黛遇挑了几样喜欢的首饰, 用作日常所用,其他的就收起来,等之后需要搭配时再拿出来。
一天收拾不完,只能等明天继续,见时辰差不多了,祁黛遇准备去洗漱,她今日要洗头。
冬天最麻烦的就是洗头, 一般是五天洗上一次,祁黛遇三天就得洗一回。她上次洗头在腊月二十八, 本想二十九日再洗一次, 结果那天犯懒就没洗,除夕那日按着习俗又不让洗头, 算算时间到今天已有四天,她总觉得头皮痒。
给她洗头的是葡萄,洗的时候还忍不住道:“病从头寒起,要奴婢说,这寒天冷月的,半个月洗一回就够了,主子爱干净,奴婢们每日多给主子通上几百遍发,也是一样的。”
如今流行以油养发,无论是妃嫔还是宫女,都喜欢用头油,将头发抹得乌黑发亮,在冬日里看起来倒是很有光泽,夏日就略显油腻了。嫔妃们洗漱有人伺候着,因此能五日洗上一回,宫女们则不同,热水都是要废柴烧的,所以像葡萄她们,都是半个月洗一回。
祁黛遇听了摇头,半个月洗一回头她无法适应。不是干净与否的事,就是觉得不自在,大约和她上辈子是南方人有关系,南方那天气,半个月洗一回头,头发都能养蟑螂了。
她宁愿麻烦些。
等洗完了,石榴又立刻抱着被子出来披到祁黛遇身上,怕她冷着。
祁黛遇就笑:“哪有那么娇贵,这屋里炭火旺着呢,我不冷。”
葡萄给她绞着头发,“还是注意些的好,主子到冬日易生病。您忘了,前些日子在院子里做雪鸭子,回来就咳嗽了,好在枇杷膏是熬着的,要不然又得病上一些时日。”
祁黛遇顿时心虚。
葡萄说的就是京城刚下大雪那几天,她又把夹雪鸭子的那套工具拿出来了,这次不仅自己夹,还带上了大公主,两人在院子里玩了一下午,夹了一走廊的雪鸭子。
结果她的身体还没大公主好,大公主什么事都没有,她夜里就有些咳嗽,为此,还推掉了和大公主一起堆雪人的计划。
“好好好,往后这些天,除了必要的行程,我都不出门了,可好?”
“什么不出门?”蒋渊就是这个时候来的。
屋外的通报被他拦下了,一进内室就听见了祁黛遇最后那句话。
祁黛遇被他这神出鬼没吓了一跳,就要下榻行礼。
蒋渊看她身上披着棉被,头发也没干,抬手阻止,“不用多礼。”
祁黛遇:“陛下怎么来了?”今天才大年初二,便是不去皇后那儿,也该去刚晋升位分的魏美人那儿才是。
蒋渊挑眉:“怎么?朕不能来看看你?”他顺势坐到祁黛遇身边。
“皇上想来,自然随时都能来的。”祁黛遇假笑。
却被蒋渊一眼看穿,“装模作样。”伸手就要去拧祁黛遇的脸,被她躲过,湿润着的头发滑了一缕下来,落到蒋渊手背上。
“在绞头发?”
“嗯。”这不是明摆着的嘛。
蒋渊眼中带着笑意:“朕来帮你?”
他伸手接过葡萄手里的帕子,葡萄和石榴对视一眼,悄悄退了出去,屋里只剩下皇帝和祁黛遇两个人。
祁黛遇推托:“这等事怎么能麻烦陛下……”
人却已经被蒋渊搂到怀里,大手压着她躺下,以他的腿为枕。
蒋渊居高临下,很轻易地能看清她脸上的表情,祁黛遇却由于光线缘故,看不清他。
这样的姿势,她很不自在,不安地动了动。
察觉到头发被拿起,干净的帕子穿梭其中,祁黛遇慢慢地松懈。
蒋渊的手法自然是比不上葡萄的,过程中弄痛了她好几下,每次她“嘶”一声时,蒋渊动作都会一顿,然后下一次会更轻柔一点。
饶是如此,等头发绞干,祁黛遇还是看见帕子上几根被扯断的头发。
祁黛遇:“……”
被她幽怨地看着,蒋渊难得有些尴尬,将帕子放下,又把祁黛遇按回去,“不是还得通头?”他拿起放在托盘上的梳子,一下一下给她通着。
祁黛遇头发养得好,即便不抹发油也柔顺,木梳按摩着头皮,渐渐的,祁黛遇竟起了些困意,眼睛慢慢阖上,自是没有看见蒋渊的眼神。
烛光之下,她的肌肤被染上一层暖意,就这样毫无防备地躺在他的腿上,不施粉黛的模样清新纯美。她的脖子很长,也很细,可能是肤白的缘故,仔细看似乎还能看到青色的血管,如果掐起来,应该会一折就断。
如此脆弱。
视线往下,刚洗完澡,她只穿着一件中衣,身上的棉被在刚才动作间滑落些许,中衣不知何时也半敞,露出里面的靛青色肚兜。
蒋渊尤爱蓝色,妃嫔们猜测他的喜好,也常穿蓝色系的衣裳,倒是她,他似乎很少见她穿蓝色。
其实她和蓝色很配,她长得柔美,而蓝色色调亦刚好偏冷偏柔,就如此时,靛青色的肚兜穿在她身上,更加给她增添了婉约,以及一种特殊的吸引力。
蒋渊不喜柔美,此时心间也漏跳一拍。
然后,他抬手覆上那抹蓝色。
祁黛遇并没有真的睡着,感觉到蒋渊动作后立即清醒,睁开了眼。
她刚睁眼,蒋渊就停止了动作,定定地看着她,“今日不是让全福海给你送了些料子?朕记得最后一箱子里是衣物,你穿给朕看看?”
“现在?”祁黛遇不太情愿,她刚洗漱完,不想再换衣服。
蒋渊看出来她不情愿,便道:“惠昭仪是困了,那好,那我们就早些就寝。”说着就要抱着她起身。
就寝?
祁黛遇立刻联想到了一些少儿不宜的内容,连忙道:“正好,嫔妾也想试试那些衣裳合身不合身,陛下眼光好,为嫔妾掌掌眼。”
几乎是落荒而逃,让言荷几个把那装衣裳的箱子抬进来。
还真有这么一箱,因是在最后,还没被打开,是以众人还没发现。
蒋渊不让言荷几个伺候,祁黛遇只得自己换。
打开箱子一看,里面衣裳不少,各个季节的都有,不过主要以春夏为主。随意展开一件,做工也是相当精致,没有女人能够抵挡这样的诱惑,祁黛遇心生欢喜,也没那么抵触这么晚试装了。
脸上带着笑,她回头问蒋渊:“陛下想看哪套?”
蒋渊随意指了一件。
祁黛遇便抱着那身衣裳去屏风后面换。
烛光绰绰,女子的身形投射在屏风上,曲线一览无余。
蒋渊好整以暇地看着,眼神却暗了几分。
这是一件芍药红交领掐腰的广袖襦裙,祁黛遇穿上后,艳丽的颜色显得她气色极好,多了几分娇俏之美。
“怎么样?”没有全身镜,祁黛遇也看不出好不好,只能问蒋渊的意见,为了方便他看全,还在原地转了个圈。
裙子立刻如芍药般绽放。
簇簇妖红裹露鲜,春工烂漫乞君看。①
蒋渊眸中印上一朵芍药,“好看。”
“再试试那一件吧。”他又指了一件。他有些迫不及待了。
祁黛遇开心地拿着衣服去换,等展开看清衣服的样子却是一顿,耳朵“砰”一下红了。
迟迟没有动作,就听屏风另一边的声音道:“还没好吗?难不成,惠昭仪是要朕亲自帮忙?”
“不用!马上就好!”祁黛遇急忙道。
手里这件衣裳,怎么说呢。
以她的观念来看其实不算什么,但以如今的观念看,相当大胆。
说是情|趣|内|衣也不为过。
绣着大片芍药花的抹胸长裙自腰部一分为二,露出纤纤细腰。外罩着一件同色的纱衣。裙子极薄,且这样的款式定是穿不成肚兜的,可若是不穿,就得贴身……
祁黛遇穿好后,下意识抬手捂住,不肯出去。
屏风那一边又传来蒋渊的声音。
祁黛遇咬牙:“陛下怎送来这样的衣裳?”
“什么样的?”那声音里明显有笑意。
“如此、孟浪!”以时人的观念,可不就是孟浪。祁黛遇百思不得其解,宫里的绣娘会做这种衣服吗?
身后突然传来暖意,却是蒋渊直接过来了。
他眼中的惊艳几乎让祁黛遇无处遁寻,偏偏这人似乎看不见她的窘迫一般,拉开了她的手。
祁黛遇想抽回手,却被他搂进怀里,下一刻感受到他胸口压抑隐忍的起伏。
“这是北漠那边女子流行的服侍,使团带了几件回来,朕想看你穿。”他低语着,气息喷洒在祁黛遇耳边。
看到这些衣服的第一眼,他就想看她穿。就像是看见一只单纯无害的小白兔被包裹进沾满密液的花丛里,她越是柔美素净,他越想看她艳丽张扬。
就如此刻,极致的反差带来的惊艳让他热血沸腾。
毫不犹豫地,长手一揽,抱着祁黛遇走向长榻。
下一刻,刚上身不久的裙子被撕烂了。
第八十五章
有情芍药含春泪, 无力蔷薇卧晓枝。①
第二天一早,祁黛遇差点起不来,苹果帮她上妆时, 她都睁不开眼。
石榴偷笑,言荷看见了, 问她笑什么。
石榴脸色微红:“陛下疼主子呢。”她现在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宫女了,昨晚上是她守夜, 屋里的动静, 听得她面红耳赤。
主子得皇上喜欢,她自然高兴。
言荷也笑:“主子才貌具佳,皇上喜欢再正常不过。”在她看来, 昨晚大年初二,皇上却来了衍庆居, 已经可以看出祁黛遇在皇上心中的分量。
说不定,惠昭仪日后, 比之前的淑妃娘娘还得宠。
听见她们谈论的内容,祁黛遇内心却毫无所动。
作为真正与蒋渊相处的人,她的感受更为真切。
蒋渊不知是什么缘故,对她的确产生了兴趣,可以说是喜欢,但绝谈不上爱。他们两个之前的关系,蒋渊更像是把她当做一个有趣的、可爱的、可以逗趣的宠物。
为什么会这么想?
祁黛遇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笑。
自然是因为她感觉到了, 蒋渊对她,只有情欲, 没有尊重。
尊重, 才是爱的前提。
从夏宫时的游船、露台,到昨晚换衣……这里面无论哪一个泄露出去, 她的名声都会尽毁。可蒋渊还是跟随本心那么做了。
试问,如果是皇后,是淑妃,他会如此吗?
不会。
但对祁黛遇,他却无所谓。
这一点,也许蒋渊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但祁黛遇感觉到了。
但感觉到这些,她也并不生气。她从不奢求这位帝王的爱意,自然无所谓他对她抱着什么样的情感,现在这样最好,如果他真的爱上她,祁黛遇反倒感到惊恐。
现在这样就很好,在皇帝对她还有欲念时,多攒些财物,等日后年老色衰,也能舒适的活着。
大年初六,宗妇和诰命可请旨入宫拜见。
祁家老太太也带着儿媳万氏进了宫,先去慈宁宫外磕了头,又去了坤宁宫。
皇后专门抽出时间见了一面,以示对祁黛遇的恩重,但没多留,让梅意带着两人到了长春宫。
祁黛遇早早就候着了,见了两人亲切地迎上去。
这次进宫,两人做了充足的准备。
老太太虽是农妇出身,可能养出祁才商那样的儿子,自然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妇人。宫里规矩多,她年纪大,学不来精细的,照猫画虎也能学个大概,再加上自信舒朗的态度,反倒让人不好挑错。
万氏更是如此。
以至于祁黛遇这次见到两人,只觉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等进了屋,只剩下祖孙三人时,老太太这才原形毕露,腰一塌,几乎是仰靠在引枕上,喘着气道:“这皇宫里还不如庄稼上自在呢,见了谁都得跪,这一跪一起的,老婆子我这膝盖都得废。”
说着又牵着祁黛遇的手叹气:“可怜我遇儿了。”
万氏就说她婆母:“在宫里呢,您说这些做什么?”
“皇宫乃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地儿,怎会委屈?”说是这么说,万氏却安抚地拍了拍祁黛遇的手。
她不是不心疼女儿,是怕婆母说错话,给女儿带来麻烦。
祁黛遇冲她笑笑,示意没事。
祖孙三人一起,说些家常话也是无限欣喜。
说大嫂郎天玉,已有六个月的身孕,“不管是男孩女孩,我都欢喜。”祁褚褚这么大年纪了,一直没有孩子,也是万氏的一块心病,如今儿媳妇有了孕,她只恨不能赶去云南卫照顾,哪还在意孙儿(女)的性别。
又说小女儿:“等开了春,也要给青珑相看了。”
祁黛遇大惊:“青珑才十一岁吧?”这么早就要相看吗?
万氏面上有些踌躇:“我和你爹的意思,是先找到好人家,先定下来。皇上还年轻,再过两年只怕又要选秀,青珑的年纪……”
她这么一说,祁黛遇就懂了。
两年之后,祁青珑就十三岁了,如果宫中选秀,祁青珑正符合参选的年纪,虽然不一定能选上,但万氏也担心意外发生。已经送了一个闺女到宫里,她是万万不想让小闺女也进宫的。
所以才想早早将祁青珑的亲事定下,哪怕晚些出嫁也是好的,至少能躲过选秀去。
万氏看祁黛遇的眼里有愧疚:“你当年,就是我们想得不周到。”
“这事怪不了谁。”祁黛遇道。
当年祁才商初为官,原身还小,两人心疼闺女体弱,只想着在家里多养几年,一点也不着急给闺女找郎婿,再加上那时先皇年纪大了,已经好些年没有选秀,祁才商压根就没想到此事。
哪知原身十七岁时,先皇突然下令选秀,给祁家来了个措手不及。更意外的是,原身还被指给了当时的太子如今的皇上。
祁才商得了教训,这次一定要给小闺女先定下亲事。
祁才商和万氏考虑得也有道理,祁黛遇便道:“既是要选,那可得好好挑。如今父亲也是五品官员,比以往要自如得多。但要我说,家世倒是其次,人品却是最为重要的。”
万氏连连点头:“这是自然。你父亲的意思,是想给青珑相看那些六品、七品官员家里的孩子,一来,对方不敢糊弄,打听得也能真切仔细些。二来嫁女低嫁,日后男方便是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也不敢欺负青珑。”
祁黛遇这才放了心,想来有她这个皇妃在,未来的妹夫家里也得掂量些的。
她又道:“便是定了亲,也不能急着嫁了,至少,得……十六了再说。”她本来想说十八岁的,但怕适得其反,就只说了十六岁。
万氏:“好!”
两人说了半天话,才发现老太太许久都没声音,回头一看,却见老太太不知何时已经靠着睡着了。
母女俩对视一眼,不禁失笑。
随着月份增长,皇后娘娘的肚子也越来越大,精力也越发不济,皇后便将部分宫务交给了宁妃协理。
这天,秦璱珠来了衍庆居,祁黛遇正看着大公主练琴。
小小的人儿一本正经地坐着,苦大仇深地看琴谱。大公主喜欢唱歌,按理说应该很有乐理天赋,但实则不然,这首曲子,她已经练了三天,还不能完整弹下来。
别看大公主年纪小,但皇后娘娘定下的计划,无论再累再想玩,她都会认真完成,练字是,练琴也是。
秦璱珠一脸和乐看着大公主,边和祁黛遇小声说着话。
她是来分账的。
百味楼火锅分楼的分红以及百味楼那几道菜的分红。
“一共两千六百两。我让掌柜兑换了四方钱庄的银票,你且好好收着。”
祁黛遇:“这么多?”
秦璱珠笑道:“还不是多亏了你,分楼的进项和本楼差不多,甚至更高,再加上那几道菜的分红,就是这么多了。”她心情好得不得了,百味楼今年的进益比往年高了数成,她的收入也多了许多。
祁黛遇:“那我就不客气了!”
在年前,“芙蓉面”的分红也送过来了,除去分给皇帝、皇后的,还有说好了捐给养济院的,只她的两成,就有三千两!
要知道,“芙蓉面”才刚开业半年而已!
今日又进账两千六百两,祁黛遇简直美得冒泡。
两人说着闲话,不可避免地,就说起了分到各自宫里的掌事姑姑。
秦璱珠人缘好,各宫消息都灵通,她道:“何淑女、吕选侍屋里的事务都已经交给了她们的掌事姑姑,聂婕妤那儿,听说如今是春枝和那姑姑一起管着。令我意外的,却是冯才人和魏美人。”
“嗯?”
秦璱珠道:“我本以为,冯才人不善言辞,魏美人脾气火爆,前者定是让掌事姑姑做主屋里的事务,后者不顺心说不定还得闹起来。哪知道却刚好相反,魏美人极其信赖她身边的姑姑,冯才人却嫌弃那姑姑指手画脚,听说都不许进屋,也不理睬。”
祁黛遇“啊”了一声,她想起冯绮那内向的性子,内向的人反而更重视自己的私人空间,最讨厌别人不经允许插足,估计是那掌事姑姑仗着身份想提点主子,反倒让冯绮不喜。
而以冯绮的性格,也不敢对太后派来的掌事姑姑斥责,就选择了不搭理的办法。
至于朝蓉……
“应是太后娘娘特地嘱咐过吧?”谁都知道,太后娘娘护着朝蓉,太后派过去的掌事姑姑,朝蓉定是敬着的。
“那你呢?分去你宫里的那个如何?”祁黛遇问她。
不曾想秦璱珠脸却一红。
看她这模样,祁黛遇更好奇了,“你快说呀!”她伸手挠秦璱珠痒处。
“好好好,我说就是了!”秦璱珠看了眼还在练琴的大公主,附在祁黛遇耳边,压低了声音,“我那姑姑,原在敬事房当差。”
什么意思?
祁黛遇一时没明白。
秦璱珠脸更红了,扭捏道:“她教了我一些,更易受孕的法子。”再多的,她不肯说了。也就是和祁黛遇关系好,才愿意说这样羞耻的事。
祁黛遇琢磨了好一会才明白,那姑姑原在敬事房当差,敬事房的宫女有一项职【看小说 公 众 号:这本小 说也 太好看了】责,是教导嫔妃如何伺候皇上,但由于妃嫔们在进宫之前,家里都有人教导,所以这项任务很少去做。
所以秦璱珠说的,更易受孕的法子……
“噗!”祁黛遇没忍住,笑出了声。
大公主一曲已经快要弹完,却被她打断,眼神颇为幽怨。
秦璱珠更是羞耻不已,去轻拧她。
“不许笑!”
祁黛遇笑得更大声了,“秦姐姐,我且等着,快些抱上侄儿!”
许是掌事姑姑的法子真起了作用,刚进三月,启祥宫传来喜讯,秦璱珠有孕了。
第八十六章
“恭喜珠姐姐, 愿望成真了!”
启祥宫里,祁黛遇笑着道。一得到消息,她便赶了过来。
秦璱珠此时还有些恍惚, 她也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有了身孕。
莫名的, 两滴泪从脸上滑落,秦璱珠不好意思地擦掉:“让你见笑了, 我真的, 太高兴了。”
祁黛遇宽慰道:“你是信任我,才在我面前真情流露。”
秦璱珠:“我是真的高兴。在这宫里,我承宠不算少, 可从被指给皇上到现在,有八年了吧, 却一直未曾有过消息,我都以为这辈子没有子女缘分了, 谁知突然来了惊喜。”
在如今的后宫里,她是伺候皇上最久的,看着在她之后的人一个一个的怀孕,秦璱珠怎么能不羡慕呢?
太医也看过,都说身体没有问题,只是缘分未到。
久而久之,秦璱珠也不抱希望了。
正是因为不抱希望, 所以今时今日,才如此激动。
祁黛遇没想到, 平日里最乐观的秦璱珠, 内心也有这么多煎熬,心中感慨。
“遇妹妹, 我一定会好好疼这个孩子的,我会尽我所能,成为最好的母亲。”秦璱珠温柔又坚定地发誓。
祁黛遇:“我相信你!”
“等孩子生下来,你就是姨娘!”秦璱珠道。
之前两人交流时,祁黛遇曾告诉她,以自己的身体情况,很难有孕。
此时秦璱珠这么说,也是担心祁黛遇黯然神伤。
祁黛遇:“好呀,那我这个做姨娘的,得给未来外甥多做些玩具。”
秦璱珠:“万一是外甥女呢?”
祁黛遇:“那就多做些棉花娃娃?”
两人都笑了。
正说着话,叶琼来了。
“早上喜鹊叫个不停,嫔妾就知道有好事,果然今日就听闻姐姐怀孕的好消息,恭喜姐姐!”叶琼给两人行礼。
“芝麻,快,再搬个凳子来。”秦璱珠招呼道。
祁黛遇打趣叶琼:“你就住在启祥宫,怎么比我来得还晚些?”
叶琼:“还说呢,嫔妾听闻御花园里的桃花开了,想去摘一些回来做花糕的,听闻秦姐姐有孕的消息,立即赶了回来,临出门又去换了身衣裳,这才耽搁了。”
这是在解释,她怕身上沾了桃花粉影响到秦璱珠,特地换了衣裳。
秦璱珠笑道:“还是你细心。”
叶琼眼神闪了闪,笑道:“姐姐猜猜嫔妾在御花园碰见了谁?”
秦璱珠:“宫里人那么多,谁都有可能去,我哪能猜到,你可别卖关子,快说!”
叶琼:“嫔妾看见,安嫔娘娘带着大皇子和二公主在御花园里呢。”
提起大皇子,秦璱珠和祁黛遇对视了一眼。
淑妃出事之后,皇上并没有剥夺她抚养大皇子的权利,大皇子仍住在承乾宫里。倒是原本也住承乾宫的吕选侍迁了出来,搬到了延禧宫东配殿。
淑妃被禁足,大皇子却没有禁足,安嫔将大皇子带出来,不违背规矩。
秦璱珠:“安嫔倒是对淑妃忠心耿耿。”
这话祁黛遇听着不可置否,她从录像里看到过安嫔与曹美人的暗中接触,她敢肯定,安嫔与玫婕妤的事脱不了干系,只是不知为何,却一点与其有关的痕迹都没留下,而淑妃,从始至终也没有提及安嫔。
因着这些,祁黛遇只觉得安嫔深不可测。
这样一个人,真的会对另一个人忠心耿耿吗?
祁黛遇更怀疑,安嫔对大皇子好,是为了稳住淑妃。
淑妃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大皇子,但她自顾无暇,只能拜托尚且安全的安嫔多顾念着大皇子,为了这个,淑妃不会说出关于安嫔不好的事。
两人之间,更像是一场交易。
叶琼叹道:“也许是看大皇子可怜呢?”
祁黛遇:“你可别犯傻气,安嫔与淑妃有旧交,她对大皇子好,陛下不会说什么,但你若是接触大皇子,就不一定了。”叶琼的心软,在南山行宫时,她们就见识过,连害自己的人都愿意为其求情。
叶琼点头:“两位姐姐放心,我也只是当着你们说说罢了。”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竹意的声音,却是来寻祁黛遇的。
祁黛遇连忙起身出门:“怎么了?”
竹意一脸焦急:“惠昭仪,皇后娘娘临盆了!大公主有些吓到,哭个不停,奴婢们劝不好,还请您随奴婢去一趟坤宁宫!”
皇后娘娘临盆了?
祁黛遇一愣,皇后的确到了快生产的日子,只是谁也没想到是今日。
“好,我这就去!”她回过头对秦璱珠道:“珠姐姐,你有孕在身,就别过去了。”
“不用担心我,你且快些去!”
“惠昭仪我与你一起吧!”皇后生产是大事,秦璱珠怀孕了不用去,她却是要的。
祁黛遇:“好!”
而此时,翊坤宫里,宁妃才刚得知庄嫔怀孕的消息。
她一言不发地看着花瓶里的桃花,手中画笔顿在半空中。
她身边,阳雪和穗禾对视,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担忧。
“娘娘……”
宁妃被这一声唤回神,“你说,本宫该不该送去贺礼?”
阳雪不知该如何回答,她记得,庄嫔曾与娘娘交好过一段时间,只是后来不知怎么回事,渐渐地就疏远了。
便是不看在过往交情,只两人位分之差,娘娘作为妃位,也该赐下贺礼。
宁妃:“连她都有了身孕,唯有本宫,一直不曾有动静。也是,皇上不喜本宫,来翊坤宫甚少,本宫又怎能怀孕呢?”
长久的停滞令墨水低落,晕染了画纸。
画已作废,宁妃索性丢了笔,走到那花瓶面前,“明明父亲如今颇受陛下重用,明明淑妃已经被幽禁,皇上为何就是看不到本宫呢?为什么,就是看不到本宫!”
她手轻轻一挥,花瓶落地粉碎,里面的桃枝洒了一地。
阳雪和穗禾一抖,宁妃还是那样平静的表情,向前一步,将那几支桃花踩在脚下。
“去,挑一些好东西,送到启祥宫。”
“是。”
阳雪转身出去,没一会儿又进来,“……娘娘,坤宁宫传来消息,皇后娘娘临盆了。”
屋内的身影霎时转身,那般幽深的眼神,阳雪不敢与其对视,将头埋得低低的。伺候宁妃越久,她越能感觉到,最重规矩、情绪素来平静的宁妃娘娘,那平静之下暗藏的疯狂。
良久,阳雪终于听到宁妃开口。
“去坤宁宫。”
宁妃赶到坤宁宫的时候,皇帝和太后都到了。
她环视了一圈,只见大公主正抱着惠昭仪抽噎,安嫔、聂婕妤等也都赶了过来。
坤宁宫里秩序俨然,太监宫女各行其事,接生嬷嬷已经进了产房,能听到皇后压抑的痛呼声。
宁妃镇定向皇上、太后行礼,可皇上看都没看她一眼,只紧张地、期待地看着产房。
宁妃心口一闷,睫毛颤了颤,随之也看向产房。
祁黛遇抱着大公主,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抚着大公主的后背。
这样的场景,大公主本不该在此的,但是皇后破羊水的时候大公主刚好在场,看到皇后痛苦的模样,大公主被吓到,眼看着皇后被送进了产房,她担心母后,怎样也不肯离开。
谁要是抱走她,她就会大声哭闹。
也就是祁黛遇来了,才让她镇定一点,却还是不肯离开。
此时紧紧地抱着祁黛遇,连皇上来了想抱她也不肯松手,似乎这会只有祁黛遇能给她一点安全感。
“惠娘娘,母后会不会有事啊?”大公主瘪着嘴,眼睛肿得像鱼泡,她能听到母后的痛呼声。
祁黛遇:“不会的,皇后娘娘不会有事的,大公主别急,马上就能见到你的母后和弟弟了。”
皇后这一胎,前几个月反应很大,到后期却好了很多。而且一直有太医守着,应该不会有事。
大公主又想哭了,她想说,她不想要弟弟,就是因为要生弟弟母后才会那么痛苦的,但大公主也清楚,坤宁宫上下,每一个人都对母后肚子里的弟弟饱含期待。
似乎,弟弟是无比珍贵的,比她还要珍贵。
产房里的声音陡然强烈起来,太后十分紧张,杨嬷嬷给她按着手心缓解。
大约一刻钟过后,随着皇后一声尖叫,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响起。
太后和皇帝纷纷站了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接生嬷嬷抱着一个襁褓出来了,一脸喜色。
“陛下,皇后娘娘母子平安!”
无论心中怎么想的,众人纷纷跪下。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蒋渊一脸笑意:“坤宁宫上下,赏三月例银!”
宫人的恭喜声更大了,全是真心实意。
太后喜不自胜,轻轻掀开襁褓看了一眼,“二皇子长得与皇帝极像!”
“才这么小,哪里看得出像不像。”嘴上这么说,蒋渊却也凑过去看,脸上笑意越发明显。
“二皇子的名字可取了?”
蒋渊:“朕早就想好了,‘昇’字如何?”
太后:“昇?”
蒋渊轻抚二皇子头顶胎毛,“有此儿降生,愿四海昇平。”
太后讶然看他,这其中所含的愿景,可不小啊。看来皇帝对二皇子寄望深厚。
太后笑道:“蒋昇,好名字!”
“我也要看弟弟!父皇,皇祖母,让儿臣看看弟弟吧!”大公主在边上等了许久,再等不住了。
蒋渊哈哈大笑,将大公主抱起来。
大公主小心翼翼地去看,第一眼,只觉得弟弟好丑,脸皱巴巴的,和父皇一点也不像嘛。
但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笑了起来。
弟弟平安出生,母后一定很高兴。
母后珍视的弟弟,她也会珍视的,她会保护好弟弟的。
第八十七章
二皇子出生了!
作为皇后亲生的儿子, 二皇子从出生之日起,就被无数人关注着。
皇上喜得麟儿,恨不得向全天下宣告, 但又怕过于隆重二皇子压不住,只得生生忍耐下来。洗三宴却办得相当盛大, 文武百官、王公贵族纷纷赴宴,一睹二皇子风采。
坤宁宫里, 皇后微笑着听梅意禀报保和殿的盛况。
梅意:“娘娘, 皇上不知多喜欢咱们二皇子呢。”
兰意跟着去了,竹意照顾着大公主,菊意也留下来伺候, 这会便道:“二皇子是中宫嫡子,陛下自然重视!今日的排场, 可比当年大皇子盛大多了!”
这话有些张狂,但皇后并未阻止。
除去淑妃, 又生下皇子,皇后此时意气风发,心中也觉得自己的昇儿当得起皇上的重视。
皇后交代道:“令仪那儿也不可懈怠!”她想了想,“她若是害怕,还是送到衍庆居让惠昭仪帮忙照顾。”
坐月子期间需得休养,她无法长时间陪伴女儿,只每天见一面, 短短说几句话。皇后也是担心,坤宁宫的奴才见她生下皇子, 便不重视大公主。
梅意道:“娘娘放心, 有竹意看着呢。大公主最是懂事,那日还说要保护二皇子, 陛下和太后娘娘听了可高兴了。”
皇后心中熨帖,有此子女,夫复何求。
屋外有宫女拿了保和殿送来的贺礼单子,都是送给二皇子的。
菊意拿进来给皇后看。
“各位王爷、长公主府里都送了贺礼,尤其是延庆长公主府,那尊玉佛难得极了……”菊意正笑着说起各府送来的贺礼,袖子突然被梅意扯了扯。
她抬头看去,却见皇后娘娘的脸色不知何时淡了下来。
将贺礼册子丢到被子上,皇后淡声问:“府中这些天可发生了什么事?”
梅意去捡册子,眼尖地看见承恩伯府那一栏送的贺礼写着“南海红珊瑚一尊、麒麟碧玺串一对……”样样都是好物件,但承恩伯府断是拿不出来的。
毕竟,承恩伯府的支出皇后娘娘是严格把控的。姜府那边就更不可能。
梅意小心翼翼道:“娘娘临盆那日,二皇子出生的消息传出宫后,老爷大喜之下去临仙局喝了几盅酒,说了些胡话……”
然后第二日,许多人家便带着贺礼上了承恩伯府。今日承恩伯府送给二皇子的贺礼,只怕许多都是从那些里头挑的。
皇后深深吐了口气,她时常觉得自己的人生很顺利,但也许是顺利到老天也看不过眼,所以给她安排了一个这样的父亲。
袁家的教训历历在目,二皇子才刚出生他就大肆敛财,是怕死得不够快吗!
皇后终究还是没忍住动了怒,“传本宫旨意,将承恩伯送到京郊庄子里住上几个月!”也好好清醒一番!
梅意;“是。”
不敢多打扰皇后休息,梅意和菊意退了出去。
出门后,菊意看了紧闭的屋门一眼,忍不住道:“梅意姐姐,我总觉得,皇后娘娘待承恩伯太苛刻了些,再怎么样,承恩伯也是娘娘的父亲呀!”
“慎言!”梅意昂昂下巴,示意她往远处走,等走远了,才叹气道:“你是不知道,承恩伯不求上进,整日吃喝玩乐,给娘娘惹了多少麻烦。”有些事,只有她和竹意两个家生子清楚。
当年姜老元帅如日中天,偏偏儿子不成器,是京城有名的纨绔,吃喝嫖赌样样沾染,好不容易娶了妻,夫人生下两个女儿,又嫌其生不出儿子,竟干出了强抢商人妇的荒唐事。姜老元帅大怒,提着棍子找到儿子,活生生打断了儿子的腿,并警告儿子,要是再敢嫖赌,就亲手除害。
至此,承恩伯总算戒了嫖赌,但仍旧不求上进,功名是不考的,女人也不碰了——被姜老元帅那一顿打伤了子孙根,再无法令女子受孕。不沾这两样,承恩伯更是沉迷于吃喝玩乐,甚至不满足于只在京城,昭国各地都去了不少。而一路上,自然也没少惹事。
“夫人被老爷伤透了心,也不管事,只有皇后娘娘,从小养在元帅和老夫人膝下,才十岁出头就得主持府中事务。你说,有这样的爹,皇后娘娘心里有多累?”
菊意:“原是如此。”她又好奇道:“皇后娘娘还有个妹妹吗?怎么从未见过?”
梅意立即上手捂住了她的嘴,“娘娘妹妹早逝,还是不要提及此事,免得娘娘伤心。”其余的,却是再不肯说了。
皇后旨意传出宫去的第二天,承恩伯夫人请旨进宫。
进了内室,承恩伯夫人先是看了会二皇子,还抱了抱,脸上露出和蔼的笑。
皇后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看见过母亲这样的笑容,一时有些恍惚。
到底不熟悉生人,二皇子很快哭起来,承恩伯夫人连忙将二皇子交还给奶嬷嬷,“可能是饿了,快些带回去,别吹着风。”
等二皇子走了,承恩伯夫人才走到床前,此时脸上的笑容已经淡下来。
梅意搬了凳子过来,又退出去,给母女俩说话的空间。
皇后刚生产完,正是坐月子的时候,做女儿家的,在脆弱的时候总是想寻求母亲的关怀,哪怕连皇后,这时候也忍不住想朝承恩伯夫人说些抱怨、委屈的话。
可话到嘴边,却又生硬地变成了:“母亲今日来,是为了父亲吗?”
承恩伯夫人:“他到底是你父亲,这般被撵去了庄子,他觉得脸上没面。”
皇后:“他若真的在乎面子,就不该收下那些东西。”且不知那些人在背后如何嘲笑呢。
承恩伯夫人皱了皱眉:“总归你是皇后,你的旨意最大。我只是来带个话罢了。另外,你父亲不在府里,我一个人也冷清,我想着去翠竹庵清修数月,府中无人,你若有事,直接派人去姜府就是。”
不知是哪句话刺痛了皇后,皇后冷笑一声:“母亲去翠竹庵,真的是为了清修吗?”
承恩伯夫人脸色一变,“你这话是何意?”
皇后:“母亲,我刚生产完,你从进门到现在,可曾关怀过一句?翠竹庵有什么吸引着你,不就是供着姜婵的牌位吗?”
“姜女赢!”承恩伯夫人不顾规矩喊了皇后的名字,她似乎极力忍耐着自己的情绪,“你已经是尊贵的皇后娘娘,要什么有什么,连你的父亲,你想撵出京城就能撵,婵儿呢,婵儿什么都没有,这个世界上记得她的人都不多,若是我还不惦记她,还有谁惦记呢?”
“再如何,你们也是嫡亲的姐妹,婵儿便是有错,也已经付出了自己的生命,这些还不够吗?”承恩伯夫人流下一行清泪,“适才我看二皇子的时候就在想,若是婵儿活着,如今也该是当娘的年纪了吧?可是她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皇后娘娘,您儿女双全,过得是世间最上等幸福的日子,与臣妇这点母女情分,便是舍去,也影响不了什么。”
皇后定定地看着她,很难想象,这样的话,是从自己的亲生母亲嘴里说出来的。
但皇后又不觉得意外。
毕竟,她们母女俩,从来称不上亲近和睦。
她从小养在祖父母膝下,与亲生母亲接触甚少,姜婵却是由承恩伯夫人一手带大,两个女儿在承恩伯夫人心里,本就是有差别的。
“母亲,您一直都在恨我吧?”皇后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承恩伯夫人张张嘴,没有回答。
皇后却代替她说了,“恨我心狠手辣,没有放过姜婵。”
同胞的姐妹之间,或亲密无间,或感情平平,还有一种,则是仇人。
她与姜婵便是如此。
作为姜家的大姑娘,姜女赢被养在姜元帅和老夫人膝下,接受最好的教导,享受最好的待遇,而姜婵却总被忽视。
从小,姜婵就羡慕、嫉妒自己的姐姐。姜婵钦佩长姐的一切,又嫉妒长姐的一切,以至于总爱黏着姜女赢,又什么都与她抢。
从衣服首饰,到教书的女先生,甚至,到婚嫁的人选。
十四那年,晟王府蹴鞠大赛上,姜女赢赢得了晟王的称赞,那时便隐隐有消息说,晟王有意为世子求娶姜家大姑娘。
晟王世子,再好不过的姻缘,姜婵盯上了这桩婚事。
可惜姜婵有心无力,使得计策过于低级,被姜女赢看穿不说,还糟到晟王世子的奚落,更是差点连累姜府的名声。
老妇人怒不可遏,要将姜婵送到翠竹庵软禁。承恩伯夫人想让姜女赢为妹妹求情,只要姜女赢出面,老夫人定会放过姜婵。
可姜女赢拒绝了。
谁也没想到,姜婵会自尽。
承恩伯夫人痛失幼女,自是悲伤不已,甚至有些怨上大女儿,她时常想,若是大女儿宽容些,会不会姜婵就不会死。
此后多年,承恩伯夫人对大女儿态度冷淡。
而此时,听到皇后的话,承恩伯夫人心中一痛。在她心里,的确认为是皇后逼死了姜婵,可她又明白,当年之事是姜婵做错在先,这样的矛盾,让她无法正常对待皇后。
为数不多的母爱,也只有在看到大公主、二皇子——皇后生的孩子时,才倾泻一些出来。
“你这么想,就当是这样吧。”承恩伯夫人最后这样说道,“皇后娘娘好好休息,臣妇,先告退了。”
她终究无法面对皇后。
承恩伯夫人一走,皇后便紧紧闭上了眼。
她的手不断颤抖,许久都没有止住。
良久,皇后嘴角扯出一抹笑,大约真是坐月子,让她收不住情绪,今日说了这些话。
有些事,不说还能维持表面的和平。
说了,徒增烦恼罢了。
暖房那边又传来二皇子的哭啼声,听到这个声音,皇后心一松,这才真的笑了。
母亲有一点说得对,如今她儿女双全,过得是最上等幸福的日子。
第八十八章
阳春三月, 正是春花烂漫时,趁着天气好,祁黛遇打算带着大公主到御花园放风筝。
放风筝之前先得做风筝, 风筝的骨架由小橙子动手,祁黛遇和大公主只需要先画出自己想要的风筝模样就行。
大公主自然是画她的“棉棉”, 祁黛遇这次没别出心裁,画的是最常见的燕子风筝。
两人到御花园时, 碰巧遇上了大皇子和二公主。
大皇子坐在草坪上, 二公主则在一旁花丛中摘花。
“二妹妹!”大公主向二公主打招呼。
“惠娘娘安。”见到大公主,二公主害羞地笑了笑,但还是先向祁黛遇行礼, 才对大公主道:“姐姐。”
二公主今年四岁,长得乖巧可爱, 就是胆子有些小。
祁黛遇蹲下来,“二公主好, 怎么不见安嫔娘娘?”
跟在二公主身边的是安嫔的宫女莆韮,听到祁黛遇的问话,上前解释道:“安嫔娘娘有事,让奴婢们带着两位殿下出来活动。”
祁黛遇看向大皇子,刚刚大皇子的奶嬷嬷抱着他向祁黛遇行过礼,这会又放回了垫子上。
大皇子一岁半了,能走能跑, 但据说极其不爱动弹,能让奶嬷嬷抱着绝不自己走, 这会正坐在垫子上, 盯着祁黛遇看。
他没怎么见过祁黛遇,有些眼生, 这会眼里全是好奇。
倒是不认生。
虎头虎脑的模样,极是可爱。
祁黛遇对这种幼崽毫无抵抗力,忍不住朝他笑,结果大皇子也对着她笑。
咧开了嘴,露出小乳牙。
祁黛遇发现他鼻子似乎不舒服,时不时要去揉一下,瞧见二公主手里的花,突然想起一事,便问莆韮和照顾大皇子的奶嬷嬷。
“大皇子不是对花粉不耐受吗?”之前大皇子还因奶嬷嬷吃了花糕呕吐来着。
按理说,正值御花园百花盛开的时候,不该带大皇子来这儿的。
莆韮脸色一变,却是去看大皇子的奶嬷嬷,“可是真的?大皇子对花粉不耐受?”
奶嬷嬷低着头,心中苦涩:“是有此事没错,不过大皇子症状较轻,太医也曾说过,可以带大皇子多适应适应,许是就和常人一样了。”
祁黛遇皱眉,那也不该直接带到全是花的御花园来,小孩子免疫力弱,而过敏严重者,致死都是有可能的。对花粉过敏的人,还可能引发鼻炎、哮喘等病状。
她看了那奶嬷嬷一眼,以安嫔和淑妃的关系,不至于不知道大皇子对花粉过敏的事,所以安嫔让人将大皇子带到御花园,究竟是什么意思?
许是看到气氛不对,二公主小声道:“母妃知道的,还特地叮嘱过我,不要让弟弟靠近花儿。”
“只是弟弟非要出来玩……”说出这些,对二公主而言需要巨大的勇气,她眼眶都红了。
祁黛遇连忙安慰:“原来是这样。二公主,惠娘娘要带大公主去放风筝,我们一起好不好?”
大公主重重点头:“对,二妹妹我们一起放风筝吧!”
放风筝吗?二公主有些意动,却不敢同意,而是抬头看莆韮。
倒是大皇子,一听要放风筝,立刻抬起双手让奶嬷嬷抱:“放风筝!去看放风筝!”
莆韮只好道:“那就叨扰惠昭仪了。”
一行人便往宽阔的地带走去。
祁黛遇将自己的燕子风筝送给了二公主,有宫人帮着,两位公主的风筝很快在天上飞起来。
“飞了飞了!”
“姐姐,你的风筝飞得好高呀!”
“二妹妹你得也高!”
大皇子只涂个热闹,坐在垫子上热情地给两人鼓掌。
祁黛遇在一旁看着这一幕,不由面露微笑,此情此景,倒像是春游了,她不禁用“手机”拍下这一幕。
放完风筝,祁黛遇送大公主回坤宁宫,顺便和皇后说了下大皇子的事。
“也许只是嫔妾多心了。”她道。
皇后摇头安抚她,“你的担心是对的,皇子的健康不容忽视。”
皇后立即吩咐梅意,去太医院请太医为大皇子详细检查一番,同时让人去一趟慈宁宫,请太后派一位嬷嬷到大皇子身边照顾。
祁黛遇有些惊讶。
皇后看见了,笑道:“怎么,疑惑本宫不亲自派人照顾大皇子?虽说大皇子也是本宫的儿子,但他养在生母身边,若是本宫干涉太多,未免惹得旁人猜疑,太后派人去就不一样了。”
祖母关心孙子,再正常不过的事。
祁黛遇大着胆子问道:“娘娘,您就不担心大皇子……”
其实她有想过皇后对大皇子的态度,根据她看剧的经验,皇后就算是故意将大皇子养废也不是不可能,但现在看来,皇后似乎对大皇子并没有什么恶意。
“本宫不是不担心日后大皇子出人头地,只是本宫自信,大皇子出色。本宫的昇儿只会比他更出色。”说这话时,皇后脸上充满着自信坚定的光芒。
她的儿子,定是最好的。
她也会给二皇子提供最好的教育。
祁黛遇被触动到,正要说话,李禄在屋外求见。
“让他进来。”
李禄匆匆进来,一脸急色:“皇后娘娘,北历袭击边关,皇上震怒,下令姜老元帅整合大军迎敌!边关,要打仗了!”
皇后手中的书册瞬间掉落在地。
北历位处昭国北部,其国内环境恶劣,粮种困难,其皇室又常年争斗不休,上下混乱,百姓艰难。北历常常派军队骚扰昭国边境,抢杀夺虐,掳走粮食和女人,边关百姓苦不堪言。
直到十年前,姜元帅率军前往边关,与北历正式开战,这一仗打了两年,攻破北历四座城池,打得北历军队闻风丧胆。最后北历投降,破费巨额财富求和。
昭国军队撤出北历后,先皇并未让大军返回,而是命其镇守边关,以防北历出尔反尔。
蒋渊登基后,继续执行先皇的旨意,同样未让大军返回。
于是这一守,就是八年。
八年间,两国相安无事,谁曾想,如今北历再次来犯。
一时间,昭国群雄奋勇,谴责北历者有之,宣扬姜老元帅战绩者有之。更有热血的,直接要去报名参军前往边关参战,不过这事不太可能了,昭国的兵营有自己的制度,是不可能让新兵前往边关的。
总之,无论宫外还是宫内,视线都聚焦到了边关那边。
宫内也会如此,自然是因为那姜老元帅正是皇后娘娘的祖父。
自淑妃被幽禁后,皇后娘娘在后宫的权利达到了顶峰,再无人可以抗衡,想必,等与北历一战胜利后,皇后娘娘的位置只会更稳固。
身为皇后一党的祁黛遇就幸福了,小日子过得十分舒坦,
这天她又去了启祥宫陪秦璱珠。
午膳的时候,指导启祥宫小厨房的厨娘做出了关东煮,用竹签串好了放在碗里,和秦璱珠一人抱着一碗吃。
吃饱了,两人瘫倒在榻上,祁黛遇摸了摸秦璱珠尚看不出有孕的肚子,“皇后娘娘怀二皇子的时候,反应特别大,我原本担心你也会那样,却没想,我这外甥和她娘一样,是一点儿不挑食的!”
秦璱珠就笑,“那可不,随了我!”
两人说着闲话,不可避免地说起边关的事,秦璱珠又想到什么,“对了,你可听说曾府的事?”
祁黛遇:“哪个曾府?”
秦璱珠:“京卫指挥使曾起鸣,就是宁妃之妹嫁过去的那家。”
杨洛娘啊!那个天仙似的姑娘,祁黛遇有印象了,“他家怎么了?”
秦璱珠一脸可惜:“曾夫人,就是宁妃的妹妹,过世了!说是生了病,大夫也束手无策。”
啊?
祁黛遇坐了起来。
“怎么会?她还那么年轻,我记得,年宴的时候……”祁黛遇一顿,她忽然想起来,去年年宴杨洛娘并没有来,她印象中的,都是前年的事了。
难道那时就已经不好了?
“太可惜了。”祁黛遇感叹又感叹,美好的人总是引人怜惜,虽然她和那个杨洛娘一句话都没说过,但还是为她年纪轻轻早逝而遗憾。
“可不是嘛,这些天大家都关注边关的事,这件事倒是没引起什么风波,只是翊坤宫却是称病好几日了。”秦璱珠不由想,之前听闻杨洛娘许给曾起鸣时,淑妃还嘲笑过宁妃,讥讽杨家卖女求荣,如今杨洛娘嫁进曾府不过一年多,正是花儿一样的年纪就病逝了,也不知宁妃这个做姐姐的如何想?
翊坤宫里,一片肃穆沉静,所有宫人屏气凝神,正殿的门紧闭着,就连阳雪、穗禾也不敢踏进去。
这样的情况,从三日前,杨二姑娘病逝的消息传进来,宁妃气急攻心昏倒醒来后,就开始了。
无论谁进去,都会被宁妃娘娘轰出来。
他们都知道,宁妃是在为自己妹妹的去世伤心。
有小太监悄声走进来,阳雪正要呵斥,却认出那太监是负责杨府往宫里传信的太监,便迎了过去,“可又是有什么事?”
小太监悄声说了,阳雪脸色一白,良久后,艰难地往正殿走去。
一开门,屋内死气沉沉,宁妃静坐在画桌前,没有作画,只是静静坐着。
听到动静,宁妃抬头看过了,那双眼黑沉沉的,阳雪下意识一抖,颤巍巍地说出府里送进来的消息:“娘娘,夫人、夫人因二姑娘过世,悲伤之下服用了毒药……”
“你说什么?”宁妃“唰”一下站起来,疾步走到阳雪身前,捏住她的下巴。
阳雪被迫抬起头,“府里传来消息,夫人快不行了……娘娘,你去求求陛下,让您出宫回府里一趟吧!”
话音未落,宁妃已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第八十九章
宁妃伺候多年, 其父又是重臣,现如今其母将死,蒋渊开恩, 许宁妃出宫见其母最后一面。
马车一路疾驰到达杨府。
杨府大门大开,府中仆人跪了一地迎接宁妃娘娘, 宁妃看也没看一眼,匆匆往正房走去。
正房内, 杨夫人气短长出, 瞳孔灰败。
“母亲!”宁妃颤抖着手,迟迟不敢去碰触杨夫人。
听见声音,杨夫人眼珠转动了一下, 散发出微亮的光芒,又似乎想到什么, 很快熄灭。
宁妃泪流满面,“母亲, 你怎么如此狠心?”
毒药猛烈,侵蚀了杨夫人的喉管,她的声音嘶哑无比。
“洛娘死了。”
宁妃:“是,洛娘去世了,可你还有我啊!”
“她是自杀的!”杨夫人情绪激动,一把抓住宁妃的手,苍白的手上青筋嶙峋, 指甲掐进宁妃肉里。
“她是活活自杀的呀!那个曾起鸣不是个东西,洛娘受不住了, 她是对我们绝望了, 你知道吗?她让雀儿回来找过我,她跟我说:阿娘救救我!咳咳——”杨夫人过于激动, 几乎喘不过气来,“我却让她再忍一忍,等一等。”
“她等不住了,她等不住了!”
杨夫人想到三日前,她听闻消息赶去曾府,她那么乖巧的女儿,闭着眼躺在冰冷的床上,再也醒不过来了。从小如珍如宝捧在手心里的闺女,身上没一块好地方,那一刻,杨夫人恨死曾起鸣了。
她平生第一次不顾规矩体面去打曾起鸣,可那衣冠禽兽却让府中家丁拦住她,怪她没教导好女儿,竟然自缢,让他曾家糟了晦气。曾起鸣甚至扬言,不许洛娘进曾家祖坟,入曾家祠堂。
最后,还是杨恒赶到,曾起鸣不敢在杨恒面前放肆,消了气焰。最后两人达成一致,对外宣传洛娘因病而亡。
杨夫人无法接受这个结果,她想去报官揭发曾起鸣虐妻,却被杨恒禁足于府内。可她睁眼闭眼,脑海里都是洛娘哀求的眼神。
“阿娘,救救我!”
连着三日都是如此,杨夫人再受不住,喝下毒药。
她想,她得去陪洛娘。
想到此处,杨夫人松开了宁妃的手,平静地躺回去。
“母亲,您是在怪我吗?”宁妃红着眼道,“怪我和爹爹将洛娘嫁给曾起鸣?我没想到,我真的没想到曾起鸣是那样的人。”
“是,是我对不起洛娘。但母亲,我从未想到洛娘会死,我只是想让她再忍耐一下,我一定会救她的!”
宁妃承认,她对洛娘的情感中是有些别扭异样在的,那些异样,可以称为“嫉妒”,也可以称为“胆怯”。但她发誓,她从未想过让洛娘死!
那是她的亲妹妹啊!她们幼时是那样好,那么快乐。
她怎么可能忍心看着洛娘死?
“母亲,是我错了。早在雀儿进宫告诉我的时候,我就应该想办法将洛娘救出曾家的,都怪我软弱无能,不敢去求皇上……”其实现在想想,哪怕不求皇上,她也可以想其他办法救洛娘脱离苦水,比如,接洛娘进宫作伴,比如说自己身体不舒服,让洛娘去翠竹庵住上几个月为她祈福。
也许,离开曾起鸣得了喘息,洛娘就不会想不开。
“都怪我……”这一次,宁妃是真的后悔了。
杨夫人却摇头,“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她无神地看着床顶,“从一开始我便错了,你爹唯权是图,妻女在他眼里也可以成为夺权的工具……我嫉恨那个小贱人生下儿子,心中便赌气,要将你培养成全京城最好的闺秀,不比男儿的价值弱。”
她语气中全是悔意:“你从小,我就对你寄予厚望,无论你做什么事,我都严格要求你。敏贞,你心里,是不是也怨娘啊?”
宁妃流着泪摇头。
杨夫人:“咳咳。你怨我是应该的,应该的……”
她这一生,就为了争口气,现在想来,何其可笑。为了杨恒,与府中姨娘争风吃醋,自己也变得心理扭曲,为了让杨恒高看她们母女三人,她呕心沥血培养女儿,只为有一日女儿的联姻能帮助到杨恒。
后来,敏贞被许给太子做侧妃,杨恒果然对她软和了态度,那是他们夫妻少有的温存时刻,杨夫人太贪念了,于是又将期望放在了洛娘身上。
敏贞端庄良德,那洛娘就要单纯灵动,而刚好,她的小女儿样貌是那样出众。
杨恒对洛娘的期望,比对敏贞更高,尤其是,太子登基后,削减了宰相之权,杨恒动了将小女儿也送进宫的念头。
杨夫人为了满足丈夫,特地进宫和宁妃说了此事,却没想到,素来懂事的大女儿竟会那般抗拒,甚至还联合杨恒将洛娘嫁给了曾起鸣。
那是杨夫人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可能做错了些什么。
但那时,她仍对杨恒抱有希望,她想着,也许如杨恒所说,曾起鸣好不容易求得贵女,一定会对洛娘好的。
可谁也没想到,曾起鸣私下竟会对洛娘动手!
她的洛娘,她的洛娘……
“咳咳咳——”
杨夫人的咳嗽突然剧烈起来,毒药流入她的血脉,侵蚀她的五脏六腑,宁妃焦急朝外喊:“大夫呢!大夫呢!”
手却被杨夫人握住,杨夫人的眼里再次有了些许光亮,“敏贞,咳咳,杀了……咳咳,杀了曾起鸣!杀了曾——”
像是被扼住了脖子,杨夫人身体猛然僵住,又轰然倒下,抓住宁妃的手无力地掉落。
“母亲!母亲!”宁妃犹如慌张失措的小女孩,规矩、体面,此刻被忘得一干二净,歇斯底里地叫喊着,“去宫里请太医!去求皇上,将夏医令请来,快去啊!”
无人敢动。
直到有一人大着胆子,“娘娘,夫人她……走了。”
“放肆!谁敢胡说,本宫要了你的命!”宁妃抱着杨夫人,大声怮哭。
“曾、起、鸣!”她一定会杀了他!
良久,宁妃从正房中走了出来,看见府内已经挂上的白布,她蓦然冷笑了一声。
“长姐。”正房外,一蓝袍的年轻男子向宁妃行礼。
杨建怀,杨家庶子,亦是杨府这一代唯一的男丁。
杨建怀面容哀戚,“长姐,节哀。”
宁妃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朝杨恒的书房走去。
到了书房,也不容家丁通报,推开门,杨恒正在里面。
看到她,杨恒叹息道:“你娘糊涂,但事已至此……”
“我要杀了曾起鸣。”宁妃打断他。
杨恒一愣:“什么?”随即皱眉:“敏贞,你不要胡闹,曾起鸣是有错,但现在不是动他的时候。”曾起鸣虐待他的女儿,也有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意思,杨恒自然愤怒,他早就想好了,等他入了内阁,不再需要曾起鸣助力的时候,他定会收拾掉曾起鸣。
宁妃却突然问了他一个意料之外的问题,“洛娘死的时候,你有伤心过吗?”
杨恒一滞,有些不自在道:“当然,洛娘也是我的女儿……”
“那我母亲呢?她刚刚去世,你却依然能够自若地待在这里!在你心里,是不是只有权势,只有你那个儿子,根本没有我们?所以洛娘死你不在乎,母亲死你也不在乎!”
“杨敏贞!”杨恒大声斥道,深感自己的威严被侵犯,又或许是被说中了心中的隐匿,他黑着脸:“你别忘了,让洛娘嫁给曾起鸣,还是你出的主意。”
“是,都怪我……”宁妃苦笑了一声,都怪她当初昏了头,才导致今天要受亲人离世之苦。她何其后悔!
杨恒丢下手中的书,冷道:“若非当初你只是侧妃,若是你这些能争气点,多争得皇上的宠爱,或者生下一儿半女,你妹妹何须嫁给曾起鸣?”
看看承恩伯,有皇后这个女儿,多得意啊!
冷冷地看着杨恒,宁妃心中升起滔天恨意,她恨这个父亲的无耻。
但杨恒有一点说得对,如果她当初成为太子妃,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样了?
陛下会尊她敬她爱她,她的地位无人能动,她自然也不会嫉妒洛娘,也许,她会同意洛娘进宫陪着她也说不定。那样,洛娘就不用嫁给曾起鸣了,母亲也不会死。
皇后……皇后……
宁妃从未有一刻像此时,如此渴望那个位置。
不再看杨恒,宁妃转头就走。
曾起鸣,她一定会杀。
皇后之位,她也要得到。
边关捷报连连传来,京城内外皆是繁荣之象,后宫之中,最近的气氛也相当不错。
只是皇后在坐月子,庄嫔又有了孕,皇上常去探望,却不能留宿,如此一来,倒是去惠昭仪、聂婕妤和魏美人处多一些。
是的,自从大长公主府及时投诚,魏美人也得以在皇上面前露脸。
朝蓉是气盛张扬,但在皇帝面前却多了几分女儿家的姿态,那份嚣张便成了娇态,却是符合蒋渊喜好的。
一得宠,朝蓉难免故态复萌,不过她也知道如今皇后地位稳固,不敢放肆,只偶尔当着其他妃嫔们炫耀皇上多宠她。
祁黛遇和聂芷瑜都不是爱掐尖的人,一时间,后宫里不少人还真认为,如今圣上最宠的是魏美人。
如此一来,围绕在朝蓉身边的人就多了起来。
朝蓉好不得意。
可惜这股得意并未持续太久。
五月里,皇上突然封了一个舞姬为美人,还赐封号为“丽”,赐居咸福宫东配殿,又是配太监宫女,又是各种赏赐,声势之浩大,后宫瞩目。
一连三日,都是丽美人侍寝,皇上还免了其后宫请安。
如此殊荣,却是少见。
这丽美人究竟有如何魅力,竟让从不纵欲的皇上连着三日召其侍寝?
丽美人来请安这天早上,妃嫔们齐聚坤宁宫。
第九十章
坤宁宫里, 祁黛遇差点被晃瞎了眼。
有一瞬间,她还以为又过年了,要不然这些妃嫔们打扮得如此花枝招展呢?
说起来, 自从“芙蓉面”在京城流行后,也被纳入了后宫采购的行列, 只是因其商品价格贵重,并非固定的配额, 而是各宫若是有需要就自行出银子, 内务府统一采购,内务府出面代表的是皇家,自然有优先购买的权利, 倒是给后妃们行了个方便。
像秦璱珠、聂芷瑜这样关系好的,祁黛遇私下就给送了, 但其余不太熟的妃嫔,却是不知道“芙蓉面”便是她的产业, 只能自己花银子去买。
没有舍不得的,那些东西的效果早就在私下流传开来,妃嫔们比宫外女子更在意外貌。
有“芙蓉面”的养颜水护肤,用“芙蓉面”的胭脂粉饼化妆。
祁黛遇打眼望去,只觉每个人都光彩照人。
尤其是朝蓉,她本就属于明艳的长相,今日更是珠光璀璨。最令祁黛遇吃惊的, 是她居然发现了散粉的妙用,给自己搞出了雾面妆容。
祁黛遇不由多看了朝蓉几眼, 只觉朝蓉要是在她原来的世界, 说不定有当美妆博主的潜质。
朝蓉发现祁黛遇在看自己,有些不自在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 没什么问题呀!难道是妆花了?她回头看宫女秋枝,秋枝摇头示意一切正常。
朝蓉不免瞪着眸子看回去,“惠昭仪看嫔妾做什么?”
“看你好看呀。”祁黛遇将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朝蓉一愣,更加不自在了,张张嘴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倒是祁黛遇的这句话,让殿里响起了笑声。
秦璱珠笑道:“魏美人今日的确甚美,这一身打扮刚进来时,我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何淑女:“魏美人花容月貌,嫔妾们一向比不过,今日魏美人之光彩,更显得嫔妾们如蒲柳之姿了。”
若秦璱珠是调侃打趣,那何淑女就是明显的奉承了。
朝蓉是美,可这殿里的惠昭仪、聂婕妤也不差。何淑女与朝蓉同住永和宫,不知何时起,以朝蓉唯马首是瞻。
叶琼淡淡道:“魏姐姐今日打扮这么盛重,可是因为那丽美人?”
她道:“听说丽美人如月中嫦娥,其容貌可谓是闭月羞花、沉鱼落雁,还能歌善舞,咸福宫的琵琶声,可是响了三日,难怪陛下喜欢。多了这位姐妹,以后宫里,更加热闹了。”
她脸上的笑容似乎真的是在欢喜,却刺了朝蓉的眼。
朝蓉冷嗤一声:“什么姐妹?不过一个低贱的舞姬,也配与我等姐妹相称?”
在殿里的,也就朝蓉出身最高,且朝蓉一向自持身份高贵,瞧不上小门小户的人,更何况是一个舞姬?乐坊司的舞姬大多出身贱籍,再就是罪官之后,身份低微。
朝蓉本就不爽那丽美人得了皇上宠爱抢了她的风头,此时又听到叶琼夸赞丽美人,仿佛宫里无人比得过似的,心中愈发不满,直接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祁黛遇闻言皱眉,正要开口,却有人先她一步。
是宁妃。
宁妃肃着脸:“魏美人,丽美人乃是陛下亲封的嫔妃,你如此言语,岂把陛下放在眼里?”
朝蓉脸色一变,咬唇道;“嫔妾失言,宁妃娘娘恕罪。”
宁妃:“下不为例。”
殿中氛围有些凝滞,秦璱珠适时开口,几句话又恢复了热闹。
可没过多久,又有人道:“这丽美人倒是叫人好生苦等。”
“如今人家正得宠,难免恃宠生娇。”
其实这就是故意为难丽美人了,请安时辰定在辰正,这会也才辰时三刻刚过,是她们今日来得太早,倒显得丽美人像姗姗来迟一样。
而这些话说完没多久,丽美人来了。
听见外面的通传声,所有人都看向大门处。
只见门帘撩起,先入眼的是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接着是一只脚踏过门槛,视线往上,是盈盈一握的细腰,再往上,殿中一静,嫔妃们眼中纷纷闪过惊艳之色。
丽美人,不愧封号为“丽”。
其貌耀如春华、浓桃艳李、眼中生媚,可谓一颦一笑皆风情,连走路间都可见其娉婷袅娜、风情万种。
这是一个与后宫嫔妃风格截然不同的女人。
宫中选秀,要求貌美、才佳、良贤、品端,妃嫔们各有其美,但有一点却是共通的,那就是端庄,是为大气之美。为了训练秀女的端庄,殿选之前为在南山行宫学习数月的规矩,而那些“不端”之人,都会被剔除在外。
可丽美人不同,哪怕她规规矩矩向众人行礼,可媚骨天成,行礼的姿势也像是在勾人一般。
丽美人的容貌,不是最美的,却是最具诱惑力的。
难怪皇上连着召其侍寝三日,这样的美人,便是她们作为女人看了都脸红心跳。
越是如此想,众人看向丽美人的眼神越发警惕。
“看来人都到齐了。”就在众人静静打量丽美人时,皇后出来了。
“臣妾(嫔妾)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凤体安康。”众人起身行礼。
皇后:“都起来吧。这便是丽美人吧?”
看见丽美人,皇后也怔愣片刻,随即笑道:“咸福宫的奴才可伺候得周到?”
丽美人恭敬道:“多谢皇后娘娘关心,内务府送去的人自然是周到的。”
“嗯。陛下说你喜欢凌霄花,本宫前两日让花房的人移植了几株送到了咸福宫里,你可还喜欢?”
丽美人:“皇后娘娘赐的,嫔妾欢喜不已。”
“那就好。”
眼看着皇后和丽美人交流和睦,有人坐不住了,皇后何时还往咸福宫送东西了?难不成皇后很看好这丽美人?
朝蓉最忍不住:“凌霄花志存高远,倒是看不出丽美人有如此心志,我还以为,乐坊司的人只知丝竹之乐、靡靡之音呢。”
丽美人淡淡一笑,桃羞杏让,“魏美人,许久不见还是这般心直口快。”
朝蓉一愣,“你见过我?”
丽美人:“数年前大长公主府寿辰设宴,请了乐坊司前去奏歌伴舞,嫔妾有幸见过魏美人。”
“哦。”那时她是高高在上的大长公主之女,丽美人却是供宾客观赏的舞姬,朝蓉心中得意,正要说话,就听丽美人继续道。
“嫔妾还记得,驸马爷吃醉酒拉住一个乐姬的手怎么也不松开,还是魏美人您摔了杯盏,将驸马爷惊醒,避免了一桩笑话。那时嫔妾就想,魏美人真不愧是贵女,风姿飒爽,是嫔妾远远不及的。”
丽美人笑盈盈道,一双眼如狐狸一般,乌珠顾盼。
这段话,信息量很大啊!
祁黛遇不由看向朝蓉,大长公主的寿辰宴会,驸马却当众醉酒调戏一个乐姬?这……
“你!”朝蓉被提醒,也想起了那一桩事,她现在还记得,那事之后母亲发了好大的脾气,嫌父亲丢脸,自己因为行事无状也被罚抄经书。
朝蓉眸中盛满怒火,她讥讽丽美人身份低贱却心比天高,结果丽美人反讽她大长公主府里纵情声马,驸马为老不尊。
朝蓉哪能受得住这气,正要站起来,却听皇后开口:“好了,丽美人今日第一次与大家见面,以后更是要与你们一起侍奉陛下,大家和和乐乐的才好,切不可拈风吃醋,无故生端,扰了宫中清净。”
朝蓉身后的姑姑默默扶住她的手,示意她压住脾气,接着托着她站起来,与众人一起行礼。
“臣妾(嫔妾)谨遵皇后娘娘之命!”
请安在皇后娘娘的压制下安稳结束,众人依次离开。
祁黛遇和秦璱珠走在偏后的位置,看到丽美人刚出坤宁宫,皇上身边的太监就来了,还带着小轿。
“丽美人,陛下有请。”
皇上这会才刚下朝吧,就急着召见丽美人了?
看着丽美人的背影,朝蓉几乎是从鼻孔里冷哼出一句:“狐媚子!”
祁黛遇和秦璱珠对视一眼,默默往回走。
路上,两人不可避免地谈论起了那丽美人。
“好生漂亮的人,我都移不开眼,也就是我是一个女子,若我是男子怕是也忍不住动心,不怪乎陛下沉溺。”秦璱珠道。
祁黛遇也感叹:“是啊,那样的风情妩媚,的确独具一格。”她刚刚偷偷拍了好多张丽美人的照片。
“只是,也不知是福还是祸。”那般妩媚多情,于陛下而言是诱惑,于妃嫔而言却是绊脚石,只怕日后针对丽美人的人不少。
秦璱珠撑着后腰:“或许,她要是寻个庇护,日子会好过些。”
祁黛遇看她:“你是说,皇后娘娘?”
秦璱珠笑笑:“若是能得皇后娘娘照应自然最好,可各人心思难猜,丽美人如何想,谁又说得准呢。”她眼神暗了暗,这突然冒出来的丽美人,许是早就有庇护也说不准。
“我倒觉得不用太担心,只看今日她与魏美人说的那些话便知她也不是任人欺负的,比你当初强多了。”秦璱珠打趣道。
祁黛遇瞪她:“我当初如何了?我也没有很软弱好吧?”
她只是懒得应对!
“是是是,你也不是泥团儿捏的,噗,哈哈哈哈,”秦璱珠笑个不停。
祁黛遇都怕她闪了腰。
等笑够了,秦璱珠又道:“对了,咸福宫和你长春宫挨得近,你平日行事也得注意一些。”
咸福宫就在长春宫后头。
“说起这个,我这几日琵琶倒是听了个痛快,听得我心痒痒,也想去学个什么乐器。”
“那你不如跟着大公主一起学筝?”
“好你个珠姐姐,我听出来了,你是说我连大公主那样的小孩子都不如!”
“我是这个意思吗?不是吧,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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