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是在跟你打架!”颜航气得想乐。
“嗯,打架,摸摸胳膊腿儿,看看哪儿伤着没有,我赔医药费。”那人非常突兀的换了话题。
......
这还差不多。
这人虽然没个正形,记性和智商差不多低下,但好歹良心还是有的,颜航又瞪了他一眼,开始细致检查自己身上有没有伤。
他窝着火,特别想狠狠坑这人一笔医药费,只可惜他平时没病没灾的,摸遍了从头到脚也就膝盖上有点破皮,这点小伤顶天儿了治也要不了两块钱。
“仔细看看,肩膀还疼吗?”那人关心他还挺正经,说完顿了顿,来了句:“我屁股软吗?”
颜航正专心活动着肩膀呢,脑子里突然被塞进来这么两句无关的话,压根就没反应,下意识说:“软啊。”
此话一出口,对方的脸上浮现出个得逞的笑意来,欣赏地看着颜航恨不得把舌头割了,再掘地三尺把自己埋了的羞愤模样。
“你他妈的。”颜航咬着牙。
“你真有意思。”那人扬起脸,爽朗笑了两声。
颜航向后退了一步,实在是有点害怕神经病,这人说话前言不搭后语,能从城门楼子直接接到胯骨轴子,他怎么着也跟不上这人的脑回路,想想自己刚才还对着他的手咬了一口,别不小心感染了什么疯人病。
“神经。”颜航骂完都觉得这两个字太无力了,他需要一个更有杀伤力的词汇。
“今儿真谢谢你了,说正经的。”那人收了收笑容,“把你当小偷这事很抱歉。”
颜航顿了下:“你下次可以跳过前面那一堆,直接说正经的。”
“唉——”那人看着他笑,“我这不是看你刚才爱不释手的,所以好奇问一下么。”
“闭嘴!”颜航耳朵又烧起来。
那人眼睛弯了弯。
就在颜航认真思考是不是应该再跟祸害打一架的时候,兜里手机叮当响起,他拍了拍手上的灰,从裤兜里拎出手机来,也懒得说声拜拜,转身朝巷子外面走。
这么长时间没回家,干妈田飞兰果然打电话来催了。
电话一接起来,田飞兰尖细着嗓子:“哎呦我的祖宗,知道咱们家在东边吗?”
“知道啊。”颜航愣了下。
“哦哦知道啊。”田飞兰说,“我还以为你奔西边绕赤道一圈才能回家呢,这都多长时间了,你爬也该爬到了吧。”
“没。”颜航叹口气,站在巷子口往里面瞥了眼,那个屁股挺软的傻逼还在原地没动,抱着胳膊,朝他扬了扬下巴。
颜航本来想跟田飞兰解释情况,转念一想,这事属于他“多管闲事折寿”的范畴,犹豫一会儿还是不说了。
“路上呢。”他说,“快吃饭了?”
“没有,早着呢,你大姐接大漂亮放学还没回来。”田飞兰说。
“那你催我干什么?”颜航掸了掸身上的脏泥,皱着眉。
“回来干活啊,咱们刚搬家还有好多东西没收拾呢。”田飞兰那边是锅铲敲打在锅边的叮当响,“回来帮你二哥干活,别耽误他看书复习。”
“知道了。”颜航等了会才回答,没滋没味挂了电话。
“你也住九堡铺?”
颜航回过头,发现刚才那人跟在他身后出了巷子,手里面还拎着把叠起来的红伞。
“...嗯。”颜航回答完,紧张兮兮盯着他下一句话,生怕这人突然蹦出来句“我腰细不细”“我皮肤滑不滑”之类的问题问他。
“哦。”对方这回倒是若有所思,没再说骚话。
反正就这么沉默着一路走到路口,左转,就是颜航的新家。
“再见。”那人看出他要分道扬镳,撩了下头发,笑道:“小酷哥。”
“嗯,拜。”颜航不知道从哪吐槽好,无力地回了这么句,朝自己家走了,走的时候心里面默念,千万别再见,管闲事折寿,他绝对不会再管这些个傻逼事。
站在路口,九堡铺跟迷宫似的交叉口出现在眼前,每一条都长得一模一样,往里看更是四通八达,错综复杂,给人一种只要选错了路,就这辈子也别想走出来的感觉。
颜航手插在裤兜里,没有犹豫钻进了左手边数第三条,前几天已经陆陆续续往这边的新家搬过几次东西,路都走熟了。
步子刚刚迈进巷子里,一股毛衣穿反了,勒脖子的窒息感立刻找上来,颜航死命呼了口气,才压抑住心底那股压抑和烦躁。
他知道这烦躁是因为什么而来。
九堡铺住着台东市郊大部分的底层人,开出租车的、拉货车的、出海跑渔的,大多都在这住着。
破败而拥挤,这两个矛盾的词儿,是九堡铺给颜航的第一印象。
卖鱼佬一身腥臭味,互相说着粗俗的荤话从外面回来;两个对门的大妈因为谁家门口多占了一亩三分地恨不得把对方满头卷都薅直。
喜欢安静的人在这种嘈杂市井的地方怎么都不会舒服,颜航本来就因为刚才的事窝火,现在更是他现烦,特别烦,看见什么东西都烦。
三月尾,四月初,台东进入雨季,已经稀稀拉拉下了好几天。
九堡铺凹凸不平的地面上都是泥坑,走上去跟踩雷似的,不知道踩到哪个湿土就能糊一鞋底的红泥。
一帮小孩嘻嘻哈哈,穿着脏兮兮破烂烂的裤子,踩着一地的泥水,你追我赶从颜航身边跑过去,其中一个小不长眼睛的一头撞在颜航的大腿上,自己踉跄几步,溅起泥点子脏了颜航的鞋,小孩也不知道道歉,又追着前面的其他人跑远了。
颜航想骂都只能骂这小兔崽子的背影。
他跺了跺脚,叹口气,又朝着里面走过两条复杂的路口。
闷着一脑门的烦躁往里走,直到在路边看到一个蹲着的小泥猴的时候,他插在兜里的手倏地握紧手机。
颜航站住脚。
小泥猴回过头。
咔。
手机差点捏碎。
颜航觉得自己心累的要命要命的,他甚至在犹豫着要不要干脆抬脚跑吧,不回家了。
小泥猴朝他咧开嘴,笑出一排小白牙,张开手臂:“小舅!”
“站那儿。”颜航瞪着眼睛,特别怕这小丫头突然冲过来抱他,“在泥里面打滚了还是怎么着,也挺大个小姑娘了,泥猴子似的,一点不讲究呢?”
“摔了。”小泥猴抬起袖子蹭蹭鼻子,给自己蹭出俩出气孔来,果然朝着颜航一步一步跑过来,“小舅抱。”
“不抱。”颜航叹口气,“我这衣服还要呢。”
“小舅,你的衣服,也不干净。”小泥猴说,“小舅是大泥猴。”
颜航这才想起来他刚跟一傻逼在巷子口里面打完架,后背上沾着一地的泥啊灰啊,上身的这件运动服肩膀上还蹭了一肩膀头的白墙灰,好像比这小泥猴好不了多少。
晦气啊晦气。
他伸出手,很勉强地捏起食指和大拇指,拎着小泥猴帽衫的帽子,像拎着袋垃圾似的把她拎进了家门,进门前还拎着在屋门口水泥地上抖了抖。
“我回来了。”他喊了句。
屋里面,宋绘智正连拉带拽着一个大红色的蛇皮口袋,从客厅往房间搬,见他进来,从厚眼镜片后面抬起眼,视线扫过一身狼藉的小漂亮,跟没看见似的,又低下头去干活。
颜航抿了抿嘴,也没说话,对身边的小泥猴道:“去,自己去洗个澡,把衣服换了,带泥的衣服扔盆里面,别跟其他脏衣服放一起。”
小泥猴没动,溜圆的眼睛瞪着他:“小舅给我洗。”
“洗个屁。”颜航皱起眉,干脆自己动手把小姑娘拎进浴室,关上门才说:“今年九月就要上小学了,知不知道男女有别,小舅早就不能给你洗澡了。”
他说完这句,又等了会,里面才稀稀拉拉响起水声。
“航子回来啦!”厨房的推拉门哗啦推开,干妈田飞兰从里面拿着锅铲走出来,腰上的围裙尺码有点小了,勒得肉一层一层的。
田飞扫了他一眼:“你掉粪坑了?”
颜航抬手拍拍自己后脑,掸下一脑袋灰,问她:“我妈呢?”
“在自个儿屋里歇着呢。”田飞兰说完,向外迈一步,看向客厅。
“二智,别忙了,回屋看书去吧,航子,来,替你二哥收拾下那个蛇皮口袋,放屋里衣柜去,都是衣服。”田飞兰用锅铲子来回指着,分配任务。
宋绘智好像早就等着这么句话,洒脱地撒开手,立马扔下那蛇皮口袋不管了,转身就进了屋,紧紧关上门。
比到点下班还利索。浑身上下就一句话:嘿这怨种可算回来替我了。
田飞兰看了眼颜航,说道:“干活吧,一会吃饭了,这几天家里搬家忙,能早点从学校回来就早点回啊,哦对了,门口还有些垃圾,抽空扔了。”
“知道了。”颜航又喘了口气,拎起那蛇皮口袋。
蛇皮口袋里都是他干妈田飞兰和大姐宋绘心的衣裳,颜航本来想收拾,但是手一伸,摸到了几件内衣,顿了顿,又放回去了。
虽然都是同个屋檐下生活的一家人,但到底不合适,还是等大姐回来自己收拾。
他把蛇皮口袋放在里屋的床边,小漂亮还没洗完澡,他蹬上鞋,出了家门。
一出门差点没吓死,他家家门口堆着快有一人高的垃圾,全是这次搬家收拾出来的破烂,有大漂亮小漂亮两个小姐妹都快把玩成秃顶的芭比娃娃,也有宋绘智那一箱子崭新崭新的考研核心参考书。
颜航就纳了闷了,既然都是不要的东西,为什么不在旧家就扔了,非得费老大劲搬过来再扔是什么意思。
他费了好大的劲,捏着鼻子,先把厨余垃圾和湿垃圾扔在附近的回收站里,又返回来,捧着宋绘智的那箱考研书,想找前两天收破烂的老头卖了。
印象里,收破烂老头的三轮车在他家平行的隔壁巷子里,颜航抱着书箱走了几步,眼睛一瞥,眼尖地在路口西南角看见个压扁的矿泉水瓶子。
瓶子不知道泡在这墙根多久了,长满绿苔,塑料上大片大片黑黢黢的霉点子。
颜航想了想,伸手把它捡起来了。
反正他都要去卖破烂,多个瓶子,多点钱吧。
就当保护环境了。
虽然这该死发霉的九堡铺早就没什么环境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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