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第 41 章
房间里的灯一直开着, 亮堂堂的,有点晃眼。
梁慎言坐在床外侧,身上衣服和鞋都没脱,靠在床头用被子虚虚搭在腰上。
拿起手机看时间, 两点半了。
这个时间外面静悄悄的, 连野猫野狗的叫声都听不到, 当然他一直坐着也没听到程三顺回来的动静,估计是又要打个通宵。
手机放了回去,他稍微侧身,轻轻动了下发麻的肩膀, 没被压着的另一只手去摸程殊额头。
年轻是底子好,吃了药这会儿摸着已经没睡着之前那么烫。明天再休息一天,应该就好得差不多。
家里没有耳温枪, 没办法测现在的体温。
梁慎言一只手动不了, 另一只手拿着手机网购, 买了一点家里常备的药跟绷带、酒精之类的东西,退出页面时,又往购物车里加了一盒计生用品,以备不时之需。
买完东西,他回头看程殊, 没忍住伸手去碰了碰他脸。
刚才捏出来的手指印消了很多, 几乎看不出来。用指腹在上面轻轻蹭了下, 垂着眼,一直闷的那口气缓缓吐出来。
他不得不承认, 程殊太懂得怎么治他了。
那瞬间是生气的, 内心的阴暗、犹豫被直接戳破,没给他留一点余地, 就这么撕掉了他的伪装。
但又很奇妙,隐隐有一种解脱感。
其实他这段时间也很纠结,想要程殊破了那层窗户纸想明白的同时,内心生出的罪恶感来自之前的舍不得下手。
如果不是程三顺生病那件事,他不会那么早说出来的。
也许,也有可能一直就不说。
没办法,程殊对他太坦荡了,坦荡到他看不到一点别的心思,偶尔会想,是不是换成任何一个人,只要对他好点,程殊也会这样。
他二十四岁,程殊才十八。
程殊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没必要被他带着走上这条路。
抬了抬眼,打量起程殊,目光停在他撅起的嘴唇上,低笑了声,弯着手指刮了刮他的鼻子。
“我认输了。”
他就是一个恶劣的大人,放任自己的欲望,诱拐了程殊。
伸手给程殊拉好被子,梁慎言捏了捏眉心,闭上眼睛。
明天醒来,他会对程殊说我喜欢你。
从第一眼就已经动了心。
十一月的天变得太快,一晚上过去,就跟入了冬一样。
程殊是被冻醒的,后颈一片都是凉飕飕的。睁开眼才刚动了一下,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眼睛一下睁大,对上的就是梁慎言下巴。
脖子枕着的是梁慎言胳膊。
明明发烧好了,但这一下给他弄得面红耳赤的,连忙从被子里钻出来,动作还得小心,怕吵醒睡着的人。
程殊跪坐在床里边,腿上盖着被子,身上衣服都没换,还是昨天穿的那件长袖。
说实话,他现在有点懵,但又很清醒。
昨晚说的话一句都没忘,全都清清楚楚地在脑袋里回放着呢。
就挺不好意思。什么时候说不好,偏偏趁着生病的时候,像故意博取同情似的。
揉了一把头发,摸出手机看时间,才七点。
程殊蹑手蹑脚地爬下床,拿了条裤子出来穿上,又把衣服换了,回头看一眼靠在床头的梁慎言。
眼睛闭着,眉头也皱着,不过还好没醒。
走过去拎着被子,小心给他盖上,然后拿上书包飞快往外走,顺道还把那碗凉透了的粥带上。去洗漱收拾了下,在厨房才烧上水,他爸就回来了。
“你今天怎么没去学校?逃课了?”程三顺两只手插在胳膊窝,缩头缩脑的,下巴都快塞进夹克衣领里了,“这才勤奋几天就放弃了,我还以为咱家要出一个大学生呢。”
程殊嘴里还咬着包子,一点看不出昨天生了病,“就算出了也不是你,赶紧去睡觉,刚病好就通宵,就作吧你。”
“我儿子考上了,怎么不是我?”程三顺从口袋里摸出一把糖,塞给程殊,“拿着吃吧,我去睡了。”
“嘿,你要是考上了,杨老四不得气死,都没怎么管过你学习,你就考上了,整条街都得羡慕。”
程殊懒得听他爸胡咧咧,把糖往口袋里一揣,推着自行车,跟后面有狗在追一样,一溜烟骑出了院子。
他爸那嗓门,再说两句梁慎言就得醒了。
回忆了一下昨天的事,程殊觉得自己可莽了,直接扑上去不说,还把人嘴唇咬了。
现在醒了,没想好怎么面对呢。
他怎么就突然一下喜欢男人了。
呼了口气,程殊觉得自己这样挺不像话的,可一想昨天梁慎言就说了一个“是”,那点儿心理负担跟着风一块散了。
他走得潇洒,梁慎言醒来的时候,胳膊还麻着,原本应该躺在床上的人却不见了。
梁慎言坐起来醒了会儿神,往书桌看去,书包没在。再看一眼椅子,上面堆着昨天程殊穿的衣服。
过了几分钟,给人当了一晚上枕头的胳膊麻劲儿好了点,他试着动了动,盯着书桌发了会儿呆才站起来。
没了道德感带来的负罪感,他更骗不了自己了,他从一开始就惦记上程殊。
可一觉醒来表白对象跑了。
他们俩这玩的是什么你追我逃的戏码?要不是知道程殊去的是学校,这会儿他是不是得直奔机场去追人。
按了按太阳穴,拿着手机给程殊发了条信息。
【别忘了吃药。】
发完梁慎言理了下床,走出房间的时候程三顺正叉着腰站在堂屋门口,伸着胳膊像是在做操。
猝不及防地碰上,他还是从程殊房间出来,多少有点不对劲。
站在原地没动,也没打算主动解释。
“程殊昨晚生病了?”程三顺就愣了一下,继续伸展胳膊和腿,问他,“我看客厅那儿柜子被人翻过。”
梁慎言“嗯”了声,“发高烧。”
“他体质好,没什么事。”程三顺早上见着程殊了,没当回事,“你还一晚不睡照顾他?我们这乡下孩子没那么娇气。”
梁慎言皱起眉,往自己房间走,刚进门就听到程三顺在那儿咳,停下来看了一眼,“有空去做个体检吧。”
没管程三顺的反应,关上了门,趁着还困补会儿觉。
下午两点多,梁慎言才睡醒。
他看了下时间,拿上手机,没怎么耽误就起床换了身衣服,跟客厅里的程三顺打了声招呼,出门了。
老街上其他人看见他,比之前更热络了一点,打招呼不说,还有叫他去家里坐会儿的。
从老街出来,他看了眼程殊学校的房间,拉了一下外套拉链,手揣在口袋里往之前的台球厅找过去。
他得去办件事。
台球厅一般都是中午之后才开门,他到的时候,台球厅老板骑着摩托车都才到,看见他还挺惊讶的。
终于没穿黑背心的老板套了件卫衣,看着比上回年轻点。他拔下摩托车钥匙,弯腰去开卷帘门,“你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跟那几个小子有关的吧?”
梁慎言没否认,看着卷帘门被拉上去,声儿有点刺耳,“有空吗?”
“这个点没什么人来玩,能来这玩的都是夜猫子。”老板姓黄,大家都叫他黄哥,“进来吧,随便找个地方做,我去开个电闸。”
梁慎言点点头,跟在他背后弯腰进了台球厅。
昨晚上的烟味还没散尽,隔夜闻更熏。不过大门开着,空气是流通的,倒是没那么难接受。
黄哥开了电,回来的时候手上拿了一瓶水,“说吧,是想问什么?我也不定全知道。”
上回他俩见面还是梁慎言在这跟人打台球,算算也有一个月时间。
他这么突然上门,有点贸然,不过他看得出这个黄哥跟杨少威那帮人不是一伙的。
“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之前跟杨少威一块那女生家在那,你知道吗?”
梁慎言拿着水瓶没打开,坐在椅子上,手肘撑着膝盖,微微抬起头看黄哥,“我记得来过好几次。”
镇上就这么点人,优生优育之后,年轻孩子就更少了。
人少,那就好记。
一次记不住,多来两次也就记住是谁家的了。
黄哥喝水的动作停下,盯着梁慎言,过了一会儿,笑了起来,“懂了,还是为人出头。”
一大早狂奔去学校的程殊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是不是还有点低烧,上了一天课,感觉又得烧上去了。
快放学了,最后一节课又是做卷子,气氛难免有点躁动。
程殊没躁动,但不时不时偷看一下手机,纳闷梁慎言发完那条消息之后就消失了,难道都不在乎他没回消息?
这样显得他故意不回消息,然后又等了一整天电话、消息的样子很憨。
都是故意冷落人,怎么他这效果一点不行。
“放学了,要不要我们送你回家啊。”
群里的几个人看着程殊,有点担心地问。
程殊收好书包,摇了摇头,跟他们一块下楼,“不用了。”
人不舒服,就容易情绪脆弱,这会儿心里那股失落窜上来,心尖都是酸的。
都亲了呢,还不算谈恋爱啊。
蔫蔫地下了楼,到车棚推上自行车,慢吞吞跟在其他人后面。才出校门没两步,就被旁边龙芸芸撞了一下胳膊。
程殊不解抬头,还没问,就看见了站在路对面的梁慎言。
身上穿了一件黑色的外套,里面是浅色的薄毛衣。手插在口袋里,靠着电线杆,一条腿随意搭着。
梁慎言抬头看到他,表情愣了下,然后冲着他笑。
他忘了周围有人,傻站在原地,也没听清楚旁边人在说什么,更顾不上那些小声议论。
心想这人长得高就显眼,何况还这么帅。
第042章 第 42 章
德安中学全校师生加起来, 不算那些逃课没来的,也有好几百人。平时不觉得,一到放学是乌泱泱的一片人,从校门口到小松林的路上都是。
梁慎言太显眼了, 又太另类了。
不论在这里生活多久, 身上那股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气质藏不住的。
比起平时来学校里的那群外校生跟小混混, 明显高中生对梁慎言更好奇。小混混来学校里玩、找事见得多,这样的比较少见。
纯粹就是好奇,是什么人,来干嘛的。
龙芸芸他们几个都见过梁慎言, 都以为是程殊生病,梁慎言不放心来接人,赶紧推推他。
“你怎么傻站着啊, 你哥是不是来接你的?”
程殊回过神, 抓了一下头发, 板起脸,努力克制住涌上来的高兴,“不知道,他没跟我说。”
“让你生病还跑来上学,都请假了还来, 你太好学了吧。”庄悦大大咧咧地拍他肩膀, “过去呀, 我要有个哥,生病也让他来接。”
龙芸芸听到她的话, 怔了怔, 接过话,“你有老王接呢, 还羡慕别人。”
“你快过去吧,看他等了好久了。”
程殊抿抿唇,跟他们说了声才走过去。
庄悦感慨了一句,“他们感情可真好。”
龙芸芸转头看她,发现她只是单纯地感慨,收回视线时暗暗松了口气。她有点担心程殊,可一想到这段时间来程殊的变化,她没办法阻止。
他们这地方太小了,小到什么八卦都会传得很快,小到对外面的世界一知半解,小到不可能接受这样的感情。
孝顺父母、结婚生子,再代代延续,这就是他们的一辈子。
“你怎么来了?”程殊推着自行车走到他旁边,问他。
梁慎言从他手里接过自行车,示意他坐后面,“去镇上逛了会,买点东西,然后——”
“其实就是想来接你。”
程殊眼睛一下睁大,坐下时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接我?”
梁慎言点点头,跨上自行车,试了下刹车后才放心骑走,“有的人昨晚把我骂了一顿,又是恶劣又是狡猾,还说我是胆小鬼,一觉醒来自己却跑了,还不回信息,我当然得过来守株待兔了。”
程殊本来还不觉得有什么,越听耳朵越红,到后面头都抬不起来了。
他都记得呢,不用帮他再回忆一遍英雄事迹。
“我又不是兔子。”
梁慎言笑了一下,看得出来心情很好,“对,不是兔子,是小狗。”
“你怎么骂人。”程殊抬头,对着他后脑勺龇了龇牙,手扶着前边的座位,“你才小狗。”
“不是小狗怎么骗人?”梁慎言牢牢握着车把,带着程殊从人群中穿过。
程殊在他腰上掐了一把,“你不骗人?”
“你最会骗人了。”
这条路上人太多,往来车少,就摩托车跟自行车见得多。
他俩这么过去,多少有点显眼。
程殊倒是没所谓,他都习惯了。从小在学校,总有几个嘴欠的会把他爸妈的事宣传一遍。
过了这一段路,进了小松林人就少了。
天色昏暗,路上都是雾蒙蒙的,云层也黑压压的,不知道是不是要下场大雨。
梁慎言看眼天,骑得比刚才快了点,“扶好。”
“估计要下场大的了。”程殊伸手抓在他衣服上,叹了口气。
他不讨厌下雨天,但讨厌下雨天上学,路上都是水,车轮碾过去裤腿跟着能湿透,有一小段石子铺的路,下雨就全是泥浆。
湿了不说,还带一身泥回去。
“明天请假吗?”梁慎言问他。
程殊腾出一只手摸了摸额头,“请吧,好像又有点烧了。”
梁慎言听完转头瞥了他一眼,“就作吧,病没好还瞎跑。”
程殊无语了,“我作什么?你——”
“程殊。”
梁慎言并不是个话多的人,很多时候他更喜欢一个人待着,不然也不会被他爸误会就走人。
跟程殊相处的方式,大多都不在他的习惯里,破了太多次例,原则底线也一退再退,他这会儿觉得,再过一个月,让他跟程殊一样拿节藕生啃也不是没可能。
“我之前说,其实第一天我进了院子站在那儿的时候就后悔了。”梁慎言的声音很好听,尤其是他刻意放慢语速跟你说话的时候,“直到你出现。”
很难形容在一个看上去像危房,周围还有不知道是泥土味还是什么味的地方,突然看到了一个很干净的人是什么心情。
大概就是大巴车里,被皮革、劣质香水、汗味夹击下被迫晕车的时候,闻到了橙子的味道。
抓在他腰上的手轻轻动了动,很像是小狗挠人的动静。
那天没说完的话,放到了今天来说。
梁慎言微仰着脸,让风吹过脸颊,“看见你的那瞬间,我觉得好像也没那么糟,也许会有惊喜呢。”
话音落地的瞬间,自行车车轮正好碾过一道坎,他们俩的心同频地一跳。
程殊耳边有风声,有汽车开过的声音,然而更多的是他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地,快要从他胸膛跳出来。
他扶着梁慎言的腰,手心起了一层汗,脸热得快赶上昨天的温度。
顾不上想别的,他往前靠去,手往前搂着,脸贴在外套上,终于感觉到了点凉意。
“你要说什么?”
梁慎言脸上的笑没有收起,反而更明显,“我想说,程殊我喜欢你,从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动了心思。”
这句话没有被风吹散,牢牢地钉在程殊心上。
程殊脸上很热,热得他怀疑自己现在是不是已经发高烧了。
“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梁慎言没有咄咄逼人,只是问他,“你可以慢慢想,这回真的不急了。”
他顿了一下才说,“也许在一起后,我不是你现在看到的样子。”
程殊眼里露出一丝茫然,不喜欢他说的这句话,像是对他们的未来下了判决。手指蜷起,抓紧了他的衣服,额头抵在他背上,小声说:“我以为,我们已经在一起了。”
告白了,接吻了,还睡在一起,不是谈恋爱是什么。虽然顺序有点乱,可只要他们互相喜欢,那结果就是一样的。
骑出小松林后,天完全黑了。
梁慎言的心跳很快,尤其程殊这会儿靠着他。
那句“我们已经在一起了”,就像是一只鼓似的强行塞到了心口,变成了心跳声,咚咚咚地跳着。
天很黑,几乎看不到有车经过。
进了小路之后,程殊感觉梁慎言骑车的速度慢下来,他微仰起了脸。
“你怎么又不说话啊。”
他才说完,梁慎言一条腿已经支在了地上,旁边有一丛竹子,正好能挡住他们。
程殊抿抿唇,不解地看他。
梁慎言侧过身,还扶着自行车,程殊也还坐在上面,他低下头,伸手托着程殊的脸颊,“能亲吗?”
程殊一愣,抓着他衣服的手更用力,不自在地吞咽了下,仰着脸闭上了眼睛。
在他闭上眼的同时,唇上微凉的触感贴了上来。
梁慎言在吻他。
很温柔。
像一片带着露水的竹叶,贴在了唇上。
第043章 第 43 章
这一个吻, 如同蜻蜓点水,掀起了一圈圈涟漪。
程殊屏着呼吸,几乎忘记了他们这是在马路上,周围随时可能会有人经过, 发现他们躲在暗处接吻。
可这会儿他顾不上, 心脏怦怦跳着, 心里眼里都只剩下梁慎言。
就再单纯不过的嘴唇贴着嘴唇,也让他失了方寸,手指快把前座的海绵给扣下来一块。
指头都捏红了。
“我,那个, 要不先回家吧。”程殊眨眨眼,轻声说了句,“我饿了。”
梁慎言没笑他, 重新骑上车, 载着人往家里回。
他们俩谁也看不到对方, 可环在腰上的手,不时往后瞄的眼神,还有脸上一样的热度,都存在感极强地提醒他们,刚才他们做了什么。
暴雨来之前的风都没能吹散他俩心头的那股热。
回到家里, 程三顺正在厨房里忙活, 热气一阵一阵地往外窜, 还能听到高压锅呼呼出气的动静。
五福狗小胃口好,教了一段时间, 外面的东西不会乱吃, 但家里的什么都想吃。
平时听到有人来家的动静,立即会摇着尾巴跑过去汪汪叫, 今天扭头都看到梁慎言跟程殊人了,蹲在厨房门口动都没动一下。
程殊一进院子,就从后座跳下来了。
换平时他肯定不会,今天情况特殊,多少有点心虚。
梁慎言看看他,没吭声,自觉地推着自行车去放了。
“爸,今晚炖鸡啊?”程殊一边走到厨房门口一边问:“你这昨晚又赢了多少?”
程三顺正关火呢,用一根筷子戳着高压锅的出气孔,“够吃三炖鸡了。”
程殊听完挺高兴的,赢多赢少他倒是不在乎,关键是打牌赢了,程三顺就能消停一段时间。
“那你这阵手气够好的啊。”
程三顺得了夸奖,笑呵呵地,“你这不发烧了吗?给你好好补补。”
“争点气,好好学啊,明年高考给咱们老程家争光,光宗耀祖的事,到时候我一定摆个三十桌,全镇的人都请来。”
他说得太自然了,自然到程殊蹲在地上撸狗被舔手都没反应过来,跟着他爸的话,想着他真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要怎么庆祝。
三十桌,那得来好多人吧。
程冬爷爷奶奶、杨奶奶张爷爷得跟他爸坐一桌,龙芸芸跟舒凡他们也得请来,礼就不收了,他们几个一桌。
还有梁慎言,跟他们一桌好了。
这么想着,程殊抬头看向走过来的梁慎言,没忍住笑了。
梁慎言没懂他怎么在傻笑,挑了挑眉,跟以前一样,摸了摸他头发,“傻笑什么,去把书包放了洗手,准备准备吃饭了。”
程殊没告诉他自己已经在想高考后的事,免得被他笑。
“知道了,马上就去。”
梁慎言往厨房里瞥了眼,程三顺正往外把炖鸡盛出来,没留意他们这里。看程殊站起来,凑到他面前小声说:“我再加三十桌,把你学校的都请来。”
程殊瞪他一眼,这个人真是,明明什么都听到了,装着装着就拿话来逗你。
烦人得很。
推开梁慎言,往房间走,“你俩干脆给我摆一百桌得了,正好提前给我庆祝百岁寿辰。”
梁慎言看着他,都没有多想就说:“好啊。”
程殊一怔,回过头看梁慎言,心又开始加速,连忙溜回了房间了。
太犯规了啊,这动不动就说这种话,老让他心脏这么跳,久了他会不会有问题。
“你们俩说什么呢?赶紧来把电磁炉拿过去。”程三顺在厨房里喊了一声,“这个天是越来越冷了,炒菜放桌上一会儿就凉,煮菜吃方便。”
程殊家房后面就是菜园,没多大块地,种的也不多,程三顺就把菜秧往地里种,三五不时地浇水,拔拔草,长得也还行。
这个季节正好是白菜这些蔬菜多,年年到了冬天,家里的盘子就不怎么用,能换着豆米、豆豉、腊肉、炖鸡、排骨、猪蹄、西红柿酸汤这些锅底吃上两三个月。
有时候懒得弄,白水放两片姜、一勺猪油煮菜跟土豆,也能就着蘸水干两碗饭。
梁慎言把电磁炉拿到堂屋去,找插线板给接上电,折回厨房的时候,程殊已经在拿碗添饭了。
程三顺把一锅汤端过去,让他们再拿碗盛汤,一人先喝碗汤。
“接下来两三个月,你得吃腻。”程殊一边添饭一边说:“我有时候都恨不得晚饭在食堂吃了。”
梁慎言手里还端着一盆洗好的菜,水灵灵的很新鲜,“冬天很冷吗?我看这边的气温都在零度以上,很少下五度,也就几天会到零度。”
“你不会连棉毛裤都没带吧?”程殊说完,想了想,“我说的保暖内衣那些。”
“到冬天冷得要死,就屋里屋外一个温度,衣服晾一星期都不干。”
西南这边的天气,跟南方北方不太一样,总归就是山多的地方,到了冬天都是刺骨的冷。
梁慎言点点头,他倒不是刻板印象,只是在想,要不要提前买暖气片来装上。
算下来,买四个就够了。
这段时间他们三坐在一起吃饭的次数越来越多,虽然不是什么一家和睦的场面,但没了一开始的拘谨跟冷场。
程三顺什么话都接得上,也还是一样话多,每天能把镇上谁家发生什么事都跟他们唠一遍。
程殊认识的,就会问两句,不认识的就让他爸少管人家闲事。梁慎言也会问,不过都是问怎么会这样,弄得程三顺以为他是市里领导来考察了。
今天本来也没什么,三个人正常吃饭唠几句。
程殊都不心虚了,和梁慎言对视上都不怕,反正他跟梁慎言关系再好,他爸都只会以为是哥俩好。
“杨老四最近走霉运了,好几天没去打牌,我还纳闷,今天才听说是破了不少财,给了七八万出去。”
程三顺啃完鸡肉,吐了骨头擦擦嘴,“什么事啊,能破这财,都够修一层平房了。”
程殊端着碗正喝汤,听到的时候下意识看向梁慎言,想起了眉毛上的口子,创可贴都还贴着呢。
“你管人家,就不能是老天爷看不过去,收拾他吗?”
“那老天爷怎么不打雷劈死他。”程三顺呸了一声,“当年他家分家,他怎么欺负他家老二的孤儿寡母的,人死了,就不给人家孤儿寡母分土地,缺德的,我都看不下去。”
“行行行,你看不下去,你心地善良,赶紧吃吧。”程殊生怕梁慎言一会儿又问,他可不想再来一回了。
什么不用你管,管管吧,他现在得给老程家光宗耀祖呢。
“老子不善良,能跟你建国叔是发小?”程三顺白他一眼,“别说,你建国叔回来了,还给我带了瓶酒。”
梁慎言专心吃饭,把他们父子俩这种日常拌嘴当戏看,别说,还挺下饭的。
听到杨老四的时候,看了眼程殊,见他心虚,就笑也不说话,他一笑,程殊更心虚了。
吃完照例又是他们俩收拾桌子,程三顺连客厅都没去,直接回房间拿手机看电视了。
等一通收拾完,他俩直接去了梁慎言房间。
程殊坐在桌前写作业,旁边是梁慎言开着的笔记本,拿给程殊搜一些资料用的。
梁慎言去洗澡了,回来的时候端了一杯热水,放在桌上拍了拍他肩膀。
“吃了药再继续写。”
程殊“哦”了一声,都没停笔,等把题解出来了,才去端杯子,“还好白天在学校里做了,不然肯定写不完。”
梁慎言坐在床边翻书,一条腿盘着,书就放在膝盖上,“明天的假请了吗?”
程殊还含着药片,喝水咽下去了才说:“不请了。”
梁慎言抬眼看他,没问为什么,“那记得把中午的药带上,别忘了吃,反反复复发烧更折腾。”
程殊把杯子一放那个,忽然凑到梁慎言面前,手扶在他膝盖上,“不问我为什么吗?”
梁慎言被他这一下弄得往后仰,书都掉在一边,笑起来,“能为什么?不就等着我给你摆一百桌庆祝吗。”
无聊透了。
什么都知道,一点惊喜都没了。
程殊撇撇嘴想退回去,被梁慎言扣住了胳膊,疑惑地看着他。
梁慎言把书拿开放桌上,勾了下程殊的小腿,人就往他身上倒下来,他俩就这么躺床上。
“不用这么辛苦。”
他想让程殊出去看看,是不想让他一辈子都困在这里。这里很好,孕育出了一群淳朴的人,他都接触过,那些善意不是为了讨好,也不是因为他从哪来,只是天性这样。
可程殊父母的事,也会是别人唠嗑家常的素材,会是别人家劝架时候的反面例子。
一直呆在这里,他就不得不忍受时不时要被人翻出这件事来说。
程殊没有说话,只是拿手去戳了下梁慎言的眉骨,“没有辛苦,我只是想……”
他抬起眼,对上梁慎言的眼神,“离你更近点。”
他俩相处一直这么自然的,从那次梁慎言在小松林找到他后,就没变过。
哪怕医院里说了那么难听的话,他俩一直都没生分过。别扭、在意、犹豫,人都会有这样的情绪。
从朋友到恋人,是感情的水到渠成,不代表他们之前的关系不存在,得换一种相处方式。
其实程殊想问的不止昨天晚上那些,还有很多。
他对梁慎言了解得太少了。
“你已经很近了。”梁慎言握住他的手指,就这么从下看着他,“我确定。”
没等程殊问出口,梁慎言从枕头下面摸出钱包,递给他,“身份证在里面,我家里开厂的,是有点钱,上面还有一个哥。”
“硕士毕业,在家里实习。”
程殊傻了,看了看钱包,然后笑了下,“我又不是查户口的,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你刚才的表情,难道不是想问这个?”梁慎言拍了拍他的背,“明天要去学校,写完了就睡吧。”
程殊翻了个身,直接滚到里面,抖开被子钻进去。
身上睡衣从短袖短裤换成了长的,这一滚,半截小腿又都露在外面。
梁慎言起身去关灯,再躺回床上的时候,程殊已经靠了过来。
天冷被子里都不暖和,就算换了棉拖鞋,这会儿脚也是冰的。不过这回梁慎言没让他再挪开,只是拉了拉被子,又摸摸他的额头。
“买暖气片吧,房间里暖和点。”梁慎言没有先买,是问程殊意见。
他添置的东西已经够多了,房间看着拥挤却不乱,还显得温馨,比程殊那间只有床跟一张桌子一个柜子的暖和得多。
程殊没拒绝,他知道他拒绝不了,因为梁慎言在对他好。
“那你得问老程了,家里电费是他在交。”
“行,那我明天问问他。”梁慎言捏了捏他的手指,“困了?”
“有点。”程殊打了哈欠,蹭了蹭枕头。
关了灯房间里很黑,他们俩就这么挨在一起,一睁眼就能看到对方。
程殊是个十八岁的高中生,不是八岁小学生。身边有些人初高中就什么事都做了,他都算开窍晚的。
可开了窍,这么面对面躺着,多少生出些带颜色的心猿意马。
他们离得那么近,梁慎言不可能感觉不到,稍微偏过头,在黑暗里也捕捉到了程殊的视线。
程殊很合时宜地想起了回来路上的那个吻,他抿抿唇,凑到梁慎言面前,眼睛睁得很圆。
梁慎言盯着他笑,目光挪到他咽动的喉结,然后伸手,把人搂到了自己身上,支起一条腿,膝盖贴在他腰侧。
“怎么什么都要教。”
一句很轻的话,因为躺着的缘故,声线和平时不太一样,带着一点儿笑意,听到耳朵里,会痒。
程殊迟来地不好意思,想要退开,但一动就被梁慎言用膝盖拦住,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梁慎言伸手,手掌揉了揉他的后脑,轻轻一带,人就乖巧地凑到了他面前。原本就离得近的距离,这会儿已经鼻尖抵着鼻尖。
“教什么?”
“什么都教。”
一句话有两个字都隐没在了贴着的唇齿间。
接吻是表达爱意的方式,梁慎言极尽所能地教会程殊,不容置喙地把他困在自己的怀里,没有给他退路,拖着他一起跌进了情/欲,沉溺其中。
梁慎言用指腹揉着他的耳垂,在唇间小声问他抖什么。
程殊已经呼吸不畅,眼尾都是湿润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抖什么,只是梁慎言吻他、咬他,再轻轻扫过安抚他,身体就不受控地抖着。
不是害怕,不是冷,只是——
想要跟喜欢的人再贴近一切的心情。
梁慎言放过了程殊,将人扣在自己怀里,亲了亲他的耳朵,低声说:“晚安。”
程殊很轻地“嗯”了声,转头时,很快地亲了一下他颈侧。
晚安。
第044章 第 44 章
夜里睡觉的时候, 气温急转直下,平时睡得四仰八叉,手脚得伸在被子外面晾着,到了半夜也缩了回来, 被子裹得很紧压在腿下。
等早上醒来, 窗户玻璃上挂着一层薄薄的水雾, 看着都冻人。
程殊平时不怎么赖床,今天也起不来,眯着眼睛在梁慎言肩膀上蹭得头发乱糟糟的。
“不想起。”
被子里太暖和了,他开始后悔为什么今天不请假了。生病的人就应该在家里养病, 而不是去学校里上课。
有程殊在的时候,梁慎言都睡得很沉。
听到他咕哝声,边把人往被子里塞边说:“现在请假还来得及。”
程殊抬起头, 叹了口气坐起来, “都像你这样当家长, 学校老师都得谢谢你。”
他一坐起来,被子就空了,冷风瞬间灌进去。
梁慎言还躺着,冷风钻进来的时候想,昨晚程殊说的没错, 屋里和屋外温度差不多。
这还关了一晚上的门, 要是白天进进出出, 那房间里是一点温度都留不住。
摸手机打开天气,这会儿温度才刚十度, 跟程殊说:“穿多点。”
程殊点头, 拍拍脸醒神,用最快的速度下床换好衣服, 瞄了眼外面,程三顺还在睡没起。
拿起书包打算回房间再加件毛衣,“时间还早,你睡吧。”
闻言梁慎言翻了个身,他望着程殊。
“知道,骑车小心点。”
程殊站在房间门口,转过身看梁慎言,一直吊着的心,就这么轻飘飘地定下来了。
未来还很长,他会一步步追上梁慎言的。
变成和他一样的大人。
“知道了。”程殊还有点感冒,说话时带着鼻音,就显得比平时黏糊一些。
走出房间,顺手把房门关上。
外面的温度比房间还要冷,主要早上有风,吹得程殊一步跨回自己房间,从衣柜下层翻出冬天的衣服。
衣柜里放得有樟脑丸,抖开衣服都是一股味。
从小闻到大,他闻着还好。
早饭都懒得开火了,打算一会儿去学校食堂买两个包子凑合。
从房间出来,才给自行车解了锁,抬头就看见梁慎言站在房间门口,抱着胳膊看他。
程殊笑着骑上车,一条腿支在地上,“我多大的人了,还要送啊。”
梁慎言披了件外套,看着程殊校服里的毛衣,想起什么,“多大人出门也要送的。”
“那我走了啊,再不走要迟到了。”程殊冬天骑车都会慢点,尤其是温度低的时候,早上路边会结冰,太快了容易摔。
梁慎言点点头,“嗯。”
该上学的上学去了,剩下两个无业游民,该睡觉的继续睡觉,该干活的干活。
程殊骑到一半,脸都被风刮得冻麻了,等进了教室才好一点。
天一冷,大家都喜欢踩着点来,离早读就差五分钟,班里才到了一半人,位置空了不少。
他坐下拿出书,往讲台靠窗那边的饮水机看去,红灯亮着水还没烧好。
“你要接热水啊?那杯子给二庄,她那里离得近,下课就能接。”舒凡抱着杯子,桌上摊开的是单词本,“不然抢都抢不过。”
“那我拿过去。”程殊坐的位置靠门,一整天开门关门,吹得很,想起什么,小声问:“他俩和好了?”
舒凡难得见他八卦,笑着说:“你还挺八卦。”
往后边王世豪看了眼,“昨天俩人就和好了,今早一块来的。”
程殊笑笑,过去把杯子给庄悦,看她手边的窗台上一堆杯子,“你要收费的话,得赚不少。”
庄悦瞪他一眼,“烦不烦人,再说我不给你插队了。”
“别,我错了。”程殊抱歉地说:“可怜可怜孩子,那位置太冷了。”
“芸姐也没你这样,看你生病的份上,给你插个队。”庄悦给他的杯子摆在了第二个,第一个是王世豪的。
程殊说了声谢谢,就回自己的位置上了。
到了十一月下旬,高三的课程越来越紧张,每一科老师都抓紧地给他们复习高一高二的知识点,得在这个学期里完成。
寒假补课跟下个学期,还有别的任务。
学校每年出不了多少能考上大学的,可老师们也没真的放弃,巴不得能多几个考出去。
上午连着早读能算五节课,每节课四十五分钟,数学跟物理前后上,再好学也得让脑子缓缓。
下课铃声才响,老师还在黑板上写最后的解题步骤,大家就已经趴下了。
他们班物理老师老赵,敲了敲黑板,“就十分钟,讲完放你们去吃饭,正好错峰进餐。”
“晚十分钟去,什么都没了。”
“就是,我们离得最远啊,要下三层楼。”
“学校太不合理了,应该安排我们最近,初中那帮崽子太能跑了。”
“安静安静,十分钟,都记笔记,不懂得去办公室问我。”老赵飞快写完,两根手指夹着粉笔,开始讲解题思路。
程殊听得认真,笔记都记了一页。
讲完之后,其他人都往教室外走,他盯着笔记,想一会儿找个同题型的做做看。
他桌子被敲了敲,抬起头发现是龙芸芸。
立即放下笔,“我不看了,吃饭去。”
“你现在的样子真陌生啊。”龙芸芸摇头“啧啧”两声,“加油吧,你肯定可以的。”
程殊有点懵,觉得龙芸芸的话不只是表面听的这样,可他还来不及细想,人已经拉上舒凡往外走了。
他抓了抓头发,跟了上去。
他们几个出去得算晚的,才走到楼梯口,就见对面办公室里,有两个派出所的人走出来。
程殊看到派出所的人,下意识去摸了摸眉毛上的创可贴。
“刘老师,耽误你上课时间了啊,事情我们了解得差不多,就先走了,要是后续你这边想到什么,也可以联系我们。”
“不客气不客气,都是我们应该配合的,不过这件事最后是不是还得看双方的意思啊?”
“这个办案的细节我们不方便透露,现在主要就是核实情况,还有收集证据,得走访一下。”
刘班点点头,要送人下楼,转身抬头就看到他们几个站在班级门口,杵着一动不动。
派出所的两个警察也看到他们了,没说什么。
“张叔、杨叔你们……”龙芸芸看了一眼他俩,是认识的,就喊了一声,“你们来办事啊。”
“办点事,没什么要紧的,你好好上课啊。”
“好的好的,那下回你们休息的时候来家里吃饭。”龙芸芸客气地说了一句,就没再说了。
刘班把人送到楼梯口,望着人走了,回头看他们几个。
“都听到了?”
程殊他们点点头,表示是听到了。
“别到处乱说,给自己惹麻烦。”刘班提醒了一句,多看了一眼程殊跟龙芸芸,“就是来走访调查的,跟你们没关系,不要瞎打听。”
“唉,真是不把自己当回事。”
刘班肯定不会跟他们说,他们没多问,答应几声后,一块下楼了。
不过刘班没说,但在楼下碰到周明越的时候,两边人对上眼,默契地没去食堂,往这个时间没什么人的草坪场去。
草坪场是篮球场外边的一块地,四四方方的,学校装了两个球门当足球场给他们用,旁边是一家私人小卖部。
平时来这里的大多数聚众抽烟的学生跟偷偷恋爱的小情侣,他们来的时间早,还没什么人。
周明越往石头上一坐,想抽烟,看见一帮女生又放了回去。
“派出所的人是来查杨少威的事,就前一阵你们知道的那个。”
程殊问:“不是拿钱压下去了?”
他一说完,其他人都看他,不过没说什么,毕竟程殊以前就是跟这帮人有接触,虽然是打架。
“是压下去了,给了十万。”周明越拔了一根草在手里捏着玩。
“十万?!”庄悦瞪大眼,“我还以为要这么多钱,他爸肯定舍不得,干脆再生一个算了。”
王世豪碰了下她胳膊,“你以为是游戏,不行就开个小号。”
龙芸芸和舒凡对视了眼,问:“那现在来调查,是那家人改口了?收了钱改口再去告,万一……”
人出来了去报复怎么办。
“那女生已经不在镇上,去派出所报案的时候,都是一家人陪着。”周明越说:“他家应该也很快会搬出去。”
“搬去县城?”
龙芸芸问:“那万一还找过去。”
“不知道。”周明越摇了摇头,“那女生跟他一块的时候还没十四,就我们学校初二的。”
程殊莫名其妙地想起了那天来学校的梁慎言,不敢多想,“过了那么久,证据呢?”
至少都得是半个月以前的事情了,之前还和解了,哪里来的证据?
周明越看了眼几个好学生,好奇又担心的样,嗤了一声,“他是自作孽不可活,自己找死。”
这话太含糊,程殊他们都没听懂。
周明越伸了伸腿,站起来,“他手机里有视频,全程露脸。”
“派出所那边是今早去他家抓人的,蹲了一天,知道他在家里才去。”
程殊倒吸一口气,耳边也传来其他人的吸气声。
话说到这里,就没必要再往下说了。
十九岁的成年人,跟一个未满十四岁的女生发生关系,能是什么?是强/奸。
这事儿的信息量太大,几个人中午饭随便凑合了一下,回教室的时候都还懵着,话都变少了。
程殊翻开书,里面正好有梁慎言给他讲题用的草稿纸。
看着那几行漂亮的字,连几何图形的线条都画得很直,心突然抖了抖,连忙拧开杯子喝了口。
睡了一个上午,下午才开电脑的梁慎言正在忙着回邮件,手边放了一碗程冬跟他奶奶一块送来的拐枣。他没吃过,不过祖孙俩洗得干干净净的一包递过来,他就没忍心拒绝。
尝了一点,是甜的,不过口感偏涩。
外边程三顺不知道跟谁说话,扯着嗓门,人在厨房门口,他在房间里听得一清二楚。
刚消停一会儿,就又听到了他的大嗓门。
“今天回来这么早?”
梁慎言打字的动作停了下,往窗户看过去。
没两分钟,他听到程殊的声音。
“骑得快。”
“我有道题不会,想问问言哥。”
程三顺说什么他没听到,因为程殊已经推开了他房间门。
梁慎言只跟程殊对视上,就大概猜到了他这么急匆匆进来的原因。
合上笔记本,他转了下椅子,对着程殊,“把门关上。”
房子隔音不怎么好,但聊胜于无,有的话还是别让程三顺听到。
程殊反手关上门,问他,“你昨天去街上,是不是就为了这个事?”
其实都不用梁慎言回答,他已经有答案了。就跟那一次梁慎言去台球厅里找人,他一下就想到了吃酒那天的原因。
“嗯。”梁慎言没想瞒着程殊,只是没找到时机说这件事,迟早是要跟程殊讲的,“找了黄哥,打听了下那女生是谁。”
程殊问:“然后呢?”
梁慎言招了招手,示意程殊过去。
程殊把书包放下来,走到他面前站着,居高临时看他,“梁慎言,我有点怕。”
“不用怕。”梁慎言往后坐了点,让程殊也坐下,姿势别扭,但刚好能靠在他肩上。
梁慎言摸了摸程殊的背,等他平静一下才跟他说了事情原委。
那女生的确跟杨少威恋爱,因为她学习不好,同学关系不好,就被杨少威那种走哪儿都吃得开,又很威风的样子吸引,糊里糊涂地跟他在外面混。
发生关系是半被迫,懵里懵懂地被哄着做了,等发现被录了视频的时候才崩溃。
后来和解的十万一分都到不了她手里,全给她哥结婚盖房子。
梁慎言找上门的时候,她家一开始也不愿意,梁慎言耐心不多,给了一笔钱,但是有条件。
一是去派出所报案,二是从镇上搬走,三是当他没来过。
女生的后续也安排好了,送进私立学校上完高中,学费他给,生活费从那笔钱拿。
程殊听完,心里七上八下的,抬起头看梁慎言,“我……”
“他干的事,肯定不止欺负你这一件。”梁慎言捏了捏他的耳朵,“强/奸/幼/女加偷拍视频,没有十几年,他出不来。”
程殊心里很茫然,他一下不知道怎么办了。
梁慎言抚着他的背,指腹一下一下地按着,“不要有心里负担,就当我为民除害。”
程殊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又靠了回去,闭上眼睛,伸手揪着梁慎言的衣服
“他真的很坏。”
梁慎言一怔,偏过头看他,眼神柔软,轻轻地吻了吻他的眼角。
那里的湿润被他带走。
程殊妈妈刚离开那几年,程殊太小了,小到没有能力保护自己。被欺负了只能忍着,回家告诉程三顺也没有人给他出头,学校里老师也只会把他们叫去办公室教育,然而这样下一次他只会被欺负得更狠。
喊野种算什么,他被几个人围在操场上,往他身上扔干苞米做的沙包。
有人替他出头这种事,他只有睡着了在梦里才会想一想。梦醒了,他得自己保护自己,学会打架才能不受欺负。
这十几年他都这么过来的,没有人教他应该怎么去反击,也没有人教他怎么做才能更好。
程殊就像是长在老房子墙缝里的一根草,一个不适合生长的地方,却倔强地躲过了风吹日晒,一点点长出绿色的叶子,扎根在泥土里,努力生长着,等待枝叶丰满。
梁慎言低头垂眼,拨开他的头发,亲在了他眉上的那道疤。
“我只想让你好好长大。”
第045章 第 45 章
酝酿了两天的雨, 是夜里十点多钟下下来的。
黑压压的云层,几乎要压到山顶去。一道闪电闪过,雷声紧跟而至,轰隆一声巨响, 窗户玻璃都仿佛颤了颤, 雨点就这么砸下去, 屋顶啪嗒啪嗒被拍得一阵响。
程殊原本正在写作业,听到声音笔一顿,往窗户外看去,“雨也太大了, 明天河里都得涨水。”
梁慎言躺在床上看书,翻过一页,“会影响岸边的田地吗?”
程殊听完笑着看他, 往后靠椅背上, 转着笔说:“你还关心这个啊, 老板越来越接地气了。”
梁慎言抬头,挑了下眉,“作业写完了?”
程殊撇嘴,又靠了回去,对着英语的阅读理解发呆。人怎么要学这么多东西, 难道就不能术业有专攻吗?
“每次就会这一招。”
“因为好用。”梁慎言又低下头, 说:“等你考完了, 这招就无效了。”
“还有七个月呢。”程殊挠挠头,才刚读两行, 又一道雷打下来, 天都亮了大半边,风声吹着树枝, 鬼哭狼嚎的。
“算了,明天再写吧,今天已经超常完成了。”
他把笔往桌上一丢,抵在桌沿的腿放下来,在拖鞋上一踩,就爬到了床上。没等梁慎言反应,掀开被子,从床尾蛄蛹着钻到了床头,探出一个脑袋凑到梁慎言旁边。
梁慎言:“……”
手里的书是看不下去了,人在撒娇呢。
折了一个页脚,合上书放到床头,伸手去揉程殊的头发,梁慎言笑着捏他耳朵,“真变成小狗了。”
程殊在他手心蹭了蹭,“睡觉吧,困啦。”
下雨天不用来睡觉,就太浪费了。
梁慎言看看时间,十点半了都,是该睡觉了。
来了快三个月,别的方面他有没有习惯不清楚,但早起早睡的作息倒是习惯了。
“那睡吧。”
他说完程殊没懂,两只眼睛就看着他。
“想什么呢?”梁慎言笑着问他。
程殊抿抿唇,飞快凑过去在他嘴上啃了一下。
谈恋爱了,睡觉前是要接吻的。
梁慎言被他这种狗啃似的亲法撞得牙齿疼,再看他翻过去躺下时候的刘海,不禁失笑。
“不会亲,就要多学。”
“你会你会,谁还能有你会啊。”程殊躺在被子里,盯着他,说的话都透着一股酸。
梁慎言扯了一下蚊帐外的那根线,房间的灯就关了。
“我也只跟你练。”梁慎言凑过去,含住他的下唇,牙尖轻轻咬了一下,然后没给程殊说话的机会,闯了进去。
托在他脸侧的手,不时蹭一下,像是安抚,又像是撩动。
离得太近,又太亲昵。
心跳声逐渐重合在一起,可是谁都没有舍得分开。从循序渐进地吮咬,再到没了章法的吻咬。
一下一下,从唇到舌,又到唇角,齿尖是牙膏的味道。
程殊身体是热的,心口也是热的。
被放开时,眼尾都是一片红,看上去更招人欺负了。手乖乖贴在梁慎言的心口,眨了眨眼看他。
“我们……”
他不用说完,也能感受得到对方的变化。
贴着腿,是烫的。
梁慎言捂住他眼睛,侧了侧身,“别瞎撩。”
程殊被遮住了视线,什么都看不到,下意识地眨眼,睫毛就扫过他的手心。
“没撩。”
梁慎言收回手,用被子盖住他,然后自己半边身体都躺在外面,“没撩都这样了,正儿八经撩得什么样?”
“可知道怎么对付我了是吧。”
程殊抿着嘴笑,没否认。
他又不是小毛孩,哪能什么事都被梁慎言牵着鼻子走,总要扳回一两局的。
天冷呢,身体再燥热,这么晾一会儿也能好了。
过了小二十分钟,俩人又裹着被子搂在一块说小话。
程殊说了好些他跟程三顺的事,程三顺一直都不靠谱,可又没真的放弃他的死活,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好些跟他一样大的,都没上高中,全去打工了。
那一阵十里八乡的村里墙上广告就是,读完初中再去打工,为了宣传义务教育。
也有小学都上不了的,天天跟着家里种地。
但程三顺人是真的浑,什么话都说,也不管你是谁,骂得能有多难听就多难听。
他俩经常吵架,反正也吵不散,吵完了还得在一个桌吃饭。
梁慎言跟程殊说他以前跟关一河、江昀、严颂三个去公园里玩,差点全掉水里翻船的事。
又说了他来这儿是真的散心,再不出来走走,他得变成个机器人才能扛住压力。从小到大,什么事都在轨道里进行,按照家里的规划走,看似什么都不缺,实际上都快比上高压锅。
还说了他哥,说到时候一起去见他,肯定会站在他们俩这边。
小话说了一茬又一茬,说不腻,也听不腻,说到最后都睡着了。
外边雷声雨声一点没停,南方四季常青的树,这会儿树叶被打得一地都是,又被雨水冲到低洼处,流到了沟渠里。
“嘭嘭嘭——!”
程殊家的院门是铁的,平时不怎么关,这两天也是怕冬天偷鸡摸狗的多了才关上。
拍门声大得盖过了哗啦啦的雨声,隔着房间门,听不太清楚。
家里三个人都睡得沉,一开始谁都没听到、
“三顺!三顺快开门,出事了!”
张建国穿了一件厚雨衣,还戴了帽子,拿着手电筒往房间窗户照,一边拍门一边喊,“快开门!醒醒别睡了!”
梁慎言是最先听到动静的,手电筒的光照来时,他差不多就醒了。
支起脖子眯眼往外看,手还护着被吵醒的程殊,不太清清醒地听了听,又听见两声才确定是真的有人在外面喊。
那声他听得出来,是张建国,之前吃酒的时候见过的。
“醒醒,好像是建国叔。”梁慎言拍了拍程殊的肩,“冒着雨来的,像是有事。”
程殊睡得正好,听到后还迷迷瞪瞪地蹭了蹭枕头,过了一两秒才反应过来,猛地坐起来。
“怎么了?谁出事了?我爸?”
梁慎言看他被吓一跳,连忙拍拍他的背,“不是,叔在房间里睡着,出什么事。”
他往外又看了眼,给程殊拉好被子,侧过身把房间拉亮,拿了床头外套披上,一边穿鞋一边说:“我去看看。”
程殊猛地拉住他的胳膊,脸上都是惊恐,说不出的害怕。
下这么大的雨,天不亮就跑过来,肯定不是小事。
“别慌。”梁慎言摸了摸程殊的头发,“没事的,我在。”
程殊点头,抹了一把脸,看梁慎言走到门口,愣了愣也飞快披上外套走下床。
他爸睡得太也沉了,怎么这么大动静一点没听到。
他俩正打算开门答应呢,就听到程三顺吼了一嗓门。
“什么事啊?你这天不亮的不睡觉往我家里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家出事了。”程三顺披着外套,外裤都没穿,开了房间灯,嚷嚷着走到堂屋,打开门,“出什么事了,这雨都还没停的。”
杨建国还在门外边,没嚷嚷,喊他赶紧开门。
程三顺刚要找伞去开门,就见梁慎言从房间出来,挽着裤腿、穿着拖鞋,撑了一把伞去开门。
再一看,程殊也从房间里探出头来。
大门是铁插销,下雨了不怎么吃力,梁慎言一只手折腾了会儿才打开,侧身让张建国进来。
“叔,去堂屋说。”
张建国“嗳”了一声,匆匆走到堂屋的屋檐下,没进去,站那儿拍了拍身上的水,“赶紧换衣服,跟我去三叔家。”
程三顺原本还打哈欠,听到这句,脸色一下变了,搓了搓胳膊,“根子出事了?”
他问得小声,走过来的程殊跟梁慎言刚好听到。
张建国抬头看看他,又看了看旁边的俩人,叹了口气,“死了。”
话都没落地,堂屋的灯滋啦一下,暗了又亮,照得几个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程冬他爸,大名叫程铁根。
比程三顺和张建国小一点,他们三是一块长大的,真是穿一条裤子的关系。后来疯了,儿子也傻乎乎的,程三顺嫌弃是嫌弃,倒也没真的跟其他人一样见着了都不管,偶尔还会接济一下,自家的土地他不种,就给了程冬爷爷奶奶种,多少能有点收入。张建国一家经常帮忙照看程冬,也帮衬了不少。
旁人再怎么帮衬,家里情况就那样,程冬爷奶还有一儿一女都在外面,饿不着他们老俩口,但也不怎么管,每年给几百块就行,老人生病也给治。不为别的,他们老两口要照顾一个疯子跟一个傻子,谁看了都觉得是拖累。
这些年一直疯疯傻傻的,夜里不回家常有的事。
只是这次没那么幸运,能让他安全地躲一晚上。上次跑出去被找回来,关家里没两天,又趁着老人不在家跑出去。
大雨下得突然,又是雷暴雨。程冬爷爷冒雨去找,打着手电找了大半夜,没找到就回去了。一夜没怎么睡,四点多天没亮,眼皮一直在跳,看雨小了一点,打雷闪电也停了,就又出去找。最后是在一条沟里找到人的,一米多高,人躺在里面,身上都冷了。
程三顺回过神,转身往屋里走,被小凳子绊了下差点摔倒,连忙扶住门,“等两分钟,我换个衣服就去。”
“人,上来了吗?”
张建国摇了下头,“吓懵了,哪里抬得动,去我家找我,我一听赶紧过来找你。”
“那等着,马上就好。”程三顺说完就进了房间。
程殊站在那里,什么都没说。
不知道是下雨还是别的原因,身上冷嗖嗖的,脚心都是凉的。
梁慎言悬着的那点猜测,落到了实处。看见程殊白了的脸色,悄悄捏捏他手心,在被发现前又松开。
程殊感觉到他的眼神,转头看他,一脸茫然。
“走吧,我也穿雨衣方便点。”程三顺很快出来,“要不要拿上手套?下雨滑得很。”
“拿上吧。”张建国点头,“这雨下得太大了。”
程三顺没吭声,想点根烟,又想起这雨,把烟盒塞了回去,从堂屋柜子里翻出两双手套,“走吧。”
程殊看程三顺要走,下意识地抬脚跟上去。
“跟着去做什么,老实在家里给我待着!”程三顺回头凶了一声,“回屋去睡觉去,你一个小孩子,赶紧回房间待着。”
又看了一眼梁慎言,“你也是,都回去。”
“爸。”程殊喊了一声,见他瞪自己,只好说:“那你跟建国叔小心点,路上别摔了。”
张建国拍拍程三顺肩膀,看向程殊跟梁慎言,“晓得的,回去待着去吧,还早呢。”
那边还等着他俩,耽误不得。
没再说什么,急急忙忙就走了。
这一来一去的,他们再回到房间,身上衣服都被雨水浸得润了。关上房门,一人找个地方坐着,都没了睡意。
梁慎言看程殊一眼,站起来去衣柜里拿了干的衣服,“先换上的,别感冒又加重了。”
程殊点点头,往外面看了眼,“这雨什么时候能停啊。”
该停了吧,都下了一晚上了。
梁慎言动作一顿,走到程殊面前蹲下,把衣服放床边,握住他手,“你手好冰。”
“太冷了。”程殊心像是空了一片,他眨了眨眼,说不上是不是难过,就有点不敢相信,一个好好的人,前一阵还在路上碰到,没多久就去世了。
垂眼时,瞥见梁慎言肩上那一片水迹,“你也换身衣服,别感冒了。”
梁慎言没动,只是抬眼看他,“要抱吗?”
人是感情动物,面对突如其来的死亡,没有人能做到无动于衷,哪怕那只是一个陌生人,听到死讯的那一刻,都会恍然。
说不上是感慨还是惊讶、同情,他理解程殊现在的心情。
疯子也有好好活着的的权利。
程殊没点头,反应迟钝了点,只是望着他。
梁慎言站起来,把程殊抱到怀里,手掌贴在他后颈,轻轻地抚着,“要不要再眯一会儿?”
程殊这回有反应了,摇摇头,“睡不着了,你困不困啊?”
梁慎言说:“还好。”
才刚五点一刻,换作平时还能睡个回笼觉,今天没办法睡,“躺会儿也行,后边还有不少事吧。”
程殊“啊”了一声,伸手抱住他的腰。
“是有好多事呢。”
乡下的白事都还没完全跟上城里的那一套,人得在家里停灵七天才下葬。而且土葬也没完全取消,不过得交点钱相当于买块地,一千块。
天亮了,他们俩在家里待了一早上没出去,等到九点多才接到程三顺的电话,让程殊中午吃了饭过去。
镇上有人去世了,灵堂得有晚辈披麻戴孝守灵,可以说陋习也能看成是给活着的人看的,告诉外人,这家还没绝后。
要是程铁根家里人多,或者有个大点、没傻的孩子,那用不上程殊。可程冬太小,又是傻的,按照辈分跟关系,得他带着程冬一块守灵。
“一会儿我自己过去吧。”程殊坐在桌旁,说完咬了一下筷子,端着碗抬头看向梁慎言。
梁慎言没说好不好,只是问他,“不要我陪着你吗?”
程殊抿唇,听懂了梁慎言话里意思,“要的,只是我担心你不习惯,其实……”
他低了下头,“我自己都不太习惯。”
程殊爷爷奶奶去世的时候,他跟现在的程冬年纪差不多大,还不懂事。那会儿他就跟在他爸后面磕头、作揖、上香,压根不知道人死了是什么概念。
后来长大了点,遇上村里白事,程三顺都不让他去的,顶多就是正酒那天让他去吃顿饭。
“没什么不习惯的。”梁慎言说:“我不放心你。”
凌晨那会儿程三顺和张建国走得那么急,一看就是程冬爷爷奶奶没了主意,怕是接下来的事都得他们俩张罗着去办。
程殊去了,就是一个人在那,还得顾着一个小的。
“那你和我一起去。”程殊没有再拒绝,“什么时候你想回来也可以,不过你得自己弄吃的了。”
梁慎言略有点惊讶地看他,然后点头,“放心,你不做饭也饿不到我的。”
“对对对,不过是多摔几个碗。”程殊心情轻松了一些,“反正你买得起哦。”
梁慎言无奈,拿程殊没办法。
“吃点慢,不急着一时半会的。”
等他们到程冬家的时候,已经过了一点钟。
梁慎言以前觉得程殊家的房子像危房,到程冬家院子外时,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危房。
房子还是以前黄土混着石头砌的,刷成白色的墙一片斑驳,屋顶是石板一层层堆着。
院里破败得随处可见的杂草,一地石板坑坑洼洼,水还没扫干净。
走进院子里,程冬奶奶坐在椅子上,麻木地看向堂屋。棺材还没送来,那里放了块木板,程铁根就躺在上面,身上盖了块布。
来帮忙的人都没去打扰,白发人送黑发人,换作谁都接受不了。
程殊在院子外站了好一会儿,没敢进去。
人来人往、进进出出,总能听到不少人在小声议论。
大家都是一条街上几辈子住下来的老邻居,没什么坏心眼,而且人死为大,多是觉得可惜,也有觉得解脱的,更多的是替两个老人担心,这往后的日子要怎么办。
程殊听不下去,看一眼梁慎言,一块走了进去。
程冬爷爷握着烟斗,听到动静,回头看见是他们,“来了啊,这会儿忙你们……”
“没空招呼你们了。”
程殊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您忙,我先去给叔上柱香。”
“去吧。”程冬爷爷点点头,又转头去安排别的事。
他过去的时候,程三顺正好从边上的房间出来,腰上绑了一根白色的麻布,见到他,回身又去拿了两张孝布递给他,“绑腰上,这个戴头上。”
程殊接过来,“你去忙吧,我先上香,一会儿戴。”
“行,你们就在这待着,别的事不用操心。”程三顺摆摆手,一根烟别在耳后,“道士那边还没联系上,等会儿再打电话问问。”
说完,程三顺跟梁慎言打了招呼,就去忙了。
程殊低头看了眼手里的两张麻布,莫名地有点抗拒。
“我陪着你。”梁慎言小声说了句,“别怕。”
程殊深吸了口气,对他点点头,“嗯。”
他抬眼望向堂屋,一个小小的人影跪在那儿,看上去就一小团。
走进堂屋,程殊从供桌上拿了一炷香,在蜡烛上点燃,香火味飘进了鼻腔,很浓烈,有点熏人。
两只手举着香,向程铁根恭敬地拜了三拜,轻轻把香插进桌上放着的半个红薯里。
程冬跪得膝盖痛,但不敢起来,有人来了也只敢悄悄看。
见到是程殊,睁大眼睛,指了一下前面,“哥哥,爸爸睡着了。”
程殊一怔,抿紧嘴,摸了摸程冬的头。
第046章 第 46 章
程冬太小了, 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对他来说,这几天是新鲜的、高兴的,家里来了好多人,很热闹, 还有很多好吃的, 每个人都变得关心他, 会问他冷不冷、吃不吃东西。
没了以前嫌弃他是个小傻子的模样,他怎么会不开心。
他会对着程铁根说话,因为他印象里,爸爸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 也没在家里待过这么久。
说完得不到回应,他才会想起来问程殊,怎么爸爸都不理他了。
隐隐约约明白一些, 可又不全然明白。
有个嘴欠的小孩告诉他, 他爸已经死了, 不是睡觉,以后他就没有爸爸跟妈妈了,程冬才哭得一抽一抽找程殊。
程殊没办法骗小孩,说什么去了很远的地方,他告诉程冬, 以后他爸爸再也不会痛了, 也不会被人叫疯子, 用石头扔。
程冬好像理解了,擦擦眼泪窝在他身边, 小声地又跟程铁根说话。
丧葬用的东西用三轮车送来的, 来帮忙的人,大家一块把该支起来的东西都支起来。
连着两个晚上程殊都没怎么合眼, 熬到凌晨一两点,睡不到四个小时又被叫起来。
夜里气温下降得厉害,堂屋里冷嗖嗖的,尤其冰棺下边还往外冒冷气。
请来的道士念完最后一轮经,让跪着的程殊领程冬去休息,晚上守夜让其他大人来就行。
程殊起来揉了揉膝盖,领着程冬进房间的时候,手都是冰的。
“哥哥,困了。”程冬缩着脖子喊了一声,“睡觉觉。”
程殊脱掉身上的孝布,团起来放椅子上,“乖,拖鞋了去床上睡,睡里边。”
程冬很听他的话,点点头,自己脱了外套跟裤子,穿着印了小熊的棉毛衣跟棉毛裤爬到床上,拉开被子给自己盖得好好的。
一双大眼睛快睁不开了,心里还惦记着程殊,小手拍拍空出来的一大片地方,叫他,“哥哥也睡。”
程殊身上冷得哆嗦了下,往外看去,白天的雨停了,但哪里都是湿漉漉的,房檐还在往下滴水,冻得脚心都凉。
“你先睡,我一会儿就来。”
程冬不固执,听完就闭上眼,两只手搭在被子上,自己就睡了。
这间房没挨着堂屋,是后面单独在院子里起的,离得远了,那边堂屋里守灵的聊什么也听不见。
不过想也知道,聊的都是些陈年旧事,每年都会翻来覆去说。
说的人不腻,听的人也跟头回听一样。
梁慎言进来的时候,手里拎了一桶水,还端了一个盆,里面放着条毛巾。
“你怎么又过来了?”程殊听见动静,回头看去。梁慎言吃过晚饭就回去了,他还以为就不来了。
走过去,接他手里东西,“这水不会从家里拎来的吧?”
梁慎言把桶放地上,瞥了眼床上睡着的程冬,放轻声音,“你也不怕拎过来冷了。”
把桶里的水往盆里倒了半盆,“洗了暖和一点。”
程殊伸手进去,舒服地眯了眯眼,“那你一会儿不回去了,来回折腾,跟我们在这挤一晚上。”
前天晚上梁慎言没回家,跟他和程冬在这房间挤着睡。他俩衣服和鞋都没脱,腿放在床边,一人盖了床被子凑合睡了两三个小时。
“还以为你又要赶我回去。”梁慎言是洗了过来的,看程殊两只手都泡水里,干脆拧了帕子帮他擦脸。
“你这脸脏得跟程冬有一拼。”
程殊一点不在乎,他本来就是在山里滚大小孩,脏就脏呗,反正洗洗就干净了。
“啊,那一天都磕头、下跪的,能不脏吗?我觉得供台上的香灰都飘我脸上了。”
梁慎言用毛巾按了一下他鼻子,提醒他别乱说话,“人什么时候下葬?”
“周五凌晨上山,先生算过日子了,四点多抬上山。”程殊被按得鼻子痒,打了个喷嚏,“那天你就不去了。”
梁慎言经历过亲人去世,他上初中的时候爷爷生病走了,大家是去的殡仪馆悼念,不像现在这么多事。
他问:“是犯忌讳吗?”
“啊,我爸说让你就别跟着去。”程殊把手从水里拿出来,抢过帕子擦了擦,然后去碰梁慎言的脸,给他捂着,“铁根叔和你非亲非故的,又不认人,万一跟错了。”
梁慎言听明白了什么意思了,握着的他凑到耳边,“瞎迷信。”
然后退开了一点,不纠结这事,“快洗完去床上,水凉得快。”
桶里的水还热的,程殊拉了椅子坐下,脚一放进去就暖呼呼的,刚才在外边带进来的一身寒气,就这么没了。
他坐在凳子上,手撑着膝盖看梁慎言,“你要不也泡一下?暖和。”
梁慎言正拿手机看时间,听到他的话,抬起头就对上了程殊的眼神,笑着的,透着一股乖巧劲儿。
走过来没觉得冷,不过泡一泡也行。
他搬了条凳子,在程殊对面坐下,挽起裤腿把脚放进去,“明天的假请了吧。”
程殊“啊”了一声,他要周二才去学校上课,周五还得请半天。
“我这一阵请假够勤的,勤奋好学的人设快维持不住了。”
梁慎言笑了,“只是人设啊。”
程殊瞪他,踩了踩他的脚背,觉得好玩,手撑在凳子两边,上半身往前倾了点,“那维持人设也好累的,得真学呢。”
他都顾不上高考了,再这么下去,有学霸群帮扶、梁慎言一对一辅导都不管用,期末考他都不一定能进步得明显。
梁慎言没动,随他踩着玩,反正不疼。
“镇上有电影院吗?”
程殊不知道话题是怎么转到这上面的,疑惑地看他,“没有吧,不过有那种放映厅,放光盘的。”
“等你期末考完了,去县城里玩两天。”梁慎言说,“正好赶上寒假档的电影。”
程殊愣了愣,轻轻碰了下他小腿,“好啊。”
说的时候,嘴角都是扬着的。
梁慎言落在他身上的眼神没离开过,自然看到了程殊明显高兴了一些的样子。
水凉得很快,他俩没一会儿就擦干了躺床上去。
床是木匠打的那种老式床,有顶有柱子,床的四面都有挡板,防滚下床的,外侧矮一点。
今天床重新铺过,都是新被子新床单,他俩没拿程冬盖的那床被子,是另外拿的。
棉被厚实,盖在身上暖烘烘的,他俩挨在一起,胳膊和腿都贴着。
程殊窝在梁慎言胳膊里,手搭在他腰上,闭起了眼睛,特别心安。
说梁慎言没经历过,他其实也没经历过。
这两天下来人都是昏的,可他还得装作懂事的样子才行,不然程冬更没有人带着。
膝盖跪得疼了还好,坐一会儿就不疼了。
更难捱的是天气冷,得在灵堂里守着,一整天下来身上都是香烛跟纸钱烧过的味道。
熏得心里也不舒坦。
“膝盖难不难受?”梁慎言忽然伸手摸了一下他膝盖,“跪了一天,给你揉揉?”
他手心是暖的,捂在膝盖上很舒服。
程殊被碰到的时候,下意识地躲了下。
没被问的时候不觉得难受,现在被问了,就觉得哪都难受。
程殊发现自己变得有点娇气,心里也脆弱了,怎么谈个恋爱跟变了个人似的。
跟玻璃球一样,能把人家瓶子都打碎,可磕磕碰碰地也容易坏。
伸手去搂着梁慎言脖子,凑过去亲了亲他嘴角,然后埋脸在他颈侧,“那揉一下,有点疼。”
他突如其来地撒娇和卖乖,让梁慎言挑了一下眉,偏着头看他一眼,搂在他腰上的手,往下挪了几寸,拍了一下。
“撒娇呢。”
“才没有。”程殊小声辩解了一句,“你揉不揉,不揉就算了,我睡了啊。”
还是要脸,平时就不是会撒娇的人,好不容易一次,还给人戳破了,脸上挂不住,手就要收回来。
梁慎言是逗他玩,本来就是担心他不舒服才问的,没等程殊从身上挪开,手已经贴着他膝盖打圈揉着。
程殊笑了一下,又把人搂住了,还亲了亲他脖子。
“这会儿舒服了。”
“就闹吧你。”梁慎言力道刚好,不会太用力,没一会儿就给人揉得困了,眼睛都要睁不开。
程殊是真困了,毕竟这几天都睡不好。
快睡着的时候,挪了挪位置,额头抵在梁慎言肩上,摸索着去找他的手,找到了就握住。
“不用揉了,好了都。”
梁慎言回握住他的手,手指扣在一块,低头亲了下他眉心。
亲完捏捏他的手,把人在怀里搂结实了。
不大的床上,被子里暖烘烘的,喜欢的人在身边,手牵着,隔着一扇门,好似外面那些人情世故也一并隔开了。
半夜里程冬爷爷进来,瞧见他们睡得熟,放下心又关上门出去,回了堂屋。
白天院子里还能见到人,到了夜里,就剩下几个家里关系亲点的还在。
这会儿里外都安安静静的,冷清了。
程三顺跟张建国坐堂屋里,脚边放了烤火用的盆,里面是柴火灰。
这两天他们俩熬得不少,大大小小的事都他俩在忙,小到别人来送礼,大到丧葬用的东西,全都他俩一块定。
程冬爷爷老了,又亲眼见着儿子躺在水沟里,平时看着硬朗的人,一下就垮了,背都佝偻了很多。
“三顺,建国,你俩要不去旁边屋沙发躺会儿?”程冬爷爷走进堂屋,坐下后跟他俩说,“我守着就行。”
程三顺眯着眼,听到这话一下睁开,“也就守着几天了,三叔,你去睡吧,我跟建国在这就行。”
程冬爷爷摇头,往前望了一眼,“睡不着。”
年纪大了觉少,平时都睡不着更别说这时候,“躺着也是睁眼到天亮,不如在这再看看他。”
看一眼少一眼,等人入了土,这辈子就再见不到。
“铁根这事怪不了谁,你看开一点,就当他解脱了。”程三顺的嘴就不会安慰人,想到什么问:“冬冬他妈知道这事吗?”
程冬爷爷点头,想点烟,又忍了回去,两只手握着放膝盖上,“通知了,说是会赶回来。”
程三顺一听,点点头到底没再说什么。
看眼旁边的张建国,把身上毯子捋了捋,缩缩脖子窝着不动了。
“住你家那孩子又过来了,说是不放心你们爷俩在这。刚我去看,他们三孩子凑一块睡着呢。”程冬爷爷抹了抹眼睛,“唉,都是好孩子。”
张建国这段时间才回来,不了解梁慎言的事,只是听家里老人说了些,好奇问程三顺,“那个小梁是哪里来的?我看在你家住了这么久,平时话不多,但还挺热心的。”
程三顺心大,每天一个屋檐下都发现不了什么,听了又开始吹牛,“那不是我们老程家祖坟显灵,送了个财神爷来吗?”
“别的不说,人是真的大方,跟程殊关系也好,等以后他考上大学,得让人家坐主桌。”
张建国笑他,活了大半辈子,可算明白事了。转头一想,这也是好事,人品性不坏,住家里就住家里,又给房租又帮忙,多个人还热闹。
程冬爷爷跟他们俩说话,恍惚间,又想起了程铁根没疯之前,他们爷俩也有这么说话的时候。
他们这一辈人,父子间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可心里都为对方想。
房间外,三个老辈子聊着天,时间就不难熬了。
房间里,程殊半梦半醒间,下意识伸手去找梁慎言,摸到了又往人怀里靠了靠,嘟囔一声,觉得哪哪都是暖和的。
第047章 第 47 章
早上五点多, 天还蒙蒙亮。
程殊和梁慎言睡得正沉,床里侧的程冬也没醒,房间里安安静静的,所以外边有一点动静都很明显。
摩托车开了院子, 熄了火过后, 一个女人拎着两包东西下来。
进堂屋的时候, 像是磕到了门槛,发出咚的一声。
梁慎言一向睡眠浅,有点小动静就醒了。
睁开眼给程殊拉了拉被子,又朝床角落蜷成一团的程冬看了眼, 才扭头朝窗户看。
房间窗帘没拉拢,能看到一点外边走动的人。
院子里是来人了,有说话的声音。
就是不知道是来送东西的, 还是来帮忙的。
这几天都院子里就没缺过人, 梁慎言看了两眼就转回来。
他正打算再陪程殊眯会儿, 刚侧过身,外边的说话声就朝他们房间门这边过来。几乎是下意识地,给程殊拉高被子,挡住了被他枕在脑袋下的那只手。
梁慎言刚闭上眼睛,房间门就被推开了。
“一点多才睡, 这会儿都还没醒呢。”程冬爷爷站在门边, 抬手抹了一把脸, “三顺家的那两个孩子在,你先不进去了, 让等他们再睡会儿。”
“不进去, 看一眼孩子我心里踏实点。”女人说话的声音是本地口音,有点哑, “那孩子长大了,养得白净,都是你们带得好。”
程冬爷爷搓了搓手,揣回口袋,“自己玩着玩着就长大了,他爸就这么长大的。”
提到程铁根,门口俩人都沉默了。
程冬还没长大,程铁根就先走了,多少是让人唏嘘的。
程冬妈妈脸色憔悴,她才从县城赶回来。
夫妻俩分开了好几年,但哪能真无动于衷,人死了,仿佛把以前的吵闹也一块带走了。回到家,给人上了一炷香,望着照片里的那张脸,人是恍惚的。
又看了一眼床里边的程冬,她抬手抹了抹眼泪,“外边冷,把门关了让他们睡吧。”
程冬爷爷答应了声,边往外走边说:“程殊那孩子是来帮忙的,铁根走得突然,你也赶不回来,冬冬不懂事,只能麻烦他领着。”
“现在你回来了,既然离婚证还没扯,就还是两口子,再怎么忙也就忙最后几天,把程殊替下来,让人孩子该去学校去学校。等人埋了,你要去哪我跟你妈也不留你,冬冬还归我们养。”
程冬妈妈愣了一下,眼窝浅,眼泪掉下来,哽咽说:“爸,我不记恨你们,也不记恨铁根,这些事都是该我做的,我会做好,不让人笑话铁根。”
年轻时不懂事,结婚太早,性格不合又突然疯了一个,日子过不下去就走了。
家里老人不知道儿子怎么疯的,只觉得对不起儿媳妇,人走了,人前人后没说过一句不好,只想顾好这一疯一傻的父子俩。
“笑不笑话的,这些年了,他早不就不知道了。”程冬爷爷摆手,“你是个好孩子,往后记得有冬冬这个儿子就行,不时回来看看。”
“等我们入土了,孩子要小你就照顾到他成年,要成年了也不用管他。”
杨秀娟眼泪止不住,心里酸得很。
后面俩人再说话,声音就远了,隔着门在房间里听不清楚。
梁慎言之前就听程殊提过这事,这会儿又听了一些,只觉得人这种动物,到底是复杂的。
哪有那么多绝对的对错。
胳膊被压得麻了,他动了动,用另一只手去捏程殊耳朵,“醒了还装睡,还小啊。”
程殊睁开眼,圆溜溜的瞳仁盯着他,笑得一脸乖巧,“怎么知道我醒了?”
梁慎言抽出胳膊,拿起放一边的手机看时间,才五点半。
“平时睡着了打雷都不醒,刚才身上跟长了刺一样,能不知道?”
程殊撇撇嘴,伸长胳膊去抱他,他发现了,梁慎言不愧是经常跑步的人,身上有肌肉,抱着很舒服。
“其实他们快走了才醒的。”
梁慎言把手机放回去,活动了一下胳膊,摸摸他的脸颊,“回家接着睡?”
之前是程冬妈妈没回来,现在人回来了,程殊自然不用再守着。
但辈分上是亲的,要没事在这儿守着也行,让程冬妈妈腾出手去忙别的事。
只是程冬妈妈这一回来,过去的事又免不得会被提起。提起来的时候,难免又会拿程殊爸妈的事来一块说。
程殊翻了个身,趴在床上,手肘杵着枕头,“怕我听到啊。”
梁慎言伸手捏了下他脸,“你不介意,我介意。”
他不喜欢别人议论程殊爸妈的事。一群活了几十岁的人,就算是无心、没恶意的,可翻来覆去的提,无意也成了有意的。
“那回吧。”程殊对上梁慎言认真的眼神,伸手去戳他锁骨,“回去又得洗个澡,身上都一股香烛味,快腌入味了。”
梁慎言知道程殊是在哄他,坐了起来,从椅子上拿了他外套递过去,“还以为你闻不出来。”
程殊接过外套穿好,“那你还抱了一晚上,现在你不嫌弃了啊?”
之前还嫌他啃藕的样子不好看,每回吃饭桌子跟碗筷都要擦三遍,现在倒是不嫌弃了。
“嫌弃。”梁慎言穿好衣服下床,回头看程殊正把程冬抱到外边一点的位置,“他醒来会不会找你?”
程殊摇头,“不会。”
换作别的小孩可能会,但程冬智力发育迟缓,心智才四岁,又天生钝感,再小一点的时候都不认生、不哭闹,一直都很好带。
梁慎言“嗯”了声,对着玻璃稍微抓了下头发。
程殊没他那么讲究,衣服拉链直接拽到顶,手往口袋里一插,下巴都塞进领口。
“我去叫老程,叫上他一起回去。”
这事儿他不怎么在意,顶多心里把对方骂一遍,可程三顺在意得很。
一想到等会儿人多起来,但凡有个嘴上不把门的说了什么给程三顺听见,程三顺这几天的靠谱形象都得崩塌,指不定跟人骂起来。
父子俩默契,他们才出房间,那边程三顺也从堂屋出来了。
程三顺揣着手,一脸不乐意,嘟嘟囔囔的,“人死了才回来,不知道做给谁看。”
程殊跟梁慎言对视了眼,走过去叫住他。
“你俩起了?那跟我一块回去。”程三顺黑着脸,一副不顺心的样,“都忙得差不多,来不来都一样。”
程殊心想,他爸一把年纪了还这么幼稚,跟谁都能生气,不知道七老八十了是不是还这个样。
说不定牙齿都掉光了,还为了一张牌跟人吵架一晚。
“你不顺心别在这儿发,回家了你怎么嚷嚷都行。”
程三顺瞪他,一脸不满,“你还教训起老子来了?没大没小!走走走,哪儿都不如家里待着舒服,几晚没睡好了,回去得睡一天。”
梁慎言半闭着眼睛往前走,都没想插话。
他住了这么一阵,要再不明白程殊跟程三顺的相处方式,就白住了。人父子俩拿吵架当玩,一点不要人操心。
从程冬家这儿回去,走路十分钟就到家了。
只是天太早,天阴沉沉的,吹着风,石板路都是水,看不到几个人,就见着他们三,走着小路上又冷又冻。
程三顺走前面,手插在口袋里,缩着脖子,嘴里叨叨叨的,还跟那儿念个不停。
程殊跟梁慎言跟在他后边,不出声地说小话。
“你说人都没了回来做什么?早干什么去了,前两天也不在,合着是等我跟你建国叔把事情做完了,再回来装个样子是吧。”
程三顺就不是一个吃亏的性子,尤其刚才一醒来就撞上程冬妈妈,人只喊了张建国没喊他,就更气了。
“程冬那么小呢,也舍得丢下,怎么当妈的?”
程殊跟梁慎言正在说买了暖气片的事,听到这句话,都是一愣。
程殊知道梁慎言一直很介意这件事,不然也不会为他出头那么多次。对他眨了眨眼,伸手碰他胳膊,小声哄他,“不要生气,我现在长大了,不会想那么多啦。”
“现在,我还有你啦。”
梁慎言没办法说不介意,他看到程冬现在的样子,会不自觉地去想那些年程殊是不是也经历了这些。
现在程殊能护着程冬,那他自己呢,在学校里被欺负的时候,还不会打架还手的时候,谁能护着他。
看了一眼程殊,梁慎言捏捏他的手,摇了下头。
“忙死了,一堆事。”程三顺神经粗,一点不觉得话有什么问题,背着手走上台阶,“等我死了,办的时候就省一点,选一个风水好点的埋了,其他的用不了,反正我人都走了,享受不上,全给别人看的。”
前边提到他妈,程殊还没什么反应,听到后边这句,他黑着脸直接走上前,一巴掌拍他爸背上。
“大清早的你晦不晦气?”
程三顺给他一拍,差点咳了起来,“你想谋杀老子啊!”
“你真是脑子有问题。”程殊给他气得都懒得说了,绕过他往前走,“你不嫌晦气,我都替你晦气。”
程三顺还没说什么,梁慎言也从他旁边过去了。
程三顺站在原地好一会儿,看了看程殊气鼓鼓的背影,跟小时候一模一样,笑了起来,“呸呸呸,回家回家,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这是他们这边的习惯,说了不好的话得立即呸三下,呸完刚才说的话就可以不作数。
走前面的程殊,听见程三顺的动静,心里舒坦了点,嘴角也不撇着了。
一把年纪了,还不省心。
他们三回到家里,程三顺接热水随便洗了一下,跟他俩说一声就回房间补觉,让吃中午饭的时候再叫他。
程殊没他那么邋遢,还是洗了个澡才回的房间。
回的自己房间,没去梁慎言那儿。
房间里有一段时间晚上不睡人,就显得冷冷清清的。他站床边抖抖被子,摸着都觉得凉。
铺开被子,又关好窗户、拉好窗帘,正要躺床上去,就听到两声敲门动静。转头看见梁慎言换了衣服站那儿,脸上挂着笑。
程殊愣了愣,笑着钻到被子里,坐那儿用下巴抵着膝盖,“你要进来就关门,冷呢。”
理直气壮,像嫌人耽误他睡觉。
梁慎言笑容僵在嘴角,无奈叹了一声,有种被拿捏的感觉。抬脚进房间,反手关上了门。
他才刚坐到床边,程殊就靠过来了。
“逗你玩呢。”程殊下巴抵在他肩上,笑得眼睛弯弯的,“你怎么也变得好骗了。”
“就你能骗到。”梁慎言偏过头,在他下巴亲了下,“快睡吧,不闹了。”
程殊眯了眯眼,“哦”了一声。
前两天能醒着全靠一股劲儿撑着,这两天全靠一股劲儿撑着,现在卸了劲儿,困意挡都挡不住,是真困了。
他凑过去又亲了亲梁慎言,然后往下缩进被子,等梁慎言躺下,就往他身上靠。
才小半个月,他们就已经习惯了搂在一块睡,暖和又心安的。
梁慎言一开始还拿手机回消息,但程殊睡得太香,暖乎乎的人,身上一股茶香的沐浴露味,很助眠。
没一会儿,他干脆放下手机,侧了侧身闭上眼补觉。
程冬妈妈回来后,后面几天程殊就不用再过去,周二就正常回学校上课。周五那天的假也销了,上山时间早,忙完了回家再去学校都来得及。
程三顺嘴上不乐意,但还是跟张建国一块在那边帮忙,只是不让程殊跟梁慎言再过去待着。
到底是白事,心里多少是介意的。
不过不用去帮忙,程殊也没闲下来。他好几天没去学校,高三的时间一直很紧张,一天能落下不少东西。
白天忙着补笔记,晚上又要做新布置的卷子,连跟梁慎言黏黏糊糊的时间都没了,睁眼就得去学校,闭眼前在写作业。
梁慎言看他这么努力,一对一辅导都耐心了不少。
一道题可以讲两遍,做得好了,就亲亲他嘴唇、揉揉他脑袋,跟奖励旁边五福的时候差不多。
人一忙起来,时间就过得飞快。
周五那天,程殊跟程三顺早上四点多就要过去。他起床的时候,梁慎言也醒了,不过没跟着一块起,让他多穿件衣服,别又冻感冒。
程殊换好衣服,弯腰亲了他一下,答应说“好”。
出殡的时间是五点,时间一到,一队人排着队,身上都绑着孝布,拿着东西跟在棺材后面往山上走。
道士走在前面,让大家做什么,大家就跟着做什么。
到了新坟前,旁边的旧坟里葬的是程冬的两个祖祖,算起来也是程殊的祖祖。
抬棺入土,程冬妈妈领着程冬跪在坟前,一通哭声里,香烛纸钱洒了一地,程铁根的一生就彻底结束了。
这边完事了,程殊跟程三顺把身上的孝布解下来,给了程冬爷爷带回去,没跟他们一块回去吃早饭,直接回了家。
早上出门的时候天还黑,阴沉沉的看着像是要下雨。
等到这会儿下山,回去的路上天已经泛了白,云层边上隐隐透出点光,太阳露了头。
走到家门口,程三顺站在路边,用草蹭掉鞋边的泥,“可算是要出太阳了,雨再这么下,家里能长蘑菇。”
程殊站在那儿,一边蹭掉泥一边往院里看,一抬头,就正好看见梁慎言房间的门打开。
梁慎言看着他,站在房间门口没往外走。
眼神对上,程殊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些天压在心里的那些沉闷,随着放晴得天气一块轻松了许多。
这个冬天,他有梁慎言了。
脸上的笑藏不住,程殊也不想藏,他本来就很高兴,回他爸的话,“啊,总算是天晴了。”
雨过天晴,会有好事发生的。
第048章 第 48 章
天好不容易放晴, 家家户户都趁着好天气把潮了的被子翻出来晒,秋天收起来的稻谷、玉米,晾了一个院子。
小狗在草席垫上打滚,小孩拿着小板凳坐在院里剥野毛栗吃, 青色带毛的壳洒了一地。
因为下雨冷清了好几天的巷子里, 又热闹起来, 从早上到这会儿,哪都能听到说话的声。
连程殊家外面的水渠边上都蹲了不少人,正在洗地里刚挖出来的番薯。
周末程殊不用去学校上课,跟梁慎言在房间里睡到了十点半才醒。
他们起的时候, 程三顺已经出门不知道去哪了,家里就只有他们两个。
程殊翻了个身,裹着被子一点都不想起, “好困。”
为什么人家谈恋爱是快乐的, 他谈恋爱的过程充满了各种作业跟学习, 连晚睡的原因都是写卷子到一点。
他这一翻身,梁慎言就跟着醒了。
梁慎言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听到他的话,瞥他一眼,“快十一点还不起, 你想睡到几点?”
放床头的手机震了震, 说完话拿起来点开, 是快递送货到站的短信。
应该是买的暖气片到了。
程殊翻身回来,裹在被子里看梁慎言, “周末也不让人睡懒觉, 学校都没你管得严。”
天气好,但气温不高。
晒不着太阳的地方, 还是凉的。
梁慎言从衣柜里拿了件浅色的毛衣换上,看程殊还不打算起,“起了,去拿快递。”
程殊坐起来,脑袋里还都是数学公式,“什么快递得我们一起拿啊。”
梁慎言把他衣服扔被子上,“暖气片,还有点别的。”
听到是暖气片,程殊捞起衣服,换下睡衣,“别的是什么?”
他想知道梁慎言又买了什么,之前有的东西买回来了就放着,太浪费了。
梁慎言眼神有一瞬的迟疑,关上衣柜,“几件衣服,还有纸巾这些。”
程殊听完点了下头,在能用上的范围里。
他换衣服很快,收拾完靠在门边,打量正在理头发的梁慎言,故意说:“别弄了,已经够帅了。”
梁慎言转头看他,挑了挑眉。
放下手,走到他面前,屈起手指敲了一下他额头,“走吧。”
去拿个快递要不了多少时间,家里大门都不用锁,放五福在院子里玩,顺道看看家。
倒是路上遇见了回家来的张洋两口子,打了招呼说了几句。
程殊回头,确定人家听不见了,才跟梁慎言说:“我都要当叔叔了,就是不知道几月生。”
梁慎言看他一脸好奇,问他,“你怎么什么事都好奇?”
程殊瞥他一眼,“我好奇也不行?听别人说得三个月才能往外说,那不就……”
意识到什么,不往下说了。
未婚先孕在这里不是什么光彩事,容易被人家说闲话。反正人两口子感情很好,有孩子是喜事。
梁慎言看他一副纠结的样子,发现他也挺八卦的,“行了,别替人家操心了。”
程殊不想理他,这人就是笑他跟村口大树下的老头老太太一样八卦,扭开脸,“我才不操心呢。”
梁慎言伸手去拨他头发,“不经逗,一逗就龇牙。”
“别烦,咬你手了啊。”程殊甩甩头,烦他呢。
暖气片最后买了三个,东西不小,三大个箱子,加上别的东西,要不是他们俩一起来拿,得找辆三轮车才能拖回去。
路口小商超的老板看他们俩来拿快递,坐在柜台后面,拿手机刷视频,“你们这一天天的买了不少东西,今天这又是什么啊?”
程殊把箱子放一起,这样容易拿,“都是些塑料箱子,买回来装点东西,便宜。”
“那是,比纸箱好用,木头打得太沉了,塑料得好。”老板说了一句,“买点别的东西吗?”
“拿一瓶洗洁精,家里的用完了。”程殊回他,“要柠檬味的啊。”
老板起身给他们拿,“用袋子装着啊。”
小商超平时帮忙代收快递不收钱,就靠平时来拿快递的人顺便买点东西,赚点小钱。快递都堆在一块,也不入库,谁的谁自己来拿走,丢了就查院里的监控,找不找就看运气了。
拿上快递跟洗洁精,他们俩直接回了家,箱子太沉太大,抱起来又热又累,路上连话都懒得说了。
到家把快递往地上一放,然后翻出剪刀拆快递。
这会儿不拆,等会儿坐下就不想动了。
程殊拆开快递箱,打量着面前的东西,虽然在网上见过,但还是第一次见到实物。
几根扁扁的管子排着,下边有个架子撑着,有根插线。
“这个用电吗?”
梁慎言把其他两个也拆了,“嗯,插电用的,用着简单。”
“叔房间放一个,你和我房间各放一个。”
程殊轻轻敲了一下暖气片,听见响了,“那是不是在房间就不用再穿羽绒服了,我看视频里北方都是这样。”
“羽绒服是不用穿了,但毛衣还是要穿,这没暖气管用。”梁慎言看看他,见他刘海还没长好,忍着笑放下剪刀,“等以后去北方,就可以体验冬天在房间里穿短袖,还能吃冰棍。”
程殊听到以后两个字,怔了怔,继续拆快递的时候嘴角都是翘着的。
不过很快,在他拆开下一个快递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僵住。
手里是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跟他平时的作业本差不多大,上面写了四个字——男士内裤,六条装,包装盒上还印了一个只穿着内裤的男人。
程殊抬头看梁慎言,“这什么?”
梁慎言藏起眼里那点不自然,眼神在他脖子扫过,皱起眉,“内裤。”
这么明显,看不出来?
程殊哽了一下,烫手似的把盒子放下,“我当然知道是内裤,你不是有好多条,又买这么多条啊?”
一天换一条,都能半个月不重样了。
梁慎言看他放下东西的动作忙得,挑了挑眉,“是给你买的。”
“送你的。”
送内裤!
程殊愣住,这下连剪刀都想扔了。他长这么大,除了小时候他爸买过之外,还没有人给他买过内裤。
“你那几条也可以换换了。”梁慎言故意逗他,“款式有点土。”
“你有病”三个字在程殊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看了看梁慎言,又看看一堆快递,浑身都不自在。
耳朵跟脸都要冒火了。
他知道梁慎言又在逗自己,又反驳不了,干脆去床边抱起被子往外走,“那你去找不土,外面多的是。”
梁慎言轻笑了声,看着他背影喊他,“你在这,我找谁去啊?”
“真正要给你的是这两件衣服,要不要试试?”
试个屁。
试着试着,让他连内裤一起试了怎么办,他们还没怎么呢。
程殊想起那次搜到的科普内容,走得更快了,一点都不带停的,压根不想听梁慎言说什么。
这会儿刚十二点,太阳正盛,院子平时就牵了一根晾衣绳。脏衣服还没洗好,趁着太阳好先晒晒被子。
梁慎言从房间出来的时候,程殊已经把被子挂好,正在用手拍被子。
一看见他出来,眼神躲得飞快,仿佛看到了洪水猛兽,他才走到绳子让,人就从绳子下面钻过去,躲到了被子的另一面。
他俩隔着一床被子,程殊看他一眼,又低头拍拍棉被。
梁慎言失笑,把手里的那床被子挂上去,望向对面的程殊,手臂搭在绳子上,勾住了他的胳膊,指腹在他手腕上碰了碰,笑着问他,“还躲呢?”
程殊袖子挽了起来,这么一碰,敏感得缩了一下。尴尬地抿抿唇,没再躲了,只是脸不知道是被晒红的,还是羞红的。
抬眼对上梁慎言带着笑的眼睛,心里瞬间就装得下面前的人。
程殊一向胆子大,心也大。他勾了勾梁慎言的手指,说:“你过来点,有话跟你说。”
梁慎言抬了抬眉梢,听话地靠过去。
院子里,阳光下,隔着一床棉被,手指勾在一块,周围都是雨后太阳晒出的青草香。
程殊没有一点犹豫地吻了梁慎言。
嘴唇贴在一块不过几秒,程殊很快退开,冲着梁慎言笑,“说完了。”
第049章 第 49 章
梁慎言一直都知道程殊是胆大的, 可这一刻,看着面前冲他笑的程殊,他想,那根本不是什么胆大, 不过是程殊对着他袒露出的内里。
像小动物, 为了表示亲近、不防备, 露出了白软的肚子。
他用手指去拨两床被子中间隔着的绳子,笑着看程殊,指尖一动,绳子跟着颤了颤。
“听见了。”
正要低头去弄被子的程殊, 一下抬头看他,刚才亲人的时候还没觉得不好意思,这会儿脸红透了。
听见就听见了呗, 跟他说干什么。
一个吻能说的是什么?
当然是喜欢你啊。
梁慎言看他这样, 心尖上痒痒的。
想亲他, 想把人弄得乱七八糟,眼睛红红的。
对程殊有欲望这事,他一直没否认过,更没有藏着。一个漂亮干净的人跟你睡一个被窝,还谈着恋爱, 没有点什么心思才奇怪。
指腹磨了磨绳子, 看程殊红着耳尖在那儿拍被子, 到底是理智战胜了欲望,往外边瞥了眼。
水渠那边可能看不清楚, 但这会儿院子外边的路上时不时都会有人经过, 被看到会很麻烦。
这会儿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身上的郁气都被晒掉, 再往不远处的田里看去,粼粼水光随着吹过的风一片一片晃动,又像一幅新的画。
梁慎言在这住了短时间,生活技能逐渐被开发,前两月里,天气好的时候,他也是这么抱被子出来晒。
一边拍一边问:“一会儿还要洗什么?”
“床单被罩之前才洗了,有换的先不洗了。”程殊脸颊还热,听到话又很自在地接了话,“你有衣服洗吗?放一起洗了,晾到天黑差不多能干。”
梁慎言点头:“有两件。”
程殊拍了拍手上的棉絮毛,伸了个懒腰,“太舒服了,还是出太阳好。”
缺了一个口的头发,随着他动作往后散开,露出饱满的额头,眼睛眯着,看着就很快乐。
梁慎言看他这样,对着院子里玩的五福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
程殊好奇地转头去看,长大了不少的小狗正两只前爪撑在地上,坐得很乖,仰着脑袋,然后甩了甩头。
动作跟他不说一模一样,但也有七八分像。
回过头瞪梁慎言,“懒得理你。”
说完话程殊回房间去拿脏衣服了,顺道还把房间理了理,尤其桌上那堆字体资料,摞了一堆,还有不少是梁慎言帮他从网上找的题目,自己打印出来的。
再从房间出来的时候,手里抱了一堆衣服,拐到隔壁梁慎言房间,“你脏衣服呢?我一起拿过去。”
梁慎言正在收拾那堆快递箱,答应了一声,从衣柜边的脏衣篓拿了出来,走到门口往他那堆衣服上放。
“一次洗不完,等会儿再洗也行。”
“应该能洗完。”程殊歪着头,眼尖地又瞥见那盒内裤,旁边还有两件衣服,想起刚才梁慎言叫住他的话,“新的一会儿用水洗一遍晾着就行。”
梁慎言知道他在看什么,笑了笑,“那我给你洗?”
程殊:……
好不正经一人,他以前怎么会觉得梁慎言挺内敛的。
“一会儿先试试,不合身得换。”梁慎言在程殊对着自己龇牙前说。
程殊有种施法被打断的错觉,“啊”了一声,抱着衣服去洗手间了。
天天待一块,亲了、抱了,两件衣服的尺寸都很合身,尤其是冬天,不大不小刚刚好就会比较保暖。
程殊站在床边,难得有点局促,不时想伸手去扯下领口。
“这个颜色,好像太浅了。”
他冬天的衣服很少有这么浅的,要么黑色、要么灰色跟棕色,主要是耐穿,而且平时蹭到灶台洗不掉也看不出来。
梁慎言从床上起来,拿了桌上的剪刀绕到他背后,“不会,好看的。”
他离得近,又比程殊高一点,说话时呼出的气都落在程殊耳边跟脸颊上。
短短几个字,却勾起了空气里的暧昧。
程殊眨了眨眼,“嗯”了声,呼吸的节奏都变了。
“你别撩啊。”
梁慎言给他把吊牌剪了,塑胶绳发出一声响,“都知道什么撩了?还知道什么?”
程殊听他这么问,觉得自己可行了,“什么都知道。”
眼珠一转,心里都是主意。
梁慎言挑了挑眉,抬起眼往镜子里看,扫过程殊的表情,低笑问:“那怎么还害羞?试穿一下别的?”
“大白天的,不合适。”程殊攒着的勇气,在感觉到梁慎言手指擦过他颈侧的瞬间,一泻千里,瞬间蔫了,“我去洗了。”
梁慎言没拦他,看他手忙脚乱地把衣服跟一盒内裤带走,“记得盆分开用。”
程殊头也不回地答应,“知道了,你好啰嗦。”
梁慎言低头看了看指尖,正想把剪刀放回去,忽然瞥见了一直放在桌角的快递。
盒子不大,包装也看不出什么。
他用剪刀拆开,里面放了两盒超薄,还有一个瓶子、一盒药膏。
梁慎言把东西拿出来,放进桌子下面的抽屉,关上后,把快递盒跟其他一块摞着,拿到棚子下面去放,等收废品的上门再拿去卖。
棚子下面除了程殊的自行车,就是一些杂物,什么都有。中间放了一张乒乓球桌大小的木桌,上面平时放了不少东西,要是程三顺有活,才会挪开。
被子晒了,衣服洗了,连暖气片都给安装好了。
忙了一圈,时间还早,可又不想回房间里待着,外边太阳多好啊,在房间里就浪费了。
程殊干脆抱了一捆毛豆,跟梁慎言一人拿了一个碗放膝盖上,剥起豆子来。
往来经过的人,瞧见他们俩在院里剥豆子,扯着嗓子打招呼,夸他们懂事,一闲下来,家里活都做了。
程殊挽起袖口,等人走了跟梁慎言说,“勤快呢。”
梁慎言抬了下眼,又低头看膝盖上的碗,他俩一起剥的,结果程殊那一碗都快满了,他这里连半碗都没有。
“留点面子。”
程殊被他一本正经的话给逗笑了,本来不笑时候看着还挺冷的人,笑起来就有点傻。
“留着面子呢,那我分点给你。”
梁慎言叹了一声,“留点尊严。”
程殊脸皮薄的时候,你凑近点跟他说话,耳朵都能红一片,脸皮厚跟你闹得时候,油盐不进。
程殊还想说什么,被外面的声打断了。
程三顺人还没进家,声音就先传来了。
“晚上炖鱼吃,给你们弄酸汤鱼!”程三顺一嗓子喊完,才踩着落地的声音进门,“唷,今天这么勤快,晒被子还洗衣服了?”
程殊动作飞快,抓了一把毛豆放梁慎言碗里,心不跳脸不红地看向他爸,“你早上是出去钓鱼了?”
“嘿,建国说天气好,约着一块钓鱼,让我修身养性别天天打牌,我这不是……”程三顺压低了声音,“杨老四家的小子被抓走了之后,街上麻将馆都消停了,怕被封了,树苗他爸这阵忙,也没开。”
程殊晃了晃手里的碗,“我还以为你真转性了,原来是没得打。”
“你俩这剥豆子啊。”程三顺不接他话,伸着脖子往他俩碗里看,“唷,小梁剥得不少啊。”
“今天钓了一条大的,得有五六斤。”
梁慎言没好意思说自己碗里有一半都程殊抓过来的,含糊不清地应了声,“那是挺大一条了。”
“可不,一会儿咱爷三好好吃一顿。”程三顺拎着条鱼去厨房,“儿子,你去后边摘菜来洗了,记得搞几片薄荷。”
“哪有薄荷啊,就两沟白菜。”程殊问他,“香菜和蒜苗要吧?”
“有一小窝呢,你找找。”程三顺绑上了围裙,“过两天有个活,打个电视柜,得空把桌子东西顺了。”
程殊站起来,把碗递给梁慎言,“你自己收拾不了啊,我哪知道你那堆破铜烂铁要放哪。”
他收拾地上的豆秸秆,梁慎言把两碗豆子拿去冰箱里放着。
今晚是吃不上了,明天再跟肉沫一块炒了吃。放点西红柿跟青椒,能吃三碗饭。
程三顺厨艺一向很好,尤其是会做大菜。
一锅酸汤鱼,用的是自家做的红酸汤,跟姜蒜一块炒熟了,往里放热水,再滴点木姜油,撒上一点蒜苗,看着好看闻着香。
五六斤的鱼,加上一锅菜,又是豆腐又是土豆,还有山上摘的平菇,满满一大锅。
三个人再能吃,吃完的时候肚子都撑了。
程三顺还喝了一点酒,站起来的时候挺着肚子,回房间没一秒,又探出头来看正收拾的俩人。
“房间里那什么东西?烤火用的啊。”
程殊把碗都摞一块,“暖气片,言哥买的,说家里太冷了,冬天好过点。”
程三顺眼睛睁大,高兴得眯了起来,“还是小梁会过日子,懂事啊,这北方用的暖气片都装上,今年冬天可就好过多了。”
“是是是,你那炉子终于可以退休了。”程殊嘴上跟他拌着,嘴角却是扬起的。
梁慎言跟他一块收拾,看向程殊的时候,脸上带着笑,“不用的时候,记得关电源。”
“知道知道,防火灾嘛,我懂。”程三顺心里高兴,钻回房间里,拿着说明书仔仔细细地翻来覆去看。
心想,这可真是撞大运,招租招到宝了。
天冷了,洗澡时间都短了不少。
程殊擦干身上的水,吹干头发,睡衣外面裹了一件外套,踩着拖鞋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回了房间,进门前还分神往程三顺房间看了眼。
跑得挺嚣张,进门动作却偷摸的。
心虚,老觉得他跟梁慎言这样在他爸眼皮底下谈恋爱,比别人家孩子悄悄早恋还心虚。
暖气片开了,房间里不算冷。
梁慎言在他前边洗的,这会儿穿着睡衣靠在床头,正看一本推理小说。
程殊一进来,房间里那股淡淡的沐浴露味道变得明显了点。他把外套往凳子上一放,从梁慎言身上爬到里边,掀开被子钻进去。
“好冷啊!”
外边只有十度不到,是冷,这么跑进来,风吹得热乎劲儿都没了。
梁慎言手里的那页书又看不进去了,注意力全在身边程殊身上。
书再次被他放一边,捏了捏眉心,伸手去捏他后颈,“这么怕冷。”
“这会儿你出去,也得跟我一样。”程殊整个人都在被子里,边说边伸手去摸梁慎言的腰。
其实他手不冷,才洗完澡哪那么快就冷了。
可他突然这么一下摸过去,梁慎言条件反射地躲了一下,按住他手,防止他再乱/摸。
低头对上程殊看他的眼神,梁慎言愣了愣。
程殊睁大眼睛,手没有拿开,反而用指尖小幅度地戳着他那一小片皮肤,见他看自己,也没一点不好意思,只是眨了眨,然后往他身上靠,用脑袋蹭他胳膊,“你这里好烫啊。”
他说的是腰,可梁慎言知道不是。
伸手拍亮了床头的小灯,关了房间大灯,房间里的光线一下暗了许多。他侧过身,握着程殊的手没放开,在程殊眼里露出紧张的下一秒,把人带到了怀里,一上一下,胳膊贴着胳膊,腿贴着腿。
再细微的反应,对方都一清二楚。
程殊有点紧张,但不怕。
他知道的,可多了。
抬起胳膊搭在梁慎言脖子上,两只手虚虚地握在一起,用膝盖碰了碰他的腿。
梁慎言一只手撑在枕头上,另一只手沿着他的耳尖,一路到了颈侧,指腹在动脉处轻轻地按了一下,看见程殊不受控地扬起了脖子,眼里多了笑意。
低下头,亲了一下程殊的眼角,“会解扣子吗?”
程殊懵了,咬了咬下唇,克制住想跑的念头,“哪的扣子?”
梁慎言像是在安抚他,又像是在哄他,“你看我身上哪有扣子,你都解了。”
他口吻循循善诱,像是在辅导作业。某种意义上,他的确是在辅导程殊,教会他更多的事,更多、更亲密的事。
只有他们俩,只属于他们俩的秘密。
程殊是个好学生,一直都是。
哪怕并不是天赋很高的类型,却胜在肯学、听话。
所以他放下手,摸到了扣子,然后解开。
解扣子没有什么难度,如果梁慎言没有同步进行教学的情况下,他应该很快就能完成。
可梁慎言比他熟练、比他更懂,指尖灵活地解开扣子,又会很温柔地安抚着他。在他终于受不了,咬着下唇,不住颤了颤的时候,眼前都懵着一层水汽,告饶似的望着梁慎言。
梁慎言没有停下来,只是在他锁骨上咬了一口,又偏过头去咬他脖子,牙齿在皮肤表面擦过,战栗瞬间窜边程殊全身。
手一拽,扯掉了梁慎言睡衣的最后一颗扣子,扣子崩了出去。
他自己的却完好无损地被解开。
梁慎言摸了摸他鬓边的头发,居高临下地望着这张脸,语气却严肃,“做错了。”
程殊身体在抖,他从来不知道,原来更进一步是这样的,梁慎言几乎没有给他一点退路,逼着他抛掉羞耻心。
“那、那怎么办?”
“受罚。”梁慎言亲了一下他眉心,然后亲自示范了怎么正确地解开扣子。
程殊身上起了一层汗,这会儿贴在一起更热了。
可他不敢掀开被子,只能跟着梁慎言的指令继续,“梁慎言……”
梁慎言微眯起眼,在他唇上又咬了一口,咬得很重,程殊都皱了下眉。但没让他痛很久,温柔的吻又一个个落在他唇上,耳边跟颈侧。
“该叫什么?”
程殊是聪明的,脑子已经昏了,还记得要喊什么,“言哥。”
梁慎言勾了勾唇角,奖励地伸手捏了捏他的胳膊,把两条裤子踢到了被子外面。
“听话。”
程殊太听话了,这会儿乖得不得了。
让做什么做什么,眼角泛着红,泪眼婆娑地,一脸无助看梁慎言,一动不动。
梁慎言亲亲他的脸,握住他另一只手,“好好学。”
他们俩只有一只手是握着的,另一只手都在被子里。
梁慎言教什么,程殊学什么,到最后,他学不进去了,额头抵在梁慎言肩上,小声地求他,说了一堆好话。
他不是个好学生。
学不会,没办法学了。
梁慎言没有强迫他继续学,只是让他抱着自己,讨好地亲自己,一副完全信任他的样子,才在程殊咬住他肩膀时,结束了教学。
一场教学结束,被子里暖烘烘的。
身上也都是汗,累出来的。
梁慎言掀开被子透气,侧身从桌上拿了纸巾跟湿巾,转过身发现程殊并着腿,两条又长又直的腿/白晃晃的,靠在枕头上,嘴唇上还有印子,看着可怜。
程殊身上比他狼狈得多,他给程殊擦干净之后,再给自己处理。
看程殊还闭着眼睛,没缓过劲来的样子,拍了一下他的腰,“弄一身。”
程殊耳朵和脸都还很红,听到这话更不想睁眼了,“你现在别跟我说话。”
梁慎言瞥见床边那一小块布料,皱成一团了,“今天这条,还挺好看。”
太烦人了。
哪有这么烦人的。
程殊一下拿开挡在眼睛上的胳膊,睁开眼看梁慎言,却在看到人的瞬间,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梁慎言站在床边,背对着他在柜子里给他找衣服,就套了一条睡裤,背上的指甲印跟抓痕,还有肩膀上的牙印,在灯下明晃晃的,刺得程殊又变哑巴了。
梁慎言转身的时候,就看程殊盯着在走神,笑了笑,把干净的内裤递给他,“换上吧。”
程殊吭了一声,接过来套上,飞快钻进被子里,侧身冲着梁慎言,手在枕头上来回抓着。
“那个……”
抓着抓着,手钻到了枕头下面,顺着摸到了一样东西,四四方方的,没多想拿了出来,看到上面的字和包装,眼睛瞪大。
梁慎言看见他手里的东西,也是一愣。
他买的那两盒都好好地待在抽屉里,这盒玩意是哪来的?正懵呢,忽然想起了之前江昀发他的那条消息。
那俩人也太不靠谱了,大老远的过来一趟,竟然给他送的这玩意。还好家里没别人,不然解释都解释不清。
梁慎言抽走他手里的东西,放到了桌上,握着他手躺回被子里,“别看了,今晚用不上。”
程殊瞪他,哼了一声说:“你准备得还挺多。”
梁慎言见他露出来的那截脖子,一片印,怪招人疼的,“怕你疼。”
捏了捏他手心,“手都红了。”
一句话又让程殊蔫了,凑到他颈窝里,小声说:“不止红,还烫呢。”
梁慎言笑了一声,偏过头咬他耳朵,“还大呢。”
程殊小声骂他不要脸,手任由他握着,挪了挪位置,脚搭在他小腿上,“言哥。”
听见他喊,梁慎言应了一声,“嗯?”
之前他们俩的恋爱谈得也好,不管发生什么事,梁慎言都在他身边,他一回头就能看见他,看见了就心安。
现在又这么亲密了,程殊想得更多了,“我想一直跟你在一块。”
梁慎言摸摸他的背,垂眼看着他,“嗯,会的。”
第050章 第 50 章
乡下的冬天是最难熬的, 哪怕家里烧了炉子,也有人家装了空调,可不管走到哪儿,都透着一股浸入骨头缝里的冷风, 连地里干活的人都少了, 都在家里烤火, 除非去地里摘菜,不然少得出门。
从春到夏都在忙农耕的人,冬天不用干活,都在家里休息。
可学生该上学还得去学校, 每天街上、镇上看见得最多的就是学生,天不亮就背着书包,手里拿着包子馒头, 或者糯米饭, 几个一群往学校去。
程殊一早起来, 困困顿顿地眯着眼换衣服,他得去学校上课,走的时候还不忘亲一下醒了没起的男朋友。
男朋友本人,看他光着脖子往外走,起来给他翻了条围巾, 给他戴好, 搓了搓他的脸。
“骑车慢点, 别走神。”
程殊脸被捏得变形,说不出话, 倒也不跟他闹, 点点头,含糊答应。
梁慎言松了手, 往外边看了眼,天都是黑的,“还有一个多月才放寒假吧。”
程殊正低头理围巾,“一月十几号,高三放得晚,开学还早,二月中就开学,前后一个月假期。”
这样一说,他发现这学期过得还挺快,一眨眼都过完期中了。
“走了啊,你再睡会儿,还早呢。”
梁慎言摸了摸他头发,“知道,去吧。”
程殊满意地笑笑,拎上书包,开门的时候只开了一条缝,飞快钻出去把门关上,生怕冷气跑屋里去。
走到车棚里,五福还在它自己的窝里睡得正香,窝是个小房子,程三顺用废木料给它打的,听见动静脑袋都没抬一下。
程殊摇摇头,骑上自行车,心想高三生的日子果然连狗都不如。
梁慎言站在房间门口,目睹一切,直到程殊骑车的背影消失在外边,才返身回了房间。
关上房间门,梁慎言没去睡,而是坐在桌前打开电脑,处理梁慎行发给他的工作。
他哥不问他什么时候回去,只让他别荒废日子,该做的事做了,随他怎么样。
中途偶尔看眼左下角时间,算算程殊到没到学校。
梁慎言又看完一张设计图,程殊的消息就发过来了,人到学校了,正在食堂买早饭。
回了消息过去,他顺手点开手机相册。
之前用相机拍的不少照片,他都整理了导到手机里,从九月到现在,正正好三个月的时间。
照片逐渐多了起来,不全是为了取景拍的,越到后面越生活化,就随手一拍。
昨天程殊在房间里补作业的时候,他在院子里晒太阳,从窗外拍了一张程殊。
照片里,程殊咬着笔,眉头皱起眉,一脸纠结。
蓝色窗帘、红色的桌面、透明的笔筒,被框起来的漂亮少年后面是一面干净的墙。
拍完他剪裁了一下照片,发给程殊,不到一秒,程殊就抬头看他。然后他又发了一句,程殊迅速低下头,透着一股心虚。
写作业还走神,手机一响就看,可不心虚吗?
后来他还给正在打梳妆柜的程三顺也拍了一张。
棚子里,程三顺耳后别了一支铅笔,用的还是手拉锯跟卡尺,会在板子上标记好点,再用墨斗弹出一根线。
跟平时的程三顺两个样,如果不说,还以为是村里的手艺人。
有条消息弹出来,梁慎言看了眼,把手机放下,继续盯着电脑里的图纸看,捏了捏眉心。
心里和程殊感受差不多,社畜的上班日常,也是不如狗自在。
忙起来就容易忘了时间,知道外边传来锯木头的声音,梁慎言往外看了眼,才发现外边天早就亮了。
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他起身关了暖气片,打开房门,看向棚子下已经在锯板子的程三顺。
“才醒啊。”程三顺干活的时候不穿外套,身上就一件灰色的毛衣,“还是不上班自在,时间都自己安排,我以前就不爱上班,在厂里待了段时间,就待不住。”
梁慎言笑了下,“上班是不自由。”
“年轻人都往城里跑,觉得外边好,好啊,怎么不好,可也有过不下去的,连家都不敢回。”
程三顺继续说:“我以前还让程殊跟我学手艺,他不干,说什么要去打工。”
其实跟程三顺聊天不是一件难以忍受的事,他不发脾气不发神经的时候,是个看上去没架子的长辈,很容易相处。
梁慎言进厨房去热饭,开了火后,往门边站,“打工?”
“去两广啊,这边的年轻人都去那边,工资高。”程三顺看他一眼,“你来之后,他就想考大学了,人啊,还是得见见世面,看看外面的人。”
梁慎言愣了愣,听到水开了的声音,转身进去。
他想起了印象中那些在两广打工的人,尤其是从小地方去的,所有人都奔波在最辛苦的工作岗位,日复一日,只为了生存。
外边的世界,是一样的。
人和人的差距会更明显、更赤/裸。
从上周五就放晴的天,难道老天爷赏脸,过了个周末都还是晴的。
熬过了早晨的浓雾,白天待在外面,有太阳还是比较舒服。
梁慎言吃过东西,原本是打算在房间里做点事,结果程三顺做柜子的动静太吵,他干脆拿了相机,趁着天好多拍几张照片。
这一阵彻底入了冬,山又是另一幅景象。
一片绿色里掺杂了更多颜色,不再是单纯的绿色。
梁慎言走在巷子里,拍了不少老房子的照片,碰到想拍照的老人,会帮忙拍,还答应洗出来给对方。
在这里住了这么长时间,他和中年人、年轻人都相处得不多,反而是老人们,对他很客气,平时碰见了,手里有什么都想塞给他尝尝,或者跟他唠嗑。
有一回他跟个七十多岁的大爷下象棋,接到江昀的电话关心他的感情生活,知道他在做什么后,震惊得有半分钟没说话,然后在群里发了一通疯,连带着严颂跟关一河。
人的变化是在不知不觉间的,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扎根在骨子里。
走出街口,沿着水渠往山上走,打算拍完山里的树,再去河边拍一组。
才走到山脚,梁慎言一抬头,看见程冬爷爷走下来,一愣,然后把相机收起来走上前。
“您一个人啊。”
程冬爷爷抬起头,看见是梁慎言,黑黄的脸笑了笑,“这不晒了几天,捡点柴回去,又去地里摘了点豌豆。”
“嗳,你要上去?那去地里摘,就上次带你去的那块,豌豆炒着好吃。”
老人说话的时候,被身上两捆柴压得背都直不起来,手里还抱着一个背篼,装满了还没剥的豌豆。
梁慎言把相机挪到了背后,“这个给我拿吧,刚拍完照,正好跟您一块回去。”
程冬爷爷看看他,没拒绝,把背篓给了他,“这地方有那么好拍啊?到处都是,也不特别啊。”
“拍着玩。”梁慎言解释了一句,“等会儿到家了给你们三也拍一张。”
“那得下回了,冬冬他奶这几天躺床上,起不来。”程冬爷爷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没什么变化,“铁根一走,她气就散了一样,病恹恹的,吃不下东西。”
梁慎言问:“看过医生了吗?”
“看过,没什么问题,就让她放宽心,好好养。”程冬爷爷笑了下,“你们在家里帮了那么多天,都顾不上招呼,等会儿从家里拿块腊肉去啊。”
一路说着话到了程冬家,进了院子,还是冷冷清清的。
梁慎言把背篓放地上,帮着程冬爷爷把柴放下来,一通忙,衣服上沾了不少灰,拍拍就掉了。
他左右看了一眼,没见到程冬妈妈。
“他妈回去了。”程冬爷爷进灶房给他拿了块腊肉出来,“工作忙,请不了几天假。”
梁慎言有点尴尬,又有点感慨,老人到底是眼明心亮的,证明身子骨还好,“那程冬以后呢?”
“她想带着孩子走的,冬冬不愿意,哭得伤心,怎么劝都不肯走。”程冬爷爷抽了张报纸,把肉包上,“我跟他奶奶也还能干活,就先放我们身边,也好照顾。”
里边的程冬听见了动静,端着碗哒哒哒地跑出来,先是看到爷爷,喊了一声才看到梁慎言。
小孩子笑得没有以前那么憨了,有点拘谨,但还是很乖。
“大哥哥。”
梁慎言发现他身上衣服应该是新的,大概率是他妈妈买的,比起之前在外面瞎跑脏兮兮的样,现在看着就是一个干净的小孩。
他摸了摸程冬的头,“拿着碗做什么?”
“喂奶奶吃饭饭。”程冬睁圆眼睛,他对梁慎言的喜欢来自于小孩子的本能,就像程殊一样,说完扁着嘴,“奶奶不吃,掉了。”
程冬爷爷把他手里的碗拿走,“洒床上了没?”
程冬立即摇头,“没,地上、地上。”
“乖了。”程冬爷爷夸他,然后去灶房里重新弄。
梁慎言口袋里没有装什么东西,不过程冬也不是那种见人就要糖的小孩,他看向灶房,蹲下来和程冬说话,“以后爷爷奶奶有什么不舒服,比如说晕倒、叫不醒的情况,立即去哥哥家知道吗?”
程冬不太明白,也听不太懂,但很懂事地点头,“哥哥,好。”
他不喜欢这样的氛围,之前在待的几天,也没办法说服自己接受。今天一到这,就很容易想起那天程殊的样子。
那天的程殊,在害怕。
对任何人来说,这样的成长代价都太大了。
更何况程冬还那么小。
梁慎言跟程冬爷爷说了一声,到底没能回绝那块肉,拿着回了家。
回去的路上,心里都是程殊。
程殊也在想梁慎言,但是另外一种想,想怎么解释自己胳膊骨折了这件事。
拿着笔,转了一圈,忍不住叹气。
“你别叹气了,叹得我都想一块叹了。”庄悦托着脸,看看他的手,“早知道就不让你上去打了。”
舒凡从教室外面进来,把从校医室开的药放他桌上,“药要怎么吃我给你写了张条,你照着吃啊。”
“还疼得厉害?”
程殊老实地点头,怎么会不疼,才过去半个小时不到,止疼药还没起作用。
龙芸芸想到刚才的事就生气,“那人就是故意的,我都看见他伸腿了,才吹了一个犯规。”
王世豪挠头,才打完一场不舒服的球,整个人有点躁,问舒凡,“刘班那边沟通得怎么样?”
舒凡是班长,刚才去问过,“道歉,负责医药费,人家咬定了,球场上什么意外都有,他不是故意的。”
龙芸芸锤了一下书,骂了句,“不要脸。”
程殊吓一跳,连忙扶着胳膊,小心从桌上拿开,“没那么严重,过几天就好了。”
乡镇学校的活动都不多,打篮球算是一项热门的。
小学、初中到高中,班级跟班级之间经常都会约着打比赛。有的不正式,打几球玩玩都不计分,有的就是会从班主任那边过,腾出一节课的时间来打,算是给学生的放松。
今天下午就是放了一节课给他们打,打完还能休息半个小时再上自习课。
程殊从小就跟大家玩不到一起,篮球会打,但不精。只是身高在这里,运动能力不错,上高中后,打着打着就还挺行。
他们班跟一班打。
本来前三节都还好,到了第四节,他手打热了,一个球接一个球进,平时打不过一班,这会儿比分直接追平。
比赛还剩一分钟,他手感好,进了个三分反超。
然后事就来了。
一班本来就觉得他们班成绩好,三班还有个杨少威这种混混,所以一直看不起三班。
但三班成绩好的几个,排名又不低,只是平均分低,一直较着劲。
打上头了,又有从小看程殊不顺眼的在,等他跳起来的时候,伸腿想绊人,程殊反应快,没崴着脚,但姿势变形,人往篮球架撞去,下意识用胳膊挡,就给挡骨折了。
“那你这几天怎么办啊,走路上学得半个多小时。”庄悦一向缺心眼,哪壶不开提哪壶。
另外三人看看她,不想说话。
程殊倒是想说话,但心里发愁。他不知道怎么跟梁慎言解释,就是因为他这一摔,每天不能骑车,要起得更早。
而且早上出门,梁慎言才叮嘱他骑车小心。
还有就是,走了一个杨少威,又来了个新的,哪怕是一时上头,但胳膊还折着呢,怎么解释。
“要不让你哥来接?”龙芸芸试探着问。
程殊下意识就摇头,他腿还好的,又不是走不了路。早点起的话也早不了多少,实在不行,跟班主任这里说一声,后面几天早读来晚一点。
龙芸芸看他摇头,怔了下,“那你自己看好了,不过下午我们可以跟你一块。”
“是啊,放学一起走,早上来的人也不少,或者我们在路口等你,随便一辆车都能载你。”舒凡觉得龙芸芸有点奇怪,岔开话题,“我们都有自行车。”
程殊这会儿胳膊还疼,没办法逞强,“嗯”了一声,额头抵在桌沿,心里发愁。
后边的一节自习课,止疼药发挥了作用,没那么疼了,总算熬过去四十分钟。
他们几个从教学楼出来,程殊单肩背着书包,王世豪帮他推自行车,几个人一块往校门外走。
走到校门口,程殊一抬头,第一个看到了梁慎言,心里第一个想法是想把胳膊藏起来。
完了,借口都还没想好,就被撞个正着。
程殊用好的那条胳膊碰了下王世豪,“你们先回去吧。”
王世豪有眼力见,顺着程殊的眼神看过去,就看见了梁慎言,点点头,把自行车架好,“那我们先回去了。”
庄悦还想跟人打招呼,被龙芸芸和舒凡一块拉住。
他们看梁慎言走过来,哪怕看着不凶,可莫名的也有点心虚,匆忙点头示意,丢下程殊走得头也不回。
“你怎么来了?”程殊一只手被夹板包着,另一只手抠着书包带,看着他小声问。
梁慎言从程冬家回去后,心里一直有点梗,还想着程殊,就干脆来接人放学。
人是接到了,就没想到还有“惊喜”等着他。
听到程殊的话,梁慎言挑了下眉,扶着自行车,“随便过来看看,重温高中生活。”
生气了呢。
程殊撇嘴,扶着他在后座坐好,“下午跟一班打球,他们班有个人手黑,撞篮球架上磕着了。”
梁慎言说了句“扶好”,感觉到腰上的手往前圈了,才骑着车把人从学校带走。
他不说话,程殊就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腰,“疼呢。”
梁慎言骑车很稳,松了一只手飞快拍他手背一下,“还知道疼,我看你是一点不长记性。”
“那打球的时候就这样,我又不知道他手黑,总不能崴了脚,那更麻烦了,瘸了都。”程殊知道他不是真生气,用脸蹭了蹭他的背,“瘸了就不好看了。”
梁慎言被他的话气笑了,问他,“那胳膊折了就好看了?”
“脸不在吗?好看的。”程殊跟他胡扯,小声哄人,“校医看了,只是轻微的骨折,一星期就能养好了。”
“今天我那个三分,直接反超,最后我们班赢了。”
为了一个不正规的比赛,把胳膊摔折了,还挺高兴。
梁慎言觉得程殊挺聪明一人,有时候却跟个二愣子一样,瞎胡闹。
他们骑车速度快,渐渐离其他人远了。
梁慎言放慢速度,担心颠着程殊那可怜又脆弱的胳膊,心里那股气还在,听程殊叭叭叭地说话,问他,“你到底知不知道珍惜自己?”
程殊正一句一句话哄他,一下愣了,抬头去看梁慎言,却只能看到他的侧脸。
过了几秒垂下眼,圈紧了梁慎言的腰,伸长脖子在他颈侧亲了一下,“好好珍惜着呢。”
“别心疼了,我知道错了。”
梁慎言心里的那股气,再怎么多,这会儿也散了,眉眼柔软,声音也轻了,“后边去学校我送你。”
程殊点点头,“嗯嗯,放学也等你接。”
自行车在路边停下来,梁慎言转过身笑着看程殊,用手指弹了下他脑门,“傻里傻气的。”
程殊笑着凑过去,一只手抱他,“我都受伤了,也不哄哄我,真难伺候。”
梁慎言低头看他,从他眼睛看到了他受伤的胳膊,小心用手托起来,往上面吹了吹,掀起眼问,“吹吹就不疼了?”
程殊脸腾一下就红了,明明没吹到胳膊,可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连忙推推梁慎言,“不疼了,回家回家。”
等再骑上车,看不到梁慎言的脸,他又好意思了,贴在人背上,“给你都哄好了。”
梁慎言低低笑了一声,“谁能有你会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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