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第41章
林澹就这么稀里糊涂地, 搬进了寒玉宫中。
寒玉宫很大,占地面积甚至超过一座凡界的小村镇。
但这座宫殿却出奇得空旷。在里面行走,常常走上半天,都遇不到一个人影。
这宫里是有一支“全精英阵容”的侍卫队的, 林澹估摸着, 所有侍卫加起来, 能有上百人,其中以二十八星宿命名的那二十八人,是侍卫长,每个侍卫长分管一个三到五人的小团队。
但这些侍卫平时绝大多数时间, 都只守在宫殿最外围,沿着寒玉宫的那张巨大的防御法阵的边缘,站一圈, 兵马俑似的, 一动不动。
每个侍卫脚下都有一张传送法阵, 不同方位的法阵上,分别绘制着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的图案。
宫殿里面不同的位置也散布着类似纹路的传送法阵。
这样宫里随时有需要的时候,那些守在宫殿的结界边缘的侍卫们,便可以随时通过传送法阵以最快的速度到达现场。
但没有传唤或上级命令,侍卫们是不会无缘无故进入殿内的。
另外, 宗门下辖的十二峰内, 有不少托盘童子和扫洒童子, 他们不定期也会受命入宫,但都是完成任务就立即离开, 绝不会多逗留一刻。
所以, 实际上,有资格随意在寒玉宫内部行走的, 除了掌门自己,就只有左右护法,十二峰峰主,几位地位特殊的尊者、长老。
另外,现在,又多了一个临级短工,林小犬。
林小犬在古茗的带领下,一路踩着冰冷又光可鉴人的玉石地板,穿过城镇一般巨大的宫殿,走到一处小院子门外。
古茗说是“小院子”,林澹一路上就在脑补那种篱笆墙围起来的茅草房,可是真到了院门前,才意识到,这个所谓的“小院子”,比凡界的王公贵族的宅邸都还要大上不少。
古茗用灵力将大门推开,又指引着林澹将自己的灵力注入那院门周围的阵基之内,
“这院门既认了主,以后,你便可随意出入此地,畅通无阻。”
林澹闻言,点点头,看着自己的灵力在那门上一闪而过,心想,这就像他以前世界的密码锁吧?古茗现在是帮他把指纹录入进去了。
想到这里,林澹不禁感慨,在这宫里做“看大门的”,待遇就是不一样,连“宿舍”都是用的指纹锁。
正想着,就见古茗将自己的灵力从那结界阵基上彻底抽离,看起来,似乎是把自己的指纹记录从这“密码锁”上彻底删除了。
林澹见状,想开口问一句,又想到人家古茗是尊者,类似保安队队长的角色,和林澹这种最底层的看大门的,肯定不住一个宿舍的,也就没再多问了。
古茗领着林澹,直接去了后院。
林澹抬头,将那一整排白色建筑扫视一遍,然后问古茗:
“大人,我住哪个屋?”
古茗笑起来,“你想住哪一间,便住哪一间。”
林澹心想,那就是说,他是新招的这一批侍卫里,第一个被安排进这“保安宿舍”的人了?
然而,紧接着,就听古茗继续说:
“这整个院子,都是你一人的。”
“啊?”
林澹双眼睁圆了,怀疑自己听错。
古茗轻笑,指了指林澹的侍卫令牌,那上面写着一个[亲]字,
“只有[亲]字令,才能入住此地,现在整个寒玉宫,只有你一个[亲]卫。”
实际上,不只是现在,打从孤月真君执掌寒玉门以来,拿到这[亲]字令牌的修士,林小犬,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不过这些,古茗只字未提。
这[亲]字令实在特殊,其背后的渊源,古茗想,不是他一个侍卫,有资格随意议论的。
安顿完林澹,古茗很快告辞,准备回到自己的本职工作中去。
林澹这时叫住他,
“古大人,我……什么时候上岗?在哪里站岗?”
“……站岗?”
古茗闻言,一脸迷茫地看他。
林澹笑了笑,又解释:“就是,我的工作是做什么?有没有上班和下班时间要求?要不要每天打卡签到之类的?具体上班的地方在哪?有没有入职培训,或者有没有前辈可以带一下,帮我熟悉熟悉工作流程?”
林澹心想,看大门,和种地,还是差很远的,隔行如隔山,自己这样像赶鸭子上架似的突然转岗,其实挺没底气的,还是需要有人带一带,指点一下,他虽然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做好,但他往后会努力去学,慢慢去适应。
古茗对林澹的问题仍旧一知半解的,但他大概猜出来对方在问什么,笑着说:
“小犬道友,尽管安心在此处歇息便是,其他……无需做什么。”
“……什么也不用做吗?”
林澹难以置信地又问一遍。
其实也不是什么都不用做,几百年前,祖师爷寒灯真君执掌寒玉门的时候,收在这院子里的那几个至阳道体的亲卫,每天和祖师爷厮混的那些事……古茗肯定是一个字也没办法和林小犬提起的。
所以古茗只是笑笑,点头,“嗯,什么也不用做。”
林澹听到这个说法,心头一沉。
这听起来,和他之前去仙山那小菜园子里的情况,很像啊。
看来,他这个所谓的[亲]字令牌,其实就是寒玉宫侍卫版本的“临级短工”,应该做不了多久,就会被赶出去了。
赶出去也挺好的,他很快就能回到小菜园里继续种地了。
想到这里,林澹露出一个释然的笑。
古茗见状,只当他是得知自己不用干活所以如释重负,也没有多想,起身往外走。
林澹这时又叫住他,“古大人,我还有一个事,想跟您打听一下。”
古茗依旧是那副惯常待人接物的笑容,“小犬道友,但说无妨。”
“是这样,我的猫,咪咪,它好像经常来这宫里,不知道大人最近有没有看到它……”
林澹问题问到一半,古茗的笑容就僵住了。
想到之前在偏殿里,掌门因为那白猫分|身而震怒的模样,古茗只觉得心神仿佛又被冻结了一次,身体都忍不住颤了颤。
他勉强扯出一个笑来,回说:“这寒玉宫中,从未见过有白猫的影子,小犬道友,莫要说笑了。”
说罢,又补一句,“小犬道友,这种问题,问问我就罢了,往后,可万万不能在掌门面前提起,切记、切记。”
看着古茗讳莫如深的模样,林澹一脸茫然。
直到对方离开,林澹才恍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好像从来没提过,自己的猫是一只白猫吧?古大人怎么就认定咪咪一定是只白猫了?
那就是说,古大人非但是见过猫的,而且还能确定那就是咪咪。
既然如此,他干嘛提都不敢提,而且还不让林澹提?
林澹想不明白,决定暂时不想了,他摇摇头,转身往那一排“保安宿舍”走。
那一排总共七间厢房,每一间厢房都有自己独立的卧室和客厅,中间用屏风隔开,里头各种高档的家具陈设一应俱全。
林澹把七间厢房都看一遍,咋舌——
这里面最小的一间房,面积都比他之前那整片小菜园子还大了。
这寒玉宫,一个最低级别的看大门的,宿舍竟然就这么好?也太奢靡了。
林澹想到自己不过是因为掌门一时兴起,临时招过来的短工,就觉得不应该住这样豪华的“宿舍”。
所以他看了一圈,最终没有在任何一间厢房停留,转而往前面院子里绕过去。
这院子正中央,有一个巨大的圆形湖泊,以寒玉宫的温度,这湖面自然是长年结冰的,冰面下面冻死了许多雪白的莲花,看起来仍旧栩栩如生的,冰面上头修筑了凉亭、回廊、山石,拼凑出一副非常漂亮的冬日画卷。
美则美矣,但没有一点生气,看起来,有些萧索。
湖面周围开辟出了不少小花圃,可是,以这寒玉宫极度严寒的环境,那些小花圃里的土壤都冻得硬邦邦。
林澹从那湖边走过,在花圃边上蹲下来,手指拨了拨冷冰冰的泥土,叹息摇头,
“这么好的土地,不拿来种菜,就这么荒着,也太可惜了。”
给了林澹那张[亲]字侍卫令牌之后,靳言便服下万寿阳灵丹,闭关调息去了。
十日后,掌门出关,古茗像往常一样,第一时间迎上去,
“恭迎掌门出关!”
靳言淡淡应了一声,刚刚转醒,神识尚未完全铺开,随口问:
“壮壮这些天,可曾来过本座这殿内?”
古茗一时有些忐忑,“不、不曾,他……未曾踏离那亲卫宅院半步。”
靳言闻言,眉眼顷刻之间冷下来。
之前那笨蛋在脚下的那小菜园子里的时候,靳言一出关就问他可曾求见,古茗便回说那笨蛋一直在忙于种菜,不曾离开菜园子半步。
如今调来他这宫里,和他的偏殿只一墙之隔,这笨蛋竟然还是不肯主动来见他?
“不曾踏出院门半步?怎么,他还能在那天寒地冻的庭院里头,忙着种菜不成!”
这……
古茗闻言,一脑门子的汗,根本不知该怎么接话。
靳言见状,眉心微微蹙起,顷刻之间,将自己的神识铺开,查探出去。
一股熟悉的仙灵白茅草的味道,扑面而来,甚至还夹杂着新鲜的泥土的芬芳。
靳言震惊了。
——这笨蛋……
——他竟然真的在本座这寒玉宫里,种野草?!
林澹蹲在地上,把最后一片花圃里也种满“甜甜根”的时候,在他背后,一只白猫端坐在湖中的假山上,定定望着他的背影。
靳言化出白猫分|身,冲到这亲卫院内时,原本是闹肚子的怨气,想要将那笨蛋修士怒斥一番的。
可是刚踏入院内,便被满院的野草迷了眼,怔怔地看了许久。
这院子,以前住满至阳道体修士的时候,湖面尚未结冰,花圃里也满是灵花灵草,处处生机,阵阵欢笑。
寒灯真君身消道陨之后,这院子空下来,只余一片死寂。
不曾想,这笨蛋修士才来了这么几日,便将这院内,从冬日,变回了春朝。
花圃,路边,屋前瓦后,甚至靳言此时站立的这处假山的石缝里,凡是有土壤,可以种植的地方,全部被那笨蛋见缝插针地种满了杂草……
靳言看着那笨蛋蹲在地上,认真种草的背影,原本胸中郁结的怒气,不知不觉就消散殆尽了。
缓缓地收回视线,靳言垂下眼,看向自己脚边的一株小幼苗,抬手轻碰了碰,冷哼一声。
——这笨蛋,是有什么土地不足的心结么?连石缝里的土地也不放过,定要种满他那些杂草?
——这院子里上好的玉石景观,全被他这些杂草破坏了。
——不过是一些低档的中品灵植罢了,这笨蛋,何至于如此稀罕?
“咪咪!”
靳言正想得出神,一抬头,就看到那笨蛋满眼放光,飞身冲到他面前来。
尚未回神,白猫身上一轻,被对面熟练地抱了起来。
白猫浑身僵硬,四脚朝天,冷冷地耷拉着眼皮,脑袋撞进那笨蛋修士胸膛里,梗着脖颈,一动不动。
林澹见状,噗嗤一声笑起来,他抬手,宽大的掌心在猫咪柔软的肚皮上揉了揉,
“咪咪,你终于肯来见我了?”
白猫一听,眼睛眯缝起来,脑袋仍旧被对方胸膛夹着,不敢动,只将眼珠转过去,瞪向对方。
——这话,不应当是本座质问你的么?
——你反倒原封不动地甩给本座了?
但这些腹诽的话白猫并没有讲出口,他肚子上细嫩的皮肤被对方那带着老茧的粗糙手指刮过去,激得浑身汗毛都直立起来,下意识抬手去打对方作乱的手。
这动作,看在林澹眼里,就像挠痒似的,只当对面是在和他玩闹。他笑容变得更深,手上又揉了两把。
白猫怒了,手脚并用去推他手臂。
林澹手上动作一顿,看着猫咪四只小脚爪同时抱住自己手臂的模样,只觉得好像心头都被对方拿柔软的肉垫踩住了,软绵绵的。
“咪咪,你知道吗,我在这里每种下一株甜甜根,就会想,我的猫,什么时候会过来。
“没想到,刚好在我种完最后一株的时候,你就出现了。”
林澹想到他刚才从花圃里一转身,就看到白猫站在那假山上,小爪子不停地拍打着幼苗玩耍着,蓝色的圆眼睛不自觉向下弯着,含着笑意的模样,就笃定,他的猫果然很喜欢他种的这些“甜甜根”。
想到这里,林澹将猫咪翻个身,夹在腋下,快步往湖边凉亭外面,最大的那一片花圃走去。
到了那花圃边,林澹蹲下来,把猫咪轻轻地放在铺满“甜甜根”的柔软地面上。
白猫垂头看一眼脚下的杂草,最终还是问出了那个让他气恼的问题:
“你为何要在这宫中,种这些杂草?”
林澹直直地看着猫咪的双眼,毫不含糊地回:
“为你。”
白猫一怔,脸上原本不悦的神色,一扫而空,
“……我?”
林澹认真点头,“我知道你在这宫里,我想,我过来了,你早晚会来见我的,你既然喜欢我种的甜甜根,我就为你多种一些,或许,这样你就更愿意留在我身边了。”
白猫的声音变得很轻,近似呢喃,
“你想要……我留在你身边?”
“当然了。”
林澹唇角扬得很高,面对自己的猫,他从来都是掏心掏肺,什么心里话都往外吐的,
“我想你留下,一直一直,陪在我身边,可以吗?”
白猫一时无言,只拿一双湛蓝的眼睛看着对方。
仿佛听到了一番动人的情话,撩拨他的心弦,让他的心像春日里微风吹拂的湖面,荡漾出一层层涟漪。
但这涟漪,很快被冻结成冰。
靳言忽而想到另一层,眉眼顷刻间布满阴霾,周身的气息都冷凝,
“你……为何能如此不知检点?!”
林澹懵了,“啊?我?我……哪里不检点了?”
“对着一只小野猫,也能讲出这番话来,还说自己没有?!”
林澹闻言,更懵了。
懵过之后,又噗嗤一声笑了,
“咪咪,你怎么能这样骂自己……”
白猫在气头上,自顾自继续道:
“你之前分明信誓旦旦告诉掌门,要为他将这白茫茫的宫殿都种上红色。
“如今一点红不曾见到,你满心想的,竟只有为一只猫种杂草?
“你既来了这宫里,拿了[亲]字令牌,为何不做正事,满脑子只想着如何勾|引小野猫?”
林澹简直百口莫辩。
勾|引小野猫?他就是种了几株甜甜根,怎么就勾|引小野猫了?
而且……
“正事?什么是正事?”
他专门问过古茗了,古茗说他这个级别的侍卫不用站岗啊,难道是他听错了?
白猫见状,眉眼越发冷了,
“你难道不知,领了那[亲]字令牌,应当做什么?
“你手中握着寒玉石,又有那寒玉钗,现在在这亲卫宅院,近水楼台,却连自己应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林澹被问得一脸懵,
“我、我应当……诶,咪咪,你去哪?”
林澹话讲到一半,就看到白猫纵身一跃,朝院外飞去。
背影看着决绝,但飞离地面之前,悄悄拿爪子拽了两株杂草带走。
林澹站在原地,目送白猫像一道闪电般消失在视野中,然后茫然转回身,扑通一声坐在花圃边,挠了挠头。
咪咪的话,到底什么意思?
拿了这[亲]字令牌,到底应该做什么?寒玉钗……寒玉石……
说到寒玉石,林澹忽而想到那张寒玉门的告示。
他将告书石从乾坤袋里翻出来,重新找到有关寒玉石的那张告示,然后,点开下方的留言区。
将留言区的评论,一条接着一条地读完,林澹的下巴,一点点掉下去。
[兑换隐藏价值,隐藏价值是什么,哪位x大的道友,可否告知一下]
[道友,与世隔绝多久了,连这都不知]
[那座传闻中的仙山,可听过,那仙山上的阳灵花园,可听过]
[那自然是听过的]
[那里面的灵植,任、君、挑、选]
[此话当真]
[自然,千真万确]
[也就是说,只要去寒玉宫,求孤月真君开启那寒玉石,之后,那满山的灵植,不论品级,都可随意收入囊中]
[正是]
……
“咕咚。”
林澹吞了口口水,又舔了舔唇角。
他抬起头,看向和自己只隔了一面围墙的寒玉宫偏殿,手指不自觉伸进乾坤袋里,碰了碰那寒玉石冰凉的表面。
[只要开启这寒玉石,那一整座仙山的灵植,任、君、挑、选]
原来……这块看似平平无奇的石头,背后的隐藏价值,竟然是这个?!
第042章 第42章
只要开启一次冷月寒玉石, 就能兑换任意一株仙山上的灵植?
这……
这世上,还有这样的好事?!
林澹手中老早就握着这寒玉石了,可是直到现在,他才知道自己拿到的, 究竟是怎样的一块宝贝。
不怪林澹迟钝, 他一个底层小喽啰, 获取信息的渠道,原本就比上层社会的那些修士们要少很多。
许多在上层社会几乎是默认常识的潜规则,对林澹来说,却是一无所知。
如果不是有咪咪提点, 林澹哪怕没有把那寒玉石当场丢掉,也很可能会塞进口袋里吃灰,永远不会有拿出来研究的那一天了。
他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 自己随身带着的这块黑黢黢的石头, 背后的隐藏价值, 原来就是他一直心心念念的上品灵植?
“啊……”
林澹意味深长地望着自己院墙外面,那座高高矗立的皓白宫殿。
他好像,觉得自己突然悟了——
难怪之前那小蛟龙那样娇娇柔柔地讲出自己和掌门尊上的旧史,掌门尊上立马给了小蛟龙好几株灵植,可林澹讲出想要“再续前缘”的蹩脚的话之后, 掌门尊上却只应了声好, 却绝口不提灵植的事。
原来, 拿到灵植的关键,根本不是打感情牌, 而是那块寒玉石?!
可是, 这好像又有一点说不通——
按照之前连翘的说法,她一直千方百计想要留在寒玉宫, 留在她掌门师叔的身边,结果没能成功,却被掌门拿一箱子灵植搪塞过去。
而她虽然料定自己肯定能拿到冷月寒玉石,却始终没有领到过。
那这样看起来,好像这石头也并不是获取灵植的充分必要条件?
那为什么连翘就能“空手套白狼”,他告诉掌门尊上自己想留在寒玉宫,就真的留在寒玉宫了?
说好的送灵植呢?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问题了?
林澹百思不得其解,觉得自己还是需要找个懂行的前辈仔细地问一问,可是现在这偌大的宫殿空空荡荡的,根本找不到合适的人去问。
直到两天后,一个女修来到林澹的亲卫宅院。
那女修看着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娃娃,穿着一身鹅黄色的罗裙,头上扎着两个总角小发髻,模样十分可爱。
她不是第一次过来这宅院了。
林澹刚搬过来的当天,她就来过一次,来给林澹送包裹——林澹转岗转得急,没来得及收拾行李,是这女修帮他把小菜园子里的各种农具还有掌门赏赐的那些衣裳都搬过来的。
当时林澹第一眼看到这女修,吓了一跳,心想这么大个寒玉门,怎么还用童工呢,这不违法么?
又慌张地上前去,将箱子和包裹都抢过来,要自己搬。
结果聊了两句,林澹发现自己想多了。
人家根本不是个小娃娃,而是修为已至出窍境第一层的大佬,年龄更是高达三百八十二岁,足够做林澹老祖宗了。
林澹算是明白了,能出入这寒玉宫的,有一个算一个,都足够做他太奶奶太爷爷了,只有林澹这么一个孙子辈的。
林孙子见人过来,赶紧迎上去行礼,“百里前辈。”
这女修名叫百里菖蒲,是玉契峰的内门弟子,也是在寒玉宫有正经“编制”的扫洒童子。
百里菖蒲长相看着稚嫩,实际上却是连祖师爷寒灯真君都伺候过的宫里的老人了,她很清楚,能住进这亲卫宅院的修士,那身份都绝对不一般。
所以见林澹朝她恭敬行礼,她吓得慌张地将腰弯得比对方更低,回了个更大的礼,
“哎哟哟,小犬道友,不敢当不敢当,快别折煞老奴了,老奴可当不起您这般大礼!”
这样老沉圆滑的话语,用极为稚嫩的小女娃的声音讲出来,听着有些滑稽。
林澹笑着把对方往院子里头迎。
百里菖蒲不敢懈怠,刚进了院子门,就开始做正事——
她从腰间的储物法器里先取出来一排粉嫩嫩的小猪,然后掐指捻诀,在每头小粉猪脑袋上点亮一枚契印。
之后,她弯腰抬手,拍了拍小猪崽的屁股,
“行了,都快些干活去吧。”
小猪崽们立即哼哼唧唧地,扛着各种大扫除的工具,有序地往院子的各个角落里奔去。
小猪崽们做卫生的时候,百里菖蒲没事做,被林澹领去湖边的凉亭里歇脚。
刚坐下,百里菖蒲立即从兜里掏出一根拇指大小的通体洁白的小树枝,递到林澹面前去,
“小犬道友,能不能帮帮我家小小小白?按日子算,十天前它就该醒了,可是不知道是不是上次冻伤了,到现在也没醒过来。”
林澹凑过去,看向对方掌心,离得近了,这才看清楚,那不是一根小树枝,而是个冬虫夏草精。
只要是力所能及的,林澹从来都是十分乐于帮忙的,
“我该怎么做?”
百里菖蒲就知道这修士老实,肯定会愿意帮她,闻言,便笑嘻嘻地将冬虫夏草精丢进林澹掌心去,
“用你的至阳道体的气息,帮忙捂一捂,应该能给它暖过来。”
林澹便小心翼翼地将手指蜷缩起来,虚虚地拢成一个小罩子,不断往中间那“小树枝”里注入灵力。
眼看着那“小树枝”上白色的冰霜一点点融化了,里面逐渐浮现出血色,百里菖蒲喜出望外,
“能住进这亲卫宅院的修士,果然不一般呐!
“老奴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小犬道友,往后你有什么需要用得上老奴的地方,尽管提,老奴一定尽力帮忙。”
这种举手之劳,林澹并不打算要对方回报,不过说起来,他倒是确实有问题想咨询,这时便索性开口:
“百里前辈,您知道冷月寒玉石吗?”
“昂,”百里菖蒲斜眼瞅向林澹腰间乾坤袋,“你兜里不就揣着一块么?”
林澹闻言,下意识就想抬手去捂腰间的乾坤袋,奈何掌心放着冬虫夏草精,挪不开手,只能问:“您、您怎么知道的?”
“猜的啊。”
以百里菖蒲的境界,打从第一次踏入这宅院,看到那满地的仙灵白茅草的时候,就看出来,这修士是个千年不遇的至阳道体,这种体质,又住在这里,那怎么可能手里没有那块石头呢?
不过本来只是猜测,现在看对面修士那反应,是确定了,百里菖蒲笑起来,
“你说那寒玉石,怎么了?”
林澹直言:“我想问问,宗门里张贴的那告示里说的,那冷月寒玉石背后的隐藏价值……是仙山上的灵植吗?”
“不是。”
“啊……”
“不止那些。”
“啊?”
“仙山上的灵植,藏书阁里的功法秘籍,万宝楼里的法器丹药,只要是寒玉门的宝贝,只要归属于掌门尊上的,随便哪一样,都行。
“不过嘛,你应当也知道的,咱们这宗门最厉害的,就数那座仙山的灵脉了。那山上的上品灵植,在外头市面上,有市无价,所以嘛,大家默认,拿了那玉石过来,铁定都是冲着那灵植去的了。”
林澹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所以,只要开启一次那寒玉石,便能够换一株上品灵植?”
“当然不是!”
“啊……”
“你是傻的吗,怎么可能才一株上品灵植?”
“啊?”
“整座仙山,所有灵植,任选一株。那自然有脑子的都会选那最上等的,甲级臻品灵植的嘛,哪有人脑袋那么不清醒,去挑那上品灵植的?
“哦,我记得,之前还真有过一个傻孩子,听说是见到掌门尊上了,实在太激动,一紧张,挑了一株甲级上品灵植,临走前,掌门看不下去,又送了他一箱上品。
“你知道那一箱有多少?一百株!整整一百株,上品灵植!”
百里菖蒲两只手掌伸出来,五根手指分得很开,用力摇晃着,然后摇头,
“啧啧啧,也就是我们命不好,没有生出那样的体质来……”
说到一半,想到什么,又看向林澹,
“小犬道友,你既有那玉石,又住在这亲卫宅院里,那可要把握住机会啊!”
听到百里菖蒲的暗示,林澹捕捉到关键词,和之前咪咪生气讲的那些话,刚好对上了,便顺势问对方:
“这亲卫宅院……有什么问题吗?”
百里菖蒲一听,懵了,“你……不会连自己住的这宅子的玄机,都不知道吧?”
说着,她意味深长地看向林澹,挑起眉毛,“可是小犬道友,你都拿到[亲]字令牌了,做了咱们掌门尊上这几百年来,唯一一个亲卫,掌门尊上难道没有告诉过你,你那玉牌上,那一个[亲]字,背后隐含的意思?”
林澹一脸茫然,神情中写满无知。
百里菖蒲震惊过后,又点头,“也是,以咱们掌门尊上那个性子,他怎么可能主动跟你说这些嘛。”
“不过……这事,连古茗都没给你讲过吗?”
想了想,她又点头,“也是,这种事,古茗那根木头,怎么可能讲得出口呢。”
“……这种事?……哪种事?”
林澹觉得自己脑袋都被绕进去了,越听越迷糊。
百里菖蒲也不挑明,只是嘿嘿一笑,朝对方勾勾手指。
林澹将难道凑过去一些。
百里菖蒲在他耳朵边上,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说:
“你这宅院里,应当有不少传送法阵吧?”
林澹点头,刚过来的时候他就发现了,这院子里,前院还好说,那后院,到处都是圆形的传送法阵,下水井盖似的,隔个三五步就有一个,也不知他一个站岗都不需要站的临时工,要这么多传送阵做什么用。
这时就听百里菖蒲又说:“你那些传送阵上,印的,都是青龙纹路吧?”
林澹再次点头。
百里菖蒲继续道:“你知道,寒玉宫内部,给长驻的侍卫用的青龙传送阵,是最高级别的传送阵吧?
“这种传送阵……可以直达,那位高高在上的真君的床榻边,你知道吧?”
“啊?”
这个林澹是不知道的。
说到这里,百里菖蒲便不再继续了,只留给对方一个你自己体会的眼神,然后拍了拍对方肩膀,老神在在地说:
“近水楼台……先得月,懂?”
她还刻意把那一个“月”字,咬得很重,好像在说:我讲的这个“月”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吧?
林澹的脸皱得像盐渍话梅,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接话。
不过对面显然也不打算让他接话,因为讲完这一通之后,她便兴匆匆从林澹掌心把那冬虫夏草精捏回来,
“啊呀,我的小小小白,你终于醒了?可把奶奶吓坏了!”
她再三谢过林澹出手相救,一抬头,看到小猪崽们已经干完活,排着队回来了,便顺势把小虫子和小猪崽一起收进储物法器里,扬长而去了。
百里菖蒲离开之后,林澹便懵懵地走到凉亭里,寻到一张青龙纹路的传送法阵,蹲在边上,垂着头,盯着看了许久。
他一动不动地蹲在法阵边,手中捏着那块圆润的黑玉石,心中万分纠结。
究竟……要不要去?
思来想去,直到太阳都落山了,林澹才终于长叹一口气,摇头,
“算了,还是不了。”
他双手撑着膝盖,想要站起身往凉亭外头走,可是没料到,蹲了太久,腿麻了,大腿根以下一点知觉没有,根本站不起来。
林澹来不及调动灵力于脚下,一个趔趄,身体已经朝前栽倒下去。
他下意识伸手想寻个支撑点,掌心便不偏不倚,正正好按压在了那青龙传送阵的中央。
刚才为了捂热那冬虫夏草精,残留在掌心的灵力,顷刻间注入到传送阵中。
金色光芒倏然从地面亮起来,林澹努力仰着上半身,想要避开那金光,然而圆阵内却似有一股极强的吸力,逼得他往下坠落。
眼前一黑,身体快速旋转着,林澹像深海漩涡中的一株海草,被迫随波逐流。
待到高速旋转终于停止,林澹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然身处一座熟悉的宫殿正中央。
待到林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单膝跪着,一只手臂伸出去,维持着一个类似掷铁饼者的姿势。
而他丢出去的,不是铁饼,而是那块冷月寒玉石。
那寒玉石被甩出去,不偏不倚,落在那床榻所在的玉石台上。
骨碌碌,玉石滚了几圈,最终撞在榻边的支脚上,停下来。
床榻上,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抬,灵力将那寒玉石托起来,悬在半空中。
一声冷笑,透过层层纱幔,清晰地落入林澹耳中。
那道清冷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中:
“哼!你终究还是来求本座,为你开启这寒玉石了?”
林澹脑袋里嗡嗡的,整个人都是懵的,
“我……”
他刚开口想要解释,对面却像是生怕他会反悔似的,根本不等他讲完,便已然抬起手来,将那玉石送至林澹头顶。
小小一块巴掌大的玉石,在空中如水球般迅速膨胀开,最终变幻成一块篮球场那么大的巨型球体,悬空着。
那球体的表面散发着层层涟漪般的光泽,是一张十分坚固的结界。
而结界的内部,黑漆漆的一片,看不清楚里头是什么模样。
在这巨型结界的边上,像热气球似的,牵出去一根极细的黑色丝线。
那细线的另一端,延伸到对面的床榻上,穿过层层纱幔,应当是捏在掌门尊上的手指之间的。
林澹懵懵地看着那根悬着的丝线,就听到床榻上传来一声催促:
“进去,开始。”
林澹茫然无措。
啊?
进去……进哪里去?
开始……开始干嘛?
第043章 第43章
看林澹那一脸茫然的模样, 靳言的眉心轻轻蹙起。
他一向没什么耐心,可此时毕竟已经箭在弦上,还是勉为其难,向那笨蛋修士解释:
“踏入那冷月寒玉幻境中, 用你的灵力, 将那满池的寒冰融化。”
这事, 非常简单。
能有资格拿到这冷月寒玉石的修士,想要化开那一池冰,简直比喝水还简单。
所以几乎所有修士,在听说自己要完成的任务是什么之后, 都会诧异地回一句:只是这样吗?
然而,那预料中的神情,和预想中的问题, 都并未出现。
林澹盯着头顶那巨大的篮球场似的结界, 脸上的表情, 一言难尽。
“还在磨蹭什么?”
见对方许久不动,靳言的耐心快要告罄。
林澹这时终于开口,
“咳,尊上,我……上不去啊……”
靳言:……
“这幻境专为你而开启, 于你而言, 算不得禁制, 直接进入便是。”
听到大佬的解释,林澹意识到, 对方在巅峰境界待了太久, 可能根本不懂他这种筑基境的修士现在会遇到的问题是什么。
“那个,不是, 尊上,我……我还没有觉醒识海。”
话音落下,床榻上,陷入沉寂。
隔着层层纱幔,林澹都能明显感觉到对面的懵逼。
许久之后,床榻上传来一声充满迷茫的质问:
“你竟然……连识海都不曾觉醒?”
看吧,又来!
你连传音入密都不会?你不会隔空取物吗?你连清洁咒都不会?你连识海都没有觉醒?
大佬做了大佬太久,根本不懂他们底层小喽啰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觉醒识海,是要达到元婴境修为才能做的事吧!
而且,哪怕真的修炼到元婴境,识海也不会自动开启的,就像那传音入密,还是需要修士自己去照着心法秘籍,一步一步学习,才能慢慢开启的。
林澹现在有神识,偶尔也可以把神识铺开了,去查探一番周围的气息和敌情,但是那神识,和识海的彻底觉醒,是两码事。
识海一旦彻底觉醒了,他的神识就可以在那片识海的世界中,凝成实体了。
通常,那凝成的实体,可以在识海中自行修炼,相当于多了个替身,修士们在外面做自己的事的时候,那替身小人就可以在识海里没日没夜地修炼升级。
这也就是为什么突破元婴境之后,修士的修炼速度会大幅度提升。
林澹也很想要这样的替身小人帮自己学习啊,可是以他现在的境界,他根本做不到啊。
想到这里,林澹没来由感到有些气愤,闷闷地说:
“没有,那么高端的东西,我自然是没有的。”
感觉到对面极为罕见地出现不满情绪,靳言怔了怔,接着十分难得地承认错误:
“是本座疏忽。”
他竟然忘了,这笨蛋还只有筑基境。
“嗯。”林澹垂着头,盯着自己脚尖,像只耷拉着耳朵的小土狗,“尊上的那个幻境,我应该是进不去的。”
现在悬浮在林澹头顶的那球形空间,虽然黑漆漆一片,根本看不清里头什么模样,可是对面显然没有刻意收敛,所以林澹可以探查到那里头浓郁的冰雪的冷冽清香,和那位尊上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那应该是从那位尊上的识海里,单独分割出来的一小片净土。
就像一位医生去到病人的床边,病人隔着一道屏风,伸出来一只手,要医生帮忙悬丝诊脉。
那冷月寒玉石,就是那道屏风,那玉石之内形成的幻境,就是掌门尊上伸出来的一只纤纤玉手。
不,不对。
这种高雅的比喻方式,并不适用于现在的情况。
林澹觉得,现在其实是另一种情形——
他们这些来到寒玉宫的至阳道体修士,并不是来为掌门看病的医生,他们其实,更像一块……暖手宝的移动电源!
那块冷月寒玉石,就是暖手宝本宝。
掌门尊上把暖手宝拿出来,抱在自己手上,递了根电源线给“移动电源”,然后告诉“移动电源”,好了,开始充电吧。
等到“移动电源”把暖手宝充满了,掌门尊上那冰凉的手被捂热了,就会摆摆手,告诉“移动电源”,你的工作完成了,可以退下了。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林澹这块“移动电源”,是个残次品,电源线接口坏了,根本没办法给“暖手宝”通上电。
所以作为一块有自知之明的“移动电源”,林澹这时候想说一句:尊上,您还是放我回去吧,我恐怕帮不了您,我就算功率再大,充电充得再快,可我连接口都坏了,根本用不了,您还是换一块功率小一点,但是接口没问题的过来吧。
然而,林澹正在心里思索着应该怎么把这番话转换成掌门能够理解的措辞的时候,却发现,掌门根本没给他拒绝的机会——
因为,掌门直接丢掉“暖手宝”,张开双手,抱住了他这块“移动电源”!
林澹:?
还可以这样?
待到林澹回过神来时,就见那头顶悬浮的巨型圆球,噗呲一声,破裂了。
仿佛气球被戳破,球体内原本包裹住的凌冽的寒气,迅速扩散开,像浓稠的雾霾,将林澹团团环绕起来。
林澹身处于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之中,一时有些慌乱,抬脚想要往前跑,试图逃离这片雾霾,然而下一刻,那雾霾像被拔了塞子的一池冰水,水中央形成一个漩涡,漩涡的底部正对着林澹眉心,像支漏斗,将那股寒气,尽数灌注进林澹的脑海中。
仿佛在一瞬间进入梦境,林澹倏忽之间感知不到外界的情形了,神识陷入一片漆黑的深渊之中。
……这是哪?
……我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林澹努力回想之前发生的事,神识铺开,意识到周围除了他自己的气息,什么也没有。
这里……难道是他尚未觉醒的识海世界?
他竟然可以越级进入识海世界了?
难道,他提前结婴了?
想到这里,林澹垂头,看向自己的双手,发现那里只有模糊的一团,还在不断往外散发着黑色雾气。
他现在就是一团虚虚实实、被雾气笼罩着的黑影。
看起来,不像提前结婴成功了,倒像是被“拔苗助长”了……
正想着,鼻息之间,倏然飘过来一股不属于自己的气息。
这是在林澹的识海世界,有外界的气息入侵,那感觉,非常清晰,又非常别扭——好像被人强行塞了个馒头到嗓子眼里,噎得他浑身难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谁?”
林澹问了一句,发现自己声音嘶哑,还带着颤抖的尾音。
听到林澹的声音,对面发出一阵愉悦地轻笑。
那笑声在林澹的脑海中回荡,震得他胸腔都要共鸣了。
在这可怕而陌生的感觉中,林澹勉力维持住最后一丝理智,从那气息和声音里,分辨出闯入他这尚未成型的识海中的,究竟是谁——
“……尊上?”
话音落下,原本漆黑一片的世界,亮起了一个小小的白点。
那白点逐步朝着林澹靠近过来,在他的视野中,慢慢放大——
那是一个模糊的白色身影。
很模糊,看不清脸,看不清任何细节,只能看到一个大致的轮廓。
像柯南里的凶手,千与千寻里的无脸男,只不过,这轮廓不是黑色的,而是通体闪着白光。
林澹觉得,这应该是他尚未觉醒识海,却强行进入的后遗症。
不过他此时也顾不得这些了,因为那白色的身影走到他面前,在几乎快要碰到林澹的黑色身影的时候,停下来,然后……
白色身影抬起手,碰了碰林澹的黑色身影。
“嘶——!”
林澹吓得浑身一个哆嗦,啪一下,跳出去几千米远。
当然,他的本体仍旧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的,只是他识海中的那黑色的小人,在这片漆黑的深渊中,一下弹飞出去,和那白色小人拉开很长一段距离。
看起来,他这片临时开发出来的不成熟的识海世界,竟然是有边界的。
他的黑色小人弹出去几千米之后,撞上了那片边界,然后跌在了角落里。
那白色身影一步步逼近过来,最终将林澹的黑色身影困在角落,退无可退。
林澹的黑色身影,开始不受控制地瑟瑟发抖。
那白色身影见状,再次发出一声轻笑,之后,伸出手,又试图碰一碰黑色身影,在他耳边轻声说:
“别怕,本座会很小心,不会弄疼你。”
靳言没做过这种事,他其实也不懂得往后继续下去,对方会是什么感受。
可是没吃过猪肉,总是见过猪跑的,他以前偶然撞见过他师父寒灯真君和自己的亲卫厮混,那时候寒灯真君便会讲出这番话来安抚。
靳言见对面那黑色身影抖得像筛糠,便有样学样,讲出了这么一句话。
然而,靳言根本不会明白林澹在想什么。
林澹的内心,在叫嚣着——
他确实怕,很怕,非常怕。
可他哪里是怕痛,他是怕……
林澹根本不敢往深了想,他脑袋发胀,意识变得越来越模糊了。
他闭上眼,抬起双手,用尽全身力气,将面前的白影推开了。
这是林澹的识海,他有心要推拒一道意外入侵的神识,那神识又不曾设防,自然轻而易举,便将对方推出去了。
那白色身影像狂风中的一片雪花,直接从识海中弹飞出去,跌落回靳言的身体中。
眼前天旋地转,林澹在一瞬间从那片识海中清醒过来,发现自己仍旧站在寒玉宫偏殿正中央。
床榻上,一道冷冽的寒意袭来,冻得林澹一哆嗦。
“尊上……”
“退下。”
床榻上,传来冷冷的两个字,夹杂着浓浓的羞愤,和怒意。
“啊?”
靳掌门不想再多说一个字,手指轻抬,直接点亮林澹脚下的传送法阵。
法阵上金光一闪,巨大的吸力瞬间将林澹拉进去,直接带回了亲卫宅院的那湖边凉亭里。
靳言斜倚在床榻边,满脸阴翳,将脚下的地面都冻出冰霜。
他活了五百多年,这还是第一次主动做这种事。
可是,他竟然被那笨蛋修士……无情地拒绝了?
另一侧,林澹跌坐在凉亭地面上的传送法阵里,满脸懵逼。
他完全是循着本能在给出回应,为什么掌门突然发那么大的脾气?
没想到,就是开启一块石头,竟然会闹出这么大阵仗。
不过话说回来……
掌门明明帮他把那寒玉石开启了吧?那为什么……他没有拿到灵植?
因为正在气头上,所以忘了给吗?
还是说……刚才在识海中,他不应该把对方推开?
可是,那时候,他不推开对方,铁定要坏事的……
想到刚才那识海中的情景,林澹浑身没来由感到一阵燥热,气血上涌,冲撞着他上下两处穴道。
林澹吓得慌张收敛思绪,一抬手,发现指间竟然萦绕着充沛的灵力。
这是……掌门尊上渡进他体内的灵力?
刚才分明只开了个头,林澹就慌张将对方推开了,可饶是如此,他现在体内竟然灵力充盈到像是刚吃了十万株“甜甜根”似的。
这便是巅峰境大佬的能力么?
就只是轻轻碰一下,就能帮林澹“充电”到这种程度,那如果真的继续下去……
不!打住!
林澹用力甩甩头,将自己这危险又可怕的念头,压下去。
为了阻止自己胡思乱想,林澹把花圃里种的“甜甜根”全部收割了,又一株一株地,细致地把根茎摘下来,囤好了。
一直干活到月亮都快落下去,林澹才终于用光了浑身充盈的力气,然后仰面躺在凉亭里,很快陷入酣睡。
满心以为自己可以睡个好觉的,然而,闭上眼,林澹立即陷入一个旖旎的梦境……
“啊!”
林澹从梦境中惊醒,吓得一下从地上弹起来,急促地喘息着。
回想那梦里的画面,林澹心脏扑通扑通,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他用力拍了拍脑袋,觉得自己有点疯了,怎么能做这样的梦。
他努力想要将这些想法清空,可那些梦境却不受控制地萦绕在他脑海中,每天晚上,都让他陷入煎熬。
如此过了几天,林澹梦魇的情况丝毫不见好转,反倒越来越重。
直到一天夜里,他在梦境中辗转反侧,一个不留神,身体翻滚,从条椅上跌落下来,再次触发了地上的青龙传送阵。
身体极速下坠,林澹从睡梦中惊醒,睁开眼,发现自己坐在了寒玉宫偏殿。
床榻上,传来一道熟悉的清冷声音:
“怎么,不继续做缩头乌龟了?”
林澹尚未从梦境中完全回神,头脑昏沉,“……尊上?”
那声音继续质问:
“这次,想通了?”
想通?想通什么?
林澹正思忖着,忽而眼前再次被浓稠的雾气笼罩住,紧接着,重新陷入自己的识海中。
依旧是漆黑的深渊,等了片刻,那道熟悉的气息,再次靠近过来。
那白色的身影重新将林澹的黑影逼到墙角。
林澹又开始瑟瑟发抖,在“重新将对方推开”,和“咬牙坚持下去,兑换灵植”之间,他最终,选择了后者。
下定了决心,林澹不怕了,也不抖了。
感觉到那黑色身影的变化,靳言微微挑起眉头,感到有些诧异。
但他尚未来得及细想,对面黑色身影,竟然一改常态,反客为主。
黑白两道身影碰撞在一起,天旋地转。
再回过神时,他们周遭原本漆黑的深渊,已然变成白昼。
周围白茫茫一片,原本燥热的世界,忽而变得极度寒冷。
林澹在这雪白的严寒世界中,脚步不停地往前走着。
他鼻息之间,尽是那股熟悉的冰雪的冷冽清香。
像酷暑难耐的旅人,看到一片冰泉,他循着本能,朝那一股冷香最浓郁的地方,快步靠近过去。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终于不再是一片空洞的白。
视野中,浮现出一个雪白的身影。
那身影侧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是均匀的呼吸带动胸膛起伏着。
林澹走到那雪白的身影边上,在脚尖快要触碰到对方腰腹处的时候,才堪堪停下来。
他蹲下|身,视线将那身影从头到脚描摹一遍。
仍旧是看不清面容,也分辨不出性别,但这白色身影,和他之前识海中的那一道,又有所不同。
这身影,凝实许多。
林澹能清楚地看到对方手臂上细腻的瓷白肌肤,还有皮肤上细小的白色绒毛。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是真实,还是幻境?
林澹感到迷茫,他困惑地抬起手,指腹轻轻碰了碰对方手臂上的皮肤
床榻上,靳言胸口剧烈起伏着。
从来高高在上,冷若冰霜,运筹帷幄的靳掌门,此时眼底却尽是慌乱,双颊泛起红晕,像天边映出的晚霞,逐渐晕染至耳根,脖颈,锁骨,一路往下蔓延……
手臂处忽而传来一阵痒意。
那痒意直直地钻入他神识深处,激得他浑身剧烈颤抖,汗毛都根根直立起来。
腰间雌雄双剑颤动着,发出急促的金属碰撞的“咔咔”声,仿佛下一刻便要从剑鞘中飞出,带起无尽剑气,将整座仙山都齐根斩断。
然而,他召唤不出雌雄双剑。
他现在,连自己的身体也控制不了。
他堂堂渡劫期修士,境界睥睨整个北斗大陆,无论如何,靳言都没有料到,自己会在这么一个小小的筑基境小菜鸟的身上,阴沟翻船——
他被对方侵入了自己的识海。
靳言呼吸都乱了,却连蜷缩起手指的简单动作,都难以做到,只能任由对方在自己识海中作乱
林澹对此,一无所知。
他勉力稳住越来越急促的呼吸,感觉到面前那白色身影在他的触碰下的颤栗,慌张地收回手。
他带着最大的克制力,撑着手,想要从那身影前退开。
然而,下一刻,那白色身影却抬起腿,环上了林澹的腰。
像飞蛾的趋光性的本能,这冰凉的白色身影,对林澹身上炙热的气息的渴望,也是下意识的。
那大腿和手臂的勾缠的动作,根本不受本体的控制。
林澹被困在对方的怀抱中,脑海中,最后一根弦也崩断了。
“你、你先招惹我的……”
林澹说话之间,带出滚烫的气息
偏殿床榻上,靳言浑身都被汗水浸透,衣衫贴在濡湿的皮肤上,青黑的发丝粘成一缕一缕,粘在苍白的脸颊两侧。
他双目圆瞪,银牙咬碎。
——混账!
——你……胆敢如此?!
第044章 第44章
林澹自然不可能知道, 他在无意之中,竟侵入了靳言的识海世界。
当然,哪怕真的有人告诉他,现在这片白茫茫的世界就是靳言的识海, 林澹也是不会相信的。
那可是北斗大陆唯一的渡劫期修士, 那么高高在上的大佬, 识海这种地方,恐怕像地下堡垒似的,固若金汤,林澹一个小小筑基境, 赤手空拳的,凭什么能闯进去?
可是,此时, 手脚并用纠缠在他身上的这白色的身影, 又确实带着极为浓郁的冬雪的气息。
这就是掌门尊上的气息, 铁定错不了。
林澹现在能进入识海世界,原本就是靳言强行“拔苗助长”的结果,因而,他的神识凝实的那道黑色身影,不像靳言的白色身影这样清晰, 同时, 他的意识也很模糊, 脑袋昏昏沉沉,像个醉汉。
他是在一个有关靳言的旖旎的梦境中, 不小心跌落在青龙传送阵上, 才被送到寒玉宫偏殿里来的,又在尚未完全从梦境中苏醒的时候, 就再次被靳言拉入识海世界。
零零总总加起来,林澹那不大灵光的脑袋,最终得出一个结论——
他又梦魇了。
和最近这几天每天晚上的情况类似,他又双叒叕梦到掌门尊上了,梦里,他们依然十分暧昧,周围充斥着“春天”的气息……
只不过,这一次,这梦境好像格外真实。
林澹抬手,掌心轻轻抚摸勾缠在他腰上的大腿,可以清晰地感觉到那白色身影的颤栗,还有喉咙里漏出来的轻吟声……
林澹的呼吸变得燥热。
这就是为什么,之前那道白色身影进入他的识海世界之后,只是轻轻碰了一下他的黑影,林澹就吓得跳出去几千米远,还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他害怕。
但不是怕疼。
他是怕……他控制不住自己,做出一些不计后果的事来。
可现在,对面缠上来,不让他退开,周围萦绕的,尽是那一股让林澹感到燥热的清香气息,耳边传来一阵阵喘息,像是在林澹神识里放了一把火,烧得他体内灵力都要沸腾了。
轰地一声。
林澹的脑袋炸开了,理智蒸发得干干净净。
算了,管他呢,反正是在做梦,就放纵一次吧……
林澹这样想着,手臂抬起来,托住缠在自己身上的那道白影的腿根,腰腹绷紧了,将那身影放倒,然后倾身压上去,将对方困在自己身下……
寒玉宫偏殿,层层纱幔遮挡的床榻上,靳言身形僵直,一动不动。
惊怒之下,他眼尾泛红,原本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眸,此时蒙上一层水汽。
他微微仰起头,脖颈向后弯出一条漂亮的曲线,露出脆弱又清秀的喉头,和微敞的衣襟下的一对锁骨。
下一刻,喉头上传来轻微的刺痛,紧跟着是锁骨,再往下……激得他浑身颤栗,眼中蓄满了泪水,卷翘的睫毛快速抖动着,像蝴蝶扇动着脆弱的双翅,带动眼底的泪光盈盈闪烁。
——放肆!
——住口!
——从本座识海中滚出去!
靳言的内心叫嚣着,身体却是一动不动,双唇紧绷成一条线,喉咙里除了嘤嘤低吟,根本吐不出一个字来。
这样的煎熬不知过了多久,脑海中钻心的痛楚中,忽而夹带出一阵异样的陌生感觉,仿佛暴雪与骤雨中,掀起的一阵微风,吹拂得靳言识海的水面上,泛起阵阵细小的涟漪。
靳言浑身每一处肌肉都绷紧了,牙关紧咬,脖颈处的筋脉都凸现出来,却仍旧无法阻挡那涟漪迅速往外扩散出去,铺满他的整片识海。
羽翅般的眼睫颤动着,缓缓闭上。
那盈满的泪水,终于蓄不住,从眼角缓缓滑落下去,滴在冰冷的玉石床榻上
识海之中,黑色的身影和白色的身影短暂地分开。
林澹跪坐在对方身旁,视线像是粘在对方身上,一刻也不肯挪开
这短暂的分离,终于给了靳言喘息的机会。
指尖微微弹动一下,他感受到一丝细微的灵力萦绕其上,蓦然睁开双眼
识海中,林澹跪坐起来,抬起手,像对待什么极稀罕的宝贝似的,想要拿指尖再去碰一碰那白色身影。
然而,下一刻,原本平静的白色世界中,忽而掀起一股冷冽的风暴。
极度阴寒的风暴倏忽之间将林澹裹挟,将他像寒风中的落叶一般,用力甩出去。
砰!
瞬息之间,林澹的神识被丢回了自己的身体里。
眼前一黑,再睁开眼,他发现自己竟然坐在寒玉宫偏殿的正中央。
“尊……”
林澹刚开口吐出一个字,便再发不出任何声音。
床榻上,一股可怕的威压打下来,顷刻间充斥在整个偏殿。
仿佛有千万斤重的巨石瞬间砸在林澹胸口上,让他窒息,胸中一股巨痛传来,喉咙里翻涌起腥甜味道。
来自渡劫期大佬的威压,在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的时候,断然不是林澹这样一个小小筑基境修士可以承受的。
他像一枚脆弱的小水球,被一柄大锤迎面砸过来,眼看就要爆体而亡。
跑!
想活命,就要赶紧跑!
林澹心底只剩这一个念头,然而面对如此强悍的威压,身上根本使不出任何力气,连站起身都做不到,更不要说逃跑了。
电光火石之间,他垂下眼,余光瞥见仍旧闪烁着金色光芒的那青龙传送阵。
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林澹将手掌放在法阵中央,注入一丝灵力。
轰——!
一道冷冽的剑气横扫而来,在堪堪擦过林澹颧骨处时,青龙传送阵启动,瞬间将林澹的身体拖拽进去
“咳咳咳咳咳。”
回到亲卫宅院湖边的那凉亭里,林澹趴在地上,剧烈地咳喘着。
胸口处仿佛还残留着刚才那股可怕的威压造成的压迫感,林澹唇角涌出一口瘀血,被他拿手背胡乱擦拭了。
颧骨处被那剑气擦伤,传来细微刺痛,林澹想拿指腹碰一碰,抬起手,才发现手抖得厉害。
他放下手,两条腿曲起来,手肘撑在膝盖上,头埋进双腿之间,心情十分复杂。
“这……原来不是梦啊……”
他……他进入掌门尊上的识海了?
还……还把自己这些天那些个龌蹉的梦境里干的事,在尊上的识海里做了一遍?
……怎么会这样?
寒玉宫偏殿内,倏然爆出的凌冽剑气,震得守在正殿门外的古茗都心神为之一颤。
古茗慌忙启动脚下传送法阵,以最快的速度赶至掌门的床榻边去。
然而进到殿内,神识查探出去,古茗却并未察觉任何危险。
唯一异常的地方,是殿中央地上尚未完全熄灭的青龙传送阵,还有殿内残留的……林小犬的气息。
古茗有些拿不准了。
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林小犬终于懂得亲卫的职责,主动来偏殿找掌门了?
这是好事啊,为什么掌门会如此怒不可遏?
到现在古茗站在这床榻边,都还被这威压的余波震慑得心里发慌。
百思不得其解,古茗最终还是陪着小心,问了一句:
“尊上,可是出了什么事?”
床榻上,沉默许久之后,那道清冷的声音才终于响起:
“无事,退下。”
只有简单四个字,听得古茗却是一颗心都悬起来。
为什么掌门的声音,听起来这么疲惫,甚至……十分嘶哑?
这可是北斗大陆唯一的渡劫期大佬啊,哪个修士,有能耐让他们掌门尊上哑了声音的?
总不可能……是刚刚离开这里的林小犬吧?
不,这绝对不可能!
想不明白,古茗只好再次小心翼翼开口:
“尊上,可是身体不适?我这就去请怀珍长老。”
怀珍长老是寒玉门医术最精湛的修士,这百年来,一直负责为掌门看诊,时时监查掌门的身体情况。
古茗说着,转身就要往殿外走,可刚抬脚,面前就落下一道禁制,挡住了他的去路。
“不必,本座说了,退下。”
掌门的语气中,明显透着不耐烦,甚至带上愠怒。
古茗见状,自然是不敢再坚持,饶是心中有再多疑问,也不敢违逆上司,最终只能将所有的念头都压下去,应了声是,恭敬行礼退下了。
刚走出殿门,古茗迎面与两个修士撞上。
关沧海和凌碣石各自御刀飞行,急匆匆赶到偏殿来,要面见掌门。
两人显然和古茗一样,都是感觉到了刚才那一股剑气,所以急着前来查看情况的。
凌碣石上前一步,抬手去扶险些被他俩撞倒的古茗。
关沧海则已然绕开古茗,扛着长刀,不管不顾地,一个箭步往殿里冲,
“掌门出什么事了?!”
古茗见状,慌忙拦他,
“咲天,留步!”
然而他话音未落,就听到“砰”的一声闷响,关沧海的脸直直地砸在殿门处一张无形的结界上。
“嗷!”
关沧海捂着鼻子,退后了两步,满脸莫名,“偏殿竟然落了禁制?连我都不让进了?”
古茗无奈,解释:
“掌门身体不适,谁也不见,殿内已经落了最高禁制,所有的传送法阵也都关闭,不光是你我,任何人,都不得靠近。”
听完古茗的解释,关沧海越发觉得奇怪了,
“身体不适?身体不适为什么不喊怀珍过来看看?把自己一个人关在里面干什么?”
说罢,又看向古茗,“到底出什么事了?刚才谁进去过?”
古茗为难地笑笑,只是摇头,不答话。
他是清楚记得刚才嗅到的林小犬的那一缕残留的气息的,可是断然不可能告诉面前这位耿直的护法。
关沧海见古茗这样,知道问不出什么了,索性对着那殿门,往里面扯着嗓子喊“掌门”,让放他进去。
凌碣石看不下去了,提着关沧海领子往外拖,
“都说了掌门谁也不见,莫要杵在这惹掌门心烦了,随我去找怀珍,让他准备好,来为掌门看诊。”
关沧海不愿意走,手舞足蹈的,嘴里仍旧骂骂咧咧地嚷嚷着,被凌碣石冷酷无情地带离现场
入夜,月亮高悬。
寒玉宫偏殿内,靳言盘腿端坐于床榻上,打坐调息完毕,从入定中缓缓回神。
灵力在体内绕行一周,将每一处关窍都查探一番,最后,停留在他指尖。
长睫垂下,靳言看向指尖那一点跃动的灵力,眉心微蹙,眼底浮现一丝诧异,
“竟然,愈合了……”
回想之前那黑色的身影在他识海中作乱,肆意挥洒自己体内那灼热气息的情形……
靳言深吸一口气,用力闭上眼。
床榻所在的石台边上,传送法阵中金光一闪。
靳言眉心一跳,掀起眼皮,冷冷睨向床头方向。
就见那传送法阵上,浮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靳言浑身肌肉紧绷起来,顷刻之间释放出凌冽寒意,腰间的雌雄双剑不安地颤动着,不断发出清脆的响动,像是下一刻就要出鞘,释放出无尽剑气。
是下意识的戒备姿态。
林澹自然是在传送过来的一瞬间,就感受到了周遭剑拔弩张的气氛,他定定站在青龙法阵中央,犹豫再三,最终轻声开口:
“尊上……”
靳言的眉眼之间,顷刻布满阴翳,
“你竟还有胆过来?”
“我……”
林澹确实有一些胆怯,尤其是上次是那样险象环生地逃离的这座宫殿。
可是,事后,他回想起来,觉得自己还是应该有担当一些,所以他主动过来,低声说: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靳言的声音冰冷,
“你以为,讲一句道歉的话,本座便会赦免你的死罪?”
听起来是有些慑人的威胁,可不知为何,林澹听在耳中,却并不觉得有多可怕。
过来之前,林澹心中忐忑,可是真的见到对方了,林澹又莫名地,变得平静。
他停顿片刻,还是试着把心底的问题问出来:
“你……你还疼吗?”
靳言:……
羞愤和恼怒,让靳言的脸颊发烫,红晕顷刻间在脖颈上蔓延开。
好在隔着层层纱幔,对面那笨蛋看不到。
可是对方竟然不知死活地问出这种问题,实在让靳言气愤,强压下一口浊气,他咬牙切齿道:
“不想死,现在就从本座殿内滚出去!”
林澹没走,他垂着眼,看向自己掌心,想了想,硬着头皮,抬起脚,往床榻方向靠近过去。
他一边靠近,一边抬起手,掌心托出一张小小的圆球形的法阵,
“我新学了一个疗愈小法阵,说是对神识上的……那种损伤,效果很好,尊上,你……”
林澹话说到一半,停下来。
他发现,就在他迈步出去的那一刻,床榻上那道身影,竟然下意识往另一侧躲了躲。
林澹怔住。
第045章 第45章
掌门……在怕他?
堂堂孤月真君, 渡劫期大佬,怎么可能会怕他一个筑基境的底层菜鸡?
大佬如果真的想出手,弄死他,比捏死一只小蚂蚁还要简单。
要说害怕, 应该是林澹自己现在内心惶恐, 才更合理一些吧?
林澹很快在心中摇了摇头, 一定是他看错了。
本来隔着厚厚的纱幔,他也看不清,就看到一个虚影往远离他的方向晃了晃。
铁定是他眼花了。
床榻上,靳言自己也怔了怔。
他那躲闪的动作, 是下意识的。
林澹的气息靠近过来,之前在他识海中发生的那些混乱的事,那些又痛又痒的感觉, 便铺天盖地地从记忆中涌现出来。
好在那些画面只闪现了一瞬, 很快便被靳言压下去, 重新换做了那副冷若冰霜的神情。
他轻轻整了整袖口,声音淡淡,
“你再不滚,莫怪本座的剑气无眼。”
林澹闻言,心里仿佛被什么揪住了, 蓦然抬头, 看向床榻方向, “尊上……”
靳言满心以为自己的威胁奏效了,正要趁热打铁将人赶出去, 却听林澹继续说:
“是不是神识里, 还在痛?你声音听起来……不太好。”
林澹有点急了。
他原本以为,掌门尊上一个渡劫期修士, 哪怕识海被他一个筑基境侵入了,还做了那种事,按理说,境界差距那么大,应该不至于给对方造成太大的损伤的,就算有一些损伤,以对方巅峰境界的修为,也应该不费吹灰之力就修复了。
就算自己不能修复,寒玉门也有不少医术精湛的修士,可以帮忙诊治的吧。
可是,怎么这么久过去了,掌门恐怕都打坐调息好几轮了,声音听起来还是那么嘶哑?像是元气大伤了似的。
如果真的元气大伤了,不是应该尽快找医修过来帮忙看看的?怎么这殿里空空荡荡的,连古茗的影子都没看到?
思来想去,林澹也顾不了那么多了,直接一步从脚下的圆形法阵上迈出来,冲到床榻边去。
欻——!
腿根刚碰到床榻边缘,林澹的脖颈,倏忽被冰凉的金属抵住。
那是掌门的雌剑。
银白的剑柄上,雕着精致的百鸟朝凤图案,上面镶嵌着一块玉石,上书[恩赐]两字。
恩赐剑剑柄上的玉石,此刻就压在林澹脖颈上突突跳动的脉搏处。
这样的情形,林澹应当是怕的。
可他没有。
不知为何,林澹脑海中,突然冒出他的猫的模样来。
咪咪也常常这样,林澹靠近过去时,会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可林澹抱起对方的肚皮,对方的身体又会很快软下来。
林澹知道,靳言不会杀他。
不止如此,靳言比他预想的,还要心软,甚至连他一点皮毛,都不舍得伤到。
否则也不会在林澹从青龙传送阵上出现时,嘴上说着“不想死就赶紧滚”,实际上却默默地把床榻周围的禁制解了,唯恐林澹不小心闯入,被误伤。
如果不是唯恐伤到林澹,相信堂堂孤月真君,天下第一剑修,不可能在拔剑之后,只拿剑柄上的玉石,抵住林澹的脖颈。
像是做到这一步,都还怕自己震怒之下控制不好剑气,所以悄悄在雌剑周围布下一张小型防御法阵。
靳言或许以为林澹还是那个最底层的、什么也不懂的笨蛋修士,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些。
可是林澹这段时间,一直很认真地在学习寒玉门发布的那份功法秘籍,了解了许多法阵符文的用法,现在靳言做的这些小动作,林澹看得一清二楚。
用最冰冷的语气,讲出最狠厉的话,可是实际上,却比谁都心软。
林澹轻声笑起来。
笑声让靳言愣住。
——本座正在气头上,你这笨蛋,竟还笑得出来?!
靳言正愤愤然想着,忽然,他执剑的手腕,被对面攥住了。
靳言惊得手腕一抖,手臂用力,想要将手从对方掌心抽出来。
可他不敢调动灵力,更不敢释放出剑气,离得太近了,以他的修为,随便释放出一丝剑气,都很可能让这笨蛋的神识受到永久的损伤。
因而他挣了两下,竟然没能从对方的手掌中挣脱,变得越发恼怒,冷声喝斥,
“放肆!”
林澹依旧没松手,一只手五指紧紧箍住对方细瘦的手腕,单膝跪在床榻边上,另一只手抬起来,把掌心托着的那枚小小的球形法阵,套在对方手腕上。
“我修为太低,几乎要把体内灵力抽干了,也就只做出来这么小一个疗愈法阵,你如果不嫌弃,就戴着,试试看效果。
“如果不够,我回去再攒一攒,继续做,做好了就给你送过来,一直到你……不疼了为止。”
那疗愈法阵里充斥着林澹的至阳道体的气息,看起来火红的一团,被套在靳言的手上,像一支玛瑙手镯,衬得手腕上的皮肤越发白皙、细嫩。
林澹把疗愈小法阵套好了,就赶紧把对方的手腕松开了,不敢继续握着。
他将手背到身后去,五指忍不住搓了搓,总觉得,自己那粗糙的指腹皮肤上,好像还残留着对方皮肤那冰凉柔软的触感。
“谁告诉你,本座神识会痛?”
靳言的声音在头顶冷冷响起。
林澹抬头,隔着纱帘,看不清对方神情。
林澹重新垂下眼,心底没来由一阵燥热,嘴上支支吾吾:
“那个……那时候……”
靳言听不清对方在咕哝什么,眉心蹙起,声音中透出几分不耐,
“什么?”
林澹梗着脖子,抬高了一些音量说:
“我去你识海里,那个的时候,中途,你说……太痛了,让我轻一点。”
靳言:……
他就不该问这种愚蠢的问题。
迟早要被这笨蛋修士给气死!
靳言脸颊发烫,识海中又开始传来隐隐的刺痛了,只能勉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冷冷说:
“你下去吧。”
林澹成功把那疗愈小法阵送出去了,这一趟过来的目的达到了,也没有继续留在这里打扰掌门尊上的理由,虽然心里不太想就这么离开,但还是站起来,讷讷地“哦”了一声,转身往床榻边的传送法阵上走。
刚走了一步,他忽而想到什么,又重新转回身,看向那纱幔遮挡下,一截若隐若现的细瘦白皙的手臂。
靳言见状,眉心重又蹙起,“还要做什么?”
林澹想了想,开口:
“尊上,你的神识上……那些伤口,是谁干的?”
闻言,靳言的指尖微微颤抖。
林澹盯着那颤动的小指,没来由地,心尖跟着抖了抖。
靳言现在这副身体,看起来洁白如玉,没有一丝一毫的瑕疵。
修炼到他这个境界的修士,肉|体已经非常接近仙体,衰老和损伤,都不会再在外表上留下痕迹。
可是,神识却不同。
林澹昨天在那一片识海世界里,进行到后半段,已然上头,什么都顾不得了,抱着那看不清面容的白色身影,又舔又啃又亲又咬的。
那时候,他把自己的灵力,涂满那白色的身影上每一寸皮肤,所以,自然也清楚地看到了,那本该饱满光洁如玉石的身体上,不知为何,竟是千疮百孔。
那些伤口很小,很细,不离近了看,根本注意不到。
看起来,那都是剑气伤的,而且是久远的陈年旧伤。
只是当年应该伤得太深,太重,到现在,烙印在神识上的伤痕,都无法消弭。
林澹当时看得心疼,没忍住,埋下头,将自己的双唇,覆在了对方脖颈处的那细小的伤口上。
他那时候迷迷糊糊地,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好像狗崽子看到自己的同伴受伤时,会本能地为对方舔|舐伤口那样。
当时,他循着本能,将自己神识中的阳气,一缕一缕地往那细小的伤口中渡进去……
而现在,站在床榻前,看到掌门那截手腕,想到对方的神识凝实的身影上,两只手腕,两只脚踝,脖颈上,都有细小的伤,看起来,仿佛曾经被人像鱼肉一般,死死地钉在某处,这让林澹的心底,没来由感到烦躁、愤懑。
所以林澹问了那个问题。
可靳言这时却哼笑起来。
笑声冷冰冰地,在整座宫殿里回荡。
笑完了,他淡淡说:
“本座的事,与你何干?”
与你何干?
这样明显划清界限的质问,让林澹的眉头皱起来,他下意识回:
“告诉我是谁干的,我总有一天,可以帮你报仇。”
林澹话音落下,殿内陷入沉寂。
隔着纱幔,靳言静静注视着对面修士的眉眼。
那一双眼睛,很漂亮,眼珠黑亮黑亮的,里面闪着光。
是年轻人那种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光亮。
清澈又愚蠢。
这样的目光,靳言曾经也有过,后来被岁月侵蚀、磨灭了。
短暂的愣怔之后,靳言笑起来,
“你觉得,这片大陆上,有什么仇,是本座一个渡劫境报不了,却要你一个筑基境帮我的?”
林澹被问得哑口无言。
他刚才没过脑子,说出报仇的话,其实内心深处,是怀抱着一种“谁敢碰我媳妇,我跟他没完”的朴素情感的。
如今被对面无情嘲讽,林澹才意识到自己又冒傻气,说傻话了。
靳言看他垂着头,像只耷拉着耳朵的小土狗似的,之前那愤懑和气恼的情绪,消散了不少,继续说:
“要说伤口,昨天本座神识上,被某只蠢狗又啃又咬的,不知留下多少牙印,你若真想替本座出了这口恶气,那便在此自戕。”
“啊?”
林澹懵懵地抬头,一脸茫然地看向床榻方向,“我……”
靳言冷笑,“下不去手,就退下,本座乏了,莫要扰我清静。”
林澹欲言又止,最终只讷讷地“哦”一声,踩上青龙传送阵,离开了偏殿
古茗原本焦头烂额,守在殿门外,正不知如何是好,忽而背后传来一阵响动,原本落在殿外的禁制,被解开了。
古茗慌忙迎进去,赶至床榻边,
“尊上,身体如何了,可是有何吩咐?”
一边问着,古茗一边将神识铺开,将周遭查探一番,然后懵了——
他怎么,好像又查探到林小犬的气息了?
掌门不是将这整座宫殿里全部传送阵都关闭了,谁也不见么,为什么林小犬还能畅通无阻地进来?
总不可能,尊上刚才堵死了所有的通道,却单单给林小犬留了个专属的入口进来吧?
正想着,就听到掌门的声音,冷冷地响起:
“把怀珍叫来。”
古茗慌张地收敛思绪,“怀珍长老就在殿外的玉石阶前,已经恭候多时了,属下这就去请。”
大约一盏茶之后,怀珍长老坐在掌门的床榻边,收回指尖探查灵力和神识的银丝,捻着胡须,欲言又止。
早在他进来为掌门看诊之前,靳言就已经把这殿内清空了,此时只有他们两人在,靳言见对方仍旧吞吞吐吐,眼底便多了几分不耐烦,
“有什么,直说就是。”
怀珍长老闹肚子的问题,却是一个也问不出口,最终,他眼珠一抡,决定换一个说法。
他露出一个释然的笑,朝着床榻方向,拱手一礼,开口道:
“恭喜尊上!这数百年来,终于……找到了破解体内极寒之气的,最佳良药!”
……最佳?……良药?
靳言目光变得深沉,语气更是阴冷,
“何意?”
怀珍长老道:
“掌门体内的极寒之气,达到了百年来的最低值。
“甚至,掌门颈后三寸处,那三百年前被剑气所致的旧伤,竟然也奇迹般地愈合了。
“这,实在是可喜可贺!”
被恭贺的对象,此时脸上却不见多少欣喜,只是冷着脸问:
“你究竟想说什么?”
怀珍长老医者之心,此时是真心替自己的掌门高兴,满面欣喜,直言道:
“尊上,昨晚……不论你寻了什么良药妙方,如今看来,这药方对你体内的顽疾,都是有奇效的。
“不止是那极寒之气,甚至,老朽先前愚钝,断定永远无法治愈的,您神识之上的,那六百三十二处剑气的旧伤,也能靠这方子,一步一步,让伤处愈合了。
“依老朽拙见,只要您能继续用这良药妙方,坚持下去,您修为止步于渡劫境第一层,多年不曾有所精进的问题,便终于可破了。
“老朽斗胆断言一句,这良药妙方,便是尊上修得正道、一步登仙,那最后的一块基石了!”
怀珍长老讲到兴起,唾沫横飞。
靳言听得却是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老匹夫,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口中的那所谓“良药妙方”,究竟是什么?!
第046章 第46章
这边靳言腹诽着, 床边怀珍长老仍旧喋喋不休地讲着:
“尊上,此等良药妙方,千年不遇,与掌门的道体, 极为契合。
“老朽明白, 尊上与祖师爷, 行事作风,截然不同,否则也不会耗尽心思做出那冷月寒玉石来,更不会花费大量精力, 去种那药田,炼制那万寿阳灵丹。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了, 现在, 尊上既然已经破了戒, 有了这第一次,那再有第二次,第三次,想必,也就应当没有太大顾虑了?
“依老朽拙见, 尊上想要维持住现在识海中的这最佳状态, 最好……可以稳定地、定期地, 将这良药妙方,坚持下去……”
越讲到后面, 怀珍长老的眼底, 越是蒙上一层意味深长的神色来。
到这时,靳言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这老匹夫, 医术了得,查探过靳言的识海之后,他分明已经对昨晚那场意外,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此时却故意搬出那一套“良药妙方”的说辞来,明里暗里地,劝靳言将昨晚的那场意外,做成常态……
才刚刚送走林小犬那个笨蛋修士,靳言的识海中,到现在还在隐隐作痛,每每回想起昨晚的那些画面,他胸中郁结的那口气,都还难以平息。
这种时候,竟然公然让他……
——这不可能。
——绝无可能。
——本座就算继续忍受千百年的极寒之气侵体的苦痛,哪怕永远都要被那神识上的剑伤折磨,也绝对、绝对不可能,让那笨蛋修士,再进入本座的识海之中,做那样的事!
怀珍长老话讲到一半,忽而迎面扑来一股可怕的威压,震慑得他心神都颤了颤。
他脸色苍白地看向床榻方向,意识到,自己的话,惹得掌门发怒了。
这……
他以为自己措辞已经十分谨慎小心了,这种事,掌门和那至阳道体修士,做都做了,他只是旁敲侧击地讲出来,何至于惹得掌门发这么大脾气?
怀珍是出窍境第一层,虽然放在整个北斗大陆,是足以独当一面的峰主级的修士了,可是面对靳掌门,这种程度的修为,就不够看了。
对面威压打下来,怀珍吓得慌张调动体内灵力护住心脉,噤若寒蝉,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可那威压释放出来不久,又迅速收敛了,仿佛云开见日一般。
怀珍长老心口一松,抬头看向床榻方向。
靳言淡淡开口,“怀珍,本座有话问你。”
“尊上尽管问,老朽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本座,前段时间,遇到一个比较特别的至阳道体修士。”
“老朽知晓。”
壮壮嘛!这整个寒玉门上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呢。
“本座,允了他的请求,将他安排在了寒玉宫中。”
“老朽知晓。”
做了掌门尊上唯一一个亲卫嘛!这事,百里菖蒲那个小喇叭,早就告诉他们一众峰主长老了。
“本座,昨晚的那所谓良药,就是他。”
“老朽知晓。”
天级至阳道体嘛!先前听到传言,怀珍还不相信,刚才查探过掌门的识海,怀珍便信服了。
能仅仅凭借一次,就帮助掌门将体内极寒之气调和至这种程度,必定只能是那千年不遇的天级,方能做到了!
“本座……被那修士,侵入了识海。”
“老朽知……嗯?!啊?!这?!”
怀珍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半张着嘴,许久都合不拢。
竟然……是那位传说中的壮壮,侵入了掌门的识海?!
这这这……
掌门一个渡劫境,难道不是这世间任何修士的识海,他都任他随意侵入的吗?
怎么……原来……昨晚……掌门尊上……竟然是被侵入识海的那一个吗?!
怀珍那震惊的目光,落在靳言身上,让靳言心头一堵,周身的威压又不自觉释放出来,
“你若再不将下巴收回去,就从本座的殿内滚出去。”
怀珍这才慌张收敛心神,恭敬行礼,“尊、尊上,恕罪!”
靳言深吸一口气,试着将怒气压下去,继续说:
“本座问你,你说的那所谓良药,如果要继续下去,若是……下一次,本座侵入对方识海之内,能否等效?”
“啊,这个……”
这就涉及到怀珍的知识盲区了,毕竟他也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以前祖师爷寒灯真君,倒是侵入过不少自己养的至阳道体亲卫的识海,也确实帮他缓解了极寒之气侵体之痛。
可是,寒灯真君直到临死之前,境界都不如掌门这么高,而且只是地级至阳道体,也不像掌门的道体这么特殊。
所以……
“这个,依老朽拙见,恐怕,要付诸实践了……才能知晓。”
靳言一听对方那模棱两可的回答,便知道对方也不确定,他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怀珍识趣地告辞离开。
独自坐在床榻上,靳言感受着自己体内的灵力,和识海中的变化。
仿佛冻结多年的湖面,倏然化开了,他的识海,极为难得地,变得畅快。
——是否应该找机会,将那笨蛋再召过来,试着侵入对方识海,再试一次?
这念头刚冒出来,很快被靳言压下去。
——万一,又像昨晚那样,阴沟里翻船……
——罢了。
——还是不要冒险了
亲卫宅院,凉亭里。
林澹正盘腿坐在条椅上,将自己零零星星积攒起来的灵力,往掌心里瘪瘪的一个球形疗愈小法阵里灌注,忽而感觉到宅院周围的防御结界上传来熟悉的气息。
百里菖蒲又带着她的粉嫩的小猪崽们,过来做扫洒工作了。
点亮小猪崽们眉心的契印,拍拍它们圆滚滚的屁股,便算是完成工作了。
百里菖大步流星地走进凉亭里,手伸进乾坤袋里,想要把一个籧筐取出来。
那蘧筐里有她新契约的灵兽,冰蚕。
之前林澹帮她把小小小白从死亡边缘拉回来了,百里菖蒲对这天级至阳道体的灵力十分叹服。
这次她新收的小小小小白又被冻伤了,她第一时间不想着去找她们峰头的兽医修了,头一个想到的,却是过来这亲卫宅院,请那老实巴交的林小犬帮忙。
可她蘧筐都掏到一半了,走进那凉亭里,一眼看到林小犬眼下的两道浓浓的淤青,吓得又把蘧筐塞进去了,小跑到林小犬身边去,挨着他蹲下来。
带着惊异的目光,将林小犬上下打量一番,百里菖蒲道:
“哎哟,小犬道友,你这是怎么了?遇上那千年女妖精,还是万年老魅魔了?给你阳气都吸干了吗?脸色怎么这么差?”
林澹:……
他只是往那疗愈小法阵里灌注了太多灵力了,不小心给自己丹田处抽得有点干了而已。
哪有人吸他,谁能吸干他?
想到这里,林澹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一个雪白的身影……
他吓得甩甩头,点了点百里菖蒲腰间的乾坤袋,转移话题:
“百里前辈,这次带了谁过来?需要帮忙捂一捂吗?”
百里菖蒲虽然很想让林澹帮忙救冰蚕,可眼见着对方都快被榨干了,她哪里好再开这个口,闻言,便只是笑着摆摆手,
“没有没有,你忙你的。”
林澹刚才都看到那蘧筐的一角了,也隐约闻到了一丝冰蚕的气息,知道对方是想像上次那冬虫夏草精一样,让林澹用阳气帮忙暖一暖的。
所以林澹嘿嘿笑着,腾出一只手来,掌心朝上伸出去,
“没关系,不碍事的,我阳气旺,你那小灵宠,费不了我多少灵力的。”
百里菖蒲闻言,手都放在乾坤袋上了,可看了看林小犬的脸色,又有些犹豫,
“真的没问题?”
林澹是个但凡能帮忙,就一定会出手的性子,这时笑容变得更深,
“没问题,给我吧。”
百里菖蒲便把那蘧筐拿出来,将冰蚕放到林澹掌心去,
“这是小小小小白,前两天冻伤了……”
林澹小心翼翼地收拢手指,将那雪白的蚕宝宝罩在掌心里,拿自己丹田处所剩无几的灵力,努力滋养着。
百里菖蒲眼见着那冻得僵硬的冰蚕宝宝一点点活过来,感激得满眼泪光,不停地向林澹道谢。
林澹笑着将苏醒过来的冰蚕还给对方,心里始终记挂着一件事,这时便忍不住问出口:
“百里前辈,你知不知道……掌门以前,是不是受过伤?”
百里菖蒲没有立即回答,只是笑容收敛了一些,说:
“尊上坐上掌门那个位子之前,倒是受过不少次伤的,你问的,哪一次?”
林澹直言:“是剑伤,很多道,遍布全身,会损伤神魂的那种。”
百里菖蒲闻言,意味深长地看向林澹,“伤在神魂上的,遍布全身,你怎么知道的?你们俩……”她将两个手指对在一起,“双修了?”
“咳咳咳,”林澹眼神躲闪,“没、没有。”
百里菖蒲也就是那么随口一问,林小犬问的那个伤,在他们寒玉门高层之间,算不得什么秘密,对方能知道,未必就一定是通过亲密接触的方式。
想到这里,百里菖蒲叹息一声,摇头,
“那是三百年前的事了……咱们的祖师爷,寒灯真君,就是在那一次意外中,身消道陨的。”
林澹一听,心头一沉,“是谁?下这样的毒手?”
百里菖蒲“呸”了一声,“还能有谁?三教盟的那帮狗东西!”
三教盟?
那是这边大陆上,大大小小上百家修真门派联盟了。
类似于林澹以前世界的联合国,是这里最大的组织。
如果林澹没有记错,那是个号称声张正义、秉持天道的组织,寒玉门也归属于三教盟,靳掌门到现在依旧是副盟主。
“……为什么?”
百里菖蒲没懂,“什么?”
林澹又问:“三教盟,三百年前,为什么要对掌门下那样的杀手?掌门做错了什么吗?”
百里菖蒲耸耸肩,“这是很久远的秘辛了,当年对掌门动手的那帮老东西,都死绝了。
“如今早就没几个人知道那件事的细节了,你要问为什么,那恐怕,只有掌门尊上自己能回答你了。”
林澹点点头。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知道为什么,其实又有什么用呢?
按照百里菖蒲的说法,那些动手的人,都已经死了,那就无所谓报仇一说了。
而按照掌门的说法,这事……跟林澹根本没关系。
可是莫名地,林澹心里就是不舒服。
三教盟,联合起来,对三百年前的靳言动手……
那就是说,年轻的靳言,还没有坐到如今这个位子上,却要被迫与整个修真界为敌?
那该多绝望,多孤独啊……
林澹想到识海中,那个单薄的雪白的小身板,莫名地,就心口发紧。
送走了百里菖蒲和她的灵兽们,林澹坐在凉亭里,连夜把一张新的疗愈小法阵充满,然后熟练地踩上青龙传送阵,熟门熟路地摸到掌门的床榻边上去。
偏殿周围仍旧是空荡荡的,没有人。
林澹突然出现,满心以为又会被对面冷着脸骂一顿的。
然而,预料中的声音,并没有出现。
林澹懵懵地往床榻边望过去,看到一截手臂,从那层层纱幔之间,伸出来,搭在榻沿上。
掌门……睡着了?
林澹蹑手蹑脚地摸过去,在床榻边上蹲下来,盯着那白皙的手臂,呆怔地看了一阵。
尊上的皮肤很白很薄,很细腻,离得近了,林澹可以看到皮下透出来的青紫色的血管。
静静地看了许久之后,林澹忍不住,抬起手,用自己宽大的手掌,将对方细瘦的手轻轻包覆住。
……真的睡着了?
如果是醒着的,这时候那雌雄双剑应该已经抵在林澹脖颈处突突跳动的动脉上了。
林澹明明记得,境界越高的修士,警觉性越高,外人越难近身的。
哪怕是小憩,只要有危险靠近,他们也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察觉,并立即戒备。
林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都凑得这么近了,甚至胆大包天地握住对方微凉的手了,对面竟然一点都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
警觉性……这么差?
只短暂地腹诽片刻,林澹的小心思,开始蠢蠢欲动——
他想看看掌门。
想看看对方,到底是什么模样。
林澹收敛起灵力,动作很轻地站起身,手背插|进床榻边的层层纱幔里,将一侧的纱帘撩开。
他屏住呼吸,喉头不自觉地上下滚动着,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着,仿佛下一刻,就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林澹探身出去,视线穿过他掀开的那一条缝隙,落在那张日夜都出现在他脑海中的脸庞上……
第047章 第47章
然而预料中的面容, 并没有在林澹眼前揭开。
掌门脸上,戴着之前祭奠祖师爷寒灯真君的时候,戴的那块白玉面具,将大半张脸遮挡得严严实实。
而面具之下, 那双漂亮的眼睛……却是睁开的?!
两人四目相对, 林澹呼吸一滞。
“呃……我……”
林澹浑身僵硬, 脑袋都转不动了,开口想要说些什么,打破此时尴尬的处境,然而发现自己嘴太笨, 根本想不出缓解气氛的话来。
如此僵持了片刻,掌门那清冷中透出几分慵懒的声音响起来:
“还要握到什么时候?”
说话间,他卷翘的眼睫垂下来, 视线落在两人仍旧握在一起的双手上。
“哦、哦……”
林澹这才讷讷地将对方的手松开, 解释:“我新做了一个疗愈小法球, 想给你戴上……”
这其实根本解释不通,林澹的御物之术现在已经练习得很纯熟了,戴一个几乎没有任何重量的小法球,根本连床榻都不需要碰到的,更不用说像现在这样, 将对方的手攥得死紧, 都被撞破了也舍不得松开。
林澹有些懊恼地想着, 视线不自觉落在某处,仿佛雪地上落下的一片粉色梅花花瓣上。
尚未回神, 那处便被衣襟遮挡住了, 是靳言抬手,将落下的衣襟拢了起来。
意识到刚才自己盯住的是哪里, 林澹猛地抬起眼,视线重新对上,就见对面眉心蹙起,目光变得更冷了几分。
“我……”
林澹呼吸乱了,慌张地开口,想要再解释。
可他刚才攥住对方的手的行为,都还没解释清楚呢,现在又要再解释自己新的僭越行为,简直难上加难。
“出去。”
正慌乱无措之际,掌门冷冰冰的声音响起。
林澹再不敢磨蹭,很快朝外退开一步,将层层纱幔放下,转过身,背对着床榻方向,眼观鼻鼻观心地立着。
靳言这时坐起身,正理着衣襟,发现榻边那高挑的身影,将他大半的光线都遮挡住了,存在感实在太强,他眉心又轻轻蹙起,冷声说:
“还杵在这做什么?”
“啊?”
林澹下意识回头,脑袋转到一半,回想到刚才那一点粉,又梗着脖子,重新老实地看向自己脚尖。
姿态倒是摆得规规矩矩地,可就是没有要听话地离开的意思。
靳言的耐心要耗尽了,
“还不走?”
林澹仍旧盯着自己脚尖,“我……”
靳言没给他开口的机会,直接抬高了一些音量,
“古茗。”
这是要喊古茗过来赶人了。
“我这就走了。”
到这时林澹才终于肯挪动脚步了,磨磨蹭蹭地走去那青龙传送法阵的中央,不大情愿地注入了一缕灵力进去。
还没离开,已经在合计着下次什么时候能外过来看掌门,身影从法阵上消失之前,林澹说:
“尊上,我尽快把新的疗愈法球做好,再给你送过——”
“来”字尚未讲出口,林澹眼前一黑,人已经回到了亲卫宅院的凉亭里。
他一刻不停,立即盘腿坐在条椅上,重新开始抽取丹田处刚刚积攒起来的灵力,准备再做一个疗愈小法球,好尽快回那偏殿去。
然而,手抬到一半,看到自己腕子上挂着的那红彤彤的发光小球,林澹愣住。
刚才在那偏殿里,心慌意乱地,闹了半天,竟然根本没有把疗愈法球送出去?
林澹有些郁闷地扶额,被自己蠢哭了。
犹豫再三,他重新站起来,再次踩上那青龙传送阵。
法阵上金光一闪,他回到偏殿床榻所在的玉石台上,却没有如愿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纱幔遮挡的床榻之上,此时空空荡荡的。
……尊上去哪了?
寒玉门第十二座峰头,位于寒玉门最西边的边界处,西临四海,东边与剩下的十一座峰头,遥遥相望。
这是寒玉门最后吞并的一座山峰。
在靳言正式坐上掌门之位后的第十年,他将领地扩充至此,立新峰,取名玉绝峰。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这座山峰,没有峰主,整座山上,长年看不到一个修士的身影。
莫要说修士了,哪怕是飞禽走兽,在这里都销声匿迹。
这是一片寸草不生的死地。
远远地望过去,白茫茫的一片,仿佛一座巨大的坟场。
实际上,在靳言的心底,这就是一座坟场——这是他师父寒灯真君的死处,也是年少的靳言的墓地。
玉绝峰只有一个用处——靳掌门的渡劫之地。
这座“渡劫台”,已经百年不曾开启过了。
可是此刻,猝不及防地,那座阴冷的山峰周围布下的结界边缘,撕裂出一道缝隙。
“掌门,要渡劫了。”
左护法关沧海抬起头,远远地朝着西边那座峰头望过去,眼底写满忧虑。
“这一次,还会不会……”
右护法凌碣石眼底的忧虑,丝毫不比关沧海少。
“不要乌鸦嘴!胡扯淡!”
关沧海沉声喝斥。
凌碣石被对方吼得愣了一下,想回怼一句“我说什么了”,可心情实在沉重,连和同僚斗嘴的心思都没有了。
凡是有资格出入寒玉宫的门内修士,都清清楚楚地记得,百年前,掌门踏入玉绝峰,试图突破渡劫境第二层,却被体内极寒之气反噬,险些跌落境界的情形。
元气大伤,神魂俱损,此后百年,掌门没再踏出寒玉宫半步。
如今……
掌门再次开启玉绝峰的护山大阵,真的能成功吗?还是说,重蹈百年前的覆辙?
上次渡劫失败,怀珍长老说过,若是下次再失败,掌门要遭受的,就不只是身体和神魂上的损伤了——轻则境界跌落,重则,自断修道一途
寒玉宫中。
在察觉偏殿床榻之上,撕裂出那一道熟悉又陌生的缝隙时,古茗的心头一沉。
百年前,掌门渡劫归来,浑身染血的狼狈模样,顷刻间浮现在脑海中。
古茗的眼眶瞬间便红了。
他早该知道的,掌门这两天状态大好,百年来,灵力头一次达到突破的临界值。
掌门不会放过这次渡劫的机会。
哪怕风险再大,他也会一往无前地走下去,不会回头。
若不是有这样决绝的勇气,孤月真君不会成为整片北斗大陆唯一的渡劫境修士。
“尊上……”
古茗抹了抹眼角,知道现在不是感怀的时候。
他慌张地收敛了思绪,以最快的速度,调集寒玉宫二十八星宿所有侍卫队,十万火急前往玉水峰、玉药峰、玉契峰,为掌门筹备好保命的丹药、灵植、法器、还有医修团队
玉绝峰,山脚下。
一袭白衣,手执雌雄双剑,缓步踏上一条通往山顶的,灰白死寂的道路。
那条路上,遍布皑皑白雪,路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成片成片的血渍。
那些血渍已经在这里冻结了三百年,早就干涸成棕黑色。
在血渍周围,散落着各种断裂、粉碎的法器碎片,还有已然当场消陨的修士们,遗落的褴褛的法衣。
这条路一路往上,直通云端,看不到尽头。
站在道路入口,抬头望去,只能看到三百年前战场的遗迹,满目疮痍。
自从寒灯真君消陨于此之后,三百年来,这条路,只有靳言一人踏足过。
他把渡劫地选在此处,因为他很清楚,自己想要渡劫升级,最大的阻碍是什么——
修道一途,在于修身,在于修魂,更在于修心。
可靳言的心结,是师父的死。
所以他逼迫自己,在每次渡劫之前,都必须独自走完这条遍布痛苦的回忆的道路。
他将伤口撕开,独自面对那段血淋淋的过去,坚信自己唯有通过了这段路途,才能心无旁骛地去召唤九天雷劫。
这样的方式,让他成功地熬过了前两百年,助他一路升级到渡劫境。
然而,一百年前,同样的一条路,分明已经走过那么多次,靳言却失败了。
事后,怀珍断定,他渡劫失败,是因为极寒之气反噬,损伤到他的神魂。
可靳言很清楚,那极寒之气之所以能反噬他的神魂,是因为他自己的道心,先动摇了,这才让识海出现裂隙,给了体内的极寒之气可趁之机。
而他的道心之所以会动摇,是因为踏上这条满目疮痍的白茫茫雪道时,靳言有一刻,退缩了。
这条路,他独自走了太多次,他忽而感到寂寞,感到无趣,感到……好累。
他不想走了,不想继续坚持下去了。
他忽而不明白继续走下去的意义,究竟在哪里了。
修得大道?成为这整片大陆上唯一的地上神仙?然后继续过着和现在没有太大区别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孤独又乏味的生活?
这真的是他所求的结果吗?
那时候,靳言忽然不确定了。
当时的犹疑,让他付出代价,而如今,百年之后,重新踏上这条路,靳言仰起头,远眺云端,心情复杂。
神识铺开,一道熟悉的气息,突兀地出现。
靳言眉心一跳,倏然转身,就看到背后那个笨蛋修士的脸。
靳言的双眼微微睁圆了一些,神情呆滞地看着对方。
林澹与他对视片刻,然后咧嘴笑起来,
“尊上。”
他轻喊了一声,抬脚想要靠近靳言,然而下一刻,一道凌冽的剑气,朝着他扑面而来。
恩赐剑顷刻之间出鞘,剑刃裹挟着无尽灵力,带出尖啸长鸣。
那剑刃离林澹还有十多米的距离的时候,剑气就已经把林澹那弱小的身体弹飞。
林澹像一片落叶,朝后飞出去几百米远,直接掉落到了与偏殿床榻连通的那条裂隙前面。
“混账!谁许你踏入此地!”
靳言怒不可遏,声音中带出无尽威压,震慑林澹肺腑,让他喉头泛起腥甜,血水顷刻间便从唇角留下来。
“我……咳咳咳。”
林澹刚吐出一个字,被血水呛到,弓着背,剧烈地咳喘起来。
“滚出去!”
靳言的眉眼之间,仿佛结满寒霜,根本不给林澹开口的机会,长袖一挥,恩赐剑剑柄直抵林澹咽喉,将他推回那裂隙之中。
轰——!
头顶黑云汇聚,顷刻之间积攒起紫色雷电。
电光如箭矢,直直地往地面打下来。
就在眼看要触及那道裂隙的时候,靳言手臂横扫,雄剑出手,剑刃直直地迎向那道雷电,将电光带出的冲击,尽数打散。
靳言冷着眉眼,决绝地转身,重新踏上那条通天雪道。
裂隙像一只巨大的竖瞳,在他背后缓缓阖上。
头顶的雷云滚滚,渡劫的第一道雷电,眼看就要落下。
靳言片刻不敢耽搁,迈步踏上那条白茫茫的道路,一路往上。
这是头一次,靳言踏上这条雪道时,脑海中不是充斥着寒灯真君的模样。
他在想那个被他一把推开的笨蛋。
——那么莽撞,又那么愚蠢。
——这样被本座的剑气打伤,又无情地赶出去,应当再也不会像之前那样,像一只欢快的小土狗似的,不停地往本座身边凑过来了吧?
——如此也好。
——本座终归是要孑然一身的。
——那些曾经走进心中的人,总是要离开的。
这是靳言内心深处,始终坚信的。
他就是这样性格。
每当有人不期然走进他心底,他总会在心房上竖起密密匝匝的冰锥,将亲近之人伤得体无完肤,再把自己的心打碎,重新粘合起来。
年轻时,靳言心底深爱的,唯有两个人——他的师父和师娘。
师娘早逝,是年轻的靳言心底最大的伤痛。
原以为师父会和靳言一样,在对师娘的缅怀中,渡过余生,可是没料到,师父却在师娘离开之后,不到十年时间,就开始四处寻欢作乐。
靳言对此冷眼旁观,虽然心中不满,却始终顾念师徒关系,不曾说什么。
直到师娘百年忌日那一天,头一次,师父没有去坟前祭奠,却领了两个新任命的亲卫,去寒玉宫,在那莲池边上,双修了一天一夜。
从师娘坟前回到寒玉宫,靳言与师父彻底撕破脸。
“你如此放浪形骸,根本配不上我师娘!更配不上他生前呕心沥血,为你打下的这座寒玉宫!”
寒灯那时袒|胸|露|腹地躺在莲池边的花圃里,周围尽是尚未散尽的,前一晚留下的淫|靡|腥|臊味道,听到靳言的指责,他朝地上淬了一口,冷笑,
“我配不配得上他,还轮不到你个兔崽子说三道四。
“无论我做什么,老子都是你师父,你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指点点?”
靳言恨得牙关紧咬,从齿缝之间吐出一句:
“我真为认了你这样一个师父,而感到羞耻!”
那天,靳言的拜师契约石,险些彻底熄灭。
为了维持住他们师徒之间那最后一丝灵契,靳言离开了寒玉门,独自历练。
这一走,便是十年。
十年后,靳言为了师娘的忌日,再次赶回寒玉门,却在离宗门仅一步之遥的西边海岸上,遭遇了三教盟的围攻。
寒灯真君挡在靳言身前,以命抵命,化成纷纷细雪,陨落在这片大陆上,是他们十年来,唯一一次重逢。
也是他们师徒二人,最后一次相见。
寒灯真君的死,之所以会成为靳言内心深处,永远抹不去的心结。
因为靳言最爱的那个人,死在他面前,而他却来不及对对方讲一句抱歉。
师父生前,听到靳言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那句:“我为有这样一个师父,而感到羞耻。”
靳言常常想,他体内的极寒之气,或许就是他罪孽深重才得到的报应。
他这样的性子,或许根本不配得到任何人的爱。
因为那些爱意,只会被靳言化作冰锥,用来伤害那些想要与他亲近的人。
如今,师父离开百年之后,头一次,又有人悄悄走进靳言心底,却再一次被他推开了。
推开了,也好。
在尚未开始之前,就把对方吓跑,或许就不会被他心上的冰锥伤到。
靳言盘腿端坐于玉绝峰渡劫台上,缓缓闭上双眼,任由雷电击打在自己周身。
这一场漫长的劫期,持续了七天七夜,都未曾停歇。
第八重雷劫打下来时,靳言的状态,已经非常差。
他明白,自己道心不稳,此时已是强弩之末了。
他体内的极寒之气,又开始反噬,冻得他浑身冰冷,神魂巨痛。
他恐怕……熬不过最后一重天雷了。
陨了罢。
孤身陨落在此处,或许就是他最后的归宿。
这样冰冷的念头,被一道温热的气息,打断。
手腕上传来异样感觉。
靳言蓦然睁开双眼,就看到一个红彤彤的小法球,不知何时,套在了他的手腕上。
眼眸眯起来,靳言将神识顷刻铺开,就看到渡劫台边上,蜷缩着一个身影。
“你为何还在此处?!”
林澹蹲在渡劫台的结界外面,一只手举着恩赐剑,另一只手伸出去,耗费很大力气,终于将那小法球送到对方手腕上去。
“尊上,”林澹被雷劫的余波震慑到,声音听起来很嘶哑,但语气倒很平静,“那疗愈小法球,我先前忘了给,现在给你送过来了。”
靳言怔怔地看着对方。
这笨蛋修士,为什么没有被他之前的态度吓跑,为什么还能像没事人一样凑过来?
明明之前被他从裂隙里无情地踢出去,明明现在被雷劫震到脸色惨白,为什么还能像没事人一样,这样傻呵呵地,冲着他咧嘴笑?
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就为了过来给他送一枚小小的疗愈法阵?
“你为何……这么傻?”
——本座说了让你走,为何非但没有被骂走,却还能这样笑着凑上来?
林澹依旧笑着,“尊上,我知道,你先前赶我,不是真的烦我,只是,怕自己的雷劫误伤我。”
林澹虽然和靳言认识不久,可他了解对方——嘴巴硬,态度冷,可心却比谁都软。
靳言之前那么生气,甚至直接对林澹拔剑,无非是太担心林澹的安危,怕林澹受伤,所以才会急眼。
林澹怎么可能因为这个就果真离靳言而去。
林澹不在乎靳言那蛮横地赶他走的态度,林澹在乎的,是靳言站在那白茫茫的雪道入口处时,那落寞的背影,还有转回头时,脸上难过的神情。
所以林澹在被踢出那道裂隙之后,以最快的速度,赶在那裂隙关闭之前,拽住恩赐剑,杀了回来。
他此时蹲在渡劫台边,抬手指了指恩赐剑剑柄上,靳言的灵力为他撑出的一张防御法阵,
“尊上,你不用担心我,你的本命剑,很厉害,撑出来的这张防御法阵,很耐造。
“我就待在这渡劫台边上,保证不踏进台上的结界半步,不会有危险的。”
话虽如此,可是……
轰——!
天边又是一声震天的雷鸣声。
第九重雷劫,眼看就要落下了。
哪怕这渡劫台上,有靳言提前布下的法阵,可以隔绝大半的雷劫的攻势,哪怕有靳言的恩赐剑为林澹抵御雷电的伤害,可这毕竟是渡劫境修士的雷劫,林澹一个筑基境,硬要凑上来,就算能保住小命,也铁定要受伤的。
“笨蛋……为什么一定要守在这里?”
“因为这个……”
林澹扯了扯手中的一根细丝,那细丝连着靳言手腕处的疗愈法阵,正源源不断将林澹体内的灵力往里面输送,为靳言缓解极寒之气的反噬。
“还有……”
林澹停顿片刻,将自己先前在偏殿的床榻边上一直想说,却讲不出口的话,吐露出来:
“我想,陪着你。”
简单的三个字,林澹讲得很轻,却重重地打在靳言心上。
“你……”
靳言的心,被砸得颤了颤。
讲这样肉麻的话,林澹自己也脸热害臊,他索性转过身,背靠在渡劫台边,就地坐下来。
曲起一条腿,林澹仰起头,看向就快压过来的厚重雷云,
“雷劫要落下了。
“等这最后一重雷过去,尊上,我们一起回去。”
“我们?一起?”
这样陌生的词,被靳言有些生硬地重复着。
“嗯,一起。”
想到之前靳言要独自踏上脚下那条雪道时,眼底的哀伤,林澹轻声说:
“尊上,不要怕,也别难过了。
“往后的路,我都陪你一起走。”
林澹讲话轻飘飘地,像是力气都快耗尽了似的。
靳言恍然意识到什么,将自己的神识铺开,往外望出去,然后彻底呆滞。
原本满眼死寂的苍茫雪道,此时,竟是一路繁花盛开。
靳言渡劫的这七天七夜,林澹就那么守在这玉绝峰,将那星星点点的小红花,一朵一朵,铺满这整片白茫茫的道路。
第048章 第48章
林澹食言了。
他守在玉绝峰渡劫台边上的时候, 用那样笃定地语气告诉靳言,等雷劫过去,他们一起从那条铺满小红花的雪道,走回去。
可是, 林澹还是低估了北斗大陆最巅峰的渡劫境召唤出的九天玄雷的威力。
哪怕有渡劫台上的法阵帮忙抵御天雷对周围的伤害, 哪怕林澹手中抱着靳言的本命剑, 哪怕那剑灵尽全力撑出一张结界来,为他保驾护航,可是第九重天雷打下来,林澹这么个筑基境, 还是险些没有承受住。
痛。
太痛了。
要裂开了!
这还只是那雷电带出来的余波,就几乎要把林澹的神魂给劈碎了,以后自己修炼到需要渡雷劫才能升级的境界, 也要不断地承受这样的痛苦?
怪吓人的。
不过想到掌门尊上已经不知承受过多少回这样的痛苦, 林澹的心情又忽而变得很复杂。
痛就痛一点吧, 能多陪陪他,让他不要那么难过,不要独自默默承受,也值得了。
这样想着,林澹一刻不停地将自己的灵力沿着那细丝渡入到掌门手腕上的那疗愈小法球里, 等待着度日如年的煎熬过去。
然而, 不知不觉间, 他闭上了双眼……
再睁开眼,林澹已然安安稳稳地躺在了一间陌生的卧室里。
不对, 这房间的陈设, 好像也不是全然陌生的,林澹好像在哪里见过。
啊, 对,是他们“保安宿舍”后院里,那一排看起来很上等的厢房。
林澹此时就躺在最东边,最宽敞的那间房的内室的雕花床上。
“你……醒了?”
耳边传来一个年轻修士的声音。
林澹转过头,看向对方,见是个长相稚嫩的小童子。
那童子确定林澹醒过来,立即连滚带爬地往外跑,嘴里喊着:
“师父,师父,他醒了!壮壮,壮壮醒了!”
……壮壮?
林澹撑着手臂想坐起来,刚动了一下,立即牵扯得浑身皮肉刺痛,他“嘶”一声,抬起手,这才看到自己手臂上、胸前、后背、还有额头上,都缠了白色的绷带。
这……
林澹努力回想自己昏睡过去之前的情形,意识到,自己身上这些伤,应该都是之前在那玉绝峰渡劫台边,被天雷的余波劈出来的。
只是余波,就有这么严重?
那台上的人……
“尊上……”
林澹忽然有些急切,调动体内灵力,试图通过御物之术,把自己被“五花大绑”的身体拖起来,想要往床下走。
然而,没能成功。
他丹田处空荡荡的,灵力早就几乎干涸了。
林澹龇牙咧嘴地,忍着痛,又试了两次。
“哎哎哎!谁让你这样乱动了!快躺回去!莫要强行调动体内灵力!”
一位老者的声音从门边响起来。
林澹转头,看到个白发白须,一身朴素长袍的老人家,快步来到他床边,一边调动灵力,强行将林澹重新放平到床上去,一边从指尖牵出一根细丝,勾住林澹手腕,开始查探他体内灵力运转情况,和神魂的愈合情况。
这应当就是医生了。
林澹垂眼往他腰间看去,看到个出入寒玉宫的玉牌,上面写着[怀珍]两个字。
“……怀珍长老?”
“嗯。”
怀珍正在仔细查看病人情况,听到林澹喊他,猜想对方是要问自己这是怎么了,所以组织了一下措辞,“你之前在那渡劫……”
“尊上,他还好吗?”
怀珍话讲到一半,被林澹的问题问得愣了一下。
不过短暂地愣神之后,很快想到“良药妙方”那件事,又露出一个了然于胸的笑容来,捋着胡子,回说:
“你放心,托你的福,尊上百年来,终于突破瓶颈,修为更进一层了!”
尊上渡劫成功了!
林澹心口悬着的一块大石总算落下了,撑着的手臂一松,扑通一声,躺回床上去。
背后也都是伤,乍一躺下,痛得龇牙咧嘴。
怀珍长老见状,笑着摇头,“你没有修习过锻体术,肉|体凡胎的,被那雷劫波及,这两天,铁定是要受些皮肉之疼的,忍着吧。
“好在是有尊上的那本命剑护着你,让你神魂上没有受到丝毫损伤,没什么大碍。
“好好休息,安心养着,要不了几日便能好。
“我先前已为你行过针,另外开了几副药,你按时服下,注意调息……”
怀珍长老一边说着,一边从腰间的储物法器里,掏出一个小木箱,将里面用黄纸包起来的几个药袋,依次拿出来,整整齐齐地摆在林澹床边的圆桌上。
林澹盯着那鼓鼓囊囊的纸袋看。
怀珍长老见状,解释一句:“你放心,老朽调制的药材,绝不苦口,都像蜜饯似的,酸酸甜甜,味道保管都不错。”
说着,他随手提了一袋写着[咀嚼服食,一日多次]的药包,拆开了,用灵力托到林澹面前去。
林澹看着那长得像软糖似的晶莹剔透的药丸,抬手像抓瓜子似的抓了一大把,直接往嘴里送。
“哎!”怀珍长老还没见过这么吃药的,抬手想拦,可眼见着对方已经都将那一把药丸送进嘴里了,想着反正是滋补的,吃多了没大碍,也就由着他了,只是问:“味道如何?”
林澹此时已经“咕咚”一声将那满嘴的药丸吞进肚子里去,闻言,舔了舔嘴角,“挺甜的,就是……”
“就是如何?”
“就是,长老,这药,好像没什么灵气……”
“呵,这是治伤的药材,又不是滋补的药品,更不是灵植,要灵气做什么?药效够了就行。”
林澹有点难过,他用包着绷带的手轻轻揉了揉丹田处,感觉到那里像是被放空了的气球,瘪瘪的。
怀珍长老将林澹的神情看在眼里,意识到对方在渴望什么,倏然之间冷了脸,肃声说:
“壮……小犬,我可警告你,你虽然现在丹田处灵力稀薄,但是断然不能乱吃那些个滋补灵气的灵植和丹药,知不知道?
“你身上的伤是雷劫造成的,贸然进补那些个驳杂的灵气,只会让伤处难以愈合,甚至留下永久的创伤。
“你想快点好,好全了,那这些天就忍着,忌口,记住了?”
林澹怏怏地,到底不敢和医生顶嘴,只能蔫头耷脑地点头,“哦,记住了,长老。”
怀珍长老见他还算老实,又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留下了一张传声符,说有任何问题,随时见他,这才收起药箱,装进储物法器里,然后起身离开了。
怀珍长老前脚走,后脚,一只肥硕的狮头鹅大摇大摆地进来了。
那狮头鹅长相凶悍,浑身每一片羽毛都像铠甲甲片似的闪着寒光,一看就不好惹。
可是林澹远远地看到那大鹅眉心亮起来的契印,立即笑起来,
“百里前辈让你过来的?”
那大鹅不说话,“嘎嘎嘎”地叫,一摇一摆地走到林澹床头来,长喙伸进翅膀下头,叼了一个小竹筐出来,送到林澹面前。
林澹探头望过去,就见那竹筐里,放着一株灵植。
算不得多高品级的灵植,从灵气的浓度来看,也就比林澹自己种的“甜甜根”高一个小等级,不过林澹知道,这对百里菖蒲这个灵契峰的弟子来说,已经是很珍贵的库存了。
他感激地谢了大鹅,伸出手,想去接那竹筐。
然而,手指刚要碰到筐子边缘,忽而一道凌冽的目光打过来,吓得林澹一个激灵,慌张地收回手,抬头望过去。
就见怀珍长老竟然杀了个回马枪,站在门口,怒目瞪过来。
林澹陪着笑喊他一声。
怀珍长老没理,冷着脸冲进来,一把将那灵植带着竹筐一起没收了,现场给百里菖蒲发了一张传声符,先将人劈头盖脸骂了一顿,末了,看一眼身边肥硕的狮头鹅,又说:
“你这鹅倒是不错,先借我用两天。”
说罢,也不管百里菖蒲同意不同意,直接掐指捻诀,更改了那狮头鹅眉心的契印。
至此,林澹的床边,多了一只大鹅保镖,气势汹汹地立在那里,但凡有谁敢不遵医嘱,它不由分说,上来就啄。
林澹中途想偷偷从乾坤袋里拿一根“甜甜根”嚼了解解馋,被那大鹅“嘎嘎嘎”地一通咬,手指头都要咬肿了,吓得慌张收回手,再不敢乱吃了。
就这么从天亮一直熬到天黑。
没有灵气,肚子咕咕叫,实在难受,林澹躺平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唉声叹气。
饿。
谁能给他一点灵气。
就一点点就好,让他解解馋。
窗外传来噼里啪啦的细碎声响。
是雨滴打在窗棱上发出的声音。
……下雨了?
寒玉宫,怎么会下雨?
且不说这宫外有层层法阵结界护卫着,寻常的雨雪风霜很难进来,就算果真有雨落进来,以寒玉宫的温度,应该在半空中就变成雪花或者冰雹了吧?
疑惑着,林澹撑坐起来,伸手打开床边的那扇小窗。
细密的雨丝,立即纷纷洒洒落在林澹脸上,带着熟悉的凌冽香气。
是掌门尊上的气息。
这是……尊上渡劫成功之后,出现的灵气化雨?
玉绝峰在寒玉门的最西边,寒玉宫却在靠东边的位置,离得这么远,那雨水都能飘过来……
渡劫境的大佬,升级的排面,果然不一般。
林澹倚靠在床头,任由那雨水拍打在脸上,露出个与有荣焉的笑容来。
尊上,真的渡劫成功了。
虽然白天就听怀珍长老讲过了,可到了这时,被那股熟悉的气息包裹住,林澹才真切地觉得安心了。
他看着窗外的夜景,沐浴在细雨中,唇角的笑意,却一点点地淡下来。
他突然有点想见见掌门尊上,问问他神识还痛不痛,极寒之气可缓解了。
可他现在没有灵力,积攒不出疗愈小法球,身上还“五花大绑”的,根本不可能坐传送法阵去偏殿床榻边。
可是,话说回来,他现在这样躺在“病床”上,尊上他,就一点都不想来看看他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林澹立即心头一凛,被自己吓了一跳。
他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
这世上,哪有总裁专门放下身价,跑来看一个临时保安的道理?
他甩了甩头,觉得自己一定是身子骨太硬朗了,前些年没怎么生过病,乍一生病,人就变得有点矫情了。
林澹试着把那些念头都压下去,吃了药,重新躺回床上去。
怀珍长老的药,应该有挺强的安神效果,吃完不久,林澹就开始犯困,很快沉沉睡过去。
迷迷糊糊地,他感觉到好像有人进来了,可是发现床头的大鹅安安静静的,一声也没叫,他又觉得是自己在做梦了。
他好像又梦到很久之前的一个情景——
那时,他吃光了灵矿山一整座山的灵植之后,连夜闯入那座空中花园里去。
他的“吞噬万物”的神通刚结束不久,类似醉酒的副作用让他浑身燥热,脑袋发胀,躺倒在遍布灵植的地上。
然后,就像现在这样,一个仙子一样的白色身影,翩然落到他身边来。
那身影蹲下|身,在林澹边上,静静看了他很久,像在观察某种十分稀奇的新物种似的。
再后来……
那身影似乎摇了摇头,然后起身准备离开。
“别走……”
林澹呓语着,倏然抬手,一手揽住对方肩膀,一手环住对方的腰,将那身影抱进怀里。
“嗯。”
他听到一声轻吟,就在他耳边,撩得他耳廓发烫。
紧接着,是一声压抑着的低声喝斥:
“林壮壮!”
……林壮壮?
……是在叫他吗?
……谁在叫他?
……尊上?!
林澹吓得一个激灵,从梦中醒过来,睁开眼,就看到那张被白玉面具半覆着的脸,近在咫尺。
挨得太近了,他的鼻尖都碰到对方那冰冷的面具,只需要轻轻抬起下巴,双唇就会贴在一起……
有那么一刻,林澹晃神,真的将双唇试探性地送过去,想要碰一碰对方的……
“做什么?”
清冷的声音响起,离得太近,简直像从林澹自己身体里发出的似的。
林澹慌张地收起下巴,发现自己双臂正将对方紧紧地箍在怀里,又赶紧收回手,身体往外退开,乱七八糟的解释:
“尊上,我……我睡着了……不知道你过来,我以为……我不是故意抱你的……我也没打算亲……”
那些混乱的解释,显然并没有缓解此时僵硬的气氛,因为靳掌门听完,唇角肉眼可见地往下扯了扯。
林澹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决心似的,屁股又往外挪动,身体也跟着往后仰,试着将距离拉得更远。
接着,砰一声,背撞在了雕花床架上,疼得林澹龇牙咧嘴地倒抽一口冷气。
靳言的眉头拧起来,目光变得很冷,指尖的灵力放出去,环绕在林澹背后,为他缓解后背上伤口被撞的疼痛。
“躲什么?”
林澹被问得懵住,他盯着靳言的眼睛,想问一句,我抱你你不生气吗?
但是问题到了嘴边,又问不出口,最后只问:
“尊上,你怎么过来了?”
靳言冷冷看他,“你这宅子金贵,我来不得?”
“不、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林澹想要再笨拙地解释一通,但体内源源不断注入的那丝丝缕缕的灵气,吸引了他的注意。
靳掌门的灵力,至纯至阴,灌注进林澹的经脉中,清清凉凉的,非常舒服。
又能镇痛,还……顶饱。
林澹忍不住想要汲取更多,抬起手,攥住对方细瘦的手腕,五指收拢,将对方细嫩的皮肤都压出凹陷了,开口讲出来的,却是:
“尊上,别浪费灵力在我身上了,我身上的伤,养两天,很快就好了。”
靳言没理他,只轻声问:“痛吗?”
林澹笑起来,“不疼,我皮糙肉厚的,这么点小伤,一点都不疼。”
靳言盯着他的脸,停顿片刻,收回了手。
止痛又解渴的灵力被收回了,林澹心底舍不得,面上倒是不显,仍旧嘿嘿地笑着。
下一刻,靳言的身体往前压过来,脸贴近到林澹面前。
那张漂亮的脸倏然在林澹面前放大,林澹顷刻间屏住呼吸,怔怔地望进对方眼中,
“……尊上?”
靳言这时抬起手,修长的食指虚虚地落在林澹脸颊上,轻声说:
“本座有办法,可以让你很快痊愈,你可想试试?”
对方的话仿佛带着很强的蛊惑作用,林澹喉头上下滚了滚,懵懵地问:
“……怎么试?”
靳言冰凉的手指沿着林澹温热的脸颊,一路往下,托起他的下巴,
“像上次那样,将你的识海打开,让本座进去。”
第049章 第49章
……像上次那样?
林澹的脑海中, 倏然浮现出之前在寒玉宫偏殿的那些画面——
那伸手不见五指的识海……那纠缠在一起的两个身影……那些暧昧的声音……还有粘腻的气息……
林澹感到口干舌燥,他吞咽一下,分明还什么也没做,声音已经有点嘶哑,
“尊上, 我只有筑基境, 没办法开启识海……”
“无妨,”靳掌门的声音很近,气息撩在林澹耳廓上,“本座可以帮你。”
……又像上次那样, 拔苗助长吗?
林澹清楚地记得,上次他迷迷糊糊地,像个醉汉似的, 循着本能, 莽莽撞撞, 冲进对方的识海中,然后又因为那些不堪的原始欲|望,对那白色身影,做出那样的事来……
他的识海很不成熟,一旦被强行打开, 他很可能又像上次那样, 控制不住自己, 冒犯到对方……
他还清楚记得,上次他是如何惹得掌门震怒, 神识被甩出来之后, 对方的威压是怎么险些要了他的小命的。
现在林澹丹田处几乎没剩多少灵力了,想要用御物之术十分勉强, 实际上不要说御物飞行了,他身上还到处缠着绷带呢,根本连灵活行动都很困难,现在这雕花床上又没有青龙传送法阵,也不可能短时间内逃离现场……
总之,如果他现在又像上次那样,惹得掌门震怒了,威压打下来,他是躲不过去的。
所以,林澹闻言,朝对方笑了笑,
“尊上,还是……不了吧,我这点小伤,养一养就过去了。”
说着,他又小心翼翼地挪着屁股,再次朝着远离掌门的方向动了动。
将对方那明显躲闪的动作看在眼里,靳言的双眸微微眯缝起来,盯着对方的脸,看了一阵,冷冷问:
“你怕了?”
“我……”
林澹下意识想回一句“是”,他确实怕。
可是回想到之前在寒玉宫偏殿,他只是躲远了一些,便惹得掌门大怒,发了一通脾气,林澹又不敢随便开口了——
掌门好像挺不喜欢林澹躲着他。
见林澹吐出一个字,便不再继续了,靳言倒也没继续逼问,他的视线从对方那张惊慌失措的脸上,缓缓地往下,挪到对方身上去——
林澹身上缠着绷带,没穿上衣。
两侧小臂上都裹着纱布,另外有一条绷带斜着缠在身上,从右侧脖颈处拉到腰腹处,这样唯独将右侧肩膀完整地露出来,便越发凸显出那处肌肉的起伏线条来。
常年劳作的手臂,肌肉虬结。
对方平时搬砖或是下地的时候,应该总会习惯性地将袖子撸得很高,直接卷到肩头上去,因而在肩头起伏的肌肉线条边缘,有一条明显的分割线——胸前的皮肤还算白皙,手臂的皮肤则明显被晒得黝黑。
靳言打从记事起,就已是练气境,尚未习字,便先筑基,因而他身体很早便不再发育了——维持住了少年时白皙清瘦的身材。
他很少这样近距离观察一个成年的底层筑基境修士的身体,此时微微偏着头,眼中带上几分探究神色。
他以前不太瞧得起那些主修锻体术的修士,觉得空有一副皮囊,沙袋似的,实际上根本不经打。
可此时看着面前这副身体,靳言却不讨厌,相反,他觉得十分有趣。
这不是那种靠锻体术打造的“虚假”的肌肉,壮壮的壮硕,是实打实靠风吹日晒的劳作锻炼出来的,因而肌肉的起伏不会很突兀,看着非常和谐,养眼。
他看得入神,忍不住抬起手,指腹轻轻抚过对方肩头的一处细小的被雷电劈出的伤口,渡入丝丝缕缕的灵力进去。
北斗大陆最巅峰的渡劫境,又是天级至|阴|道|体,灵力的效果自然不容小觑,几乎在灵力注入的一瞬间,那处细小的伤口便愈合了。
只是在伤口愈合的同时,对方肩膀上的肌肉也迅速绷紧了,块垒分明,硬邦邦的,靳言指腹在上头轻点了点,对方便吓得浑身一抖,喉咙里漏出一声轻喘。
靳言撩起眼皮,看了对方一眼,将对方神情中的慌乱看在眼中,莫名地心底多出几分愉悦来,眉宇间的阴霾散去,眼尾微微向下弯起来。
他将手往下伸,停在了对方腰腹处,两条绷带之间的一条细小的伤口上,指腹按上去,想要渡入灵力帮助那伤处愈合。
冰凉的指腹刚碰到对方温热的皮肤,对方身体下意识一弹,块垒分明的腹肌立即紧绷起来,仿佛要在瞬间构建出一张坚硬的防御铠甲似的。
靳言轻声笑起来。
他忽然想,对方怕他,忌惮他,也不是什么坏事。
现在这样惊慌失措的神情,还有微微颤抖的身体反应,都挺有趣的。
脑海中,忍不住浮现出一个念头——如果现在他直接倾身压过去,将对方困在这狭窄的雕花床上,做一些……对方的身体承受不住的事情,可对方又因为畏惧而无法抗拒,只能颤抖着默默承受……
好像,也不错。
他浮想联翩,唇角勾起来。
下一刻,他作乱的手指被对方用力攥住了。
林澹像是忍耐到了极限,控制不好力道,手上握得紧了,将靳言白皙的手背都勒出红痕来。
“尊上……”
林澹用沙哑的声音低喊了一声,压抑得狠了,尾音都在颤抖。
他紧紧盯住靳言的眉眼,喉头滚动着,呼吸急促,滚烫的气息吐出来,在空气中形成明显的白色雾汽。
——只是这样,就已经受不住了?
靳言将刚才那些念头压下去。
——还是不要这么急着逼这笨蛋到那一步了,先哄他将识海打开。
这样想着,靳言手臂用力往回收,想要抽回手,挣了两下,力气没有对方大,竟然没能将手抽回来。
原本弯成月牙形状的双眼,睁圆了一些。
“放开,本座不碰你便是。”
林澹却没有放开,手指像金属钳似的,紧紧箍住对方的手,丝毫不敢松。
他现在丹田处空虚,饕餮道体不知饿了多久,对灵力的渴望,根本不是其他人能想象得到的。
对方刚才悄然来到他床边,那清凉中透着香甜的气息,勾得他在睡梦中都能不自觉上手,将对方死死抱住,可见他心底压抑的欲|望有多强……
偏偏对面对此毫无所觉,还拿手指在他身上乱碰。
灵力从对方指腹渡入林澹腹部的时候,林澹的丹田处都快烧起来了。
他的脑袋都快被烧糊了,理智的那根弦都要被烧断了,对方竟然能对着他言笑晏晏?
……放开?
不可能的。
他根本不敢松手,唯恐松开了,脑袋里那根弦就跟着断了,之后……能做出什么事来,他现在一点都不敢想。
然而,林澹正苦苦地忍耐着,掌心倏地被对方的手指轻轻挠了挠。
小猫的爪子似的,挠在他掌心,却像是过电一般,酥麻的感觉一路蔓延到他心底去。
林澹呼吸一滞,紧接着,眼前便陷入无尽的黑暗中。
周围再次被熟悉的气息包裹住,他迅速垂头,看到自己不断冒着黑雾的双手,意识到他再次被对方“拔苗助长”,拉进了自己这片不成熟的识海世界。
抬起头,林澹下意识在识海的边缘处寻找着,果然就看到一点白光,缓缓地靠近过来。
啪!
林澹吓得往后一跳,顷刻间窜出去几千米远,背抵住识海的边界。
远处传来一声轻笑。
分明隔着几千米远,可这是林澹的识海,对方的笑声仿佛就在他脑海中,清晰可闻。
下一刻,那白色身影走近了,停在林澹面前。
林澹的神识凝成的黑色小人,想要往后躲,然而退无可退。
他两股战战,身体紧紧贴着墙壁,往一侧横移,想要从白色身影面前逃开,下一刻,脸侧就被一只横过来的白玉似的手臂堵住去路。
对方的两只笔直细瘦的手臂,一左一右挡在林澹脑袋两侧,将他死死困在身前。
哪怕林澹现在还只是个边缘都很模糊的不成熟的黑影,可他的身形,还是比对面的白色身影,要大两圈。
对方那修长清瘦的身影,想要将林澹这么大的个子给堵在墙角,其实看起来有些勉强的——
对方手臂朝上,高高地举起来,为了能和林澹对视,甚至被迫要踮起脚尖来。
林澹垂着头,视线沿着对方的身体线条,不自觉地,一路往下。
有了元婴之后,神识凝实的,真正成熟的身形,比林澹这个被迫提前形成的半成品,要清晰很多。
像一块精雕细琢的玉石,每一处线条都恰到好处,和谐又漂亮。
神识凝成的身形,和修士真实的肉|体,有几分相似?
林澹脑海中倏地冒出这个问题来。
他上次意识混沌,循着本能,在对方身体的某个部位,汲取到冰冰凉凉的纯净灵力……那是……什么部位?
林澹的视线不自觉又往下挪了一些,接着慌张地闭上眼,仰起头,脑袋磕上识海边界,咚一声闷响。
要命了。
他在胡乱想什么?
非礼勿视!哪怕只是神识凝成的身影,也不能乱看!
林澹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头,浑身都绷直,像一把被拉到极限的弓。
下一刻,他的手被对方握住,手指被一根一根掰开。
对方冰凉的手抚摸上林澹滚烫的身体,在他耳边低语:
“放松一点,又不是第一次了,怕什么?”
……又不是第一次了?
……是啊。
……反正之前都有过一次了。
……掌门是被冒犯的那个,他都不介意,林澹有什么好顾虑的?
……都到这一步了,箭在弦上,也不可能回头了吧?
想到这里,林澹释怀了。
他不再抗拒,浑身的肌肉都不再紧绷。
重新睁开眼,他抬起手,熟练地握住面前纤瘦的腰肢。
像上次那样,他紧紧抱住对方,让两道身影的胸膛相撞。
神识凝成的黑白两道身影,迅速纠缠在一起,旋转着,在周遭形成一个类似乾坤八卦阵图案的裂隙。
上次,他们就是穿过这道裂隙,进入的靳言的识海。
这一次,林澹循着本能,抱住对方的身体,重新往那裂隙中撞过去。
然而,预想中的白茫茫的世界,并没有出现在眼前。
“砰”的一声,身体弹在某处无形的结界上,被撞了回来。
他们的两道神识依旧相拥在一起,在林澹的识海中滚了几圈,直到撞在边界上,才堪堪停下。
待到从眩晕中回过神来,林澹发现自己躺在漆黑的地上,那白色的身影跨坐在他腰间,微微仰着下颌,睥睨着他。
“哼,你不会以为,这一次,本座还会让你趁虚而入,闯进识海中吧?”
白色身影将手臂撑在林澹胸膛上,俯下|身,附在他耳边,轻声说:
“上次,本座受的那些消魂滋味,这次,让你也尝尝?”
第050章 第50章
靳言是北斗大陆唯一的渡劫境修士, 以他的修为,他如果不想,没有任何一个修士有能力将自己的神识闯入他的识海中。
上一次,在寒玉宫偏殿内, 林澹之所以能够那样轻易地脱离自己的识海, 反向侵入他的识海, 是因为靳言大意了——
他对林澹,不设防。
那不过是个筑基境的笨蛋修士,连识海都没有,还是他强行“拔苗助长”, 才勉强凝实出一个轮廓虚浮的身影出来的。
这样的身影,靳言原本以为自己可以轻易拿捏,根本不需要多加提防的。
当然, 还有另一层——
靳言的内心深处, 对林澹太信任。
或许是他之前的白猫分|身与对方有过太多亲昵的接触, 让他对这笨蛋修士的气息,太过熟悉,在被这气息包裹住的时候,便下意识会卸下心防。
又或许,哪怕没有那白猫分|身, 这么多次接触下来, 靳言原本对这笨蛋, 也没有太多防备的——
就像上次在床榻上小憩时,那笨蛋走到他床榻边上, 都抬手握住他的手腕了, 他竟然没能在第一时间醒过来,直到对方得寸进尺, 撩开纱帘,靳言才终于醒过神来。
但不管是哪一层原因,总之,上次之所以会阴沟里翻船,被对方侵入最私密的识海深处,不过是靳言自己的疏忽,无关境界修为。
不过,此时此刻,有了上一次的经验,靳掌门再次侵入对方那片尚未成熟的识海的时候,便有了防备——
他早早地用灵力封住自己的识海,仿佛在那片小世界的边缘,布下一张十分坚固的结界。
这样的结界,绝不是林澹这样一个筑基境的修士那尚未成熟的脆弱神识,能够突破的。
果然,就见对方抱住他的元神,试着像上次那样往他的识海中横冲直撞的时候,被那道结界无情地弹了回去。
靳言自认运筹帷幄,带着掌控一切的得意笑容,骑在对方腰腹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
上一次,他的元神被对方那黑乎乎的半吊子元神死死地压在身下,为所欲为
这一次,上下位置颠倒,也该让这笨蛋,也尝尝元神中最隐秘的那处关窍被侵入时,是什么滋味了。
“一开始,会有些痛,但熬过前头那段时间,后面的感觉你会喜欢的。”
白色身影说着,抬起手,安抚性地摸了摸黑色身影的脸颊。
林澹的肉|身仍旧半躺在那雕花床上,维持着识海被侵入之前,那紧紧攥住靳言手背的姿势,一动不动。
他一双眼睛睁圆了,黑漆漆的眼瞳中,盛满异样的情绪。
他感觉身体里每一寸肌肉都在用力,想要挣脱禁锢,然而躯壳像被梦境缠绕住了,根本挣脱不开。
识海中,白色的身影压在他身上,朝他缓缓地贴近过来,直到两人的胸膛紧紧挨在一起。
他燥热的身躯被对方冰凉的神识触碰,那一股凌冽的冬雪的气息,将他裹挟。
像个刚经历过酷暑的病人,乍然靠近一处冰窖,他正被烧得意识模糊,这时本能地冲上前去
恨不能,把自己灼热的身体,整个送进那冰窖中。
这样想着,他便循着本能,果真这样做了
识海中,那黑色的身影维持着躺平的姿势,顺势而为
厢房中,侧身坐在床沿处的靳言的本体,倏地睁圆了双眼,目眦欲裂。
——你!
他的神识在叫嚣着,然而为时已晚
寒玉宫,偏殿。
古茗守在殿门外,朝着一墙之隔的那亲卫宅院看过去,望眼欲穿。
掌门尊上在太阳刚落山的时候,便独自离开,去往隔壁宅院了,如今月升又月落,眼看着天边都要泛白,日头都要东升了,怎么,还没回来?
这是要直接住在那隔壁院子里,在那边过夜了?
想到掌门亲手交给林小犬的那块亲卫令牌,古茗忽然福至心灵——
尊上这是,亲自去找林小犬侍寝去了?
这这虽然无可厚非,但是尊上渡劫的时候,林小犬受了不少皮外伤,这时候,真的能承受得住吗?
正想着,一道刺骨的寒气袭来,激得古茗浑身一个激灵,慌忙收敛思绪,迎上去,
“尊上,恭迎尊上回宫。”
靳言从鼻子里应了声,浑身裹挟着一股浓浓的“生人勿近”的气场,冲回偏殿去。
古茗陪着小心跟到床榻边上去,先拿灵力护住心脉,接着暗暗思忖——
掌门这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果然是没有被伺候好吧?
可这事,想来想去,古茗都觉得,实在怨不到林小犬头上去,那么个境界低微的修士,身上又受着伤呢,掌门这时候也太急切了些。
“尊上,壮壮他身上还有伤,这时候正是虚弱的时候,难免招待不周,尊上莫要生气。”
“虚弱?”
靳言从鼻子里哼一声,周身的寒气又重了几分,“我看他好得很!身子骨硬得很!”
古茗被对方的威压震慑住,吓得呼吸都屏住了。
这
掌门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什么好得很?什么硬的很?
这边,古茗正在努力思索应该如何回话,床榻上,靳言已然冷冷道:
“无事了,你下去吧。”
古茗立即朝着床榻稽首,很快退下了。
独自待在偌大的偏殿中,靳言越想越气,气息都有些乱了。
——这混账,他怎么敢,怎么敢
——为何,为何本座已然护住了自己的识海,只在他的识海中行那事,却依然、依然被他进入到元神的那处关窍,为所欲为?!
和偏殿内那凛冽的寒意不同,此时亲卫宅院东边厢房里,林澹靠坐在床上,曲着一条腿,手臂随意地搭在膝盖上,回想起刚才识海中黑白两道身影缠绵的情形,唇角不自觉往上翘得很高。
他揉了揉肚子,发现之前的饥饿感觉,完全消散了,现在剩下的,只有十分充实的饱腹感。
不只是肚子饱了,甚至身上的伤口,都不再痛了
午后,日头西沉的时候,怀珍长老准时领着童子,带着药箱来到林澹休息的房间。
刚穿过外室和卧室之间的屏风,远远地看到圆桌上原封不动地,整整齐齐摆放着的那一排药包,怀珍长老的脸顷刻便垮下来。
“老朽先前交代得清清楚楚,让你按时服药,你怎么都当耳旁风!你这样,何时能——”
话说到一半,怀珍长老走到床边上,远远地查探到林澹气息上的变化,愣住了,
“嗯?”
他坐下来,从指尖牵出细丝,查探了一番林澹的神识和灵力的情况,
“嗯??”
接着他眉头紧皱,抬手将林澹身上裹着的纱布绷带尽数拆了,
“嗯???”
看着林澹身上几乎快要完全愈合的伤口,怀珍长老一双眼瞪得滚圆,差一点直接从凳子上跳起来,
“你你你、你这半天不到竟然痊愈了?”
林澹靠在床边,看着神清气爽的,咧着嘴嘿嘿嘿地笑。
怀珍长老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这可是渡劫境的九天玄雷劈出来的伤,一个小小的筑基境,怎么能半天就全养好了?
还是在完全没喝他的药的情况下,自行痊愈的?
这不可能!
怀珍长老重新坐直身体,再次将林澹身体中每个关窍查探一遍,找到了一丝异样的气息
“嗯?”怀珍长老掀起眼皮,狐疑地看向林澹,“昨晚,谁来过了?”
林澹一听,笑容立即收敛了一些。
掌门尊上半夜来了他屋里,这种事,林澹下意识觉得,铁定是不能外传的——而且堂堂宗门尊上,跑来他一个临时保安的宿舍,这事,说出来,别人也不一定会信吧?
所以林澹很快摇头,
“没,没人过来。”
怀珍长老狐疑地眯起眼,转过身,低头去看床边窝着的那只肥硕的狮头鹅,又问一遍:
“昨晚谁来了?”
狮头鹅此时和昨天那“嘎嘎”乱叫的神气模样,简直判若两鹅。
听到怀珍长老的问题,它吓得一声不吭,只将自己身体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像是恨不得自己能缩小成一只小黄鸭似的。
这大鹅,别看灵兽等级不高,可性子烈得很,先前在百里菖蒲那边,怀珍长老可是亲眼见过它追着左护法关沧海屁股后头啄的。
这整个寒玉门,能把它吓成现在这副小鸡崽模样的,还能有谁?
此时怀珍长老回过味来,再重新看向面前的林小犬,将对方从头到尾打量一遍——
神清气爽,容光焕发,虽然努力摆出一副严肃模样,可是那上扬的嘴角,根本压都压不住的。
看到这,怀珍长老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很大幅度地点点头,抑扬顿挫地“哦”一声,
“老朽明白了,看起来,壮小犬,你这是,自己找到了那千年不遇的,灵药妙方了?”
“嗯?”
林澹懵懵地看向对方,“什么灵药妙方?”
“灵药妙方啊,”怀珍长老捻着胡须,“一般都是成双成对的出现,两个共轭灵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病了我治、我病了你疗,看起来,是没我这个糟老头子什么事咯。”
“共轭灵药?”
什么东西?
在林澹迷茫的目光中,怀珍长老站起来,也不再多做解释,收起药箱,拍拍屁股,直接往房门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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