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把书从书店偷出来直接卖给我了吧，这玩意儿是不要的旧书？”老头来回翻着那白灿灿的印刷纸，“这大白纸，写字多好，收破烂都浪费。”
颜航眼皮不抬，拿出手机打开收款码。
“没事，明年这个时候估计还有呢，我二哥每次考研失败就重新换一批书，每次都非要买新的，说是什么版本不一样，又说什么新书有利于激发学习动力。”颜航嘴角垂着，看不出喜怒。
“挺有意思。”老头看着他乐，扫过来五块钱。
这批花大价钱买回来的考研核心资料成功贬值成五块钱，被打成捆放进三轮车里，考研资料很是无辜，颜航却连心疼的情绪都没了，习惯了。
这已经是他第三年帮宋绘智卖考研资料。
换句话说，他二哥已经连续三年没考上研究生了。
“这个不收，都烂成什么样了。”老头指着他随手捡的那个塑料瓶。
“送你了。”颜航把手机装回裤兜，大方地摆摆手，顺着原路回家。
再次回家里的时候，李燕已经从屋里出来了，看见颜航回家，脸上神采奕奕的，看着他说：“儿子回来了，刚才干什么去了？”
“嗯。”颜航对着李燕的脸望闻问切了一下，经验判断出她今天状态确实不错，放下心，回答：“干妈让我扔垃圾去了，顺便卖了破烂。”
“今天住家里吗，收拾的差不多了。”李燕问他。
颜航张了嘴，却没说话，他心里面当然不想留在家里面住，住学校他还能趁着上床前打几把游戏，又或者听他寝室其他室友吹牛逼，住家里，他就只有哄着小漂亮睡觉，一边还得被田飞兰指挥得团团转干活的份儿。
新家面积不大，一共就三间卧室，一间朝南的是宋绘智单人住着，里面有空调有课桌，还有扇通风的窗户，是田飞兰专门给他备战考研准备的优质环境。
另外两间都朝北面，大一点的房间摆了一张双人床，一张单人床，双人床是他大姐宋绘心带着大女儿大漂亮睡着，单人床是他干妈田飞兰住。
另外一间北面的屋子是他亲妈李燕的。
至于宋绘心的二女儿小漂亮，这疯丫头跟猴儿似的到处乱窜，说不准哪天睡哪屋，除了宋绘智那间“考研圣地”绝对不让进以外，晚上睡哪都有可能。
这庞大的一家一共七口人，还剩下个单不楞的颜航。
他就简单了，客厅的沙发拉开就是床。
只是睡在客厅里面又吵又闹，半夜们风吹门板子的声儿能拍一宿不带停的，颜航虽然睡眠质量挺好，不容易被吵醒，但也觉得不舒服。
更何况那老沙发床不知道睡了多少年，中间的横杠缝隙越来越大，弹簧都扎屁股。
“我...”他看着李燕盼望的目光，想想也知道他妈肯定不希望他回学校，但今天不行，“妈，我得回学校，我沾了一身泥，回学校洗澡换衣服。”
他说话的时候，李燕正习惯性抬手摸他的发丝，低头一看，手掌已经黢黑。
“你干什么去了？”李燕哭笑不得。
“倒霉去了。”颜航拧了下脖子，想看看卫生间洗澡的小漂亮完事儿没有，“跟老颜似的，非要管闲事，给自己管了一身脏。”
卫生间的水停了，小漂亮头发滴着水，光着屁股从里面跑出来，颜航赶紧仰着脖子把自己的视线死死固定在天花板上。
他改天一定要找个时间让他大姐给小漂亮讲一讲这方面的知识，虽然说小漂亮从小就是他带大的，但毕竟一天天长大，是个大丫头了，不能老是这么不讲究。
颜航推开卫生间的门，趁着还没开饭，先脱了上衣，撅着屁股弯腰站在水龙头底下，冲洗头发，洗出不少脏泥下来。
“吃饭了！”过了会田飞兰一嗓子吼遍全家。
他随意套上里面那件t恤，把沾了脏的外套跟小漂亮脱下来的衣服放一个盆里，甩着脑袋上的水走到饭桌边上。
宋绘心和大漂亮已经回来了，全家人坐在饭桌前面，就等他。
小漂亮见他过来，手里的儿童塑料碗一推，小圆眼珠子那么一瞪，意思很明显。
“不喂。”颜航又把碗推回去了，“小学老师可不管给你喂饭，不吃就得饿一天。”
小漂亮被他拒绝习惯了，小手扣着碗边儿拿到跟前，很费劲的用小勺挖着吃。
自从小漂亮上了幼儿园大班，颜航就在有意识的训练她独立生活的能力，洗澡、上厕所、吃饭，都慢慢放手，让小姑娘自己学着做。
小漂亮也明白他的良苦用心，除了一开始被拒绝的时候会噘着嘴不高兴，后来就习惯了，只是每次都仍然要问，好像在碰运气。
万一今天小舅抽风，答应了呢？
颜航戳起筷子，盯着饭桌中央的炖猪蹄，伸出手，还没等够到，他盯上的那块就被人横筷拦下，田飞兰夹进宋绘智的碗里，不停说：“多吃点儿子，考研辛苦了。”
颜航翻了个很隐蔽的白眼，夹走旁边的一块。
“航子。”田飞兰坐在桌子对面叫他。
“嗯？”颜航应了声。
“明天你姐加班，晚上帮她接大漂亮放学吧。”田飞兰说，甚至没问一下他有没有空。
颜航用叹气当做回应。
走在他身边的李燕摸了摸他的后背，温柔笑道：“辛苦了儿子，最近家里又搬家，又是月初的，好多事儿堆一起。”
“知道了。”颜航闷声夹口菜，转念一想，看着李燕道：“你是不是明天该去医院复查了，上次偏头疼拍了片子，说是这阵子就得去拿结果。”
“还真是。”李燕拍脑门，“你不说妈都忘了。”
“我陪你去。”颜航又叹口气，估计着明天的必修课也不用上了，得找舍友帮他签到。
田飞兰正站着给所有人盛饭，这一个小圆桌坐了七口人，怎么布置都很勉强，胳膊肘打架，夹菜都得错落着来。
她坐下，说道：“你一说医院我想起来了，幼儿园老师让明天带小漂亮去卫生所打流感疫苗，上次幼儿园统一打的时候她不是生病了没去吗，今天老师说必须打，不然不让入校了。”
话音刚落，坐在颜航边上的小漂亮跟让人踩了尾巴似的，饭也不吃了，两只小手死命拽着颜航的衣服。
“要小舅带我去，要小舅！”
“别闹，妈带你去，别麻烦你小舅。”宋绘心给大漂亮夹了口菜，瞪了自己二女儿一眼。
“就要小舅！不然不打针！”小漂亮开始闹了，嘴巴一瘪，再说两句就要哭。
“打住。”颜航伸出手指，捏了下小漂亮的鼻头，又叹气：“明天上午我先送我妈去医院，下午去幼儿园接你出来打针，然后晚上再接大漂亮放学，行吧。”
反正明天也是根本没法上课了。
颜航扒拉一口饭，问在坐的各位：“家人们，明天还有什么事要我做的，一口气说完吧，我日理万机，得排个期。”
“一个大一的小孩有什么日理万机的，这话说的。”田飞兰白他一眼，“明天要是有空的话帮干妈买个菜吧，一会给你拉个单子。”
颜航嚼了下饭，觉得没滋没味。
“妈。”宋绘心终于有点看不下去，“人家航子刚上大学也很忙的，别老让他忙家里面的事儿，菜市场就在家附近不远，明天早上让我弟去。”
宋绘智一言不发，点到他名字了也没表态。
“那不行，早上的时间最宝贵，背点英语单词多好。”田飞兰想都没想。
“我去。”颜航言简意赅，两个字结束了话题，“我在我大学附近买。”
“你看，还是咱航子懂事。”田飞兰咧开嘴笑，“燕子生个懂事的儿子。”
李燕端着饭碗，笑了下道：“这孩子随老颜，热心肠，孝顺，知道惦记家里。”
颜航关上耳朵，自动屏蔽掉这些夸赞的话，总觉得刺耳。
跟骂他似的。
可能因为他心里并没有多想惦记着家里，甚至还觉得这一桩桩的事情追在屁股后面确实很烦，所以听见这种夸赞有点德不配位的心虚感。
撂下饭碗，宋绘智闷声说了句我吃好了，就又进屋备战他的考研事业了，屋外剩下的人连扒拉饭碗的声音都小了，不敢打扰。
颜航老觉得他二哥蹲屋里是研究原子弹呢，研究出来分分钟能让中国成为宇宙中心那么牛逼，要不然家里犯不着这么重视。
好在晚上洗碗的活儿不用颜航干，田飞兰大包大揽站起来，收了餐桌上的碗筷钻进厨房，李燕坐在客厅，静音看新闻联播。
大漂亮被赶去屋里写作业，小漂亮蹲在沙发边上玩拼图，见他出来，马上说：“小舅跟我玩。”
那拼图是小漂亮五岁生日时候颜航买给她的，这一年来，他已经带着这小丫头拼了不下五十几次，现在就是闭着眼睛摸都能还原。
“不玩。”颜航拒绝得很干脆，“儿童益智玩具，不是儿童她小舅益智玩具，耐心点，你能自己拼好的。”
小漂亮撇撇嘴。
颜航看了眼时间，家里终于没他什么事儿，他想早点回学校自己待会。
“我回学校了。”他站起来，“回去换衣服，再洗个澡。”
“等会。”原本在里屋看着大漂亮写作业的宋绘心钻出来，“姐送送你，顺便出去买袋盐。”
颜航站在门边等她穿鞋，小漂亮听他要走，倒腾着两条小腿儿跑过来，坐在门边看着他发呆。
“别整这死出。”颜航在他脸蛋上捏了把，“小舅回学校住一宿而已，又不是死了，还能再见面。”
宋绘心穿上鞋，从门后摘了件外套，对他说：“走吧。”
“妈，干妈，大漂亮，我走了。”颜航扯脖子喊。
“路上小心！”田飞兰站在厨房喊。
“小舅拜拜。”大漂亮从里屋探出头，瓮声瓮气说。
“晚上多穿点。”李燕嘱咐他。
推开门走到街上时，天已经全黑了，还没到春分，现在是昼短夜长。
颜航抬头看了眼，九堡铺上面又起了一层厚厚的乌云，今夜还得下雨。
宋绘心把门关上，跟在颜航身后，被雨后冷空气吹得打个哆嗦，裹了裹衣裳。
“说吧姐，想跟我说什么。”颜航看着她。
“我出来买盐啊。”宋绘心自己也乐了。
“扯。”颜航放慢速度往九堡铺外面走，“家里要是没盐，我干妈早就使唤我去买了，还轮得到你发现。”
“有点事想跟你说。”宋绘心语重心长。
“说吧。”颜航叹气，“咱俩就别客气了吧。”
宋绘心顿了半分钟，柔声道：“你二哥第三年没考上研究生了，你看我妈虽然表面不怪他，但是心里面比谁都着急，为了他专心学习，家里好多事都扔给你来干，这段时间你忙，姐知道，辛苦了。”
颜航看着她大姐的脸，原本挺窝火的心情自个儿就吞下去了。
宋绘心三十好几的人了，长个小圆脸，说起话来温温柔柔，做人也比田飞兰周到，总是能第一时间照顾到颜航的情绪，颜航跟她发不起来火。
“咱也不是两家人，犯不着客气。”颜航说，“大学的课没那么重要，翘了就翘了，我心里有数，你别怕麻烦我。”
宋绘心看他半晌，圆脸上笑出个小窝。
“家里都爱你。”她说。
“我起鸡皮疙瘩了。”颜航抖了下，摆摆手，“回去吧，别送了，我也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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