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几天的生活确实变得平淡而规律了起来。
最亟待处理的部分终于告一段落,警察厅、警视厅两边的公安部都松了一口气。大量的文件被归档整理完之后,和上辻分在一组的公安警察们如同梦游一样地环视了一圈——他们占据的是一块相当宽敞的大厅,之前地面上摆满了要处理的东西——现在室内说不上干净整洁,但至少大部分的文件档案都已经被整理完毕了。
有一个警察站起来想去收拾放在边上的外卖餐盒,结果踉跄了一下,一头把自己栽进了沙发。
……有点惨。
作为同组工作效率最高也精神最好的人,上辻站起来,用一只垃圾袋把那些餐盒都扫进去,等之后拿出去做分类,又出去了一趟,带着一只圆盘型的扫地机器人回来。
……有两个公安警察已经分别躺在沙发上,看起来快要睡着了。
等扫地机器人的嗡嗡声响起后,他们也真的在均匀的节奏声中闭上了眼睛。
小组的组长看起来非常想把自己手里的整合报告塞给上辻让他帮忙递送去该去的地方——反正这些文件首先要过降谷零他们那边,这位上辻君也算是和降谷长官熟悉……但他咬咬牙,还是觉得自己的工作不能交给别人。
上辻注意到他看起来没有半点不信任他的态度。
他一边觉得有点被接纳了,一边对自己所处的机构感到微妙——最后他决定提醒一下降谷给这群过分放松的警察们额外做点保持警觉心态的培训。
*
总之最后还是由看起来精力最充沛的编外人员去递交材料的。
虽然是有保密等级的文件,但编外人员本人也参与了整理,所以连同坐在办公室里的降谷零也没对此发表什么意见,只在听到上辻提醒他关于警惕心问题的时候微微笑出声来。
“那群家伙,可能只是觉得你会是未来的同僚。”
“我已经做过拒绝了。”
“拒绝以后也可能更改……唔,这不是我的意见。”降谷举起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但既然有相关的指令,我们这边也只能……嗯,尽可能给你提供一个足够舒适的工作环境?”
他随后又带着点好奇地提问:“真的就一点可能性都没有吗?公安也有非行动组的成员,你的电脑技术、甚至是别的什么都也非常厉害,不是加入之后一定就要再做和之前类似的事情的。”
上辻很干脆地摇了摇头。
降谷又笑了一声。
“行吧。”他说,“我这边也会稍微让他们收敛一点。不过该做的工作也还是要做,你就当公安就是这样的地方就好。”
上辻祐希:“……”
他不至于看不出来降谷零对他的态度也有点轻微的改变。当然,如今已经相当擅长把握人际交往方面的距离的降谷完全没越界,只是踩在那根恰到好处的线上,像是以关系很好的朋友的身份那样在和他交流。
被奉命讨好的感觉挺奇怪的。当初在组织里当然也有很多人在他面前献殷勤,聪明人也不少,但他那时候的感觉——
——总是先要确认一下对方在组织里的地位,低一点的无所谓,高一点的必须当没看到。乌丸莲耶不需要一把会结党营私的刀,他如果敢这么做,大概也就没有几天的活路了。
……以前和现在的差别确实很大。他有自主的权力、脖子上不是架着随时会切下来的铡刀、他可以用自己真正的身份和别人来往,可以——去爱,与被爱。
他偶尔还是会不习惯这样的生活。
像是察觉到他的走神的原因,把文件统一放进抽屉里留待之后再处理的降谷转了一下手里的钢笔:“这件事情处理完之后,接下来的预定——唔,你以前也带过hiro,还有基尔、田纳西……警察学校太敏感,不方便让你进去,但警察厅这边有意统一组织培训计划,有没有兴趣来当个教官?”
“我没有意见,你们安排什么就是什么。”
降谷零看着上辻祐希。
上辻祐希看着降谷零。
卧底工作结束回来之后因为太忙暂时还没有升职、但已经开始干升职之后的工作的公安警察叹气:“好。那就暂时先这样……另外,告诉草薙君,今天下午到晚上都算假期……以及,你如果另外没有事,也差不多该去见见那位心理医生了。”
上辻点了点头,转身离开时仿佛是不经意间瞥了一眼这间大办公室内置的、目前关着门的小休息室——
“果然还是被发现了啊。”
办公室门被关上之后,诸伏景光拉开小休息室的门走出来,神情中还带着点忍俊不禁:“我就说这些对上辻君没什么用处的。”
“确实。”降谷打了个呵欠——他最近也真的一直睡眠不足——然后把扣在办公桌下方的录音关掉,“换成萩原来说他才有可能动摇一下……但上面也确实不太放心他这个态度。”
警察厅方面当然还是希望能把上辻祐希留下来。
不仅仅是作为服役的编外人员、而是真正成为公安的一份子。
然而逼迫太过只会让人起逆反心理,马尔贝克上次被逼迫之后干了什么大家都知道,所以能采用的手段只有怀柔……但意志坚定到这种地步的人,怀柔的手段又有什么用?
要不是诸伏提过:但凡有什么手段波及到了萩原,不管是正向还是负面,都很有可能招致极其激烈的报复,萩原研二这会儿大概也没有办法维持正常的工作。
但诸伏景光和降谷零两个人是跑不掉的。
“不放心也很正常。”诸伏轻松地说,“确实很难想象他这样的人会存在——从小在那样的世界里长大,学习的所有东西都是为了违法犯罪……结果本人的心性正直到完全可以担任警察的工作,甚至比很多警校的在校生要优秀许多。但我觉得zero也不用太担忧。正常地和上辻君相处就好。”
“他是把我们当成朋友的。我们也只要把他当成朋友就好。”
降谷零缓慢地吐出一口气来。
“是啊。”他低声说,“当成朋友就好。”
——他只是,每想到这件事都会觉得遗憾。
——如果不是在这样的环境下相遇,他们或许可以成为更好的朋友。
——不必彼此留一线评估和疏离,而可以真心实意地把对方放在挚友的位置上。他知道这个人值得……但他现在是公安警察降谷零,所以他不得不保留冷静的态度。
诸伏景光屈起手指敲了一下他的脑袋。
“别想太多了。”他晃了晃手机,“萩原问晚上要不要一起约喝酒。”
降谷零怔愣了片刻。
“应该是上辻的建议——你刚才的态度稍微有点不正常,他能猜到有录音或者录像。在私交上保持友好关系,对我们来说确实也算是一项任务……他应该是真的不想成为我们的同事,但也真的不介意和我们成为朋友。”
“晚上一起去?松田和班长也来。”
降谷零:“……”
降谷零:“去!”
——总之先赶紧再加个班把手里的事情都处理完!
*
给萩原发过邮件后,上辻就把手机又放回了口袋。
他当然知道有人在旁听,也猜到了可能有记录。但他不喜欢日本公安,却不讨厌降谷零和诸伏景光。
不过片刻之后,降谷给他发了条新消息。
——看来你下午确实没什么事情。那就去见见坂口医生吧。我帮你预约过了。
附带一串地址。
上辻:“……”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一种格外微妙的感觉。
倒不是说他排斥心理医生,但……休假突然没了,还要逼迫自己去面对一些会比较困难的事情——
但他知道也是时候了。
他很早就答应过萩原,在组织覆灭之后,他会认真地对待自己的心理问题。
毫无疑问,他的恋人治愈了他最严重的问题。但不使用药物,有些长期性的问题是很难根除的。
他需要专业的医生的帮助,哪怕这意味着他需要主动把自己不太情愿的东西暴露一部分出来……相比于这种感觉,他更希望自己能逐渐变得健康、并以更好的姿态站在萩原研二面前。
——我会去的。
他这样回复。
*
坂口典子。
今年三十八岁,单身,有一名养子坂口·阿图莱斯。
她毕业于美国斯坦福大学的心理学系,回国后开设了自己的私人诊所,并在两年后非常巧合地诊治了一名公安警察,从此开始了和警察厅、警视厅方面的合作。
上辻在几年前就查过她。确切地说,在知道公安把“亚当”交给这个心理医生的时候,他就把这位女医生的信息彻底地搜查了一遍。
记忆中,和镜头平静从容对视着的女性看起来比她的实际年龄要更年轻一些,气质稳重,一副黑框眼镜加重了她的学者气息和可靠的感觉。心理医生当然不会公开自己的病人名单,但上辻知道除开警察厅和警视厅送去的病人之外,也还有几位政界、以及商圈的人士是她的长期客户。
她当年能把从训练营里毕业、离开组织的“亚当”引导回正常人的道路,这是相当了不起的能力,从这一点上来说,上辻愿意付出自己的一部分信任。
——但,从另一个角度上来说,再熟悉对方的资料,他和这位坂口医生也只是陌生人。
所以,在三十分钟后,坂口医生在她的私人诊所内见到了上辻祐希。
非常了不起的心理医生和他交谈了几句,然后深吸了一口气。
“……好吧,我们需要慢慢来,是吗?你比阿图莱斯那个时候的状况要更复杂。”
室内的熏香宁静而温和,北欧风格的装修之中间杂着恰到好处的绿植。坂口典子见过很多人,甚至连她的养子在第一次来到这里时也下意识地放松了一点精神。
——但上辻祐希没有。
柔软的环境只是让他变得更加紧绷。因为对他来说,这样的地方陌生且不可信。
——这是个棘手的病人。
坂口典子想。
她已经阅读过一部分病人的信息,也知道了少量他以前的经历——而已经收养了阿图莱斯的心理医生天然有着优秀的共情能力,她的性格温柔,这让她确定,哪怕不是公安的委托,她也希望自己能帮上这位上辻先生的忙。
——他值得获得真正的安宁。
“别担心,”她露出熟练地、安抚的微笑,“我们可以慢慢来。信任关系需要一点点建立,在这之前,我们先放过那些太敏感的问题,只简单聊聊,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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