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嗒。嘀、嗒。
段寻把刀放在一边,伸手摸了摸碗沿。
血够了。
手腕上的刀伤在一个治愈术后慢慢愈合了,空气里残留着血腥味。
段寻左手按住符纸,右手食指沾血,随着练习了无数遍形成的肌肉记忆,一笔一划写出了去灵符。
这是段寻在藏书阁翻到的东西——去灵符阵。
符阵是阵法的一个分支,将符纸按照一定方位摆好,就能发挥出更大的效果。
段寻无意间翻到这个符阵,觉得有点意思。
它比较简单,只需二十八张去灵符,摆放在固定的方位里。
而使用者只要达到筑基期,就可以用灵力或者精血来写符,并选定一个信物。
同样用灵力或精血激活信物后,这个阵法就会发挥效果——去灵。
在符阵范围内,所有人的修为都会下降一部分。
这个阵法乍一看很有用,实际上,它很鸡肋。
因为启动阵法时,使用者必须也处在阵法里,并且每个人修为的下降有下限且随机。
它的效果类似开盲盒,而前期无论是写符、制作信物、激活信物都需要消耗极大量的灵气或精血,非常不划算。
但它对萧凌风没有影响——他压根不用,或者说不会用灵气,全靠自身超强的身体素质战斗。
段寻和萧凌风能合力对付一个金丹初期,那么再加上方宁那些人,对上金丹中后期的林何,应该有不小的胜算。
好像写废了。
段寻拿出一张全新的符纸,又开始写。
他的右手在和林裘打斗的过程中受伤了,淤青了一大块。
疼痛都是次要的,主要是手腕僵硬了,很难正确写符。
他连着写了四张,第五张才成功了。停下来时,手腕抖得不行。
段寻把第四张放在桌子正中间,对站在一旁的萧凌风道:“写成这个淡淡发光的样子,就是成功了。”
萧凌风紧皱眉头,是因为空气里冲天的血腥气,也因为这个看起来有点复杂的字,还因为段寻苍白的脸色。
萧凌风:“我不会写字。”
段寻:“我教你,你只要记住它的形状,记住它是怎么写出来的。”
段寻按在了萧凌风的手上,沾了清水,带着他的手指在桌上写字。
这小子的体温还挺高。段寻低着头,入目是一团小火炉。
红色的小火花一窜一窜的,要烧到他的脸上。
萧凌风的毛是红色的吗?
萧凌风认认真真地记着字。
等学会了,他要用精血写字,每一滴精血都不能浪费。
如果浪费了,段寻要重新放血,那他会变得更虚弱。
现在的气味已经很虚弱了。
段寻站在他身后,手臂从后伸过来,离他的肩膀还有一点空隙,萧凌风已经能感觉到他的温度很低。
带他写字的那只手就更冷了,红痣显眼,淤青更显眼,一直蔓延到衣袖里,好像还在发抖。
屋子里总是昏暗的,段寻不需要光,萧凌风的视力好,也不需要光。
水珠子在桌上,一遍又一遍,随着手指滚动,映出两个人模糊重叠的身影。
段寻敲敲萧凌风的脑袋:“不要走神,记住了吗?”
萧凌风不服气道:“没走神,记住了。”
于是段寻不动了,他贴着萧凌风的手指,感受手指的移动运转。
萧凌风:“看着差不多了。”
段寻:“那我们直接开始写符。”
萧凌风大气不敢出,任自己的手跟着段寻慢慢移动。
在字符的最后一个拐弯处,段寻的手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马上被萧凌风的手扶住了。
同时,萧凌风自己把这最后一笔写好了。
居然一次就成功了。
段寻摸摸萧凌风的脑袋:“别紧张。写错了就换一张。”
萧凌风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我不紧张。我学会了。”
我是怕你流血过多,还没等杀掉林何,你自己先死了。
段寻:“那我放手了?”
放精血对身体是不小的损耗,段寻有点疲倦了。他的手腕也在隐隐作痛,抗议主人对它的过度使用。
段寻细数,自从来到这个修仙世界后,每天都很忙。
白天投喂萧凌风、藏书阁看书、屋内修炼、练武场锻炼身手。
晚上记路、跟踪、刀人。
好在这一切快结束了,成功杀掉林何后,不知他的任务能否完成了?
段寻脱了外袍,严严实实地盖好了被子。
他有点冷。他闭上了眼睛。
离他有点远的,手指沾上血液的粘稠声音、纸张滑动的声音、萧凌风的呼气声……在他的脑中过滤,转化成一个暂时安全的信号。
可以放心休息了。
段寻睡着了,梦里好像摸到了毛茸茸的东西。
半个下午过去了,萧凌风写了六张,加上段寻那张,总共七张。
手指上血迹半干,淡淡的腥味。
萧凌风凑近了,鼻子耸动,轻轻嗅闻,不由自主地张开嘴巴尝了尝。
腥的、咸的,有一点点苦,直冲天灵盖。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还吃到了一丝丝草药的清香。
味道不太好,但却还想再吃一口。
萧凌风咽了咽喉咙,轻手轻脚地走到段寻的床边,蹲了下来。
段寻在睡觉。萧凌风换了只干净的手,戳了一下段寻的脸。
没醒。
他趴在床边,直勾勾地盯着段寻的脖子。
这些天,他很听段寻的话,只是看起来而已。
他已经不想咬死段寻了。他不会咬死自己的同伴。
可是,心底跃跃欲试地,有一股火,催促他挑战段寻主导者的地位。
虚弱的段寻让这火焰蹭地燃烧起来,又蹭地灭下去。
弱小的,受伤了,要保护。
可段寻也不是真的弱小,只有他知道符阵怎么放,只有他能联合起那些人一起对付林何。
这些是萧凌风做不到的。
萧凌风纠结了一会儿,脑内天人交战,一下是段寻压制他的样子,一下又是段寻给他喂食的样子,一下又是他教自己走路的样子。
算来算去,还是段寻的好比较多。
萧凌风化出兽形,守在床边,趴了下来,眼睛闭上了,两只耳朵高高竖起。
以保护者,也以掠夺者的姿态。
他背对着段寻,也无法看见,段寻无声勾了下唇角。
早在萧凌风走近的那一刻,段寻就已经醒了。
他故意装睡,试试萧凌风是什么反应。
总的来说,还不错。
段寻不需要萧凌风的信任或依赖,管他有什么心思,在这段时间里,愿意乖乖听自己的安排就好了。
反正杀了林何之后,他就要离开了。
完成任务最好,达不到完成的指标也拉倒。
段寻没兴趣一直围着另一个人转。
他已经度过很多年黑暗的时光,能否再见光明,对现在的他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了。
而这个世界会走向什么结局,对他来说,也不重要。
*
门派里的弟子一个接一个死去,林家人慌了。
他们找不到凶手,也找不到林裘——他早就被转移到空余的地牢里去了。
整个门派里,众人脚步匆匆,面色紧绷,开始三三两两聚在一块了。
萧凌风不再那么容易得手,但足够了。
死掉的人多了点,人手就不足了,有些职务空了出来,方宁等人抓住机会上了位。
隐隐的,门派里分出两拨人,一拨以仙二代为首,另一拨以方宁等苦寒弟子为首。
“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等掌门回来,有你们好果子吃!”一弟子高抬下巴,傲然道。
他以为方宁会像以往一样低头走开。
方宁却直视他,平静道:“那就等掌门回来。”
有命回,没命活。
不卑不亢的平静笑容让那弟子更生气,他想都没想,扬起手一击。
方宁躲开了。更多人围上来了。
这一击裹挟着私人情绪,粉碎和平假象,把这些天累积的矛盾、门派内众人的惊惶,通通引爆,轰然炸开!
不知是谁又动了手,小型冰锥如落雨从天而降,把某弟子的肩膀扎了个对穿,惊声惨叫起来。
练武场热热闹闹,你追我赶,火焰与水柱齐飞,金刀割碎飞叶,尘土纷纷扬扬,灵气漫天,众人打得好不痛快!
方宁等人修为稍差,灵气先一步耗尽。
他们已经打红了眼,失了灵气,便提拳而上,拳拳到肉。
那些弟子平时修炼并不怎么认真,也撑不住了,又被这凶悍的打法惊了神,霎时失去了还手的机会,被群拥而上,按倒在地。
过去不能说、不能多想的苦楚在这一刻爆发出来,仇恨化为力量,终于能正大光明地反击,终于能为白白磋磨的岁月讨个公道。
“野蛮人!……野蛮人!……刁民!”
“你们怎么敢……”
早被踩在脚下,仍有人以高高在上的傲慢态度,俯视这群仆役。
方宁甩了甩手,不肯闭嘴,就打到他闭嘴。
一刻钟后。
满地奄奄一息的惨状,方宁觉得差不多了,叫停了。
“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这些人不值得我们放在心上!”
“对!”
“老大,我们走!”
不少人满脸鲜血,一边咳血,一边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次,他们不是跪、不是趴,而是堂堂正正地站在这里,扬眉吐气。
方宁依据段寻誊抄给他的符阵,挑了几个至交好友,一起放符,细心地做好掩饰。
上一次这么愉快,还是看到林裘倒在牢房里的凄惨样子。
下一次这么愉快,估计是杀掉林何的时候。
杀了林何,他们不用瞻前顾后,担忧被抓回去,担忧自己身为凡人的亲友被报复,担忧自己的故乡毁于一旦。
他们会真正自由。
*
一个多月后,虹洲,兰水城。
林何坐在茶馆里,听着周围嘈杂的说话声,心神不定。
一一门的预言,让他马上想到了门派所在地。
极东之地、白云、桃林、古怪的溪水和后山、充裕的灵气,一切都有极大的概率,指向桃源仙门。
更何况,林裘送来的传音鸟——门派怪事频发。
不正应对了那句“神遗秘境”即将开启?
修仙者们现在还没找到桃源仙门,但很快会找到。
他们不是门派内那些没见识的人,一定能发现萧凌风的不同寻常。
一只品种不明的高阶魔兽,林何怎么守得住这个宝贝,这个他冲击元婴、突破大限的救命灵丹?
他拉下脸——必须提前回去。
提前挖了那颗兽核,吃进他的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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