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痕
昨天还烈日当空, 今天一早起床,窗外飘起了雨。
大概是之前的担心终于拨开云雾见天明,又或者昨晚的那声“舍不得”带来的满足感过于绵长。
灰蒙蒙的天, 湿哒哒的雨, 一点也没有影响岁樱的好心情。
“陆教授, 早呀!”
这几天, 她早起后也不给陆霁尘发短信了,更不会在楼上等着早餐了,洗漱完直接下楼。
陆霁尘应了她一声早后, 看向她脚。
都不等他发问, 岁樱就先禀报:“放心,我会慢点的。”
能说什么呢,陆霁尘朝沙发那儿挑了挑下巴:“去坐着等会儿吧。”
岁樱却走到了流理台前, “做什么好吃的呢?”
“煎饺。”
还是上次在超市买的半成品, 放在锅里煎一煎, 倒入三分之一的水, 好了以后撒上点葱花和芝麻。
之前给岁樱做过一次,她吃了很多。
“昨晚睡的好吗?”
陆霁尘抬头看她:“看样子你睡的很好。”
比很好还要好,简直棒极了。
岁樱笑眯眯地看着他:“我们什么时候去爷爷那呀?”
连着两个问题, 她都只问而不接话。
陆霁尘只微微笑了笑, 说:“十一点前赶到就行。”
昨晚被他失神看了半晌的手串被他放回了枕头下面。
岁樱也是,戴着睡了一夜, 早起后也被她藏在了枕头下。
岁樱往他什么都没戴的手腕上溜了一眼,想问的, 又被她咽了回去。
“还要一会儿才能好, 先去沙发那儿坐着吧。”
“哦。”
应完这声,岁樱磨蹭了好一会儿才转身, 一手撑着拐杖,走了几步又回头。
刚好和陆霁尘看过来的目光对上,没等她开口,又听他命令似的:“去坐着等。”
就会撵人。
岁樱小小地朝他囊了囊鼻子:“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
一连三声,让陆霁尘失笑地摇了摇头。
夏雨本该是急来急去,今天却饶有兴致般的绵绵细致。
十点二十,陆霁尘换好衣服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岁樱正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岁樱没有回头。
“陆叔叔。”
很多无意识的时候,岁樱还是会这么喊他。
她说:“你喜欢雨天吗?”
陆霁尘走到她身旁,和她一起看向窗外。
天是浅浅的灰白,但被院子里的红情绿意映出了色彩。
“比较喜欢夏天的雨,”他说:“你呢?”
“心情好的时候喜欢,心情不好就不喜欢。”
这种随心情而有的喜好,也就只有放在她这个年龄才更显真性情,才可爱。
“挺好。”
岁樱扭过头来,眼里的风、雨、景,全都变成了他。
“你是说我,还是雨呀?”
客厅里开着灯,光线亮过窗外。
她那双比仲夏夜还要亮的眼睛,看在眼里,甚为生动。
陆霁尘眼里似笑非笑:“再不走,可就晚了。”
岁樱依旧是拄拐杖,出了门才想起来,看向他光秃秃的手腕:“你手串呢?”
“真要戴?”
岁樱抬头看他,“当然啦,你昨天不是都答应我了吗?”
她恼起人来,表情比欢喜的时候还要生动。
陆霁尘略有无奈,这才把手串从口袋里掏出来。
岁樱立马就笑了,笑完还哼了他一声:“还藏起来!”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敛了半数暑气。
陆霁尘用那只戴着手串的左手撑伞,走在岁樱的右侧。
娇娇小小,头顶只到他肩膀上一点,因为拄着拐杖,脑袋低着,从陆霁尘的角度,刚好看见她白皙的后颈。
纤细柔软,怕是指腹扣住都不敢用力
他眉心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视线匆忙移开,陆霁尘看向她的拐杖底部。
平时用起来几乎脚下生风,如今戳在鹅卵石铺的路面却格外小心翼翼。
“今天怎么不要背了?”
之前一走这鹅卵石的路,她就让他背,今天可好,刚刚问她的时候,拒绝的那叫一个响亮干脆。
“这不是下雨了嘛。”因为看路,岁樱没有看他,也正因为低头,看见了他右腿的浅色牛仔裤上溅了不少的湿意。
他这是把头顶的那把伞都往她这边倾斜了吗?
岁樱一边把余光往右边瞄,一边把拐杖悄悄往左边斜。
刚刚还空落落的胳膊顿时有肌肤相蹭的触感。
可那触感仅仅只是一瞬,岁樱刚一扭头,就见他走到了自己的身后。
岁樱站住不走了,半侧过身看他:“你去我后面干嘛?”
陆霁尘盯着她左脚:“石膏淋湿就不好了。”
真是百密一疏!
岁樱转过身去,扁起嘴的同时,往前迈的步子比刚刚大了许多。
后面的人却皱起了眉:“慢点。”
就不慢,就不——
大概是戳到了一块高于其他的鹅卵石,岁樱肩膀往旁边一斜。
几乎同时,陆霁尘伸手扶住了她肩膀,动作比他大脑给出的反应要快得多。
“都说慢点了。”
语气凶巴巴。
岁樱扭头瞪他一眼,不解气,“谁让你把好好的路铺上鹅卵石的?”
陆霁尘:“”
天知道在她说这句话之前,他就在为此而自责了。
可是被她这么埋怨着,陆霁尘只觉得哭笑不得:“那刚刚说要背你,你还不愿意?”
偷藏的好几个小心思,一个都没得逞,岁樱心情比这雨天还要潮,哪还会和他讲道理。
怼他的话简直信手拈来:“我不愿意,你就不背了?”
陆霁尘嗓子里一噎,在心里品了两遍她刚刚的话,气笑一声:“怪我,行了吧?”
“本来就怪你。”
直男,大直男!
脑子是直的,心也是直的!
还有这天,真讨厌,昨天还晴的好好的,今天就下起了雨,一下就是一上午。
讨厌透了。
她这辈子都没像现在这么讨厌雨天!
因为面对面站着,她那双漂亮的眼睛气澄澄地转着,生动的表情实在惹人想笑。
可若是笑了,定是火上浇油。
陆霁尘举着的伞布依旧往她那边倾,他弯下腰,让视线与她齐平,然后温声细语地问:“那还要背吗?”
心里的气性本没那么快消散,可是他那张无可挑剔的俊脸就怼在她眼前。
气是不气了,可她忍不住嘴硬:“这快到门口了,还有什么好背的!”
沈确以前在他面前抱怨过女友的各种嘴硬,但陆霁尘都只是一听。
听一万遍都不及自己经历过一次。
就好比刚刚在门口,他问她要不要背,她说不要,他就信以为真。
可谁又能想到,遂她的意也会成为一种错。
陆霁尘把手里的伞递给她,同时也似要接住她腋下的拐杖。
“干嘛?”
陆霁尘含笑道:“背你啊!”
岁樱觉得自己应该再小小的拿一拿乔,可面对他都不等她答应与否就转过身蹲下的脊背,她实在是没有一丝的抵抗力。
她一手举着伞,一手搂着他脖子,身前的柔软贴上他坚韧的后背,有着密不透风的紧实。
岁樱半张脸都埋在他肩膀,没忍住,笑出了声。
陆霁尘偏过脸,看见她颤抖的眼睫。
“高兴了?”
作为惩罚他让自己心情不美丽的两分钟,岁樱双唇一张,连着他的黑色布料,咬在他肩膀的斜方肌处。
不知是她力气太小,还是他那里肌肉结实,不仅没惹来他“嘶”音,还听他好笑一声:“小狗吗?”
岁樱松开嘴,同样没舍得使气的小手砸在他另只肩膀:“你才小狗呢!”
本就没几步远,到了门口,车库的门缓缓打开,陆霁尘蹲下腰,让她双脚慢慢落地。
虽说只用了一只手臂托着她,但手臂有力,轻而易举,却也避无可避的贴紧她腿部的肌肤,甚至在抽离的时候,在他心头擦出一道似有似无的热痕。
但又好像已经习惯这种碰触,很快就趋于平静。
陆霁尘把拿在手里的拐杖给她后,才慢悠悠地回她一句:“你见我什么时候咬过你?”
岁樱反应了好几秒,才后知后觉他是在回答她刚刚那句。
“又没说不给你咬”
可惜副驾驶门打开的声音盖住了她咕哝在唇角的声音。
路上,因为习惯左手扶方向盘,那串褐色手串一个劲的往他余光里钻。
从小到大,陆霁尘戴过的配饰很少很少。一块玉,被他从初中戴到高中,最后也因为打篮球不便而被他摘下,之后,手表就成了他身上的唯一配饰。
不过他在穿衣风格上倒没有那么古板,也会买一些很精致的衬衣,也会随着衣服类型的不同而搭配不同款的手表。
就比如今天,本来他是想穿那件浅蓝粗纹衬衫的,然后戴一块运动手表,衬衫都换好了,又想起岁樱昨晚的千叮万嘱。
因为不习惯右手手腕戴东西,他只能将手表取下,不知是没戴习惯手串,还是说手串配衬衫让他觉得不和谐,总之是越看越别扭,直到换了件他出门鲜少会穿的T恤,心里的别扭感才好些。
但是走到门口,他又为何把手串摘掉放进裤子口袋呢?
他不知道,没细想,也没深究。
很莫名其妙的动作,但是手上的动作比大脑要快——
红灯,车子在斑马线前停下,陆霁尘又看向自己的手腕。
很巧,那藏了两个字母的首尾两颗珠子刚好在他的腕骨处。
陆霁尘收回视线。
刚好岁樱也在看他扶着方向盘的手,说不清是手好看,还是手串好看。
看得有些失神,完全没注意到有道视线正落在她脸上。
从脸颊到上翘的嘴角,越看越像在偷笑。
陆霁尘顺着她视线往自己手腕上瞥了眼,握住方向盘的手往下落了几分。
追着的那双视线也跟着下移。
这次,看见的不只是他的手腕、手串,还有他的牛仔裤。
因为双腿剌开,那里呈三十度、又或者不止三十度。
拢高的轮廓,让岁樱想到那天晚上她站在床边看到的特征
她脸倏地一热,视线随着脸一起转向右边的窗外。
陆霁尘看着她后脑勺,心里闪过疑惑,刚想问她怎么了,后面传来鸣喇叭的声音。
岁樱用了好一会儿才把脸上的热度降下去,手背蹭了蹭脸,她坐正回来。
腿上放了一个麻质帆布包,岁樱低头看着包上那朵环保图案,像随口又像自言自语:“不知雨璇到了没有。”
“应该到了,”陆霁尘目视前方,专心开车:“没想到你们相处的还挺融洽。”
岁樱这才扭头瞥他一眼,“怎么感觉你很意外似的?”
“的确是有点出乎意料,那小丫头刁钻的厉害。”
“怎么会?”岁樱觉得他不止是夸张:“我感觉她很乖啊!”
是啊,沈确也说这个坐他旁边的女孩子也很刁钻,但相处下来,他也觉得沈确太过夸大其词。
没有很刁钻,也没那么任性。
顶多算是
陆霁尘换了一个词:“顽皮。”
“顽皮是小孩子的天性好不好,”岁樱哪里知道他话里七分指的是自己,以身作则地解释:“我小时候那才叫一个刁钻呢!”
话题自然而然的就转移到了她身上。
陆霁尘问:“怎么刁钻了?”
“给欺负人的男同学水杯里装辣椒水算不算?”
陆霁尘笑了声:“也可以说是见义勇为打抱不平,不过方式的确有点过。”
“但是对于那个年龄来说,这种方式简直可以用歹毒来形容。”
“那后果呢,”陆霁尘问:“有没有被叫家长?”
“何止啊,老师给我爸妈上了一个上午的政治课。这事若不是被我爸翻来覆去地讲到我上初中,我哪会记得。”
说到这儿,她又咯咯笑出了声:“但是后来发生了什么你知道吗?”
似乎是说到了兴头上,她身体往陆霁尘那边倾,在陆霁尘回头看她一眼问是什么的时候,她那双平时黑得犹如一颗曜石般的眼睛快弯成了弦月。
“高中的时候,那个男同学竟然转到了我们学校,还成了我同桌。”
如果只是这样,好像不会令她意外成这样。
陆霁尘问:“后来呢?”
“高二的时候,他竟然还给我写情书!哈哈哈哈哈哈”
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笑点低,陆霁尘没有被她的笑带动出丝毫的表情。
“然后呢,”他自然而然地往下追问:“你答应了吗?”
岁樱眼泪都快笑出来了:“我怎么可能答应嘛!”
陆霁尘松了松嘴角,刚上掀出一丝弧度,就听她说——
“当时追我的人一箩筐,再怎么数也轮不到他呀!”
刚收回视线不过一秒的陆霁尘再度扭头看她。
这或许算不上隐私,但算得上八卦。
陆霁尘一向对八卦不关心,更何况还是与自己无关的。
他问为什么:“因为辣椒水?”
岁樱摇头:“那都不算事。”
“那是因为什么?”他几乎撵着她回答的尾音追问:“因为觉得不该早恋?”
“老古董,”岁樱睨他:“高二算什么早恋?”
高二不算吗?
陆霁尘觉得在大学之前都算早恋。
旁边传来幽幽一声轻叹:“主要他长相太一般了。”
陆霁尘握着方向盘的手松了一瞬后,又紧回刚刚。
“那如果不一般呢,你会答应吗?”
岁樱唔出一声拖长的尾音才回答:“没那么普通的话,应该会进入我的候选名单里吧。”
候选名单
她竟然还有候选名单,追她的人到底有多少?
车子拐了一个弯,行驶在行人车辆都很稀少的双车道上。
不过百米又是一个红灯。
十九秒的短暂时间,陆霁尘又扭头看她:“那现在呢,学校里追你的人还多不多?”
岁樱想都没想:“多呀!”
回答的这么干脆。
陆霁尘又问:“上次来家里找你的那个男同学也是其中之一?”
岁樱点头:“他算是最有毅力的一个了,”说到程子墨,岁樱就免不了无奈叹气:“好赖话说了不知多少,没用,恨不得在我这棵树上吊死。”
陆霁尘回想着那个男同学的长相,眉心渐拢的同时又觉奇怪。
“不是说喜欢帅的吗?他长的还不够你的标准?”
岁樱抿嘴笑:“长的帅我就一定要答应吗?再说了,帅的多了去了——”
话说到这里,岁樱的声音渐轻,目光停留在他脸上:“你今天怎么回事?”
被她一双审视的眼神直直盯着看,陆霁尘喉结上下一滑:“什、什么怎么回事?”
轻扬的尾音,看似询问,可他却又不等她回答就转回了脸。
刚刚还剩十九秒的红灯,不知什么时候跳转成了绿灯,陆霁尘赶着最后两秒踩下油门。
岁樱靠着椅背,视线斜在他右边的耳朵尖。
有点点的红。
像是印证似的,岁樱把身体往中控台那边倾,她盯着他的耳朵,喊他:“哥哥。”
声音像躺在阳光下慵懒惬意的小猫,因主人指腹的爱抚,而发出一声绵绵的“喵呜”
软糯极了。
陆霁尘目视前方,回她那声称呼带来的丝丝不平心绪:“没大没小。”
他耳尖的那点红还在,岁樱静等了两分钟,还是没消。
还以为那尖红是因她而生的呢。
岁樱失落地坐正回去,噘了噘嘴:“之前喊你哥哥,你怎么不说我没大没小?”
车子已经驶入小区,再拐一个弯行驶不过百米就能看见那扇略有老旧的别墅大门。
陆霁尘说:“因为要看你没大没小到什么地步。”
岁樱“呲”他一声:“七岁而已,别说的好像你比我大一轮似的。”
七岁还不多吗?
陆霁尘轻笑一声:“七岁离一轮也不远了。”
“所以说你是老古董啊,”岁樱向他灌输了好几对年龄差相爱的名人先例。
听罢,陆霁尘忍俊不禁:“我说的是没大没小,你说的是结婚男女,这能一样吗?”
话音落地的那一秒,车子也刚好被他熄火,都不等岁樱的回答,他都兀自开了车门下车。
看了眼时间,比以往迟了二十分钟。
若不是路上给爷爷发了一条会晚些到的短信,想必就要接到爷爷的电话了。
刚绕过车头,铜色大门从里面打开,穿着红裙子的江雨璇跑出来。
“岁樱姐姐,你可终于来啦!”
岁樱单腿落地,颠着脚将车门关上后,无视陆霁尘递过来的拐杖,朝江雨璇张开手。
“姐姐抱抱!”
可惜飞奔过来的江雨璇被另一只手截了过去。
“你放我下来,我要岁樱姐姐!”江雨璇晃着她的两条小细腿在陆霁尘怀里扭着身要挣脱。
陆霁尘一手拐杖,一手抱着她,“岁樱姐姐站都站不稳,要怎么抱你?”
怀里的小家伙顿时老实了。
但是岁樱却不乐意了:“谁站不稳了,你别那么夸张好不好?”
江雨璇被陆霁尘抱得比岁樱要高出小半个身子,她低头盯着她那只胖乎乎却可爱的脚:“岁樱姐姐,走两步给他看看!”
岁樱就是个不服输的性子,下巴一抬,还没迈脚呢——
“你试试?”
这语气,可不是真的让她试试,带着绝对警告的意味。
岁樱怂唧唧地傻笑一声:“姐姐要是真走了,说不定回家要被你舅舅罚跪搓衣板呢!”
“啊?”江雨璇睁大眼睛看向陆霁尘:“你怎么可以对岁樱姐姐这么坏!”
陆霁尘:“”
雨停后的院子里,翠竹半遮着院墙的海棠花窗,尽显江南烟雨下的温婉与鲜活。
这份安静被又脆又甜的一声“爷爷”打破。
一红一白的两圈裙摆在燥湿的风中掀起漂亮的弧度。
江雨璇已经从陆霁尘怀里下来,被他用手牵着。
不知是迁就右手边蹦蹦跳跳的小侄女,还是迁就左手边需要拐杖辅助的大侄女,陆霁尘的那双长腿,几乎是走一步停一下。
老爷子站在内门前的台阶上,笑盈盈地看着在他眼里都是孩子的三个晚辈。
但是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对岁樱说的:“慢点,这刚下了雨,地滑。”
客厅里也很安静,江雨璇换上她粉色的小凉拖就跑开了。
岁樱揪住陆霁尘的T恤后摆,朝鞋柜那儿使了个眼色。
上次来,岁樱没有换鞋,但是这次她鞋底是湿的。
陆霁尘没有跟她客气,从鞋柜里拿出一只女士拖鞋放在她脚前,弯下的腰不仅没有直起,反而蹲下。
很自然的解开她白色高帮球鞋的鞋带,并握住鞋跟:“抬脚。”
这若是在他家,岁樱绝对不会跟他客气,但现在是在他爷爷家。
“不用,我自己可以。”
陆霁尘抬头看她,“那你出门前怎么不自己穿?”
吓得岁樱都没敢往客厅看就赶紧把手捂在了他嘴上。
绵软的掌心微微潮湿,密实地压在他唇上。
陆霁尘闻到了淡淡的香,是从她尾指传来的,不似青皮柚的淡香青甜,更像是独属于她身上的气息。
和那晚他把她从客厅沙发抱回卧室床上,在她颈子里闻到的味道一样。
咽下
不仅味道, 还有手臂压在她细腻颈下的触感,鼻尖擦过她脸颊的酥痒,每一个回想的画面都像是一顶锤敲击在他心头, 擂声震震, 让他心跳不自觉的加速, 血液也从不知名的地方开始一点点蔓延, 只可惜,未等汇聚,覆在他唇上的手突然松开了。
可他仰头看她的视线却没有移开, 看似平静的眼底, 好像漾开了一圈什么
岁樱收回偷溜到客厅的目光,低头看他,刚刚那只捂在他唇上的手, 这会儿正轻轻拍着自己的心口。
生怕自己的声音被不远处的老人听见, 岁樱弯下腰, 把声音压到最低:“刚刚差点被你吓死了!”
她的俯身靠近, 把她那双黛色的眉,樱色的唇,漆黑的眸, 全然放大至他眼前。
他几乎能从她乌黑的瞳仁里清楚看见自己的失神。
感觉到自己握着她脚后跟的手一紧, 陆霁尘忙垂下脸:“抬脚。”
岁樱听话地用脚心压地,顺着他手指的力道, 把脚从鞋腔里脱了出来。
陆霁尘把她的那只鞋,还有江雨璇的那双, 一同放进鞋柜。
起身时, 他不太放心地看向岁樱脚上的拖鞋:“跟脚吗?”
岁樱无所谓一声:“没事。”
陆霁尘小步跟在她身侧:“慢点走,别绊着。”
老爷子扭头看过来一眼:“怎么还换鞋了?”
岁樱小心翼翼地勾着脚上的拖鞋往沙发那儿去:“今天不是下雨了嘛。”
老爷子嗐了声:“那有什么关系, 拖一拖就好了。”
岁樱没说话,跟着陆霁尘,一起坐在双人位的沙发里。
“这段时间在霁尘那儿,过的还习惯吗?”
岁樱点头:“习惯,陆叔叔很照顾我。”
老爷子不算意外地笑了笑:“他也算细心,就是这一日三餐,委屈你了。”
“怎么会,”岁樱往旁边看了眼:“陆叔叔做饭还挺好吃的。”
老爷子只当她是客套:“他那手艺我可是亲口尝过的,可谓是他为数不多的短板。”
一向无所谓被解短的陆霁尘岔开话题:“怎么没看见我姐?”
“她呀,把雨璇送过来就走了,说是今天有个同事结婚。”说到这儿,老爷子笑道:“这要不是岁樱过来,雨璇那丫头,说什么也会跟她妈妈过去凑热闹。”
陆霁尘又问:“那我妈呢?”
“去你刘姨家了,她母亲这几天身体不太好,她去看望。”
陆霁尘点头。
虽说这次过来岁樱已经不像上次那么紧张,但听闻两位女性长辈都不在家,她还是狠狠松了一口气。
自在的不仅是她,还有江雨璇。
她把岁樱从包里掏出来的所有串珠的首饰都戴在了身上,皇冠、发卡、项链、手串、戒指,一个都没放过。
戴好之后还跑到太姥爷面前炫耀:“太姥爷你看,我像不像一个高贵的公主?”
老爷子笑得嘴巴都合不拢:“何止是像,咱们雨璇本来就是个公主。”
得了夸,她又跑到陆霁尘面前:“舅舅舅舅,你看,”她两手抬高,轻轻摸着头顶上的皇冠:“漂亮吗?”
陆霁尘:“漂亮。”不仅漂亮,还夸张。
江雨璇又把两只手腕都伸到他面前:“这个呢?”
陆霁尘又低头。
天花板亮着简约的长方形吸顶灯,清爽的白光,直撒下来,让他一眼捕捉到了其中一个珠串里的字母:Y。
是江雨璇的「雨」吗,还是她名字里的「樱」?
“漂不漂亮嘛?”
催促的童音,让陆霁尘果断点头:“漂亮。”
江雨璇跑开了,可耳边还能听见小孩子的欢喜雀跃声。
叽叽喳喳,有些吵,但不觉得烦。
陆霁尘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手腕。
「SY」
如果雨璇的那个「Y」是雨,那他的为什么的不是「LJC」的任何一个字母。
可如果是她名字里的「Y」,那他的为什么会多出一个字母?
指尖摩挲中,他视线寻到江雨璇,目光从她头顶的皇冠到颈上的项链,再到她手腕。
看得远比刚刚她站自己面前时要认真,要仔细,带着揣测和细想。
一声“陆老”,打断他所有的思绪。
王阿姨走过来:“可以开饭了。”
老爷子站起身,“吃饭吧,吃完饭,你们俩再好生研究。”他说的是两个相差十好几岁,却相处极为融洽的两个小姑娘。
江雨璇整个人都恨不得趴在岁樱的腿上,仰着脸,一脸崇拜地看着她:“岁樱姐姐,我把爱莎所有的衣服都带来了,我妈妈还帮我找了两件不能穿的小裙子,等下你教我做衣服好不好?做那种超级漂亮的公主裙,有蕾丝花边的那种!”
小孩子的脸肉嘟嘟的,岁樱忍不住捏了捏:“好,等吃完饭我们就开始!”
江雨璇一秒从她腿上起身,原地蹦跶着直呼“好耶好耶!”
陆霁尘扶着老爷子往餐厅去,见他失笑着摇头,陆霁尘也轻笑道:“觉得吵吗?”
“怎么会,”老爷子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这年龄大了呀,就喜欢家里热闹点。”
“你呢,”老爷子问:“平时都是一个人住,家里突然多了一个,有没有觉得不习惯?”
陆霁尘摇头:“没什么不习惯的,无非就是多双筷子多只碗,每天多说一些话。”
“看来你们相处的很融洽,”老爷子笑了笑:“看来我的担心多余了,挺好,挺好。”
陆霁尘扶着老爷子到餐桌前坐下,扭头看一眼客厅,刚要催促,被老爷子压了压手:“不急,饭不是还没盛好吗?”
等陆霁尘坐到他左手边,老爷子忍不住又叮嘱了几句:“既是长辈,平时就要多包容些。”
关于和岁樱的年龄差又或者辈分,陆霁尘自己心里有数,但自己有数是自己的,从别人嘴里听到就觉得有些言过其词。
他笑了笑,语气有着似是而非的反驳:“我比她也大不了几岁,算不上长辈。”
老爷子显然不认同他的话:“喊你叔叔,这不是长辈是什么,你二十岁那会儿,人小姑娘才上几年级?”
倒也不至于是几年级,初二还是初三?
老爷子看向难得见他穿的T恤:“不过你今天穿的这身,的确是显年轻。”
不知道老爷子今天怎么总拿年纪说事,陆霁尘失笑:“爷爷,我也就二十多岁。”
“马上都三十的人了,还二十多?”老爷子用手指了指他,略有无奈:“你啊,之前说你是爷爷眼里的小孩,你还不乐意,今天这是怎么了?是觉得马上奔三,自己都接受不了了?”
接受不了吗?
当然不是。
刚去学校任教的时候,所有人都说他年轻,的确,整个江川大学,有着「副教授」这一职称的,就没有比他还年轻的。
虽说年龄和学术不能直接挂钩,可这是一种最常态最大众化的认知。
因为你的人生阅历、你的知识储备都与年龄脱不了干系。
人生阅历的确是需要年龄去积累,这点他反驳不了,但是他在学术上的研究与成果,是很多与他同年纪甚至年长于他的人都无法赶超的。
王阿姨将最后一道用鲜虾做的虾丸汤也端到了桌上。
老爷子又突然想起来:“沈确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陆霁尘目光从沙发那里收回,他轻“嗯”一声:“昨天刚回来。”
老爷子抬头看他,想说什么,又被渐近的拐杖声打断。
午饭吃的轻松且愉快,王阿姨特意做了一份烤五花肉,撒了辣椒粉,江雨璇吃的小嘴不停“嘶嘶嘶”,把岁樱胃里的小馋猫都“嘶”出来了。
可是某人坐在对面,岁樱忍了又忍,忍的满心都是委屈。
埋头刚挑了一筷尖索然无味的米饭到嘴里,两块肥瘦相间,几乎见不到红色辣椒粉的五花肉落在她碗边。
抬头,和对面那双望着她的视线对上。
只有短暂一秒的对视,陆霁尘就收回了视线,伸长的手臂也收了回来。
他什么话也没说,用刚刚夹给她五花肉的筷子挑起一块米饭,放入口中。
岁樱低头看着那两片不薄不厚的五花肉,夹起,含进嘴里,双齿咀嚼间,好像尝到了他口水似的。
无色无味,可入口却很香,比她过去吃过的任何一次的烧烤都要香。
岁樱嘴角偷偷往上跑,心想真奇怪,只两片就轻而易举的解了她所有的馋。
饭后,王阿姨拿了张地垫铺在客厅一角,江雨璇抱着她的爱莎公主和装着五颜六色布料的袋子过来,和岁樱一起坐在地垫上。
陆霁尘照例和老爷子坐在沙发里下棋。
一盘结束,老爷子重拾开饭之前未说完的话。
“沈确回来后没有找你吗?”
陆霁尘说:“昨晚一起吃了饭。”
虽然老爷子没有开门见山,但陆霁尘懂他的意思。
“他要把岁樱带回他那里住,我没答应。”
老爷子推着指尖的棋子往前一步:“原因呢?”
陆霁尘没有提及沈确新交的女朋友,只说:“半个月的假期结束,可想而知他回来要忙成什么样。”
老爷子没有抬头,笑了笑:“也就是你,但凡换个人,他怕是不会这么放心。”
“认识他这么多年,”陆霁尘实话实说:“这还是他第一次开口让我帮忙。”
老爷子知道两人的交情:“我也就随口一问,没有别的意思。”
“我知道,”陆霁尘在老爷子抬手的下一秒轻松推出一子:“我也就随口一解释。”
棋子几度周旋,陆霁尘让老爷子不太轻松的赢上一局,他输的不着痕迹。
距离他们不远,一个还未长大,一个看似长大却犹如孩子似的两个小姑娘,叽叽喳喳,欢快说笑。
两点,陆霁涟回来,带走了女儿,把婚礼上带来的两盒喜饼给了岁樱一盒。
二十分钟后,陆霁尘也带着岁樱离开。
路上,岁樱问他:“下个星期我还要过来吗?”
“想过去吗?”陆霁尘把选择权给她。
岁樱想了想:“都行。”
“那就到时候再说。”
“但是不管我去不去,你都要去陪爷爷吃饭,对不对?”
“也不是必须,”陆霁尘扭头看了她一眼:“下周五我有个学术会,不一定能回来。”
“要去外地吗?”
陆霁尘点头:“如果赶得上最后一班高铁,我就尽量回来。”
说真的,他还挺不放心留她一个人在家。
就比如那次他夜出,她就一个人蜷在沙发里睡着了,冷气不知道打低一点不说,连个毯子都不盖。
旁边的人半晌没说话,陆霁尘扭头看她时,见她在抠着包包上的卡扣。
“怎么了?”
岁樱手指还在继续抠着,想说没什么的,又觉得自己的不开心要让他知道。
“就是觉得一个人好无聊。”
“可以让你那个朋友过来陪你,小区附近有很多好吃的,如果你不想出门,我也可以给你们点外卖。”
他倒是给她安排的妥妥当当。
岁樱瞥他一眼:“你去出差的城市远吗?”
陆霁尘说不远:“高铁也就一个多小时。”
岁樱不解地歪头看他:“那你干嘛不开车过去?”
开车的话多方便,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
没想到他给出的理由却是:我不太喜欢开车。
岁樱都要没话说他了。
“不喜欢开车,那你还学车干吗,还买车干嘛?”
话里带出的气性太明显,让陆霁尘哭笑不得。
刚好红灯,陆霁尘踩住刹车,侧头看她:“怎么了这是?”
岁樱不喜欢憋着,脸转过来,黑漆漆的瞳仁瞪着他,嘟着粉嫩的一双唇,将自己的要求直白的控诉给他听:“我想跟你一块儿去!”
陆霁尘不是没见过她故作生气的样子,可太过鲜嫩的一张脸,满满的胶原蛋白,裹着看不出的骨相,除了可爱还是可爱。
陆霁尘带着笑意看她:“我是去开会,又不是去玩,到时候把你一个人丢酒店,你不是照样无聊?”
气性不算多,但正在头上,堵在心口的话不经大脑,横冲直撞:“但起码可以离你近一点!”
说完这句,车厢里突然安静到针落可闻。
陆霁尘表情微怔,琥珀色的瞳仁定在她脸上。
话脱口而出后,岁樱心脏也揪紧了一瞬。
但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她也不想找理由多加掩饰。
“反正我就是不想一个人在家!”
注意力无法从她脸上转移开,但是耳边传来了鸣笛声。
陆霁尘收回视线看了眼已经变成绿灯的指示灯,踩在刹车上的脚松开,换到油门上。
余下的路程,两人都没有说话。
可岁樱满心的忐忑,还有看似专心开车,实则思绪完全乱了套的陆霁尘,都让看似安静的车厢里又分外嘈杂。
岁樱深深的感觉到,这场沉默必须要有一个人出口打破,而这个人,怕是只有她了。
犹豫斟酌了好半天,眼看车子都驶入小区了,岁樱还没想好开口要说什么,好像说什么都像是掩饰,甚至会越描越黑。
重点是,她现在一点都不想掩饰自己的内心。
离开学就只剩一个月了,如果一个屋檐下都不能把他拿下,那等回学校了岂不是更加希望渺茫?
心里憋着的一股气缓缓吐出,唇角刚一张开,旁边的人先她开口了——
“如果你不嫌闷,可以跟我一块儿过去。”
这个想法算不上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可刚刚这一段路,他满脑子想的都是,他不在家,她一个人要怎么办。
可以让她朋友来陪她的,也可以点外卖,或者晚上睡前,他可以发短信或者打电话叮嘱她把毯子盖好。
总之,一切都没有那么难以解决,何况他最多也就离开一天一夜,最迟第二天上午就能回来。
可是她不愿意。
甚至从她刚刚的语气里能听出,这一趟出门,若不把她一块儿带上,她就不原谅他似的。
算了,带上吧。
不让她被沈确那个亲小叔带走,却把她留在自己身边,不就是不放心她不能被好好照顾吗?脸一转再把她一个人扔家里,像什么样子。
车在家门口停下,陆霁尘这才看向她。
接住她凝眸望着自己的视线,陆霁尘轻笑一声:“怎么,又不想去了?”
怎么会,她只是没想到他竟然真的遂她的愿。
她不相信似的,眼睛不眨地盯着他,生怕错过他每一个微表情。
“你真答应了?”
不答应行吗?
万一她一生气,趁他不在,行李一收去了沈确那,那他岂不是一身嘴都解释不清了?
陆霁尘点头:“但是要说好,去了不可以嫌闷。”
岁樱这才笑了,笑得纯粹又满足。
“怎么会!”
虽然只有三个字,可她话里有着完全不藏着的欢喜雀跃,堆积在下弯的眼睛里,上翘的嘴角边,还有饱满的苹果肌。
整个人都流光溢彩的,一改之前的黯然失色。
陆霁尘不觉在想,到底是小姑娘,没长大似的,跟他那个五岁大的小侄女一样,都不用花心思哄,只要顺其意,立马就能破涕为笑。
因这份期待,让岁樱脸上的笑一连持续了两天。
余下的几天,满心的期待就变成了苦苦的等待。
等待漫长又难熬。
偏偏这几天陆霁尘很忙,一日三餐,只要一结束就回到房间。
岁樱大概能猜到他应该是忙着在为周五的学术会做准备,所以就没打扰他。
九栋的装修图被她画完了,也给爸爸打了电话,爸爸将这事揽了过去,说会尽快找装修公司开工。
电视剧里放着一部她完全不感兴趣的电视剧,岁樱又摸出手机点开日历。
今天周三,明天周四。
昨天午饭的时候,陆霁尘说,因为开车要三个半小时才能到,所以周五那天,他们早上四点就要出发。
想到他又要早起又要开车,到了目的地也没有时间休息就要马不停蹄的去参加学术会
岁樱突然就觉得自己硬要跟他一起前去的要求是在给他添麻烦。
可是当时哪想那么多,只觉得一个多小时的高铁一定很近了,却压根忘了换成开车就要多出一倍的时间。可她当时却还不讲理地埋怨他。
现在想想,当时的她简直就在无理取闹。
越想心里越是郁闷难解。
电话那头,邱黎黎听完她的诉苦,笑道:“那你现在跟他说你不去不就好了?”
“不要!”岁樱想都不想就拒绝了:“好不容易跟他出一趟远门!”
“不要的这么干脆,那你还纠结个什么劲啊?”
对哦,难怪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呢!
想了想,岁樱又皱眉:“你说他会不会是拿我没辙才答应我的呀?”
“不然呢?”邱黎黎叹气:“你那小脑袋瓜子不是挺聪明的吗,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想不通?”
岁樱:“”
可是她不想要他的无奈。
好烦。
岁樱不喜欢现在的自己:“怎么喜欢一个人,生活节奏好像全被打乱了一样?”
“爱情嘛,本身就会拉扯你的喜怒哀乐,并且反反复复、起起落落。”
虽然邱黎黎没有经历过爱情,但说起理论来头头是道。
“你现在才哪儿跟哪儿啊,说的不好听点,你这才刚刚开始,以后会变得更加神经质都说不定。”
岁樱觉得她夸张:“你少在这危言耸听。”
邱黎黎也不忍心打击她正在滋长的爱情小花苞:“我就是那么一说,你听听就算了,”但是她又话锋一转,郑重叮嘱。
“喜欢一个人可以,但是你记住,千万不要看开了还深陷其中。”
看开了还深陷其中?
岁樱心里默念两遍,没懂:“什么意思呀?”
“这么说吧,”邱黎黎换了种通俗的说法:“就是明知和他不可能了,还不放手。”
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岁樱笑了声:“那不是自讨苦吃吗?”
见她理解,邱黎黎松了一口气。
“总之你记住,爱别人之前,一定要先爱自己。”
这句话不算陌生,是经常能看见的一句心灵鸡汤。
“放心吧,”岁樱打包票似的:“我先对他动心的这个秘密,我绝对不会让他知道的。”
邱黎黎笑道:“你当他傻的呀?”
“他当然不傻,傻的话能当上教授啊,不过,”岁樱偷笑:“他没谈过恋爱哦!”
“所以呢?”邱黎黎问。
“所以他没那么多的小心思去细想我的,说不好他还会觉得是他自己先动的心,哈哈哈哈”
“我的大小姐,”邱黎黎都不忍心泼她凉水,但没办法,电话那头的人太嚣张了。
“你也没谈过好吗?”
岁樱嗓子里一噎:“但我备选名单那么长!”
握住
时间在一点一点的期待里终于熬到了周四。晚饭吃完, 没等陆霁尘收拾好厨房,岁樱就上了楼。
洗澡、收拾行李,一切准备工作做好, 岁樱躺上床。
闭眼之前, 她还不忘给陆霁尘发了一条短信:【早睡早起, 明早见。】
为了让自己这一觉睡得安稳, 岁樱今天早上六点起的床,即便午饭后有困意,她也没让自己休息, 一直在书房用功到傍晚才下的楼。
困倦早就等着她。
软乎乎的床, 淡淡青皮柚的沐浴香,周围全是让她睡意一瞬席卷的舒适,没几分钟的功夫她就睡着了。
就连枕头下的手机震动声也没能扰乱她平稳绵长的呼吸。
凌晨三点四十, 陆霁尘从房间里出来。
客厅的白光铺在门口。
是昨晚没关灯吗?
他浅浅疑惑但没多想, 刚走到卫生间门口, 身后传来声音。
一转身, 看见岁樱站在不远处朝他挥手。
“早呀!”
陆霁尘一愣:“怎么起这么早?”
“不是说四点就要走吗?现在都三点”她低头确认准确时间:“四十二了!”
想到昨晚七点多给她发的那条短信至今未回,陆霁尘问:“昨晚很早就睡了吗?”
“对呀!”
昨晚睡得早,一来是为了今早能顺利起床, 二来是想在路上和他说话给他解困。
陆霁尘朝客厅投了个眼神:“去坐一会儿, 我很快就好。”
男人洗漱的时间几乎可以用迅速来形容。
从洗漱完回到卧室,换好衣服再出来, 陆霁尘前后只花了不到十分钟的时间。
岁樱看了眼他的手,只有一个黑色电脑包:“你没有其他行李了吗?”
陆霁尘点头:“晚上就能回来了, 不用带行李。”
岁樱鼻尖一囊:“那之前你又说要明天上午才能回来?”
带着可以在那边过夜的期待, 这两天岁樱都快从网上把那个城市搜烂了,吃穿住行, 无一放过。
陆霁尘解释:“之前是打算坐高铁过去,我怕时间来不及,所以才说要在那边过夜。”
可是岁樱现在哪听得进去这些。
她就只知道,她手机相册里截了好几个小吃街的地理位置,还有一个夜景特别漂亮的颈畔湖
见她嘴巴都要噘成小鸭子了,陆霁尘轻笑道:“怎么,想在那边玩一玩?”
岁樱可不要什么矜持,重重点头:“你不知道,我这段时间都要熬坏了,就等着这趟出门你带我去散心呢!”
她用的是散心一词。
陆霁尘失笑:“看来这段时间你在这住得很无聊。”
当然无聊,若不是这石膏困着她,这个暑假她绝对会过得有滋有味。
她现在别提多想听见自己趿拉着拖鞋上下楼的声音了。
岁樱走过来,揪着他掖在黑色西裤边缘的白衬衫布料,揪住一点,晃了晃。
“你就带我在那边过一晚呗,”她求起人来,声音软戚戚的:“求求你了陆叔叔~”
陆霁尘低头看着她手。
别人总说他原则性强,坚持的东西没人能打破。
工作上,他的确是这样。
学术研究上,他虽听取意见,但也一直坚守自己的理论。
但是对眼前这姑娘,他却时常觉得拿她没办法。
不打算带她去的,她一生气,他点头了。
计划好今晚就回来,她嘴巴一噘,声音一软,他又答应了。
他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每次沈确一提到她,都会无奈叹气了。
把岁樱的行李箱从楼上拎下来的时候,陆霁尘笑出一声气音。
“你早就打算在那边过夜了?”
“不是早就打算,”岁樱慢声慢语地纠正他:“而是你答应带我去的时候,没说当天去当天回。”
陆霁尘回想了一下,自己好像的确没有说过。
好吧,算是他的疏忽。
凌晨四点的夏夜,风都是热的。
进到车里,陆霁尘把空调打开,又打开天窗。
一颗颗如钻石般的星星镶嵌在黑绸布般的夜空里。
本该浩浩荡荡,却因从天窗望去,视线阻隔出一片让人无限遐想的绮丽。
陆霁尘身上的安全带还没系,转过头来,看见岁樱因为仰头而露出的那项漂亮的脖颈。
“这样看星星,好像特别美。”
陆霁尘抬头。
他有过很多次跋山涉水、算好时间、寻找最佳拍摄位置的经验,只为镜头下的那一瞬定格的美丽而无憾。
却没想到,打开天窗,只需一个仰头,就能看见近在咫尺的美景。
“是很美。”
岁樱把手伸出天窗,可惜胳膊不够长,热风从指腹间穿过,她挺直了脊背,另只胳膊撑着车门。
单脚使力,平衡感自然不够好。
左半边的身子往主驾驶那边斜斜歪过去的瞬间,陆霁尘条件反射伸手接住她。
不知是她腰肢过于细软,还是他手指太长。
握在她侧腰的手,两手指尖轻松相接。
但是他心远没有这么轻松。
岁樱以侧身的姿势被他接住,试图伸出天窗的那条胳膊,如今正圈在他肩膀。
从开始的心惊,到窃喜,再到这一秒的懊恼。
若不是有中控台挡着,她现在肯定就坐他腿上了。
陆霁尘仰头看她,握着那截软腰的手,掌心已然出了汗,压在她轻薄如翼的裙布上,与她的体温交.融出难言的一种温度。
是他从未感受过的。
抛开此时他紊乱不整的心绪外,还有一种“冒犯”异性的羞愧感。
他匆匆收回手,唇角掀开,还未来及说一声抱歉——
刚刚只是与她的身体有着双掌的密实相贴,现在,岁樱几乎是半个身子都倒在了他怀里。
陆霁尘整个人懵住。
被压坐着的腿僵紧,而他的左臂,早就比大脑更早给出反应,此时正越过她后腰,握在她腋下。
指腹处能感觉到无比绵软的,犹如云朵般的触感。
岁樱也整个人一呆。
她发誓,她真不是故意的。
怪就怪他没有提前告知就缩回了手,她都来不及反应,只能任由自己瘫软下去。
可是这种措手不及却误打误撞地圆了她刚刚的失落。
她藏着心底的窃喜,用那双被星空映出的雾蒙蒙的双眼,无辜地看着他。
平时那双琥珀色的眸底,今天黑漆漆的,晦暗不明。
岁樱从他暗流涌动的眼里,觉察到异常。
他该不会看出什么来了吧?
车厢里这么安静,还是说,他听见她擂鼓般的心跳声了?
岁樱偷偷吞咽一下,眸色刚一闪烁,就听居高临下看着她的人说——
“就准备这么一直看着我,不起来?”
星光在上,在他眼底落下一层灰色的影。
岁樱大着胆子与他对视,视线触到他深浓眸底时,她心巅又一悸动。
反应慢半拍品出他刚刚那句话里冷肃的质问。
她又不甘下风地顶回去:“我是在看你能忍到什么时候!”
陆霁尘的确在忍,保持着刚刚的姿势,手臂和手指僵持着,生怕动一发而牵全身。
但没想到会被她一语戳穿。
也不知为何,他竟然硬着头皮明知故问:“我忍什么了?”
岁樱低低“哼”出一声:“你刚刚不是故意松手的吗,捉弄人,等着看我的笑话,现在看到啦,别憋着了,笑吧!”
没打算笑的,也不觉得自己还能心有余力笑出来。
可被她这么一说,不知是心底轻松了,还是被她委屈又控诉的语气惹出一丝笑意。
他偏开脸,真就笑了声。
胸口在他嘴角弧度还未消散时,被锤了一拳。
“还走不走了?”
陆霁尘低头看她:“你不起来怎么走?”
岁樱身上穿的是裙子,深色的裙摆铺在陆霁尘黑色的西装裤上,好似能浸为一体。
但是在那不见天光的裙摆下,大腿的上与下却是浑然不同的触感与温度。
空调的丝丝凉意透过薄薄一层裙料隙在她大腿上,而与他西装裤贴合的那一片早已闷出了不透风的滚烫湿意。
和热夏坐在不透气的皮质沙发上一样,但是又不一样,沙发松软,而他的大腿紧绷。
不知是本就这样硬实,还是因她的坐姿让他不得不绷紧。
如果他没有用手臂挡在她身后就好了,她就可以再往后躺一躺,或者说再往后挪一挪,感受一下他会不会有立起旗杆的张牙舞爪
可惜,硌人的硬感没有感受到,在陆霁尘蜷起压于绵软云朵边的手指,用手腕的力量将她上半身从腿上托起时,凉意扑袭而来,将那一片灼人的滚烫一瞬扑灭。
岁樱几乎要打出冷颤。
把她托起,并放回副驾驶的座椅里后,陆霁尘吐出一口淤浑不明的浊气坐回来,没给车厢里一丁点静谧的回响就发动了车子。
“安全带系上。”
岁樱松开轻抿的唇,“哦”他一声后,又瞥他一眼。
入耳两道安全带卡扣卡下的声音,车子缓缓起步。
车窗玻璃紧闭,但天窗开着,风裹着热流卷进车厢,和空调的凉意搅缠在一块儿。
岁樱仰头看着夜幕,看到脖子发重。
“把座椅放低,睡一会儿。”
岁樱一边按着后颈,看他:“那你呢?”
“我?”陆霁尘目视前方,失笑:“我要开车,哪能睡?”
岁樱说的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我睡了,那你岂不是很无聊。”
但是相比刚刚车厢里安静的那一会儿生出的尴尬,陆霁尘觉得还不如无聊一点。
他说没事:“你睡你的,睡醒了再说。”
岁樱了无睡意,但还是把座椅放下了,躺下后她发现,这样的姿势刚刚好,可以毫无遮掩地盯着他看。
灯影斑驳且快速的在他侧脸闪过,留下一道道让人移不开眼的琉璃光影。
岁樱没想到自己会真的睡着,但她睡得不沉,听见了车门打开的声音。
睁开眼,看见他颀长又挺拔的背影隔着挡风玻璃,渐走渐远。
岁樱这才注意到淹没他身影的霓虹标牌。
是高速上的服务区。
看了眼时间,距离他们出发已经过去一个半小时。
岁樱躺着伸了个懒腰,略有悬空的后腰不太舒服,她干脆也下了车。
室外不及车厢里那般凉爽舒适,但空气流通。
岁樱深吸一口热气,因为没拄拐杖,她双臂撑在车门上,等着不远处的大门里走出让她熟悉的人影。
在岁樱的印象里,陆霁尘是一个连喝水都不减他丝毫儒雅气质的男人。
多数的时候,她看到的都是他手握七分满的水杯,唇抵杯口,无需仰头,听不见吞咽的声音,只能看见他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
像现在,一边走着,一边仰头喝着斜举在手里的矿泉水。
和平时的他有很大的反差,但依旧俊朗,但又多了几分平时不多见的不羁阳光气。
陆霁尘是拧着矿泉水瓶盖的时候看见岁樱的。
车门挡在她身前,只露了一只漂亮的脑袋,和半截修长的天鹅颈。
“刚醒?”
风声把他的声音从两米远处送到她耳边。
岁樱盯着他那张犹如贵胄公子一般的脸,笑着撒了个无伤大雅的小谎:“醒来没看见你,吓了我一跳。”
陆霁尘低出一声笑,“要去卫生间吗?”
“不去。”
陆霁尘这才将手里另一瓶水拧开盖子递给她:“离下一个服务区还有四十多公里,确定不去?”
岁樱拿着那瓶水钻回车里:“赶紧走吧!”
补了一个意外的美觉,余下的路程,岁樱格外的精神。
在她左一句右一句的闲聊里,陆霁尘嘴角也时不时勾起一个又一个似淡非淡的笑痕。
叽叽喳喳,近乎欢快的声音,不仅磨去了之前一个半小时里,他偶有的分神,也淡掉了启程前那让人一想起就会忍不住心悸的画面。
天边的白肚皮一点点涌出了金光的影子。下了高速不过二十分钟,就到了举办这次学术会的酒店。
岁樱隔着玻璃左右看了看:“怎么感觉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似的?”
“这里是郊区,”陆霁尘将车停在斜对面的露天停车场:“吃住都在里面,也算方便。”
下了车,岁樱看见酒店大门口悬挂的红色欢迎标语,笑道:“这么正式啊?”
陆霁尘把拐杖递给她后,说:“我大概要十一点半才能结束。”
“没事,你忙你的。”
跟着他到前台,岁樱见他又看了眼时间:“陆叔叔,你再不走可就迟到了。”
参加学术会的都是来自不同的城市,每人都会有一间客房。
陆霁尘短暂迟疑了一下:“那行,等下办好入住,你就在房间里等我,自己坐电梯慢点,行李等我结束——”
“行啦行啦,你赶紧去吧!”以前都没发现他这么啰嗦。
陆霁尘失笑:“记得把我身份证收好。”
学术会在三楼,在门口签完到,陆霁尘匆匆进了会场。
座位都是按名牌入座,这次川江大学一共来了四名教授三名讲师,同系讲师程娴看见他,忙朝他挥了挥手。
陆霁尘手压腹部,从她让出的位前侧身进去:“谢谢。”
见他额鬓出了汗,程娴拿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给他:“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陆霁尘的时间观念一向都很强,这次算是个意外。
目光斜到她递过来的纸巾,陆霁尘浅浅说一声不用。
他从电脑包里拿出一份资料递给旁边的方教授,“电子版我昨晚发给齐教授了。”
方教授翻开几页,表情意外:“这么快?”
陆霁尘:“之前就整理好了,以为开学才会用到。”
“好好好,我争取下周二把我那份发给你,到时候你再帮我看看,”方教授声音压低:“齐教授要是问起你,你就说我给你了,你还在看。”
陆霁尘笑了笑:“那你尽快。”
两个半小时的学术会中间有半个小时的休息,陆霁尘坐在座位上没有走,趁此期间,他给岁樱去了一通电话。
“早饭吃了吗?”
学术会开始的前几分钟,他给岁樱叫了餐。
“吃了,”岁樱正靠着床背在看电视:“你怎么还能打电话,结束了吗?”
“没有,中间休息,”陆霁尘问:“无聊吗?”
一个人待着是挺无聊的,但想到他就在楼下,而且中午就能见到他,这无聊的两个多小时又不算什么了。
岁樱说还行,“你给我叫了餐,那你呢,吃了吗?”
“中午——”
话没说完,也一直坐在位置上的程娴轻轻碰了碰他胳膊。
陆霁尘手掩话筒,扭头,虽然没说话,但眼神询问。
程娴将一份资料放到他面前,知道他在打电话,也隐约听见了话筒那边是女声。
她声音放的很低:“是刚刚上半场的总结。”
陆霁尘颔首说了声谢谢。
目光一览资料首页,他掩在话筒上的手松开,翻开一页,同时也没忘电话那头的人。
“中午是在酒店吃,还是去外面?”
岁樱刚刚也听到女人的声音了,不过她没问,她才不要做一个没有气量的女人。
对她来说,喜欢一个人肯定会小心翼翼,但不代表对方身边出现异性就会让她如临大敌。
自信,是上天在她这个年纪特别赋予她的。
“在酒店吧,你早上起的那么早,中午吃完饭可以休息一下。”
陆霁尘被她难得一见的关心惹出一丝笑音:“行,那晚上再带你出去吃。”
他自己或许没注意,但坐在他旁边的程娴却满目怔然。
愈加好奇和她通话的女人到底是谁,竟然能让他一句一字里都有着星星点点的笑意。
眼看他举在耳边的手机落下,程娴慌忙收回视线。
她听似很随口的一问:“陆教授不是一个人过来的?”
陆霁尘默了两秒才后知后觉她是在和自己说话:“什么?”
程娴很迅速地看了他一眼后就收回了视线:“刚刚听你在电话里说”似乎是觉得自己有些唐突,她又摇了摇头:“没什么。”
陆霁尘刚刚的确是没听清她说的是什么,但她说没什么,他便也没问。
十一点半,学术会准时结束,陆霁尘收拾好资料和电脑,等程娴站起身走到过道,他才随之起身。
同系的几名教授都约好中午一桌吃饭,便问陆霁尘要不要一起。
陆霁尘为人随和没有架子,虽与同事不深交,但也都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社交礼貌。
今天是有岁樱在,不然他不会摇头说一声不了。
只是没想到出门看见岁樱等在门口。
陆霁尘快了两步越过同事肩膀,走过去:“什么时候来的?”
“就刚刚。”
因她拄着拐杖,陆霁尘伸手去接她挂在右边肩膀上的包:“给我。”
帮异性拿包这种事,落在任何人眼里都是非一般的关系。
这若换做别人,或许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但陆霁尘在学校里是出了名的不与任何异性亲近,所以拿包这样的举动放在他身上就显得格外出奇。
“陆教授,这位是?”就连平时一向两耳不听八卦的方教授都忍不住好奇。
他这么一问,一同走出来的另外几名教授也都站住脚。
想着一行人应该都是和陆霁尘一样都是教授,岁樱拿出她的乖巧,礼貌回道:“教授们好,我叫岁樱。”
一行人哪在意她叫什么名字。
站在最边角的程娴按捺不住:“你是陆教授的”
刚刚爽快回答的人,这会儿却把目光转到陆霁尘脸上。
不过不是征询,而是顺其自然地看他一眼。
视线收回时,岁樱回答说:“他是我叔叔。”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似的。
尤其是站在斜对面的那个女老师,刚刚看她时,满眼的探究,甚至还带着隐隐的防备与敌意,现在可好,眉眼下弯,嘴角上翘。
这是多希望她和陆霁尘有血缘关系呀?
岁樱嘴角抿出点滴狡黠:“不过不是亲的。”
一行五人,十只眼睛再次落到她脸上。
陆霁尘也始料未及她会加上这么一句,不算解释地坠上一句:“我一个朋友的侄女。”
是叔叔,但不是亲的。
是侄女,但是朋友的侄女。
这关系说不上复杂,但要看用什么样的心思去品。
其中一教授笑出爽朗两声:“我还以为是陆教授交的女朋友呢!”
陆霁尘皱眉:“你们想哪去了。”
站在最边角的程娴,目光依旧若有似无的停留在岁樱脸上。
岁樱当然知道她在看自己,目光倏地一转,不偏不倚捉到了对方的眼神。
程娴眼波一顿,慌忙转开脸。
目送电梯门缓缓合上,陆霁尘低头看了眼身旁的人,刚想说我们也下去吧,耳边突然传来一句——
“她喜欢你。”
陆霁尘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她的意思,他没有装傻,低头看她:“怎么看出来的?”
岁樱还在眯着眼角盯着那扇银色的电梯门:“她看你的眼神不清白!”
眼神清不清白都能看出来?
陆霁尘忍俊不禁:“你这看人的经验都是从哪积累出来的?”
岁樱没听见似的,弓般的眉睫一抬:“喜欢你的人可真多。”
她语气不算好,听在人耳里,像一块凸着无数棱角的碎石,往人心口一砸。
把陆霁尘砸的吐出闷沉一声:“再多,能有你多吗?”
惩戒
岁樱没想到他会拿自己跟她比, 又气又好笑:“这能一样吗?”
阳光穿透她身后的玻璃,照在陆霁尘脸上,让他那双琥珀色的眸底比平时要浅一点。
他迎着光, 望进岁樱那双墨色眼底。
“怎么不一样了?”他声音像砂纸磨过, 不低, 但沉。
岁樱没想到他还跟自己较上劲了, 嗓子里一噎:“我、我那时候还未成年,你现在都多大了?”
陆霁尘越来越不爱听别人拿他年龄多事:“我多大?”
这人今天可真是蛮不讲理。
岁樱下巴都要抬成六十度高了:“你多大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她不甘下风誓要拿回主动权的架势,让陆霁尘一秒无奈。
也是, 他一个马上三十岁的人和她一个二十岁的小姑娘, 站在进进出出人来人往的电梯门口争辩年龄这种问题,属实是有失长辈的气度。
见他沉默不言,岁樱也不想追着这个话题了, 但还是忍不住嘟囔道:“这段时间, 你充其量也就见过程子墨一个, 我呢, 我都瞧见两个了。”
陆霁尘瞥她一眼,“我见到的那一个,是在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情况下。”
眼睛一瞬睁圆的岁樱:“”
天呐, 他好会怼人!
正好电梯门开, 岁樱瞪了他一眼:“不理你了!”
说不过人就不理人。
陆霁尘看着她脑后勺下的雪白一颈,突然有种想抬手‘教育’一番的冲动。
进了电梯, 岁樱见他杵在门口不动,又气又想笑:“你罚站呢?”
拎着她包带的手紧了紧, 陆霁尘瞥了眼对面那张没理也不饶人的小嘴, 没忍住:“不是说不理我了?”
这人今天真是反常的要命。
岁樱朝他比出小拇指的尖尖一点:“你看这是什么?”
陆霁尘迈进电梯:“什么?”
“你的小心尖。”
所以说七八岁的年龄差不是白有的。
电梯停落,陆霁尘才反应过来她是说他小心眼的意思。
电梯门开, 随着岁樱走在他前头,那截雪白又不偏不倚的落进他眼底。
定格的视线被渐近的嘈杂声打乱,陆霁尘恍然无措地偏开视线。
楼下餐厅是自助式,人来人往,空位已经不多。
在距离自助餐台最远的角落找到一张空桌,陆霁尘把手里那只和他一身正装极为不匹配的彩色涂鸦水桶包放到桌子一角。
吵归吵,瞪归瞪。
该照顾还是要照顾。
陆霁尘把椅子从桌下抽出来:“在这坐着,我去给你拿吃的。”
岁樱乖乖坐下后,把拐杖给他,接着又软着声地喊他一声陆叔叔。
她指着自助区那片区域:“我刚刚看见有小龙虾,你帮我拿一点呗?”
难怪声音软成这样,原来是有求于他了。
【你能吃辣吗?】这是陆霁尘提到嗓子眼的话。
但是说出口的却是——
“可能会辣,我给你少拿一点。”
如果不是脚伤忌辣,麻辣小龙虾绝对要被岁樱排在夏天必吃榜里的No.1。
“辣吗?”
这话是岁樱问陆霁尘的。
因为那盘也就十个不到的小龙虾,被陆霁尘端在他自己面前。
陆霁尘皱着眉头,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才回答她:“给你用水涮涮吧。”
岁樱:“”
真的,她已经在后悔了,今天就不该跟他过来,不然此时此刻的她,应该坐在茶几前的地板上,看着搞笑的综艺,吃着辣嘶嘶的羊肉串、小龙虾、卤鸭脖,一边吃一边嗦着手指。
正恼着,一只剥好的虾尾放到了她面前的盘子里。
岁樱愣愣地看了看,抬头,她眨了眨眼:“你涮过了?”
“没有。”
刚刚他是用筷子沾了一点汤汁尝的,很辣,但是看见她委屈吧啦的一张脸,他又剥了一个虾尾尝了尝,是在他能接受的范围内。
“你尝尝。”
酒店里小龙虾的味道只能说一般般,和岁樱以前吃过的都没法比。
不知是不是因他亲手剥的原因,味道都多了一层滤镜。
“好吃!”
陆霁尘双手戴的一次性手套没有摘,听她这么说,他才又拿起一个。
“好吃也不能多吃。”
岁樱默默数着盘子里小龙虾的个数,才七只。
她扁嘴:“都不够塞牙缝的。”
陆霁尘把第二个虾尾放到她盘子里,笑说:“你牙缝是有多大?”
他剥虾的动作慢条斯理的,根本就够不上岁樱吃的速度。
但充其量也就七个,把最后一个虾尾放到她盘子里,陆霁尘摘下手套:“吃饭吧。”
早饭吃的晚,岁樱现在并不觉得饿。
她用条件交换:“那我把碗里的米饭吃完,你能让我再吃一盘小龙虾吗?”
她也就试探着问问,没想到对面的人点头了。
平时吃饭慢慢悠悠的人,今天倒是迅速,不等陆霁尘把饭吃完,岁樱就把筷子一放:“我吃完了!”
为了不让陆霁尘有话说,她一粒米都没剩。
“这么喜欢吃小龙虾?”
何止是喜欢,简直是人生最爱。
岁樱叹气:“我都不敢想,如果不是这脚惹的祸,我这个夏天会有多快乐。”
能想象得出来,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生活会有多精彩。
不像他,日子虽充实,却也淡如一杯水,索然无味。
“不过呢,”岁樱两只胳膊趴在桌边,倾着上半身,笑着看他:“如果不是因为我脚受了伤,我就没办法认识陆教授你啦!”
陆霁尘抬头看她,那张还没有完全褪去稚气的脸上有着一双看谁都水汪汪的大眼睛。
他低下头,黑色的筷尖戳进雪白的米饭,“认识我,”他停顿了一下:“会快乐过其他更有趣的事情吗?”
“当然啦!”岁樱一点迟疑也没有:“这个夏天,认识你就是我最快乐的事情呀!”
认识他这么一个无趣的人竟然让她觉得如此快乐,该说她对快乐的要求度太低了吗?
陆霁尘刚一抬头,就听她问——
“那你呢?”
“我?”
“对呀,”岁樱直直看进他琥珀色的眼底:“认识我,你开心吗?”
开心吗?
这个问题好像并不难回答。
他自己都能明显感觉到,从她住进来以后,他的笑都比以前多了。
可他在犹豫些什么呢?
陆霁尘自己也不知道,可是被她那双期待的眼睛看着,好像沉默都会成为一把薄刃。
他笑着点了点头:“以前就总听你小叔说你是个开心果。”
“谁问你他了呀,”岁樱才不满意他这个答案:“我问的是你。”
陆霁尘失笑:“我刚刚不是点头了吗?”
岁樱却一点一点地追着他:“那你别点头,你换成说的!”
陆霁尘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这么拿她没办法。
“开心,”他轻轻一个叹气:“行了吧?”
开心就开心,非得加一句行了吧,弄的好像在严刑逼供他似的。
岁樱撇了撇嘴。
碗里的饭吃完,陆霁尘放下筷子:“小龙虾还吃吗?”
本来能吃下去的,谁知道几句话一说,就让那碗米饭成功沉满了她的胃。
趁着她托腮犹豫的功夫,陆霁尘说:“如果还想吃这种麻辣的,那你只能再吃一小盘,或者等到晚上,外面应该会有那种”
他不过一个浅浅皱眉,岁樱就接住了他的后半句:“你是说蒜蓉五香的?”
陆霁尘点头:“那种你可以多吃一点。”
岁樱自然选择了后者。
陆霁尘拿起她的包,从餐桌前起身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一声低笑。
“第一次看见陆教授这么照顾一个女孩子,跟个老父亲似的。”
“倒也奇怪,来开个学术会怎么把朋友的侄女给带来了。”
一直心不在焉,时不时余光偷瞄的程娴,追着不远处一高一矮的身影,眼里光影浮沉
回到楼上客房,陆霁尘把手里一黑一白的两个包并排放在了沙发里。
岁樱绕过床尾去拔插座上的充电器,“你身份证在我包里,你自己拿。”
陆霁尘看了她一眼,见她杵在床里侧在看手机,陆霁尘便走到沙发边,从她那彩绘的水桶包找到了自己的身份证。
卫生间传来水声,岁樱抬头看过去一眼,视线收回时看向横亘在自己身前的双人床。
眸子刚一转,陆霁尘擦着手从卫生间里走出来。
“你要不要休息会儿?”
岁樱忙把脸低回去,从嗓子里“嗯”出一个第三声:“我不困。”
陆霁尘背身对她,在床边坐下,一边解着腕上的金属表带,一边随口叮嘱了句:“那我睡会儿,你自己玩。”
自己玩
还真当她三岁小孩了,是吧?
岁樱朝他宽阔的肩膀囊了囊鼻尖:“你自己定闹钟,我可不喊你。”
陆霁尘扭头看她:“你那么站着不累?”
累呀!
但是她还没想好,等下是去沙发里坐着,还是也和他一样,在床上躺着。
岁樱“哎呀”一声,声似不满地催他:“你赶紧睡你的吧!”
好啰嗦,但她又好喜欢。
房间里安静的都要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岁樱可算是明白什么叫人在曹营心在汉了。
手指一边在手机屏幕胡乱地滑着,一边余光偷瞄离她不过一米多远的人。
他好像很喜欢平躺着睡。
上次去他房间里时,他也是平躺着的,也是像现在这样,双手交叠压于腹前。
岁樱皱了皱眉,那样压着不会觉得重吗?
目光溜到他双臂,想起每次他抱起她时那略有硌人的臂骨。
那种轻松驾驭起她的力量感,让岁樱心尖颤了好一会儿。
以为他已经睡沉了,岁樱刚想将腋下的拐杖立到一边,耳边突然传来一声——
“你要是困也睡一会儿。”
可把岁樱吓了一小跳,看过去,发现他眼睛还是闭着的。
拿着手机的手压在心口,岁樱看了还剩一大半的床。
这意思是
她可以和他睡一张床?
岁樱抿了抿唇,视线从床头扫到床尾,睡床头的话,他会不会觉得她心术不正,那要睡床尾吗?
岁樱撅了噘嘴,光是想想,她就一万个不情愿。
“睡吗?”
思绪再次被他打断,岁樱又是一惊,条件反射地“啊?”出一声。
陆霁尘这才睁开眼,一双满是倦意的眼看向她:“睡的话,我就去沙发里。”
岁樱:“”
就说他没这么‘大度’吧!
本想还他一记白眼的,可他疲倦沉哑的声音又让她心软得一塌糊涂。
“我不困,你睡吧。”
她绕过床尾,去了沙发里窝着。
陆霁尘视线追着她,目光定格两秒后,他又再度合上眼:“那你就从网上看看附近有没有什么你想吃的,晚上带你去。”
知道他困的厉害,岁樱没再搭他的话,和邱黎黎聊了会儿天。
邱黎黎:【所以现在房间里就你们孤男寡女两个人?】
岁樱:【你还想有第三个?】
邱黎黎:【我意思是说,他就没提出再单独给你开一个房间?】
没提,可能是因为他压根就没打算今晚在这个酒店留宿。
不过没关系,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岁樱往床上瞥过去一眼。
一身白衫黑裤地躺在那儿,衬得他身体比例优越到了极点。
和他醒着时雅致温和的气质不同,此时的他,眼睛闭着,眉目冷淡,却又因窗外的光线,让他半明半暗的脸更加深刻英隽。
他沉沉地睡着,岁樱静静地看着,就这么把自己看到眼皮一掀一阖。
连陆霁尘什么时候走的,她都不知道,但是醒来的时候发现身上多了一条浴巾。
略有重量的一片白色,从她肩膀盖至腿根,睡前被她拿在手里的手机也被放到了旁边的圆形茶几上。
岁樱拿起手机,本想看一眼时间,却一眼看见上面有一条微信消息。
点开,是陆霁尘发来的:【行李箱在卫生间门口。】
天呐,他都把行李箱拿上来了,她都没听见。
等等!
岁樱眸光一顿,现在都下午了,他却把行李箱拿上楼,难道是准备晚上在这个酒店住下了?
一阵窃喜和不确定后,她去了一楼大厅。
“你好,请问还有多余的房间吗?”
前台连确定都没确定就朝她微笑着摇头:“抱歉女士,房间在今天上午十点的时候就已经全部订完了。”
岁樱还不死心:“所有的房型都没了吗?”
对方语气确定:“是的。”
岁樱忍住嘴角的笑跟对方道了谢。
在酒店斜对面的便利店买到一个她喜欢的冰淇淋口味后,岁樱回到酒店一楼的休息区里坐着,甜而不腻的一口白色裹在舌尖,她给陆霁尘发了一条消息:【什么时候结束呀?】
陆霁尘的手机调成了静音放在桌角,屏幕乍亮,他掠过去一眼,连着短信提示的对话框,他扫了眼时间,距离中场休息还有五分钟。
收到陆霁尘的回复,岁樱手里的冰淇淋还剩一半。
心情好,连吃冰淇淋的速度都慢了下来。
陆霁尘:【全部结束要七点半。】
七点半的夏天,时间也不算晚。
岁樱觉得这个时间刚刚好,适合吃饭,适合看夜景,重点是,时间越晚,其他酒店满客的几率也越大。
岁樱:【不急,你忙你的。】
陆霁尘没有草草结束看似报备的短信,问她:【无聊吗?】
岁樱对着手里吃了一半的冰淇淋拍了张照发给他。
真是逮着空子就要吃零食。
陆霁尘看着那张被他点开的照片,翘了一下唇角。
淡雅的轮廓都随之生动了起来。
岁樱:【看来往的客人也挺有意思的。】
过度无聊的时候才会觉得这样也算有意思。
陆霁尘:【如果一个晚上不够,明天也不急着走。】
看见这条短信,岁樱忽地坐正了:【所以我们可以在这边住两个晚上?】
陆霁尘:【如果你觉得有意思,可以。】
注意力集中的情况下会忽略自己的微表情。
而他嘴角许久不落的笑痕,早就被坐在一旁的程娴看在眼里。
她甚至看见了陆霁尘的手机界面,虽看不清字,但能看出是聊天界面。
能让一个人在聊天的时候,嘴角捎一抹融雪般的温柔,那人除了异性,程娴想不出还有第二种可能。
“陆教授。”
陆霁尘扭头看她一眼,只一眼,视线就再度回到了手机屏幕上。
他语气淡淡:“怎么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短信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他的礼貌不似平时那般刻板。
程娴问:“你那位朋友的侄女,是这儿的人吗?”
“不是。”
那就是跟他一块儿过来的?带着朋友的侄女来参加学术会
程娴想不出理由。
还想再问点什么的时候,陆霁尘扭头看过来:“程老师为什么这么问?”
他眼里璀璨的光,似乎因为瞳孔里换了影子而一瞬消失。
程娴尴尬地笑了笑:“我就随口问问。”
既是随口,陆霁尘便没再问什么,给岁樱发过去一条摸摸头的表情,手机被他放回了原处,垂敛看着面前资料的眼底,也回到之前的冷清。
四点半,中场休息,陆霁尘拿起手机起身,“程老师,我出去一下。”
程娴起身给他让出道。
“陆教授,”方教授喊住他:“是去餐厅吗,一起啊。”
陆霁尘笑了笑:“我去楼上咖啡厅。”
咖啡厅在六楼,岁樱是问了前台才知道六楼一层都是休闲区,不止咖啡厅,还有酒吧、网咖、桌球室。
刚到咖啡厅门口,就看见岁樱伸长了胳膊朝他挥了挥。
陆霁尘走过来拉开对面的椅子,“就不能在房间里老实待一会儿?”他几乎是追着自己的尾音问的:“冰淇淋在哪儿买的?”
一开口就跟她秋后算账,岁樱星眸微嗔地看着他坐下:“就在马路对面,又不远。”
对寻常人来说是不远,小跑着几秒就能过去。
可是她的脚如此不便,若是有车疾驶过来,她连正常避让的反应都来不及。
真是一刻都不让人省心。
不过这句话被他隐在了心里。
因为今天从她偶有的话语里,陆霁尘后知后觉到自己的啰嗦。
可是不啰嗦能行吗?
她是他带出来的,有任何的闪失,他都要负全部的责任。
见他不说话,岁樱凑近桌沿:“你该不会因为冰淇淋就生气了吧?”
若是点头,就不止啰嗦,还小气了。
“没有。”见她面前只有一杯冰水,陆霁尘问:“怎么没点喝的?”
“这不是等你来嘛,”岁樱托腮看他,说的煞有其事:“再说了,我现在吃什么喝什么都被你严格管控,我可不敢乱点。”
一会儿卖乖,一会儿任性,真不知哪个才是真正的她。
陆霁尘无奈地摇了摇头,拿起桌角的饮品单:“想喝什么?”
“澳白吧!”岁樱喜欢浓郁型的咖啡。
“蛋糕呢?”陆霁尘快速扫一眼:“蓝莓芝士吧,这种应该不太甜。”
竟然还记得她喜欢不太甜的口味。
岁樱抿着嘴角朝他点头。
见他只跟服务生点了一人份。
岁樱皱眉问:“你不吃点东西垫垫吗?”
陆霁尘摇头:“我不饿。”
“那你点杯喝的。”
他什么都不点,总觉得他下一秒就要起身走掉似的。
陆霁尘往后靠坐了几分:“下午已经喝了不少的水了。”
“好吧”
见她还噘起了嘴,陆霁尘忍俊不禁:“吃个东西还得让人陪?”
岁樱软耷耷地瞪了他一眼:“不是怕你用脑过度会饿吗,还不领情。”
因为靠坐,陆霁尘双手交叠压在身前,目光平直,刚好将对面的人完全拢在视线里。
柔夷两手交叉抱着面前的透明玻璃杯,下巴轻抵在杯沿,樱桃色的唇左嘟右扭自娱自乐,虽然没说话,可双目澄澈好似灵瞳剪水,倒是胜过更多动听的语言。
目光稍停,陆霁尘浅浅眯了几分眼角。
他记得她早上出门的时候没化妆,这会儿,眼尾却挑了一道深咖色的眼线,双眸忽的一垂,浓密的睫毛乌压般的沉进他眼底。
交叠于腹前,悠闲绕着圈的两个拇指倏地一顿。
也就是在那时,那双流盼清眸看过来,接着是她饶有兴趣的声音。
“上午那几位教授有向你问起我吗?”
陆霁尘偏眸错开她视线:“没有。”
岁樱狐疑地追着又问:“那位喜欢你的女教授也没有?”
陆霁尘看她一眼,口吻似真似假:“你想他们提起你什么?”
岁樱正大光明地当着他面,两眸轻转:“就没怀疑我是你的女朋友?”
“你都当他们面喊我叔叔了,他们怎么可能还往这方面想?”
“叔叔怎么了,”岁樱撇了撇嘴,不以为意:“我不也说了没血缘关系了吗?”
“你倒是会想象。”说着,他端起桌上的水杯,浅浅喝上一口,喉咙滚出痕迹,他眸光微顿:“你这是在关心我的感情方面?”
“那可不?”岁樱眉棱一挑:“不仅要关心,我还得时刻警戒着!”
“警戒?”陆霁尘凝眸看向对面,没注意到自己的眼底涌出了点点星火,他眼角眯出不解:“警戒什么?”
岁樱一边不露声色地察他言、观他色,一边试探着:“交女朋友啊,万一你交了女朋友,那我怎么办?”
陆霁尘的眼神从意外变迷茫。
他没有交女朋友的打算,所以他完全可以用“不会”二字打消她一切的顾虑。
可是她在顾虑什么什么呢?
疑惑的话刚提到嗓尖,服务生走过来,“打扰一下。”
浓郁的澳白咖啡和铺满蓝莓果酱的三角芝士被放在两人中间,服务生还贴心的准备了两个金属小勺。
视线从他那双深邃的双眸低到眼前,岁樱松开淡抿的唇瓣:“你知道有人是怎么形容蓝莓芝士的吗?”
陆霁尘的目光依旧在她美眸轻扬的脸上,不知是真的想知道答案还是说所有的思绪都被她牵着走。
他问:“怎么形容的?”
岁樱用勺子挖出一小块沾着蓝莓酱的芝士蛋糕,递近他唇前:“你吃了我就告诉你。”
起泡
微甜的底层, 过渡到清淡的芝士糕体,再混着酸酸的蓝莓层。
是陆霁尘尝到的味道。
岁樱含住那片冰凉的,从他唇缝间短暂擦过, 还未能留下任何属于他温度的金属小勺。
“是不是如初恋般美好?”她笑得很甜, 眉梢都沾着窃喜的娇艳。
陆霁尘不知初恋何滋味, 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但让他整个人怔愣不知所措的却是刚刚岁樱那看似无意识的唇间动作。
含住被他用过的勺子。
是她一时大意完全没意识到吗?
见他眼睫半晌未眨一下, 岁樱用拿着小勺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想什么呢?”
陆霁尘这才恍然垂下眼:“没想什么。”
耳边是曲调轻婉的钢琴曲,飘荡出让人坐立不安的心悸。
陆霁尘无措站起身:“我先下去了。”
他几乎都没等岁樱应他就匆忙离开了卡座。
看着他白衫黑裤的身影在门口转身消失,再想着刚刚他泛红的耳尖, 岁樱嘴角抿出深深的笑痕。
这对岁樱来说近乎是一种深陷胜利的曙光, 但这种欢喜雀跃只在她心里滚了两圈就戛然而止。
她是不是有点太激进了?
会不会物极必反?
想到小叔说他总和异性保持的一臂远的距离
岁樱伸出自己的胳膊丈量了一下。
*
岁樱以前问过陆霁尘,如果有一天,他寂寞或者难过的时候怎么办, 他说:那就找一些可以分散注意力的事情来做。
眼下, 他没有寂寞也没有难过, 但还是被乱了心神, 说不清到底是被什么乱的,可注意力就是无法集中。
明明戴了手表,可他却几次点亮手机屏幕去看时间。
六点了, 他已经心不在焉了一个多小时。
屏幕就要暗下去的时候, 陆霁尘将手机拿到了手里,点开微信, 删删改改,最后又几番斟酌与默念, 最后, 一条【你喝过的水,她喝吗?】的短信被他发送给了沈确。
沈确从回来后就一直在忙, 能收到陆霁尘主动发来的短信,他颇感意外。
沈确把他的短信在心里默读了好几遍都没太懂陆霁尘说的‘她’是谁?
沈确:【你说我女朋友?】
看见他的回复,陆霁尘无语住。
他忍着心头的郁结,敲出两个字:【岁樱。】
隔着手机,陆霁尘看不见沈确笑到发抖的两个肩膀。
沈确:【怎么,你喝过的水,她嫌弃了?】
“”
真要嫌弃,他就不会多想了。
陆霁尘难得把问题问两遍:【有没有喝过?】
沈确觉得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跟她一小姑娘计较这些干嘛,心胸开阔点,陆教授!】
陆霁尘一秒摁灭手机屏幕,沉沉吐出一口气后,他闭了闭眼。
回想着那一声声“叔叔”,理智终究还是占了上风。
好朋友的侄女
他无声弯了弯唇,胡思乱想什么呢!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那段时间里,岁樱可谓是忙的不可开交。
五点半,她从咖啡厅出来,去桌球室开了一盘桌球,她球技还不错,正常发挥下,没什么难度的角度,她一杆子能进四五球,今天战斗力明显减弱,杆头好几次还撞空了。
果然,男人会影响技术的发挥。
五点五十,她去了网咖,想着玩点激烈的游戏好让自己定定心神,奈何还要身份证登记。
低头在包里几度翻找又没找到,正恼着自己丢三落四的时候,她眼波一顿。
没带身份证不正好?
六点二十,岁樱回到楼上客房,把行李箱里的零零碎碎分别放进卫生间、床头柜、电视机前的斗柜上,然后拿着陆霁尘没有带走的车钥匙去了楼下停车场,在酒店工作人员的帮助下,她从后备箱里取出轮椅。
六点五十,她乖巧地坐在轮椅上,安静地在会场门口等。
等待的时间里,她一度在心里揣摩陆霁尘出来看见她的第一眼会是什么样的。
意外的、吃惊的,然后双脚猛然定在原地。
或者深深望着她,慢慢走过来,目光哪怕隔着一条银河。
又或者淡淡然看过来一眼,再风轻云淡地朝她笑笑说:什么时候来的。
哪一种呢?
她不确定,但每一种都让她好生期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终于等到会场里传来零碎的声响。
紧闭的双开门敞开,两名穿着正装的男人最先出来,目光从矮了半截的轮椅上掠过,之后,会场里的咚隆脚步声渐响也渐碎。
陌生的人脸在岁樱眼里一一闪过再无痕消失。
有的人耐心排队等电梯,也有人等不及直接推开安全出口的厚重金属门。
看见中午那几张略有熟悉的人脸,岁樱眉眼弯出礼貌的笑痕。
“等陆教授啊?”
岁樱不知对方姓名,只能笑着点头说是。
方教授回头看了眼:“他在整理资料,马上就能出来了。”
岁樱回了对方“好”的时候,余光能感觉到有另一双视线在打量自己,岁樱佯装无意没去理会,视线一偏,她眼睛一亮。
“陆霁尘!”
被她突然这么直呼其名,不止陆霁尘意外了一下,就连刚刚越过岁樱身侧往电梯口走的几名教授也都回头。
陆霁尘皱着眉走到她面前:“你怎么还把轮椅拿出来了?”
岁樱万万没想到他一开口就凶人。
“站着等你多累你不知道吗?”岁樱恼他一眼:“不知道心疼人就算了,还凶人家!”
“我不是那个意思。”意识到自己刚刚语气的确不好,他说了声对不起。
道完歉,他又解释:“轮椅这么重,我是担心你从后备箱里搬出来的时候砸到自己。”
岁樱埋着脸,没理他。
当然不是真生他的气,但可以借着生气这个由头让他不忍。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岁樱已经完全知道如何才能让他没辙、让他心软,让他无原则无底线地答应她的任何索求。
果然,在排着队等电梯的几行人看过来的视线里,陆霁尘在她身前蹲下。
“生气了?”
岁樱强忍着嘴角往上翘的弧度,偏开脸。
“真不是故意凶你的。”
岁樱揪着裙摆的手开始用力。
心说,你别再用这种软软的调子跟我说话了。
可是又实在想继续听。
她深抿了一下唇,松开,嘴角往两边撇了撇:“可你刚刚就在凶我,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陆霁尘一只胳膊压着膝盖,另只手搭在她轮椅的扶手上。
视线里没有旁人,只有她那种委屈至极的脸。
“对不起,”他又道歉:“下次不会了。”
岁樱很想很想见好就收,但现在才七点。
她要忍着,要让这气性以分钟计算,无限拉长
见她不说话,陆霁尘又问:“在门口等了多久?”
岁樱余光拢着他模糊不清的表情,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没看时间。”
沉默的功夫,电梯“叮”的一声,却没有拉走陆霁尘的注意力,他视线里依旧只盛着她。
“饿了吗?”
生气的时候,要减少说话的字数。
见她点头,陆霁尘又问:“除了小龙虾,还有其他想吃的吗?”
小龙虾、各种烧烤,如果再配上啤酒,那就完美了。
岁樱摇了摇头:“不知道。”
陆霁尘也不是没把她惹生气过,生起气来,瞪他、说话冲他各种的都有,但却没像现在这样过,委屈的好像下一秒就能滴出两行清泪来。
细想,或许不是单单因为他刚刚语气的不好,可能还与下午把她一个人撂咖啡厅里有点关系。
总是都是他的错。
这一点,推脱不了。
自己惹的祸自己就要全盘接着。
眼看最后一拨人被电梯送走,陆霁尘站起身走到她身后。
“如果没有其他想吃的,地方就我来选了。”
因为他在身后,岁樱就没再过度管理自己的表情。
嘴角下撇出沾沾自喜的弧度,眼角也堆出满到快要溢出来的笑痕。
不给他上楼收拾行李的机会,一进电梯,岁樱就快速按了数字键“1”。
陆霁尘瞥了眼,没说话。
盛夏的七点,天边还残留着淡淡余红。
车在露天停车场停了一天,车厢里滚烫闷热,陆霁尘把车窗玻璃全部滑下让空气对流。
“有没有想喝的,我去买。”
看看,一生气,都不用对他提要求,自己就会主动的想着法的讨她开心。
岁樱面无表情地说:“你看着买吧。”
陆霁尘咽下嗓子眼的那句“想喝什么”,改成“等我一会儿。”
也就是这一会儿,岁樱接到了沈确的电话。
“你俩怎么回事?”
岁樱被他问的一愣:“什么怎么回事?”
沈确的那条短信,陆霁尘没回,之后打电话给他还被无情挂断,他郁闷好一会儿了。
“他问我,你有没有喝过我喝过的水。”
岁樱呼吸差点一停:“然后呢,你怎么说?”
“我能怎么说,”沈确无奈一声:“我就让他别跟你计较呗!”
岁樱:“”
沈确问:“你是不是又惹他了?”
岁樱矢口否认:“没有!”
“真没有?”
不怪沈确不信。
陆霁尘是个什么人,他太清楚了。
断不会因为喝水这种小事问他,再说了,女孩子不喝男人喝过的水,这算事?
“真没有!”岁樱尽量把自己说的委屈:“我现在寄他篱下,你觉得我会这么没有眼力见吗?”
沈确听了直皱眉:“说什么呢,什么寄人篱下,你要真有这种感觉,或者说他真给你委屈受了,我立马把你接走!”
岁樱撇嘴:“得了吧你,这个时候想起当好人啦?”
沈确叹气:“说实话,上次如果不是看他对你那么照顾,我还真没打算继续让你在他那住下去。”
虽说和陆霁尘的交情足够深,可照顾人这种事,终究还是费心费力的,一边不想给好友添麻烦,一边又找不到更好的办法。
“我手上这个案子,下个星期开庭,完了你就跟我回来住吧!”
“我不要!”脱口而出后,岁樱才意识到自己有点急了,她又解释:“我这离开学也没几天了,搬来搬去的,好麻烦,再说了,陆霁尘会做饭,你会吗,跟你住,那我岂不是一天三顿跟你吃外卖?”
沈确气笑一声:“外卖怎么了,外卖也分高中低档好吧,再说了,老陆做饭什么水平,我还不清楚?”
岁樱不想跟他掰扯:“再说再说吧,”眼皮一抬,看见陆霁尘从不远处走过来,岁樱匆匆说了再见。
见他手里拎了沉沉一袋子,岁樱愣了一下:“你怎么买这么多?”
“不知道你喜欢喝什么,就多买了几种。”
本来还以为自己对她的口味足够了解,结果站在冷藏柜前看着种类繁多的饮料,他抬起的手好半天都不知要往哪儿落。
岁樱在他张开手让她自己选的袋子里看了好几眼,抬头:“没有可乐吗?”
“喜欢可乐?”可惜他买的都是果汁一类。
见她一瓶也没拿,陆霁尘没忍住对她的管束:“碳酸饮料喝多了不好。”
岁樱撇嘴:“抽烟也不好,还不是那么多人都抽?”
陆霁尘:“”
行吧,她在生气,她说什么都对。
见他转身,岁樱忙喊住他:“你干嘛去?”
还能干嘛去?
陆霁尘无奈:“给你买可乐。”
岁樱:“”
这次是直奔目标去的,所以陆霁尘回来的速度非常快。
一上车,岁樱就拉开了可乐罐的拉环,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大口。
陆霁尘扭头看她的时候,岁樱刚好呵出一口气,紧接着,被她眼角溢出的满足惹出淡淡笑痕。
途径一个红绿灯,陆霁尘掏出手机,点开一个APP后递给她:“在收藏里,你看看没有感兴趣的。”
这还是岁樱第一次看他的手机,虽然知道自己不会碰他手机里的其他东西,可还是像接住了潘多拉的盒子一般。
收藏项被岁樱下滑了好几下才到了底,十六个,他一共收藏了十六个,他是什么时候收藏的呢?下午从咖啡厅走了以后吗?
而他又是带着怀揣着怎样的心理去一一搜罗、细看、再收藏的呢?
岁樱微微侧头往主驾驶那儿瞥了眼,视线收回后,她语气佯装随意:“你什么时候找的这些美食?”
准确来说,是学术会结束前的那一个小时,当时他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成功了那么几分钟,但那种非自愿的强迫,让他的努力很快瓦解。
莫名其妙的就下载了这个吃穿住行的软件。
陆霁尘目视前方,语气略淡:“来之前。”
原来是来之前,就说嘛,下午他从咖啡厅走的时候那么匆忙,几乎是带着逃离的脚步,那种恨不得立刻从她眼前消失的情况下,他怎么可能还会花心思在她身上。
他语气淡,岁樱语气比他还淡:“哦。”
声音低的近乎敷衍,陆霁尘分出视线看她一眼。
是不满意他刚刚的回答?
还是说对他的气性未消?
也是,几瓶没令她满意的饮料哪能解她的气
陆霁尘轻“咳”一声说:“好几家都是人气比较高的店,你看看。”
全是吃的,岁樱已经扫了好几眼了。
等等,她目光陡然停住,细看,好几家都是主打小龙虾的烧烤型饭店。
岁樱双眸略转,在今天之前,她有跟他说过自己想吃小龙虾吗?
好像没有吧
这一发现像是手里的那灌冰冰凉的可乐,随着拉环被拉开,封在罐中的二氧化碳像挣脱了束缚被忽然间释放了出来。
噼里啪啦的,能清楚听见起泡的声音。
原来,他也会说谎。
还不巧被她逮了个正着。
岁樱当然没有戳穿他,她觉得此时此刻的他,心里大概崩了一根弦。
一头系在他的心脏上,一头被她扯在手里。
绷紧了会断,所以把握好力度很重要。
岁樱很认真地选了一家,点开,把手机还给他。
陆霁尘看了眼:“去这家?”
“嗯。”
路程不近,路上又堵车,到地方用了快一个小时。
车子停好后,陆霁尘解开安全带,看了眼被岁樱捏在手里,都快捏变形了的可乐罐:“饿坏了吧?”
隔着挡风玻璃,岁樱左一眼右一眼地看着外面,就是不看他:“还好。”
平时叽叽喳喳的人,又开始一个字两个字的往外蹦,不过相比她一路的闷不吭声,陆霁尘只能自我安慰,再哄哄,再哄哄就好了。
可是要怎么哄呢?
满足她想吃的一切?
除了辣吧,除了辣,她也没什么需要特别忌口的。
饭店里座无虚席,门口也摆了露天餐桌,啤酒、烧烤、盐煮的各种下酒小食,还有夏天的专属——小龙虾。
陆霁尘收藏的那些饭店都不算高档,高档的他也不是没找过,但依她的性子都不会吃的很尽兴,最重要的是,她爱吃的小龙虾就只有这些高人气的路边店面才能做出正宗的口味。
饭店上下三层,层层玻璃窗,客流量大到让人止步不说,门口就有师傅掌勺。
不知师傅往里加了一勺什么,瞬间红光烈焰。
原本推着轮椅走在岁樱身后的人,几乎是一瞬间就挡在了她身侧。
没有被火吓到的岁樱,倒是被他这一猛然的动作吓到肩膀往旁边一歪。
陆霁尘的手也在他侧身挡过来的那一瞬,覆在了岁樱的发顶。
劲秀的手指半埋半掩进她乌黑的发间,安抚似的在她温热的头发上揉了揉,“没事。”
掌勺师傅透过猩红的火光看过去一眼:“去里面找位置坐啊!”说着,声音扬起:“小方,赶紧过来带客人进去。”
一楼大厅满座,服务生指着不远处一张四人桌:“那桌快吃完了,我给你们留着,”她又指着不远处:“我们家的小龙虾都是自己选,现称现做,那儿有盆,你们可以先去选大小,选好了拿到门口,有人给你们称。”
岁樱吃过那么多次的小龙虾,还第一次遇到这种的,很新奇,勾着脑袋往盛满小龙虾的玻璃柜里瞧。
陆霁尘把她推过去后,拿了一个盆和一个捞兜过来。
四个玻璃柜上标注着小龙虾的不同价格,好几个人都挤在三十一斤的柜前,陆霁尘没过去凑热闹,指着最东面无人问津八十一斤的,问岁樱:“称那种行吗?”
岁樱摇头,指着三十的那种:“要这个。”
说实话,三十的那种最多也就只有他半指长,再去掉虾头,几乎就没肉了。
“大的不好吗?”陆霁尘指着那种八十的,“我刚刚看了,那种挺大的。”
本来不想说的,但他这么不懂
岁樱尽量把字数缩减到最少:“那种外强中干。”
陆霁尘:“”
岁樱仰头看了他一眼,看出他似懂非懂,又多解释了一句:“老虾,肉少。”她指着这边三十的:“青虾,肉饱满。”
说完,岁樱又抬头看他:“懂了吗?”
陆霁尘面露无措,但又把头点的很认真:“懂了。”
大概是涉及到他不了解的领域,他平时那副成年男人的稳重感少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腼腆的少年感。
总而言之,面对他那张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脸,岁樱是一点气都生不起来。
可是没办法,长夜漫漫,她得慢慢来。
为了不让自己露馅,岁樱把手里的盆给他:“你别站着呀。”
虽然刚刚她说的好像很对,但陆霁尘还是觉得那种三十一斤的太小。
他又去拿了一个盆,也不用捞兜,直接将盆伸进六十一斤的玻璃柜里,一舀,一颠,然后又用另一个盆装了点岁樱说的那种。
称重的时候,店员指着小黑板上的四种口味:“要哪种?”
没等陆霁尘说蒜蓉,身边就传来一声:“秘制的!”
陆霁尘问:“秘制的辣吗?”
店员说:“可以选,微辣、中辣、特辣。”
岁樱拽着陆霁尘的腰间衬衫把他专干,好让店员看见她:“中辣!”
陆霁尘:“”
本着哄她的意图,如今被她这么不听话的说要中辣,陆霁尘压着眉心看她:“你能吃中辣?”
旁边店员圆场似的:“只吃虾尾的话,中辣也不算辣。”
陆霁尘:“”
之前店员给他们留的餐桌已经收拾干净,但坐下后,陆霁尘还是用纸巾将桌子又仔细擦了一遍 。
岁樱的视线随着他手上的动作移动,跟他那个小叔一样,走到哪都要把人家的桌子再擦一遍。
“你很少来这种地方吃饭吧?”
陆霁尘扭头环顾一圈,实话实说:“很少。”
也是,他这种少言寡语的人,在这种喧哗吵闹的环境的确格格不入。
岁樱用食指的指甲往一次性餐具的包装膜一戳,“是嫌吵还是嫌脏?”
陆霁尘看着她手里的动作:“都不是,我只是单纯的很少出来吃饭。”
他社交圈很简单,没有喜欢吃喝的朋友,沈确很爱玩,但他一年中能玩的时间其实也寥寥无几。
几盘开胃凉菜很快就端了上来,岁樱左右看了看,别人的桌上都有啤酒,就他们这桌,惨兮兮的。
“要给你点几瓶啤酒吗?”
陆霁尘抬头看她:“开车来的,忘了?”
没忘,但是她想喝。
岁樱剥着手里的盐煮花生,闷声不吭了好一会儿。
陆霁尘大约看出了点苗头:“别告诉我,你想喝酒。”
这话的意思等同于她不能喝了呗?
岁樱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我未成年,只能喝牛奶。”
陆霁尘:“”
还是不说话的好,免得张口又火上浇油。
周围猜拳声此起彼伏,以至于显得他们这桌格外安静,静的好像他们是拼桌而坐的两个不认识的人。
岁樱听不懂猜拳的你来我往,扭头寻热闹的时候,目光被右前方一对情侣吸引过去。
不记得是什么时候,高中毕业的那个暑假,又或者更早,总之有那么一段时间,特别流行男生给女朋友剥虾,然后再把虾尾串在串子上。
这都好些年过去了,没想到还能再次见到这种画面。
当时嫌弃,现在变成了羡慕。
见她目光不转地停留,陆霁尘扭头看过去一眼。
“”
记得没错的话,当初沈确也为他女朋友干过这事,还发了朋友圈。
前后走过来的两个服务生挡住了岁樱的视线。
四大盘颜色红亮的龙虾摆在桌上,一扫之前的凄凄惨惨戚戚。
陆霁尘将一次性手套拆开递给她后,起身。
岁樱也没问他去哪,一边追着他的背影,一边戴上手套。
等她再一抬头,眼波直接定住了。
目光追着陆霁尘右手里的一把竹签,岁樱竟然感觉到了自己心脏开始强有力地跳动起来。
他是不知道这种行为代表了什么吗?
还是说,他知道,但还是想为她做?
抱紧
陆霁尘也不知自己为何在接住那灌可乐的时候突然询问店员有没有竹签。
一切来的突然, 好像都没经过大脑思考,脱口问出后,他有过一瞬的怔愣, 只是未等他说算了, 收银员已经将一把竹签递到他面前。
在桌前坐下后, 陆霁尘抽了张纸巾, 垫在那把竹签的签头下面。
没抬头看她,因为他现在脑子里也一团浆糊。
纠不得原因,但似有不妥。
可是她在生气, 而她刚刚看过去的眼神满是羡慕。
他在心里给自己找了一个很好的理由, 女孩子嘛,大概都喜欢这种新奇。
好像也不算新奇,他有很久没再见过这种小把戏了。
算了, 如果这种小把戏能让她开心, 能让她消气。
陆霁尘一言不发戴上一次性手套, 从盘中拿了一个小龙虾, 折断虾头,剥掉虾尾壳,雪白的虾肉看着似乎不辣, 心里的担心消了不少。
“尝尝。”
透明的一次性手套罩着他修长的手指, 拇指与食指捏着一只弯如弦月般雪白的虾尾,离她的唇咫尺。
岁樱看着他, 试图从他眼底探出些什么,可是那如同湖水般清澈见底的眼里, 明亮、干净、不沾尘埃, 光彩湛湛的折射出一种纯净的光辉。
只是单纯的想用一串虾尾讨她开心而已吗?
她不信。
她身体前倾,身前布料碰到了桌沿, 岁樱目光不转地看着他,唇一点点靠近。
余光里,他手指轻轻颤了一颤,但没有收回。
距离近的只要她张开双唇就能含住,像那次吃他递到嘴边的葡萄一样,连着他的手指一起含住。
但是她没有。
用过一次的伎俩,再用毫无新鲜感。
岁樱用手接住他捏在指尖的雪白虾肉。
“谢谢。”
说不清是失落还是意外,陆霁尘收回手的同时,乌睫垂下,眼底的黯然一瞬遮住。
“不辣,”岁樱淡淡一声,像是要打消他的顾虑:“这下可以放心吃了。”
陆霁尘一声不吭地继续剥虾,一只只漂亮的虾尾放在面前的瓷碗中。
直到碗里堆积成小山,他拿起一小把竹签,用热水烫了两个来回。
雪白虾尾从尖利的竹签穿过,排成漂亮的列队,被他递过来。
“给。”
岁樱若无其事地接过,没有立即去吃。
“可以拍照吗?”她问。
陆霁尘愣了一下。
岁樱晃了晃手里的竹签:“我是说拍这个。”
“哦,”陆霁尘嘴角扯出牵强笑痕:“当然。”
不算礼物的礼物,但对岁樱来说却是珍贵的,珍贵到不忍下口,尽管她面上不露声色。
那把串着漂亮虾尾的竹签被她拿在手里,以桌上的碟盘做背景,被她连拍了好几张,其中有一张,陆霁尘的手入了镜,不过没有拍全。
但就是那张没有拍全的照片,被岁樱发在了朋友圈,除了陆霁尘,所有人可见。
月光如絮,与地上的五彩霓虹交相掩映。
从饭店里出来,岁樱摁亮手机屏幕,“才十点。”
十点对盛夏的夜来说不算晚,依旧的霓虹绚烂,车灯穿梭。
陆霁尘从后面推着她,走的很慢:“不想回去?”
鼓着腮帮子他也看不见,岁樱深吐一口能让身后的人听见的幽幽怨气:“不回去还能去哪呢,”她声音别提多委屈了:“走不能走逛不能逛的”
这一片属于闹市,来的时候陆霁尘就注意到路两边有很多的商店。
“要不要带你在这片逛一逛?”
虽然戳中她的小心思,但岁樱只无波无澜地“嗯”了一声。
璀璨的灯火下,街景绚烂。
途径一家花店,岁樱看着摆在门口台阶上的花桶,视线随着轮椅前行而扭头。
看出她目光定格,陆霁尘自然而然地停下:“喜欢雏菊?”
“是雏菊?”岁樱意外又定睛地看着:“我还是第一次见绿色的雏菊。”
“也叫绿精灵。”陆霁尘将她推到台阶前,“在这等我。”
他踩上三步台阶,进了店。
店门玻璃关着,岁樱听不见他跟老板说了什么,但见他弯腰拿了从花桶里拿了几枝白色的
好像是白色三文鱼。
没几分钟的功夫,玻璃门推开,陆霁尘抱着一个圆形矮玻璃花瓶出来。
“给。”
绿精灵和白色三文鱼彼此环抱穿插,清新到脱俗。
岁樱愣住,视线从花苞抬至他脸,她眼里满是茫然,直到陆霁尘又往她身前递近:“拿着呀。”
岁樱这才伸手接住,“什、什么意思?”
这是送她花吗?
可是哪有人把花插在花瓶里送人的?
“不是喜欢吗?刚刚一直盯着看。”
岁樱:“”
那如果她盯着红玫瑰看呢?他也会送吗?
浓墨夜色与幽黄路灯的映照下,他背光的眉眼比平时更加深邃,微垂着看着她的目光里,好像藏着一丝不想被她察觉的情意。
这让岁樱不由得乱想了,以至出现一连串不可抑制的心跳加速、口干舌燥,甚至抱着那只清凉感十足的花瓶的掌心都出了汗。
她吞咽一下,一边目光不转地看着他,一边问:“绿精灵的花语是什么?”
是暗恋、隐藏在心中的爱。
这是陆霁尘在付钱时突然想到的,让他当时心腔微微一缩。
可这样的花语,他要怎么向她讲出口?
与她对视的目光里,陆霁尘浅浅一笑,语气轻松:“代表逆境中的活力。”
他没有说谎,这也是绿精灵的花语之一。
“逆境中的活力”
岁樱在心里默念两遍后,垂眸失笑。
这样的花语,多遐想一分都是罪过。
夜幕蜿蜒在树影妖娆的暗色里,失落膨胀,霓虹都快失去了颜色。
她的一声不吭让身后那道垂眸看下来的眼底,光影沉浮。
成串的虾尾没能让她消气,花似乎也没能让她开心,接下来还要做些什么呢?
本就缓慢的步子愈加慢了,几度抬眼转眸间,斜对面的霓虹灯牌让陆霁尘双脚停住。
“看电影吗?”
岁樱愣了一下,不等她转头,陆霁尘就弯下腰来:“时间还不算晚,要不要去看电影?”
他腰弯下近乎四十五度,岁樱不过轻微一个侧头,就对上了他视线。
眼睛眨了两下后,她下意识点了点头。
可是要看什么电影呢?
最近有没有什么新的电影上映?
爱情片,对,这次一定要看爱情片!
是一家开在路边的独立型影院,陆霁尘推着她从一侧的坡道上进了影院大门。
大约是刚有一部电影放映完,一波人流从里面走出来。
在岁樱仰头看着场次屏幕的时间里,陆霁尘已经买了一桶爆米花和两瓶矿泉水。
“看哪个?”
刚刚过去的两分钟时间里,岁樱已经在心里叹了不下五次的气。
因为天都不随她愿。
屏幕上仅剩的两个场次的电影,一个是悬疑枪战片,一个是搞笑片。
岁樱又在心里叹了口气:“十点半的那场吧。”
她语气里有着很浓的无奈。
陆霁尘看过去一眼,轻微皱眉:“第二个呢?”
岁樱已经无所谓了:“都行。”
因为想让她开心一点,所以陆霁尘买了第二个的搞笑片。
又因为距离开场还有半个多小时,陆霁尘又去给她买了两个冰淇淋球。
淡淡香草味,融化在舌尖,再慢慢悠悠溜进心头。
岁樱看着他抱着花瓶去了售票处,看着售票员眼睛笑成了眯眯状地伸手接过,看着他很礼貌地朝对方颔首,看着他都转过身来了,那个女售票员还盯着他的背影看。
岁樱嘴角不受控的往下撇。
真是长得好看,走到哪都有后门。
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看,陆霁尘走到她对面的休息椅上坐下:“这么看着我干嘛?”
岁樱语气稀松平常,只当随口似的:“看你好看呗。”
陆霁尘无声弯了弯唇:“看见别的好看的人,你也会这么盯着人家看吗?”
那倒不会。
主要是以前没见过像他这么好看的,而且她以前也不是一个视觉动物。
不过这点认知,在见过他以后就打破了。
岁樱裹了裹舌尖的轻甜,回答他说:“我们学校长的帅的都很花心。”
这是一个无法反驳的观点。
陆霁尘看着她,笑了笑说:“那你呢?”
岁樱懵怔地眨了眨眼:“我?”
在他点头后的几秒钟,岁樱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嘴角忍不住翘了翘:“你是在夸我长的好看吗?”
“不是夸,是实话。”
岁樱心里跟明镜似的,若不是因为她故作生气,他才不会说这种实话来哄她开心。
“其实说实话,没见到你之前,我对你还挺好奇的。”
岁樱含着挖冰淇淋的那片竹签,看着他:“为什么?”
“因为你小叔总在我面前提起你,”他皱眉,似笑非笑的:“提了太多次,以至于见到你以后,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似曾相识,多么美的一个词啊。
可是岁樱知道,能被沈确翻来覆去的念叨,不外乎是一些刁钻任性的描述,毕竟她从沈确嘴里套到过很多。
所以岁樱没有深问他见到的她和他想象的她,反差大不大。
但是她的沉默给了陆霁尘一个讯息,好像今晚无论他说什么都于事无补。
她依旧不开心,依旧神色恹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像在告诉他:看,都怪你!
离电影播放还有十分钟,陆霁尘推着她进了播放厅。
不知是演员没名气,还是说时间不早了,播放厅里只零星坐着几人。
座位是陆霁尘选的,最后一排的边角两个位置。
是一个可以‘藏污纳垢’的最佳角落。
有这一想法的当然不是陆霁尘,他纯粹是觉得方便放轮椅。
但岁樱就不一样了,从坐下后,脑子里就开始了翻云覆雨。
现在是十点五十,电影结束是十二点四十,回酒店还需要大概四十分钟。
傍晚的时候,她问过前台有没有剩余的房间,前台说还没有。
就是不知道学术会结束,会不会有人退房。
就算有,陆霁尘的身份证也开不了两个房间,那就需要她的身份证。
好极了,她身份证没带。
这么细细地捋下去,原本提不起兴趣的搞笑电影突然就觉得处处是笑点了。
其实陆霁尘早就听见了旁边的几声低笑,但他没有刻意去看她,只是觉得自己选对了电影。
随着肩膀处传来的接二连三的抖颤感,陆霁尘这才扭头。
光影闪在她脸上,明明暗暗里,他看见她手指捏着一颗爆米花,因为在笑,爆米花迟迟抵着下唇没有送进嘴巴里。
这么好笑吗?
陆霁尘重新看向屏幕。
浑然不觉哪里好笑,甚至努力找着笑点的时候,旁边的人再度笑出了声。
陆霁尘:“”
是他笑点太高,还是她笑点太低了呢?
整部电影看下来,陆霁尘笑的次数屈指可数。
反观岁樱,嘴角都快笑僵了。
“好看吗?”陆霁尘问。
岁樱一边揉着她都要笑成反射弧的嘴角,一边点头:“还行吧。”
“”
还行吧都能笑成这样。
本来还以为她心情因一场电影而变好,谁知出了电影院回去的路上,陆霁尘发现她心情又低落回去。
比如刚刚问她:以前会看喜剧吗?
她摇头说一般般。
又比如问她:困不困?
她摇头说还行。
再比如问她:明天什么时候回去?
她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决定。
总之没有一个问题的答案是超过三个字的。
陆霁尘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极其有耐心的人,可也经不起她这么‘折磨’自己。
握着轮椅的手紧了又紧,松了又松,几个来回后,他停住脚,走到岁樱身前。
那个象征着逆境中的活力的绿精灵正被岁樱抱在腿上。
随着陆霁尘在她身前蹲下的动作,岁樱的目光从上仰到平视。
“是不是哄不好了?”
岁樱没想到他会问的这么直白,一时怔住。
“准备这么一直气下去?气到开学?”
从他头顶上方打下来的路灯,刚好落在他乌色的睫毛上,投下来的影子,遮住了他眼底的光,看在眼里,无奈有,但委屈更多。
故作的生气早就耗光了岁樱所有的耐心,如今被他这样一双眼神看着
岁樱偏开脸不敢和他对视了。
结果下巴突然被捏住。
岁樱眼睛陡然睁大,不可思议又被逼无奈地再度看向他时,听见他说——
“回答我。”
“”
岁樱在心里惊呼一声“天呐”,原来他还有这么霸道的一面。
短暂的语塞后,岁樱无辜地眨了眨眼:“没、没有啊”
陆霁尘只当她在嘴硬,“如果这么不想看见我,明天回去之后,我就让你小叔把你接他那去。”
陆霁尘也是实在没辙了才会说出这句,不是威胁,而是实在不想看着她这么不开心,如果那不开心的源头全是他的话,那他不再出现在她面前就是了,但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这样无奈的一句话会让折磨了他一晚上的人
哭了。
捏在她下巴的手一僵,短暂的怔愣后,他忙松开,手没有缩回来,而是顺势抬高,在接住她右眼滑下来的一滴眼泪后,又迅速接住了左面的。
强烈的自责感让他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如果说之前对他生气都是假的,那这次岁樱是真的真的气急了,以至于哽着哭腔朝他吼:“我是皮球吗,被你们这么踢来踢去的?”
陆霁尘只觉心里一阵抽疼。
他望着她,目光里夹杂着无措和心疼,他指腹再次蹭掉她脸颊上的泪痕。
“一次又一次的把你弄哭,你让我还有什么脸要求你继续在我那住着?”
岁樱重重地吸了吸鼻子,挥掉他手后,两手去转轮椅,全然忘了腿上还放着一只易碎的花瓶。
随着轮椅往倒后半圈,花瓶也失重的从她腿上歪倒,若不是陆霁尘眼疾手快地伸手接住,定是要碎成一地狼藉。
陆霁尘手抱花瓶,看着她坐在轮椅上的半截背影。
双脚是在那截背影转弯的时候猛然迈出去的。
“让开!”
陆霁尘挡在她身前:“你这是去哪?”
“不用你管!”
说完,她又转动轮椅,奈何又被陆霁尘转脚一步挡住去路。
“是我把你带出来的,我不管你谁管你?”
岁樱松开咬紧的唇,声音带着难掩的激动:“你拿什么身份管?我那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叔叔的好朋友?”
陆霁尘语塞住,但还是一把握住了在他身前转过身的轮椅把手。
操纵杆的前进和他手中的力道暗暗较劲。
岁樱扭头瞪他:“松手!”
他不松,温和的语气里夹杂着不容置喙:“听话。”
岁樱从来都不是一个听话的性子,有时候不让她做的她偏要做。
可是对陆霁尘,她硬不下心来,又或者,她在心里想着自己偏向虎山行的后果。
那就是她没有身份证住不了酒店。
虽说她胆子不小,但想到自己一个人坐三四个小时的出租车返程,她又有点后怕。
没辙,她气哼一声:“不讲理!”
就这么在她看似不情不愿,实则无计可施的一虚一实中,陆霁尘将她推回到了车边。
猜她应该不会理自己,所以陆霁尘也没问她,花瓶放到后座,用安全带束住,再打开副驾驶车门,将岁樱打横抱起后放到座椅里。
被他掌心紧密贴合不过几秒的腿弯残留着不属于她体温的温度。
岁樱瞥了眼已经坐回主驾驶的人。
下颚轮廓绷着,看起来好像有情绪。
都听他话了,还生气。
岁樱小小地“嘁”出一声。
也就是那一声,惹得陆霁尘扭头看过来。
接到他眼神,岁樱条件反射地偏过脸。
可惜她脸上表情都被出卖在了车窗玻璃上。
“再生气也不能拿自己的安全开玩笑。”
真不把自己的安全当回事,还会被你推回来?还会坐你的车?
岁樱对着玻璃又撇了一个嘴。
两人一路都没有说话,到酒店已经过了凌晨一点。
本来还想着今晚能跟他共处一夜,现在岁樱只想一个人待着。
进了酒店大厅,越过前台,都到电梯门口了。
岁樱心里暗想,这人都不问问前台有没有别的房间?
进了电梯,岁樱一边啃咬手指,一边看着银色电梯门上映出的人影,可惜不够清楚,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出了电梯,穿过走廊,进了客房,陆霁尘把她推到沙发前:“我下去一趟。”
还真被她猜中了。
岁樱没看他也没理他,转着轮椅到床边,床垫松软,她整个人没什么劲地陷下去,又拽过一只枕头填满空落落的怀。
可怜的像是只被人遗弃的小猫。
人一委屈难过就会想家想亲人,想她那个都不怎么联系她的爸爸,还有远在国外好笑消失匿迹似的哥哥。
因为侧躺,眼眶蓄不住多少的泪水,岁樱只能任由它们争先恐后的滚下来。
吸鼻抽泣的声音,还有她抖动的肩膀,让陆霁尘呼吸紧了又紧,站在原地的脚也不受控地朝床边迈近。
床垫如此松软,随着他坐下的动作,而陷下去一块,压在膝盖上的手指蜷了又蜷松了又松,伸过去时才发现根本触碰不到她的肩膀。
她横躺在床上,上半身正好占据在床中央。
她哭得不算凶,大约是隐忍着声音,让她肩膀抖得厉害,几乎能感觉到床垫随她一声声的抽泣而一震一震的。
这个时候,大约说什么安慰的话都于事无补。
陆霁尘干脆往后挪了几分,面对面的,在她身前躺下。
在看见她眼角下的大片浸湿,他再也不给自己一丝迟疑的时间,手臂越到她后背。
像安抚一只弯蜷的小猫,在她后背轻轻地拍着。
没有说话,怕越说她哭得越凶。
也怕自己说的话不中听,火上浇油。
可是她怎么还是越哭越凶了呢,竟还“呜”出声来了。
陆霁尘低头看她,刚刚还能看见她半张脸,这会儿,整张脸都埋到被她抱在怀中的枕头里去了。
想必是哭花了脸,不想被他看见。
陆霁尘无声地叹了叹气,朝她身前再挪近。
隔着松软的,一压就深陷的枕头,将她抱紧几分。
然后听见她断续的气息夹杂着含糊不清的哭腔——
“你们、是不是、都不喜欢我”
陆霁尘不确定她说的“你们”里都有谁,但能确定的是,一定有他。
“没有。”说话间,他手掌的安抚没有停。
怀里的人呜咽着说了句:“骗人!”
“没骗你,”他不喜欢说谎:“是真的喜欢。”
“别人我不知道,但,”他略微的功夫,喉结上下滚出三个字:“我喜欢。”
抽泣声突然就止住了,岁樱抬起脸,透过泪眼婆娑的视线,看见他唇角的弧度。
迟缓地将他刚刚最后的三个字在心里回味一遍,却听他笑了一声:“喜欢听这个?”
喜欢啊!
可是他是为了哄她不哭才说的吗?
茫然不确定间,她面前有阴影朝她更近地笼近。
岁樱下意识闭上眼,温热的气息近了,随着他滚烫的唇,一起落下。
难捱
呼吸定住了, 眼睛也不眨了,心跳漏了不止一个拍,大脑更是一片空白。
额头吻算吻吗?
如果算, 那这个吻真的很短暂, 蜻蜓点水, 一触即离。
岁樱刚想再度抬头去看他, 后脑勺却在他温热手掌的抚压下,脸贴近了他颈间。
眨眼间,她看见了近在咫尺的喉结, 小山丘一般的挺立着。
她很确定, 只要她一张嘴,就能咬住。
可是她不敢,生怕自己的越拒会让他推开她。
心脏“怦怦怦怦”地跳个不停, 在她心湖的中央, 荡出越来越大的涟漪, 一圈一圈的, 漫到她身体各处。
那种感觉很难形容,像是站在狂风骤雨里,可一抬头, 却看见了大片雨后初霁的晴空, 虚幻到不真实。
让她想要抓住些什么来证明这不是梦。
抱着枕头的手缓缓从他胸口间抽出来,为了给自己找一个理由, 她吸出一声鼻音,这才大着胆子搂住了他, 微微颤抖着的指尖, 一点一点攥紧他身后的衬衫布料。
“不哭了,嗯?”
她听见他满腔温柔的声音, 轻得不能再轻。
可是不哭的话,他是不是就不会再像这样抱着她了?
岁樱再度吸了吸鼻子,独属于他的,好闻的味道一股脑地涌进她鼻息。
她豁出了似的,把他抱得更紧了,意犹未尽的,贪心的,把脸在他颈子里蹭了蹭。
忽闪的眼睫扑簌在他敏感的颈子里,酥麻里带出一点痒意。
陆霁尘条件反射地往后缩了一下,没想刻意躲开,但却感觉到圈在他腰上的手骤然收紧。
他想起刚刚她粉润微嘟的唇,想起她软软的呜呜声
喉结无声滚动间,心跳也突然不受控地快了起来。
耳边突然有道声音在提醒他,他越拒了。
再心疼她,也不该像现在这样,抱她入怀,而且还和她躺在一张床上!
可是她真的有被他的搂抱哄好,哭声没了,只偶尔一声吸鼻。
他压下心头的各种杂念,垂眸看向她乌黑的发顶,轻声问:“困吗?”
抵在他下巴处的脑袋摇了摇,耳边传来她近乎撒娇般的一声“嗯~”
软绵绵的第三声,残留着淡淡的哭腔,让他对她从来都硬不起来的心,再度软了。
床垫也软,陆霁尘总觉得她这样躺着会不舒服,他抬头看了眼床头的枕头,问她:“要不要枕枕头?”
怀里的人闷出一声低“嗯”。
结果未等他欠起身,隔在两人中间的枕头就被岁樱拽了出来,垫在了头顶。
“”
想说什么,却又因为她哭红了的鼻头和唇峰而止住。
从他腰间离开不过短瞬的胳膊又重新搂了回去,没有了她怀里的枕头,她搂着他贴紧他怀里是那么的严丝合缝。
能清楚感觉到她的心跳。
还有他自己的。
“你胳臂”
陆霁尘这才后知后觉到自己的胳膊还压在他与她之间,他略有慌张地抽出来,悬在她头顶正恍然无措不知要往哪里放的时候,怀里的人抬起脸。
被束缚在几乎没有什么弹性可言的衬衫布料里的胳膊,像是接收到了她的动作指令,顺从又自然的落了下去。
代替了枕头,被她还能看见泪痕的脸压在下面。
如果说一开始,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主动的,那么,在他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吻她额头之后,所有的一切都超出了他的预期。
又或者,他压根就没想过还有后来一连串的连锁反应。
让他心绪紊乱到分不出一丝思考的余地,他能做,且只能做的就是任由她抱着,任由她把脸从他的手臂移到他臂弯,再到肩膀,再重回最初——他颈子里。
夜太静了,静到连吞咽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陆霁尘知道她没睡,他也没睡。
颈子里被她的眼睫一下又一下地扑簌着,痒的他睡意全无。
可就算没有那丝丝缕缕的痒意,还有来自味觉——她头发上的香,淡淡的,裹着女孩子独有的清香软甜。
被触觉和味觉一同席卷。
陆霁尘深深地闭了闭眼,不知是忘了搂在岁樱身后的那只手腕上戴着手表,还是怕自己的动静会吵到她——也许正在酝酿的睡意。
他在心里算了算当下的时间。
应该离三点不远了
所以今天是周六
这周过完,距离她开学就只剩三个星期了
开学之后,他和她的联系就会相对减少,不,不是相对,是绝对。或许一个月都见不到一次。
可是他们不在一个学校,她所学的专业和他所教的也相差十万八千里,连再见的理由好像都找不到一个。
这么算下来的话,别说一个月了,三个月,或者半年,又或者一年
心里的某个地方开始动荡不安。
沈确说,她总是三分钟热度,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她应该很快就会把他忘到脑后吧。
两个月,如此短暂,在她漫长的生命里,能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吗?
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强迫自己不再去想,强迫自己把今夜和平日里不作区别对待。
他只是看她难过不忍,把自己的肩膀借给她,包括他的怀抱。
时间真的很晚了,实在很困,心思沉静下来没多久,睡意便无孔不入地袭入。
听见他愈渐平稳的呼吸,岁樱依旧一动不敢动,只小心翼翼吞咽了一下。
虽说自己被他搂在怀里,但他两只胳膊却很规矩,一只在她颈下,另一只则搭在她腰上,大概是睡得熟了,能感觉到他手臂沉下来的重量比之前重很多。
岁樱轻轻蜷起手指,不知是紧张还是害羞,又或者贴得他太近,她能感觉到自己身体每一处的体温都高于平时,包括她的掌心。
可是她都烧成这样了,他怎么还能睡着,和她这么严丝合缝地贴合,就没有在他心里掀起一丝丝的波澜?
他是柳下惠吗?
还是说她在他心里,充其量就是个身体还没发育的小女孩。
岁樱低头看了眼,她都34B了,而且就抵在他胸口。
就算看不出来,也能感觉到吧!
越想越委屈,搭在他腰上的手不自觉地攥了攥指腹下的衬衣布料。
温香软玉在怀,陆霁尘本就睡得不沉,接连两个动作算是彻底弄醒了他。
眼睫抖了两下后掀开,亮如白昼的四周呈在眼底。
和她乌黑的发顶行成了强烈的反差。
他不确定她是没睡还是睡中下意识的一点动作,只能靠颈子里是否有眼睫的颤动来辨别她是睡是醒。
结果扑簌的痒意没感觉到,倒是感觉到了一股微重的鼻息扑涌而来,在他颈子里洒下一片难消的热意。
失落的一声叹息从自己鼻腔里漫出来,让岁樱没注意到头顶的呼吸凝住一瞬。
屏吸的那两秒,让陆霁尘狠狠下了决心。
不能再这么毫无边界感地抱着她和她躺在一张床上了。
决心下得重,抽身的动作却又慢又小心。
感觉到自己的胳膊被轻轻抬起,岁樱眼皮倏地一跳。
他醒了!
她以为自己的第一反应应该是装睡,但是她的潜意识更懂她。
被小心翼翼抬起的胳膊一秒又压了回去。
岁樱“唔”出一声惺忪软音,一边比刚刚更紧地搂住他,一边顶起他的下巴,把脸往他颈子里更深地埋了埋、蹭了蹭。
“daddy”
陆霁尘:“”
他现在已经完全不知道当下是几点,手腕上的手表已然成了摆设,完全被他忽视在视线里。
只知道,自己花了大约五分钟的时间在心里默念、消化、自我安慰那声“daddy”与他无关。
又花了比刚刚更久一点的时间让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都趋于正常。
最后又花了更久一点的时间再次下了一个狠心,无论如何都要从这张床上下去,可是还未等他做出动作,怀里突然闷出一声——
“我好想你。”
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道德堡垒一瞬瓦解、坍塌。
最后的最后,他认命地闭上了眼。
一夜难捱。
但怀里的人似乎睡得很香,好几次把腿翘他身上,拿下去没一会儿又翘上来。
原本搂着他腰的手,最后也停在了他耳边,只要他一有抽离的动作,那只手就会下意识地捏住他耳垂。
陆霁尘的耳朵很敏感,冬天脱高领衫蹭到都能小幅度的红一会儿,更别说被她手指揉揉捏捏,滚烫到现在。
再困、再想睡的人,也被她折磨醒了。
直到捏在耳垂上的手再次掉进了他颈侧,陆霁尘一点思考犹豫的时间都没给自己,握住她手腕,抬起,再将自己的另只胳膊从她颈子下面抽出来。
动作迅速,但也小心翼翼,只是没想到,身体得到了解脱,却因起身时看到的画面而让他整个人僵住。
裙摆只到细腰,白色的半透明蕾丝,薄薄贴合,若隐若现的遮掩着她凝脂般的肤。
四周如此静寂,那么纯白又纯洁的颜色,却在他滞住的呼吸里变成了拉人下坠的黑色深渊。
应该像洱海六月的风,又该像浸入舌尖的龙舌兰,但此时此刻,却如一匹野马,狂风疾驰地驶入他体内。
床太软了,他毫不留恋的起身让床垫深陷又弹起。
被他捧起泼在看似平静实则汹涌的脸上的凉水都带了温度似的,灭不掉他身上被他极力压制着的热度。
他两手撑着洗手台,看着镜中的自己,眯眼打量着,充满了对自己过往认知的质疑。
水渍从他额头滑至眉骨,一纵往下,在下巴坠成了几滴晶莹的水珠,有滴落,也有顺着滚过他喉结,钻进解了一颗纽扣的领口。
成功离开了那张床,却丝毫没有让他感到劫后余生的轻松。
他从敞开的房门往外看,明明完全看不见床上的人,可脑海里的画面却自动将她带进他眼底,再次搅起令人无法平静的漩涡。
卫生间的门关上后,水声响了很久。
再出来,才发现天光大亮,陆霁尘目光收敛地看了眼床上的人,已经从侧躺变成了平躺,裙摆比之前更加嚣张,让三角蕾丝肆无忌惮地暴露在空气里。
不想她醒来后胡思乱想,陆霁尘几乎是屏吸走近,拉起平铺的被子盖到她身上后,视线才稳稳当当地落到她脸上。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看她睡熟时的脸。
昨晚还哭得跟个泪人似的一脸委屈,这会儿倒是睡的一脸满足,因为昨晚没用纸巾给她擦眼泪,如今脸上泪痕还在。
除了泪痕,眼睛下面还晕了黑色,想必是睫毛膏惹的祸。
凝眸失笑间,突然想起她昨晚因哭憋红的额头和鼻尖还有唇峰,陆霁尘眸光一滞。
虽说昨晚她主动抱他了,可他却一点都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把她哄好。
万一醒来后还对他爱搭不理,他要怎么办
他还能想出什么招数来?
这么多年来,算是把他所有的招数都在一个晚上用干净了。
招数
陆霁尘皱眉。
他昨晚的那些算是招数吗?
如果说串小龙虾算的话
那看电影呢?
送花呢?
额头吻呢?
搂她进怀哄她入睡呢?
“”
陆霁尘抱臂躺在沙发里,眉心拧到不能再深后,他深吸一口气,吐出、闭眼。
窗外阳光热烈,房间里惬惬凉意。
似醒非醒间,岁樱伸手去搂身前的人,奈何手臂搭了个空。
眼睫掀开,噙着薄薄一层朦胧睡意的眼底,在发现旁边空空如也的时候,顿时醒了。
岁樱几乎是一秒弹坐了起来,视线径直落向卫生间的方向,却在扭头的那一瞬,看见搭在沙发边的一双脚。
岁樱懵怔几秒。
这人什么时候跑沙发里睡了?
视线在他没穿袜子的脚定格两秒,循着脚腕往上,依旧的黑色西裤,白色衬衣,但是衬衣款式和昨天的不一样。
这是洗了一个澡?
而她竟然睡的这么沉,一点声音都没听见。
岁樱看向盖在身上的被子,明知沙发里的人不会对她做些什么越拒的事,可还是带着一种孤男寡女独处一夜后的复杂心理。
岁樱掀开被子往里看了看,裙子倒是完好地穿在身上,就是裙摆上窜的太厉害。
幸好盖了被子他看不见,不然真能羞死!
岁樱把裙摆拉好后,掀开被子下床。
等她站在卫生间,看见镜子里那张哭花了的脸。
岁樱:“”
真的,如果可以选,她宁愿他看见的是被子里的打码画面!
水流细细一缕,岁樱一边对着镜子乳化着脸上的妆,一边想着昨晚的那声“daddy”。
其实那声是她故意的,喊的当然不是真正的daddy,后来明显感觉到他动作僵住,她才不得已加了后面那句“我好想你”。
如果她没加呢?
揉在鼻翼两侧的动作突然停住。
就他那古板的性子,该不会以为她有恋父情结吧?
天呐,她可没有。
喊他那声“daddy”,单纯就只是为了刺激一下他的肾上腺素。
但是从他当时的反应来看,他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呢?
岁樱扭头看向浴室。
还不会身体有了反应,冲澡了?
她抬头看了看天花板,没发现一点水蒸气的痕迹,又扭头看向镜子,也清清楚楚的。
所以他到底是没洗澡只单纯换了件衬衫,还是说,洗的是凉水澡?
陆霁尘这一觉睡到了中午,如果不是手机在茶几上震出“滋滋”声,他还能再睡一会儿。
电话是爷爷打来的,陆霁尘这才想起来忘记跟他说今天不回去吃饭。
老爷子自然是没说什么,只是问他:“岁樱一个人在家,一日三餐你都安排好了吧?”
陆霁尘看向趴在床上,悠哉晃悠着两脚的人,默了几秒点头:“安排好了。”
电话挂断,他才注意到盖在身上的浴巾。
“是爷爷吗?”
“嗯,”陆霁尘从沙发里起身,将浴巾搁到沙发扶手,他看了眼时间,皱眉,都十二点半了。
“饿不饿?”
他这一句是试探,但从她悠哉的两只脚能看出来她心情还算不错。
“饿呀!”
她声音略甜,还带了尾音,但却没有转过身。
陆霁尘走过去,在床边坐下:“饿了怎么不喊我?”
“看你睡的香,没忍心。”
说完这句,岁樱才扭头看他。
嘴角无声的笑痕顿时被陆霁尘压了下去,见她脸上白素干净,陆霁尘问:“洗过澡了?”
所以他刚刚的偷笑该不是想起她哭花了的那张脸喽?
岁樱剜了他一眼:“把我最丑最丑的一面都看去了,你要负责!”
真是心情一好就开始不讲理了。
陆霁尘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怎么负责?”
还反问起她来了。
岁樱翻身坐正滑到床边:“你自己想!”
看出她是要下床的意思,陆霁尘将鞋拿到她悬在床边的脚下:“想吃什么?”
就会岔开话题。
岁樱瞥了眼他身上的衬衫,话里涌出试探:“你要不要洗个澡?”
“我洗过了,”陆霁尘直起腰来看她:“你呢,是现在洗还是吃完饭回来洗?”
现在洗的话,是不是吃完饭就不用回来直接走了呢?
但是现在不洗,他会不会觉得她很邋遢?
“现在洗吧。”就算他不嫌弃,她自己还嫌弃呢!
“那你洗,我去车里拿个东西。”
走之前,他不忘把立在墙边的行李箱平放到了茶几上。
拉链拉开,但是没有掀开:“洗好给我发个短信。”
岁樱以为他下了楼,哼着歌,将半敞的窗帘拉实后,直接在床边就把裙子脱掉了。
客房的门隔音效果算不上好,里面传来的关门声,盖过了那串极为欢快的悠快小调,紧接着水声传来,站在门口没走的陆霁尘忍俊不禁地低笑一声。
只是没想到水声会持续那么长时间,眼看半个小时过去,陆霁尘皱了皱眉。
女孩子洗澡需要这么久的吗?
但是很快,里面传来风机工作的声音。
原来是洗了头发。
嘴角刚弯出点笑痕,拿在手里的手机震了。
是沈确。
想起昨天给他发的短信,陆霁尘迟疑了会儿才滑了接通。
“没在家?”
“没有。”
沈确问:“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说完,陆霁尘拧眉:“你该不会去找我了?”
“不然呢?”大中午的,太阳烤人,沈确大步回到车里:“昨天打你电话不接,晚上给你发信息也不回,什么意思啊你?”
“没注意。”陆霁尘往旁边站远了几步:“你先回去吧,我今天回去应该很晚。”
隔着挡风玻璃,沈确看向别墅二楼:“岁樱呢,她跟你一块出去了?”
陆霁尘没有说目前的所在地,低“嗯”一声。
今天过来找他,沈确还有件正事:“我手里的官司还有几天就开庭了,估计能闲上一阵,回头我把她接我那住吧。”
见电话那头没声,沈确“嗳”他一声:“跟你说话呢。”
视线从自己的脚尖落到对面的墙上,陆霁尘问:“住多久?”
这话说的,好像他成了他侄女的亲小叔了。
沈确笑:“这都八月了,离她月底开学报道也没多少天了。”
也就是说,接走就不送回来了。
想不同意,好像又找不到立场,陆霁尘舔了舔唇,问:“你女朋友呢?”
“估计要黄,”沈确叹了声气:“上午给她发短信没回我。”
难怪。
陆霁尘呵笑一声:“你当她是什么?”
沈确:“?”
“没你出国玩重要,没你和女朋友二人世界重要,现在女朋友不搭理你了,你开始想着把她接走了。”陆霁尘冷笑一声:“你可真有意思。”
沈确还第一次听他用这种口气说话,懵了几秒,舔了舔唇,理亏但不心虚:“上次我要把她接走,是你不放人的好吧?怎么还怪我头上了?”
也不知上次是谁给了他一连串的语言暗示。
但是话全部摊开来说就没意思了。
陆霁尘不想和他多费口舌:“你忙你的吧,挂了。”
手机从耳边拿下来后,屏幕上方显示着一条微信消息。
是岁樱:【我好啦,你回来吧!】
陆霁尘随即走到门口,敲门。
岁樱一手拧开门把,一手扶着头上的纯棉浴帽:“咦,你怎么这么快。”
陆霁尘怎么都没想到她裹着条浴巾就给他开了门。
浴巾裹胸,往上是修长的玉颈,往两边延伸出粉光若腻的肩胛。
陆霁尘双脚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岁樱一边盯着他略有闪躲的眸,一边往旁边站了站:“愣什么,进来呀!”
陆霁尘双脚好似定住,目光尽量忽视她脖子以下,看向她头顶的白色时,他皱了皱眉,难道刚刚听到的不是吹风机的声音?
当然是。
只不过头发吹到一半,岁樱又重新把头发打湿,给他发那条短信之前,又把身上新换的裙子脱掉换成了浴巾。
她心思很明显,就是想看看这个男人是不是真如柳下惠。
不过从他刚刚懵怔的表情还有快速收回的目光来看,好像,是个正常男人该有的反应。
岁樱去拉他手腕的时候,几乎是用了力道才让他迈开了双脚。
但也就往前迈了两步。
“你、你先把衣服换好。”说完,他快速转身,门被带上的时候,他才长吁一口气。
早上被他看见的春光,这会儿又开始往他脑海里涌。
简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陆霁尘后背贴墙,仰头闭了闭眼。
一门之隔,岁樱额头抵门,抑制不住的笑声从她掩嘴的指缝里钻出来。
还真以为他把自己当三岁小孩呢。
又是结巴,又是仓皇而逃的,说他心里没鬼,怕都没人信!
岁樱带来的裙子可不止一条,有中规中矩的圆领连衣裙,也有俏皮可爱的半身牛仔裙,但是她换了一条吊带裙,高腰设计,正好修饰出她泥萌的小蛮腰,重点是,裙侧还开了衩。
不过衩高得不离谱,步子迈得大了,也就只能露出膝盖往上一手的长度。
但是这对陆霁尘来说不是重点,他所有的关注点依旧在她几近裸露的双肩,因为视觉里,这条裙子和刚刚的浴巾几乎没什么区别,只是多了两根都不及他一指宽的吊带。
但是她有她的穿衣自由。
而他,似乎也找不到一个可以干预的身份。
总不能因为昨晚那道让他呼吸一滞的“daddy”吧,再说了,她也不是喊他
快速在他心头掠过的那声“daddy”让陆霁尘眉心隐动。
从始至终未打算问的,却在这一刻鬼使神差。
“你平时喊你父亲都喊daddy?”
岁樱大概猜到了他的意图,故作诧异:“当然不会啦!”
那昨晚她说:daddy,我好想你
岁樱歪着头看他:“为什么这么问?”
陆霁尘嘴角笑意牵强:“随口问问。”
岁樱眉眼隐笑,拿掉浴帽,甩了甩湿发,“陆教授,可以麻烦你一件事吗?”
陆霁尘收回略有失神的心绪:“什么?”
“帮我吹一下头发。”
她伤的是脚不是手,应该问她为什么不自己吹。
说不清是自己没想那么多,还是觉得她洗了澡,或许是站得累了,又或者其他的原因。
陆霁尘点头说好。
到了卫生间,他才猛然想起来地看向岁樱的脚:“你刚刚洗澡有没有带脚套?”
“当然带啦!”
她声音太过欢快,和昨晚那恹恹无神好似两个字。
陆霁尘看了她一眼后,从洗手池边的墙上取下吹风机。
暖风隙过他指缝再吹过她头发,“嗡嗡”运转声盖过了他的各种心神不定。
岁樱看着镜子里那张低垂的脸,看似很专注,可岁樱却从那许久没有移开的暖风里感受到了他的心不在焉。
是在想她昨晚喊的那声“daddy”吗?
岁樱压住嘴角笑痕,把脑袋一歪:“你吹疼我了。”
陆霁尘忙摁下开关,看了眼镜子里的人,一连说了两句对不起,说完,他拂开她肩膀处的头发:“吹到哪儿了?”
岁樱顺势摸了摸右边的侧颈:“这儿。”
但凡陆霁尘刚刚有过一点的专心,就会发现他刚刚吹的是她的发梢。
他把她头发拂至一边,指尖刚一碰到那处凝脂。
“疼!”
陆霁尘心脏一紧,指尖也蓦然一收的悬在了半空。
他又道歉,悬于她肩膀咫尺的手无措地蜷了蜷。
岁樱看着镜子里他拧得很深的眉心。
心里生出愧疚,但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说没事:“一会儿就——”
一缕清凉从脖颈边传来,岁樱只觉浑身一麻。
热吻
明明是清凉的感觉, 可又莫名被那股气息烫到。
屏息间,岁樱清楚感觉到自己急剧加速的心跳,就快从她身体里蹦出来似的。
“好点了吗?”陆霁尘抬头看镜子里的她:“要不要用凉毛巾敷一下?”
岁樱埋着滚烫的脸, 连连摇头:“不、不用。”
但是凉毛巾应该能快速降下她脸上的热度吧?
没有时间多想, 岁樱伸手扯下挂架上的毛巾, 短暂两秒打湿, 在陆霁尘还没看清她脸,毛巾就被岁樱捂在了脸上。
陆霁尘浑然未察她烧红的脸颊,歪头看她:“怎么了?”
一时找不到理由, 岁樱除了摇头只剩摇头。
陆霁尘懵怔短瞬, 眉心摊开又皱起,这是疼哭了?
他放下手里的吹风进,单手扳过岁樱的一只肩膀, 低头看她, 毛巾捂的严实, 只能看见她一点点额头, 微微的红。
昨天她惨兮兮掉眼泪的模样还清晰烙在他记忆里,陆霁尘在心里骂了句该死后,轻轻握住她手腕:“给我看看。”
看了就露馅了。
岁樱捂着毛巾的手用了力:“不给!”
陆霁尘:“”
她浓浓的羞音里鼻音明显, 陆霁尘无声叹气, 手掌压着她后脑勺,把她搂进怀里。
哄着她的同时, 手指掩入她潮湿的发间,细腻指腹轻轻揉着她娇嫩的头皮。
“要是被你小叔知道我接二连三地把你弄哭, 估计真要把你从我那接走了。”
听出他声音里浓浓的无奈, 捂着毛巾的手松了松,露出的一双眼睛, 眨了眨。
“什么意思?”
陆霁尘眼神空空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刚刚他给我打电话,说下周想把你接他那去。”
岁樱几乎是一秒从他怀里出来,“你答应了?”
没答应,不想答应,但他又能找出什么拒绝的理由?
陆霁尘望着她:“他是你亲小叔——”
“什么亲不亲的,”岁樱眼神恼在他脸上:“他和我又没有血缘关系,再说了,我二叔是离异后才和他姐姐在一起的。”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再不亲,也比他这个礼貌称呼上的叔叔要亲吧。
见他不说话,岁樱又推了他一下:“所以你们真把我当皮球了是不是?”
这句话她昨晚就说过,掉的那些眼泪肯定也和这个理由脱不了干系。
以至于陆霁尘斩钉截铁地说没有:“我没答应。”
他说:“这件事的选择权在你,无论是去他那,还是继续跟我住”
他笑了笑,理智地说:“我都尊重你。”
听着像是离婚的父母问自己的孩子,想要跟爸爸,还是跟妈妈。
通常情况下,孩子都会选择对自己好和自己感情深的那一方。
看着她低垂的脸上,唇瓣咬合、松开又抿上,陆霁尘目光平静地停在她脸上,只有垂在身侧的手随她的微表情蜷了又蜷。
等她回答的时间很短,却很漫长,直到她抬起头来。
陆霁尘明显感觉到心里一紧,像等待法官一锤定音后的宣判。
可是她却说:“我好饿。”
陆霁尘怔了一下,松开掐进掌心的指尖,目光从她头顶掠过。
“头发还没吹干呢。”
“那你吹啊,”岁樱在他身前转了半圈,看见他手越过她腰侧,拿走了池上的白色吹风机。
长发吹干真的需要很久,嗡嗡的运作声里,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岁樱偶尔抬头从镜子里看他,看见他平静的眉眼,沉默的唇角。
但是在那克制的神态下,他惴惴不安的心,只有他自己知道。
吹到七八分干的时候,陆霁尘滑下吹风机开关,手指没入的时候,有一种被她体温拥簇着的潮湿。
让他想起昨晚胸口被她贴紧太久沁出的密汗。
把吹风机放回置架里以后,他才说一声好了。
见她用手摸在头发上却没转身,陆霁尘问她:“外面热,要编辫子吗?”
真不知他是细心,还是这一段时间相处出默契。
岁樱笑着朝他点头:“好呀。”
和上次一样,陆霁尘给她编了鱼骨辫,但又不一样,束起他头发后,他给她编了双股。
很适合她鬼马的性子。
岁樱侧身照着镜子,开玩笑似的:“要是去小叔那边住,可就没人给我编这么好看的辫子了。”
不管说者是不是无心,回答的人都有意:“那就不去。”
岁樱摸在后脑勺的动作停了一停,转过脸来看他。
他表情淡淡的,轻而易举结束了刚刚好似随口的话梢:“想吃什么?”
不知是不是错觉,岁樱觉得他平静的面容下,好像藏着不想被她知道的
单相思持续了一段时间后,最开始的各种自我攻略心理逐渐趋于理智。
会不会是自己想多了?
见她目光定在自己脸上,陆霁尘温柔地回以她不露端倪的笑:“这么看着我干嘛?”
岁樱摇了摇头,看了看周围,强行找出话:“东西要收一收吗?”
一点多了,陆霁尘不想她继续饿肚子:“吃完饭回来再收。”
那收完东西是不是就回去了?
也是,昨晚能借着哭让他哄她抱她,今天总不能再故技重施吧。
她没有故技重施,陆霁尘也没有像昨天一样,带她去吃那些小店。
但酒店位置的确有些偏,离最近的商场开车都要半个小时。
路上,岁樱接到了爸爸的电话,听见他说装修公司已经找好,还是全包,岁樱忙把手机换到另只耳朵边。
“这么快呀,那以后需要去监,”余光掠到旁边的人,岁樱忙换了个词:“不用去盯着吧?”
岁鸿波说不用:“一个朋友介绍的,质量上可以放心。”
“另外,你哥快回国了。”
“啊?这么突然?”
陆霁尘扭头看她,虽然她侧身坐着,脸也朝着车窗,可陆霁尘还是能从她语气里听出浓浓的惊讶。
“你哥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不是百分百确定的事从来都不说。”
岁樱咬了咬手指:“什么时候?”
岁鸿波:“也就这个月吧。”
岁樱是江城人,江城和京市都是国内一线城市,想着这边就一套房子,而且才开始装修,岁樱抱着侥幸心理,轻松一口气:“回去也好,正好能接你班。”
岁鸿波叹气:“真要能接我班就好了,听他说,京市好几个外企都主动联系了他。”
岁樱心里咯噔一下。
“真要能去你那边也好,你们兄妹俩在一个城市,也能互相有个照应。”
岁樱:“”
“先这么说,我还有点事,挂了。”
“拜拜。”
“还有,”岁鸿波叮嘱着:“你在那边好好照顾自己,快开学了,实习方面如果有什么问题,给我打电话。”
岁樱心不在焉地“哦”了声。
电话挂断,岁樱缓缓坐正回来。
看出她情绪不对,陆霁尘轻声问:“没事吧?”
岁樱回了回神:“没、没事。”
又是将手机换到另只耳边又是侧身,问她也说没事,想必是不想被他知道。
尽管心里疑惑,但陆霁尘并没有再问。
意料之中,这顿晚了快两个小时的午饭,对面的人全程心不在焉。
若不是陆霁尘接连着给她夹菜,岁樱手里的筷子都没心思往前伸。
回京市的路上,岁樱睡了一个长觉,醒来天都黑了。
她揉了揉眼,坐正的时候才发现身上盖了条薄毯。
睡意惺忪地辨认了几眼窗外的建筑物,岁樱惊呼一声:“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睡着了时间自然过得快。
陆霁尘看了她一眼:“饿不饿?”
虽说她中午吃的少,但几乎没怎么消耗体力。
岁樱摇了摇头,整个人懒懒的:“睡了这么长时间,晚上肯定要失眠了。”
说完,她把座椅调低,侧躺着看他:“你困不困?”
“还好,”他嘴角有淡淡的笑:“在上一个服务区睡了一个小时。”
“那你怎么不喊我?”她声音带着几分怪嗔。
惹来陆霁尘又一个低笑:“喊你做什么?”
“给你当解困的开心果啊!”
她心情好与不好,除了会写在脸上,也会露在声音里。
所以陆霁尘没有提下午那通让她心情瞬间跌到谷底的电话。
只是说:“现在不饿的话,那晚上就只能勉强吃我做的饭了。”
“好呀!”她答的一点都不勉强:“牛排吧,”想了想,又说:“如果再来点红酒就完美了。”
“还想喝酒?”陆霁尘目视前方,笑了声:“你的脚可以喝酒吗?”
岁樱适时提醒他:“下周抽个时间,你陪我去复查吧?”
陆霁尘没有忘记这事:“周四,之前给你打石膏的医生,他周四会坐诊。”
岁樱吃惊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所以说你是个糊涂脑袋,你出院的病历单上,护士写上去的。”
原来是这样,还以为他偷偷摸摸去医院问的医生呢!
岁樱撇了撇嘴,不算失望地笑话他:“身边有一个这么事无巨细的教授在,糊涂点也情有可原啊。”
都能开他玩笑了,可见这一觉没有白睡。
想到这,他又不免皱眉。
如果昨晚他没有哄她,任由她自己睡一夜消化,那今早醒来后,是不是也会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是这样的话,纵然是好。
可心里又莫名生出几许失落,要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呢?
不被需要?
这种一闪而过的念头让他短暂的失了失神,因为没下高速,他注意力很快就集中在了前方。
回到家已经九点。
院子里有草坪灯,可鹅卵石的路面让他不放心。
拐杖在后座,轮椅在后备箱,他一个都没拿,副驾驶的门打开,在岁樱一脚落地的时候,他弯下腰把后背给他:“上来。”
幽黄的灯光里,盛夏的晚风吹起轻薄的雪纺,一下又一下地擦过那两只盘布着筋脉的手臂。
把人放到沙发里后,陆霁尘蜷了蜷掌心的薄汗。
没觉得她重,而事实上,她也的确不重。
因为深陷柔软的沙发,岁樱矮了他半个身,她仰头看着面前笔直如冷杉的人:“想什么呢?”
想什么
想他是不是两天没锻炼,体力不行了。
不然怎么会这一小段路就让他有种呼吸不畅的闷钝感。
“我去拿行李。”说完,他大步转身。
视线追着他快速往外走的身影,岁樱疑惑地转了转眸子。
刚刚没听错的话,他说去拿行李时候的声音
是哑的?
不对不对,还有一点沙,还有一点点的沉。
岁樱低头看向自己。
难道这段时间缺少运动长胖了,让他觉得吃力了?
可他胸口那么紧实,不至于吧?
但网上也有好多人说,有些男人身上的肌肉只是摆设,只是为了穿衣好看,并没有实质性的作用。
正想得出神,脚步声让她再度回头,只见陆霁尘一手提着行李,一手提着折叠起来的轮椅走进来。
岁樱:“”
她反应慢了好几个拍,直到陆霁尘把两手的东西放下,她才结巴着问道:“不、不重吗?”
陆霁尘就是为了试自己的臂力才拎了一路,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是重的,指腹也被坠出了红痕,可掌心却很干燥。
他眉心褶着自己没察觉的痕,说还好。
趁着陆霁尘去厨房的间隙,岁樱去试了试轮椅的重量,不知是她力气小,还是单脚站着吃力,一只手完全拎不起来。
于是她改成两手,结果刚拎离地面,身后突然传来声音——
“你干嘛?”
吓得她两手一松,两只脚因为受力不均匀,一屁股歪坐在了地上。
陆霁尘:“”
没想笑的,但没忍住。
岁樱恼坐在地上,一边瞪着他嘴角的笑痕,一边喊他全名:“陆霁尘!”
她气鼓着红扑扑的两腮:“不许笑!”
本来只是浅浅失笑,被她这么一嚷,陆霁尘直接笑出了声。
一边笑一边走过来,两手压着膝盖,弯腰看她:“拎得起来吗?”
岁樱深深剜了他一眼,气急败坏地就要锤他,结果被他一只手轻松握住。
“讲不讲理?”
他声音还残留着很深的笑意,又随着岁樱看过来的眼神落到自己的手上。
不知是他的手大还是她的手太小,那只握着的小拳头被他手掌和指腹完全包裹住。
陆霁尘怔了一怔,略微收紧的指腹触电般猛然松开,可松开的却只有指腹,掌心依旧贴着岁樱的指骨。
他又听到了安静的嘈杂声。
耳边的针落可闻,胸腔里的擂鼓轰鸣,交响混杂,虚虚实实的让他大脑又一片空白。
水壶工作按钮跳出“咯噔”一声。
虚虚拢着她拳头的手滑过她手背握住了她手腕。
另只肩膀在他掌心轻微一个使力下,岁樱被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他看着她脚,叹气:“周四就要去复查了,再出什么意外,你还怎么回学校住?”
上蹿下跳的心脏被岁樱按了回去,她语带试探:“那我岂不是可以继续赖在你里了?”
玩笑倒是什么都说的出口,下午认真问她是选择继续留下或者去沈确那里,她却不回答。
乌色的睫毛垂下,盖住了他眼底的失落。
陆霁尘把她扶到沙发里:“看会儿电视,我把行李给你拿楼上。”
一到关键问题就会回避。
岁樱朝他背影囊了囊鼻尖。
回来睡了一路,一直到十一点,岁樱还精神抖擞地窝在沙发里看电视。
中途陆霁尘给她倒了杯水,还给她洗了盘水果。
十一点半,他再次从房间里出来:“还不饿吗?”
岁樱还是摇头:“你别管我呀,你要是饿了就自己吃点。”
陆霁尘没有深夜吃东西的习惯,但现在他饿意明显。
从冰箱里拿出一袋腌制好的牛排放到水里化冻的时候,他看向不远处的餐桌。
是这段时间习惯了两个人面对面吃饭的缘故吗?
想到等会只有他自己坐在桌前,竟然有一种不适感。
他又抬头看向客厅沙发里的人:“真不吃?”
岁樱正看着一档综艺看得入神,完全没注意以外的声音。
直到脑袋被弹了一下。
不疼,但她被吓到了。
手揉着那处,岁樱抬头恼他一眼:“你干嘛打我?”
他都没用力。
陆霁尘拿下她手,给她揉了揉,又问一遍:“真不吃?”
“都说不饿了。”
又是这句。
陆霁尘问:“路上不是说吃牛排吗?”
那红潋潋的唇峰一翘:“我还说喝红酒呢,你又不让。”
陆霁尘很想再弹她一下,又没忍心:“只许喝一杯。”
可他没想到,煎好的牛排端上桌,岁樱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红酒。
他气笑一声:“谁让你倒这么多的?”
岁樱朝他无辜眨眼:“是你说的呀,倒一杯!”
陆霁尘:“”
就会跟他玩文字游戏。
陆霁尘又去拿了一个红酒杯,推到她面前:“匀一半给我。”
岁樱却把旁边的红酒瓶递给他:“这里不是有吗,你干嘛要我的。”
“我就要你的。”
他少有用这么强势的语气跟她说话。
惹得岁樱又瞪他一眼:“我刚刚都喝过了。”
“喝过又怎么样,”他说:“你吃剩的我都吃过。”
岁樱:“”
她是看出来了,今天这酒若是不匀一半给他,他能和她争到天亮。
忍痛割爱般的看着满满的一杯变成半杯,岁樱深深叹气。
“要是住我小叔那,他恨不得半夜把我拉起来陪他喝酒。”
陆霁尘眯了眯眼角,看她:“觉得委屈了?”
岁樱当然知道他是为了她好,她就是过过嘴瘾想气气他。
“连酒都要和人家抢。”她按着红酒杯的杯底晃了晃,看着红宝石般的液体在杯壁荡出好似能拉人下坠的漩涡。
眼底的一丝黯淡一闪而过,陆霁尘目光不转地停留在她脸上:“要不要给你小叔打电话,让他现在就把你接走?”
声音冷飕飕的。
岁樱抬起眼,撞进他浓眉下那双意味不明的眼底,才发现自己正被他笼在目光里。
说不清是心虚还是什么,岁樱收回视线,微微坐正:“这么晚了,小叔肯定都睡下了。”
那如果早一点呢?
她就同意他打这通电话,然后跟他小叔走了?
陆霁尘慢吸一口不畅的郁气,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
干型葡萄酒,入口虽厚重,但却丝滑饱满,但今天他只尝到了令他口腔不适的苦涩。
见他眉心拧得又重又深,岁樱顿时像犯了错的学生似的。
不说话,小心翼翼地瞄他一眼,又一眼。
眼看他半杯红酒两口见底。
岁樱忙拿起刀叉,殷勤地切成块,然后和他面前未动的牛排调换。
红酒虽然喝光了,但陆霁尘两指还压着红酒底座,他掀眼看着对面:“什么意思?”
岁樱缩了缩肩膀,像只小鹌鹑:“哄你呀。”
陆霁尘:“”
他短暂愣了一下,不知是真的被她成功哄到还是说对她压根就动不了气,他偏开脸笑了声。
岁樱还第一次见他露出这样的笑,嘴角上扬,舔了舔唇。
这种笑,像是那些浪荡公子哥才会有的独属,如今显在他脸上,不觉违和,倒是被他带出了另种味道。
比红酒后劲更大。
让她目光止不住地定在她脸上,一品再品。
原本没打算喝的红酒,入了口,勾起了意犹未尽的绵长。
眼看他又给自己倒了点,岁樱当即不乐意了:“你说话不算话!”
“还不是跟你学的?”
“”
岁樱被他一句话堵的好半天都没找到话接。
喝到第五杯的时候,红酒瓶里的深色已经岌岌可危。
可酒瓶在他手边,岁樱又不敢去抢。
岁樱坐在他对面,倒挂着嘴角看他。
与其说看,倒不如说是眈眈的虎视。
像是在控诉:不给我喝,自己倒是喝的尽兴。
陆霁尘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面对她,他总会不由自主地将底线一降再降。
他握起红酒瓶身,越过餐桌,瓶口倾斜,红宝石色泽的液体倒进岁樱那只红酒杯底的时候,发出大珠小珠落玉盘的“突突”声。
“行了吧?”
岁樱嘴角这才弯出满意的弧度:“这还差不多。”
虽然红酒度数不高,但里面的葡萄糖在长期储存过程中发酵成的酒精,后劲是非常大的。
安静的客厅里,能听见一哒一哒的秒针转动声。
陆霁尘看了眼时间,已经十二点半了。
他是男人,熬一熬夜没什么,但对面的小姑娘呢,连续这么熬着,讲不好又会把痘痘给熬出来。
见她脸颊渐渐被被酒精染出了绯色,陆霁尘朝她身后轻抬下巴:“别坐着了,去睡觉吧。”
岁樱懒在椅子上不想动,“就会说我,”她说话的语调开始变慢:“你自己怎么不去睡?”
陆霁尘喝酒不上脸,只是眼底比平时多了朦胧一层水光,他朝面前的盘子落了个淡淡的眼神:“收拾完我也去睡。”
“那你现在去收拾呀。”
的确,说服对方最好以身作则。
陆霁尘起身将刀叉碟盘端去了水池里,不过一个顺手的事情,他就没用洗碗机。
哗哗水声里,岁樱懒呼呼地趴在了桌子上,等陆霁尘过来擦拭桌面时,她人已经睡着了。
真不知道是醉了还是困了,陆霁尘失笑地摇了摇头。
将岁樱拦腰抱起的时候,陆霁尘右脚不受控地沉下几分劲。
没觉得酒精上头,但身体终归对酒精有着本能反应。
上楼的台阶,他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平稳到了二楼,他轻吐一口气,低头看一眼怀里的人,胳臂不似以前搂着他肩膀或脖子,而是软耷耷的放在自己的怀里。
就这么点酒量还吵着要喝酒。
卧室的门虚掩着,陆霁尘用脚尖推开门,抱着她进去。
房间里的摆设一如他之前住的那样,若说不同,那就是房间里的气味略带一丝不属于他自己的软甜,但现在萦绕在他鼻尖的,就只有淡淡的酒香。
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她的。
陆霁尘单膝跪床,尽量将臂弯里的人放到床的最中央。
手臂从她腿弯里抽出来的时候,陆霁尘本能地看过一眼。
开衩的裙摆暴露出她细长的一条腿,而被遮掩住的另条腿也在酒精的作祟下,在他脑海里有了具象。
渐渐的,让他眼里染进了酒精的痕迹。
迷蒙又失神的眼神游走在危险的边缘,让他那只被压在肩膀下的手臂有了微麻的电流感。
应该立刻抽出来再毫不犹豫地离开这个房间。
可是红酒的后劲来的太不是时候,不仅让他无法理智的思考,也没有下达任何的动作指令。
灯光在一侧,照出他颤动的睫毛,投下的影子也不安分。
一切都是无意识下,身体给出的本能。
本能的在她额头吻了吻,又意犹未尽地流连到她漂亮的眉心,轻轻擦过她挺翘的鼻梁,滑过鼻骨。
他低垂的眼睫盖住了眼底的欲色,只有轻滚的喉结将他出卖的完全彻底。
滚烫的唇在她鼻尖停住。
他缓缓睁开眼,努力让眼底清明,好看清眼前的轮廓。
徒劳一场。
渐深的眸色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迷恋,深深望着她。
他用仅有的一点理智在想,如果眼前的人在这个时候醒来就好了,哪怕没有醒,只一个眼睫微颤就能轻松遏制住他所有动作。就能将他从危险的边缘拉回来。
可是她却睡的那么沉,一点都没有发现平日里被她喊做叔叔的人,正对她做出如此没有边界感的事。
让他羞耻,让他无地自容,却又那般的克制不住。
带着摇摇欲坠的失重感,他吻住了她的唇。
和想象中的触感一样,又或者更软,只是再美好的想象都不会让他的心跳,此时此刻般,达到他人生的巅峰。
只是想浅尝辄止就结束这一压抑许久的碰触,却没想,被他阴影盖住的人主动松了唇缝。
明明他们喝的是单宁含量较高的赤霞珠红葡萄酒,可他却从她口中闻到了覆盆子、黑莓、樱桃这些本该出现在果味浓郁型的葡萄酒里才会有的甜水果的香气。
那韵美好的气味让他失了失神,直到一尖湿热抵进他唇缝。
猝不及防。
所有的神志都被神经末梢淹没,不安分的血液在体内横冲直闯。
瞳孔回焦在她眉眼间,他看见她漂亮的眉心皱起来,像是不满他的无动于衷。
对她,他总是毫无底线和原则可言。
他纵容地张开唇,让她进来。
软绵的舌尖彼此碰触。
有过短瞬的瑟缩,却是为了下一秒更用力、更难舍难分的纠缠。
呼吸像是发酵了似了,盖过了让他不安的急骤的心跳,任香珒缠绕,任氺声盘旋,任自己心头开出花团锦簇的欢喜。
属于他浓厚的男人气息,与她的曼妙香绵交换。
吻至浓时,所有的克制与压抑都变成了要与她无限缱绻的抵死缠绵,像是寒冬腊月里突至的山花烂漫,又像千里冰封里豁出的一道温热水流。
呼吸相抵,如芬如兰的幽香幼滑在彼此的唇齿间徘徊、交换。
但是他没控制住,唇舌用力,让怀里的人唔出一声。
握着她肩胛的手指倏然一松。
他睁开眼,看见她脸颊漾着异样的红晕,还有眉心褶出的痛痕。
猩红的眼底渐渐从欲色中恢复清明。
任心中爱意再怎么强烈,也不该在她不清醒的状态下
他闭了闭眼,压在肩膀下的手臂上清晰凸起的青筋脉络渐渐回息。
灯关,门合,盘踞于空气里的暧昧分子一瞬消失于无形,好像刚刚在这个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可是,枕边放着从鱼骨辫上摘掉的皮筋,盖在她身上的毯子,毯子下被细心整理好的裙摆,还有月光映照下,她唇上的水光。
每一处都是他层叠的爱意,每一处都是他留下的痕迹。
羞恼
陆霁尘在一门之隔的客厅沙发里坐了很久。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那扇门轻轻合上后没有径直回到楼下。
或许是怕她会渴, 又或者是怕她不小心滚下床,总之,除了那间房, 客厅是离她最近的地方。
近到好像还能感受到她的心跳, 还能听见她舌尖缠绕他时的啧啧水声, 还有那一声被他咬疼的呜咽。
还残留着属于她的丝丝血腥裹在口腔内壁, 他竟忍着没有吞咽,如今静下心来,那丝缕的不属于自己的腥甜好像比最开始还要浓烈。
光是回想就让人心脏发紧, 好像还能感受到压在胸腔下的那两杯, 滚烫的烈日白雪。
迫切的想捧于手心,将其融化。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她唇角溢出的何止那一声。
想到这, 他沉沉吐出一口浊气。
沈确总说他无欲无求,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 他就不会在起身的时候为自己那一举灼涨而羞恼于胸。
手肘压在膝盖, 他修长的手指伸开,拇指与中指轻轻按压在两边的太阳穴上。
不禁的一个吞咽,让他眉心收紧, 这才后知后觉到自己的舌尖也有丝丝痛感。
什么时候, 他竟然把自己的舌尖也咬破了,还是说在她呜咽的那一声之前, 被她先行留下了痕迹?
可他竟然丝毫没有发觉。
也是,那短暂几分钟的沉寂与喧嚣, 还有什么盖不住的呢?
第二口浊气从他口中郁出, 无意识的一个舔唇,让他再次感受到她留下的清甜香津, 混着淡淡的葡萄香气,回味绵远。
让他一向视如傲物的自制力再次瓦解。
楼上是不能待了。
以为回到楼下就能见见平息内心的汹涌,结果半个小时过去,一个小时过去,依旧徒劳。
于是他去洗了一个凉水澡。
再回卧室,他看了眼时间。
很好,一个短暂不过几分钟的吻消耗了他三个小时的时间。
眼睛能闭上,但睡肯定是睡不着了。
四点,他坐到了书桌前,试探性地写了一段,谁料思路出乎意料的顺畅。
不过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连续两天睡眠不足,终于让他在天光大亮的时候连续打了两个哈欠。
相比陆霁尘这一夜的自我折磨,岁樱倒是睡得又沉又香。
就是身上的裙子在她翻身的时候裹得她很不舒服,人都没醒,她就两手摸索着给脱掉扔到了一边。
真正醒来,窗外的阳光都晒到了床中央的裙子上。
岁樱盯着天花板呆呆地看了好一会儿,嫌热地踢掉腿上的毯子时,凉风隙进腿间,她膝盖条件反射的一并。
反应几秒后,她手慢慢往下探,指尖伸进小腹的无痕松紧边缘时,她慢慢抬起脸,动作随着她看到的画面而蓦然停住。
最先的反应是,身上的裙子呢?
紧接着,她是怎么回到楼上的?
她一双漆黑的眸子转个不停,两个半杯的红酒就醉了?不然怎么完全没有印象呢?
还有就是,醉酒会让她身体有反应?
可她只有在看那些东西的时候,腿间才会湿哒哒的呀!
她想了很久都没想通。
于是她给邱黎黎打电话,问这其中的因果关系。
只是刚一开口,舌尖就传来了丝缕的痛感,她没在意,听见邱黎黎说——
“我哪知道啊,我又不喝酒,你该不是又做春梦了吧?”
岁樱:“”
不等她深想,邱黎黎“嗳”了她一声:“问你啊,你朋友圈发的那张照片是怎么回事?”
岁樱的注意力就这么被她分散了,她抿嘴笑,却又装傻:“什么怎么回事?”
“别跟我这装,那龙虾串子,是不是陆霁尘给你串的?”
岁樱眉梢一挑,声音带出了不可抑制的浓浓欢喜:“不是他还能有谁?”
邱黎黎觉得不可思议,“那他挺会啊!”
“是吧?”岁樱咯咯直笑:“他会的可不少呢!”
岁樱把那天发生的事从头到尾,事无巨细地跟邱黎黎说了一遍。
说完,她往松软的床垫上一躺:“我觉得我就快要拿下他了!”
见电话那头不吱声,岁樱觉得稀奇:“你都不为我高兴?”
邱黎黎现在的心情可以说是喜忧参半。
作为闺蜜,她自然是希望岁樱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可是程子墨也是她的哥们。
她想了想说:“岁樱,以后你再发那种朋友圈,还是把程子墨给屏蔽了吧。”
岁樱听了想笑:“我为什么要屏蔽他?”她巴不得程子墨能因此对她死心。
邱黎黎说:“昨天晚上,就你发完那条朋友圈没一会儿,程子墨就给我打电话了,问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听完,岁樱表情无波无澜,像是随口一问:“那你怎么说?”
“我只能说不知道啊,”邱黎黎叹气:“你小心点吧,我觉得他这两天会去找你。”
她说对了,程子墨还真来找她了。
就在陆霁尘躺上床睡了不到一个小时后,门铃声将他从睡梦中吵醒。
没睡饱,他整个人懒懒的,从可视电话里看见门外的人是程子墨,他愣了一下。
看一眼时间,才八点不到。
他没有让程子墨进门,而是摁下通话键,让他在门口稍等一会儿。
紧接着他去了卫生间,快速简单洗漱完,他又去了厨房喝了半杯冷水。
程子墨在门口等得又转一个圈,门开了。
陆霁尘迈出门槛,将身后的门虚掩,“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不给程子墨回答的时间,他又说:“岁樱还没起床。”
恰好就是那后半句话,把程子墨即将想说的话堵在了喉咙里,被陆霁尘那双深海似沉寂的眼睛盯着看,程子墨下意识的吞了吞口水。
他敬畏地喊了声“陆叔”,然后问:“昨天岁樱跟谁吃的饭,你知道吗?”
当然是和他,但陆霁尘没说,因为他不确定程子墨的下文。
他渐眯起眼角:“怎么说?”
每次面对他,程子墨都有一种被老师叫到办公室问话的心虚感,他不是个怕老师的主儿,但岁樱喊他叔叔,所以这中间就多了一份面对心上人家长的紧张。
程子墨蜷了蜷掌心里的汗,“我就是看她发了条朋友圈,想问问。”
陆霁尘很少看朋友圈,但是想到昨晚岁樱对着龙虾串拍照,他也不觉意外。
“就这事?”
自己胡思乱想了一夜,如今被他问的如此轻描淡写,程子墨愣了好一会儿。
但是从他的反应来看,似乎是知道对方是谁。
“陆叔,岁樱是不是谈恋爱了?”
上一秒还一脸淡定的人,瞬间眉心隐动,陆霁尘压了压眼底情绪:“她又不是小孩子,谈恋爱很正常。”
程子墨瞬间瞳孔震惊:“就是那个给她串虾尾巴的?”
陆霁尘:“”
程子墨已经无法再心平气和了,冷笑一声:“肯定是个老男人!”
陆霁尘先是一愣,品了品他那味“老”字,他舔了舔唇,偏开脸勾出一道意味不明的笑,目光再落回程子墨脸上时,他眉眼沉了几分冷意。
“你见过?”
“我还用见?”程子墨嗤之以鼻:“都什么年代了,还用那种老掉牙的招数哄女孩子,没个四十岁我都不相信!”
招数是不算新,但就是这么毫无新意的招数,依旧把某人惊喜到了。
他唇边挂着温文尔雅的笑意,像是安慰:“只是几串虾尾,你也别乱想,也许她是图好玩,自己串的呢。”
程子墨第一眼看见这张照片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但是照片里有一个男人的手入了镜。
为了向面前这位叔叔验证自己所言非虚,程子墨掏出手机,点进相册被他保存下来的那张照片,给陆霁尘看。
“陆叔,”他站到陆霁尘身边,两指将照片放大:“你看!”
那么明显的一只手映在陆霁尘眼底,让他插在休闲裤口袋里的手下意识的蜷了蜷,他清了清嗓子里的不顺当,面上不露声色:“看这手,好像也没那么老”
说着,他侧头,视线和程子墨那双满是少年气的眉眼对上,他眼里闪过一丝难言的对比。
程子墨盯着他看,看着看着,他眼角一眯:“陆叔,你是不是认识这人?”
陆霁尘想都没想就否认:“不认识。”说完他别开脸。
程子墨探究的眼神盯着他的侧脸,他一脸狐疑:“那我怎么觉得你在帮他说好话?”
陆霁尘瞥他一眼:“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毕竟是他喜欢的人,容不得他不多想。
“陆叔,你真得好好劝劝岁樱,你说她一个还没出学校的小姑娘,哪能玩得过社会上的那些男人。”
陆霁尘眼神一沉:“玩?”
短短一个字让程子墨后知后觉到自己刚刚那句话的不严谨。
他忙解释:“我不是说你啊陆叔,你别误会,我说的是外面那些不正经的男人,我不知道你们江川大学有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反正我们学校有。”
陆霁尘皱眉,一时没明白他的话中意:“你指的是什么?”
“就、就有些女学生被包.养的那些”
在一个老师面前说这种话,让程子墨莫名有一种背地里打小报告的心虚,但一想到岁樱正被一个老男人骗着,他心里就好像压了块大石头似的,胀痛胀痛的。
陆霁尘看他垂低的脸,眸间带出一股冷韵:“你是觉得岁樱——”
程子墨猛然抬头,又是摇头又是摆手地解释:“我是不是那意思,我就是怕她被别人骗。我知道她一直都喜欢成熟型的男人,可是那些人都太擅长花言巧语了!”
陆霁尘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一个二十岁的小男生废这么多的口舌。
他侧身,单手把门一推:“那不然你亲自去问问她?”
这要是问了,讲不好自己就要被岁樱当场拉进黑名单。
“你不是说她还没起来吗,”程子墨嘴角挤出笑:“我今天就是刚好路过,没事了,陆叔,你回去吧,”他大拇指往后戳了戳:“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陆霁尘面无表情地目送他转身。
到底年纪轻,跑起来跟一阵风似的。
心头闪过这一想法,陆霁尘眉心倏地一拧。
口袋里的手拿出来,他低头看了看。
老吗?
回到房间,陆霁尘拿起手机,点进岁樱的朋友圈。
只显示最近三天的朋友圈里,别说照片了,连个字都没有。
删了?
但是距离程子墨给他看那张照片也不过几分钟的功夫。
当他心里闪过另一种可能性的时候,他眉心隐动。
岁樱从楼上下来的时候,陆霁尘正靠在沙发里,准确来说,他已经坐了足足两个小时。
因他后脑勺仰着沙发靠背,平时小山丘一般的喉结更加明显了。
这是睡着了?
岁樱不确定地注视着他的侧脸,1.0的标准视力让她能清楚地捕捉到他眼睫是否颤动。
看了一会儿,没发现异常。
岁樱小心翼翼地移动着腋下的拐杖,落地无声的一步步走近。
窗外的阳光打在他侧脸,让他那张半明半暗的脸,处处都赏心悦目。
特别是他睡着的样子,能让看他的人,心软又下陷。
等走近了,岁樱歪着脑袋看向他颈间凸起的喉结。
听说那里是男人的命门,不知咬住,他会是什么感觉。
突然就有点后悔被他抱着睡的那个晚上,她应该装作生他的气一口咬下去的。
现在咬是不可能了,但她伸着食指,一点点靠近,柔软的指腹在那顶轻轻一刮。
手还没来及缩回来,陆霁尘就睁开了眼。
吓得岁樱后退一步,腋下的拐杖没夹紧,倒在了地上,砸出一声闷响。
恍然无措频频眨眼间,只听他说:“好玩吗?”
声音很沉,但又带着几分懒音。
岁樱压了压心口的狂跳,朝他假假一笑:“还以为你睡着了呢。”
本来是睡着的,但是被脸颊那儿多出的一股温热气息弄醒了。
他用自己的手蹭掉了喉结那里的痒麻感,坐正几分。
“睡到现在?”他随口一问的同时,扫了眼墙上的时间。
岁樱弯腰捡起地上的拐杖,一边绕过沙发扶手一边回答他说:“你当我是小猪啊睡到现在。”
坐下后,她倾身的离近,让陆霁尘的身体条件反射地往另一边斜。
岁樱盯着他的脸:“你眼睛怎么这么红?”
陆霁尘下意识用指背蹭在眼皮上,“有吗?”
岁樱把手伸进他臂弯里,把他往自己身前一拉。
始料不及,陆霁尘的肩膀一斜,如果不是他反应迅速的用手撑住沙发垫,半边肩膀说不好就要压她怀里去了。
目光从她明显隆起的胸前闪过,陆霁尘皱着眉坐正,想低斥她一声,话却哽在了喉咙里,最后被他硬生生地咽下。
“你熬夜了?”
虽然他坐正回去,但不妨碍岁樱把脸歪到他脸前,追着他看。
躲闪只会让她生出更多的狐疑,陆霁尘接住她眼神:“快开学了,备了点课。”
岁樱撇嘴:“还让我不要熬夜,你可真够以身作则的。”
陆霁尘:“”
“昨晚是你把我抱楼上的?”
这要是平时,陆霁尘大概率会失笑一声反问她一句:不然呢?
今天他就只低“嗯”一声。
“裙子呢?”岁樱脸不红心不跳地问:“也是你帮我脱的?”
陆霁尘差点被她呛到,不可置信的一双眼看向她:“你觉得可能吗?”
当然不可能。
岁樱就是调侃和试探他一下,视线扫过他一瞬发红的耳尖,她嘴角抿出笑:“问问而已,你紧张什么?”
陆霁尘喉间滚出一道吞咽:“你现在是越来越不把我当叔叔了,这种玩笑都能开。”
又拿那毫无干系的“叔叔”说事。
岁樱歪头瞧他,把陆霁尘瞧得清了清嗓子。
目光从她樱红的唇瓣快速扫过一眼,陆霁尘别开视线,用低垂的睫毛遮住了眼底被他揉碎了的光影。
他必须说一些什么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比如——
“早上程子墨过来找你了。”
还真被邱黎黎那家伙说中了,岁樱不由得瞪大眼睛:“然后呢?他没有乱说什么吧?”
他还什么都没说呢,她就自己先慌上了。
陆霁尘不算刻意地看了看她,说:“他问我,你发的那条朋友圈是怎么回事。”
岁樱:“”
果然还是邱黎黎最懂那家伙,真是一句一句的应验了。
岁樱反应极快:“你别理他,他就会小题大做,发个朋友圈而已。”
发个朋友圈当然不是大事,让陆霁尘想不通的是:“你把我屏蔽掉了?”
岁樱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地问她,她以为他就算知道也不会计较呢。
不过,这种事情解释起来太简单了。
岁樱一脸从容:“对啊。”
被她这么轻描淡写,陆霁尘嗓子里一噎:“你屏蔽我做什么?”
一张照片而已,就算给他看见又有什么?
还是说,除了发那张照片外,她还配了什么不能让他看见的文案?
岁樱见他若有所思,不紧不慢地说:“哎呀我又不是只屏蔽你一个人,我那些七大姑八大姨都被我屏蔽掉了。”
陆霁尘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被她归结到‘七大姑八大姨’的分类里。
他云淡风轻的眉眼藏着自己才知道的暗涌,目光定在她脸上,不甘心似的,又问:“那你小叔沈确呢?”
岁樱愣了两秒,手往大腿上一拍:“哎呀,我怎么把他给忘了!”
陆霁尘:“”
所以他在她心里的地位,到底是不如沈确还是高于沈确?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拿自己和沈确对比,明明这种比较毫无意义,就算比出来了又能说明什么?
这几天,他理不顺的事情太多了,多到像是一个没有被分类的垃圾桶,无从下手。
若是学术上遇到这样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他绝不会任其不理,可是情感上都太过主观意志,没有一个具体不变的答案。
也许今天想不通,明天它就自梳其解了呢?
生出这种想法后,他人轻松许多。
抬头看了眼时间,已经过了晌午。
他现在除了觉得困之外,什么感觉都没有,更别说饿了,但是怎么办,家里还有个小姑娘。
他从沙发里起身去了厨房。
离开了两天,冰箱里并没有新鲜的食材,陆霁尘从冷冻那边拿出一袋奶黄包的时候瞥到了牛排,受主观驱使的大脑几乎是瞬间就将他的思绪拉回到昨晚。
柔软的唇、细腻的颈、他掌心下冰凉的腿部肌肤,还有那滚烫灼人的舌尖,深吻她时,她唇角漫出的一声嘤吟
他闭了闭眼,强压下翻滚在心头的波涛,一转身,不偏不倚地对上了一双无比惬意悠哉的眼神。
岁樱坐在流理台前的岛台边,正双手托腮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笑。
还没有完全平下来的心窝又顶起了一窝漩涡。
可心里再迭荡不止也在心里,他云淡风轻的收回视线,只余光里盛着对面明明是墨色,可却泛着五彩斑斓色泽的一双眼睛。
“简单对付一下吧,明早我再去菜市场。”
“没事,我不挑食。”
四个奶黄包、一个煎鸡蛋,两片火腿,还有一杯鲜榨的橙汁。
午饭被他做成了早餐。
“吃完了不用管,放桌上留我收拾就行。”
岁樱愣了一下:“你不吃吗?”
他摇头:“我不饿,”他朝房间方向偏了偏脸:“我去睡一会儿。”
他眼底红血丝明显,岁樱乖乖地点了点头:“你去吧。”
虽然一个人吃饭没什么意思,但岁樱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吃完后,她把一碰就会发出清脆声的瓷盘放进水池里,水流开到最小,拉抽蓝的时候,也尽量不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收拾完,她用陆霁尘平时用的那个玻璃杯喝了半杯的水,再倒到七分满。
怕拐杖戳出声音,她一只脚撑劲,拖着那只即将能重获自由的左脚,挪到了房间门口。
门把拧下的时候几乎静音,岁樱把脑袋探进门缝,看见了床上侧躺而睡的人。
静谧无声的房间里,能听见他均匀的呼吸声。
岁樱把水杯放到他背身对着的床头柜上时,瞥见了被压在枕下的半圈手串。
是她亲手编的手串,其中两颗珠子里藏着她的名字缩写。
不过岁樱就只见他戴过一次,还是上次去他爷爷家,被她强行要求戴的。
对岁樱来说,能被放在枕头下的东西都是重要的。
那他呢?
是随手一放,还是说这手串对他来说,也有一定的意义?
会在睡不着的时候圈在指腹上,看一看,摸一摸,甚至戴一戴吗?
如果对他来说真的重要,那不见了的话,他会怎样?
手不自觉的伸到枕头边,将那串手串藏到手心里时,她视线偏转到陆霁尘的侧脸。
不知道他睡的沉不沉,偷偷亲他一口的话,应该没那么容易醒
带着这种侥幸,岁樱缓缓把腰弯下,怕自己控制不好唇上的力道,她掌心轻轻撑在床边。
离他耳朵咫尺的时候,她闻到了那独属于他的青皮柚的清淡,和第一次趴在他肩膀上闻到的一样。
舌尖不禁抿到双唇间,丝缕的疼意又卷到她眉心。
真是该死,睡上一觉竟然还把自己的舌头咬破了,不知昨晚的三月桃花梦里,他有没有偷偷溜进去,溜进去的话,会摘下
她这朵小花苞吗?
淡淡的疼意被唇上轻贴的柔软覆盖。
流连不舍,她多停留了两秒。
见他眼睫安安静静的平铺着,她又大着胆子,得寸进尺的,将她一碰就疼的舌尖轻轻擦在了他的脸颊上。
妒火
陆霁尘一觉睡到了自然醒, 睁开眼,窗外已是一片暮色。
摁亮床头灯的时候,他看见了床头柜上的水杯。
短暂怔愣后, 他又哑然失笑。
竟还会关心起人来。
杯子里的古井无波因他端起的动作荡出水纹。
喝完水, 起身走到床尾时, 他双脚突然又定住, 视线落在刚刚被他掀开的毯子上。
给他端水,还给他盖毯子。
而他竟然睡的那么沉,一点都没发觉。
他低头看一眼时间, 都快八点了, 他竟然睡了这么久。
想到中午给她做的简易午饭,陆霁尘快步开门出去。
只是没想到,客厅和他刚刚醒来时的房间里一样, 一片昏暗, 随着走近的脚步, 楼梯台阶上的感应灯一阶一阶亮起。
和楼下一样, 楼上寂静无声,客厅、书房、卫生间,平时只要她在, 这些房间都会亮如白昼, 眼下却没有一丝光亮透出来。
陆霁尘蹙眉走到房间门口,犹豫了几秒后敲了敲门。
始终不见里面有回应, 他拧下门把。
客厅的光从半敞的门缝里铺进去,毯子被平整地铺在床尾, 床上没人。
是出门没多久还是早就出门到现在没回来?
心里莫名涌出的不安让他连门都忘记合上就快步回了楼下。
轮椅不见了, 但是拐杖被立在墙边,陆霁尘拨了电话过去。
耳边的等待音响了许久, 听到那声“喂”,陆霁尘这才轻松一口气。
“跑哪儿去了?”
她这会儿正在咖啡厅。
下午接到爸爸电话,说是装修公司的设计师要确认图纸细节,所以她就跑出来了。
以为很快就能结束,结果聊着聊着就聊到了现在。
岁樱不想跟他说玉玺园房子的事,但也不想撒谎,她捂着手机话筒,声音带着明显的气音:“马上就回去了。”
听出她闪烁其词,陆霁尘眸色渐沉。
“远吗?”他问:“远的话我去接你。”
岁樱忙说不用:“我打车回去就行了。”
陆霁尘连名带姓地喊她:“岁樱。”
岁樱心虚的立马坐正了几分:“啊?”
陆霁尘问:“喊我什么?”
嗓音一如平时的厚沉温和,但听在耳里就是觉得哪里不对。
正想着他到底有什么言外之意,电话那头又传来一声——
“嗯?”
短短一个字,像被砂纸打磨过,让人耳膜轰轰。
岁樱像只被威胁的小鹌鹑,眼睛直眨:“陆、陆叔叔?”
如果她喊的是陆教授,陆霁尘就准备用老师的威严压压她,但是她喊的是叔叔,那更好办了。
他说:“那叔叔的话,你还听不听?”
岁樱感觉自己被按在了砧板上似的,一点反抗都不敢有:“听。”
“听,那就把地址给我。”
岁樱乖乖地报出了地址,以为这就完了,结果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笑。
“跑这么远,你自己?”
岁樱瞥了眼对面的人,不说重点:“这家咖啡店的甜品好吃嘛,我就来了。”
她保证自己没撒谎,虽然这家咖啡店是随便找的,面前的焦糖巴斯克也是随意点的,但味道真的把她惊艳到了。
以为就这么糊弄了过去,结果电话那头的人还在追问:“我问你是不是自己?”
真是要命,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呢!
抿唇间,岁樱小心思一动:“还有一个朋友。”
遮遮掩掩的,陆霁尘一猜即中:“男的?”
上一秒还心虚的想找个软壳钻进去,这会儿,岁樱嘴角已经开始往两边跑了:“对呀。”
以为他还会继续深问,结果静默两秒就只等来一句:“知道了。”
电话挂断,对面的设计师委婉着问:“你有事的话先忙,后面的细节,我们可以再约时间。”
在接到陆霁尘电话的时候,岁樱的确是这么打算的,但现在她改变主意了。
“反正剩的也不多了,一次性沟通好,你们也能尽早入场。”
她都这么说了,对方自然是欣然同意。
间隙,岁樱用导航估算了时间,这个点应该堵车,所以陆霁尘最快也要五十分钟才能到。
“王工,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你说。”
斑驳树影在车窗外快速闪过,陆霁尘避开拥堵路段,虽然多绕了好几公里,但却比导航里的预估时间快了十分钟。
透过玻璃窗,他几乎一眼就看见了岁樱,包括坐在她对面的男人。
视线扫过男人脸上的无框眼镜,陆霁尘不明意味地笑了声。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曾经被嫌弃的近视眼镜,如今在年轻小姑娘眼里倒成了一种迷人且有味道的象征。
所以他是不是也应该躺着看书,在昏暗的光线里看书,又或者长时间沉迷电子产品而让自己的视力下降?
陆霁尘没有进去,站在岁樱所坐位置的右前方,她抬眼往玻璃外看,一眼就能看见他的地方。
谁知小姑娘却和对面的男人聊得不亦热乎,一个笑,被她一会儿抿唇,一会儿捂嘴的表现出来。
在别人面前笑不露齿,在他面前就能笑得前俯后仰。
陆霁尘抱着胳膊站在绿化带前。
清冷月光下,他清隽身影卓然而立,却因为眼底燃着不明的妒火让他脸上尽是冷然。
低头看一眼时间,他已经站足了十分钟,里面的人呢,半分都没有察觉到他。
陆霁尘深吸一口气,抱于身前的两臂放下后,他转身朝咖啡厅的玻璃门走去。
就在岁樱再次垂眸看向腕上的时间时,头顶突然覆上一股力量。
她条件反射地往旁边一躲,抬头对上那双浮光跃影的眉眼,她瞳孔一缩。
陆霁尘将她脸上所有的微表情都一尽捕捉,包括她张开又闭合的唇角。
这是做了什么,竟然心虚成这样。
他唇角勾起一抹清淡的笑:“还没聊完?”
说完,他看向岁樱对面的男人,声音轻慢,从容礼貌:“你好,我是岁樱叔叔,来接她回家。”
男人朝他颔首:“你好。”
只回一声你好,却不自我介绍。
陆霁尘把目光再度落回岁樱脸上:“不介绍一下?”
岁樱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就、就一朋友。”
还结巴上了。
眼神探究间,对面的男人已经拿起早已收拾好的电脑包起身,他看向岁樱:“时间不早了,想见我的话给我打电话。”
岁樱忙撑着桌沿起身,朝对方露出一个淑女笑:“那我们回头见。”
陆霁尘站在桌侧,翻涌着错杂情绪的眼底,一直目送男人推开玻璃门。
视线收回看向岁樱时,发现她人已经挪到玻璃窗边,眼巴巴的,一边看着窗外,一边朝外摆手。
陆霁尘没去坐刚刚那个男人坐的位置,他坐到岁樱身旁,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的后脑勺。
“这么好看?”
岁樱对着玻璃轻轻“嗯”了一声:“他腿好长哦!”
“”
陆霁尘无声冷笑,手伸过去,虎口准确无误地钳住她下巴,扳过来:“你什么时候还有这么年长的朋友?”
岁樱一巴掌打掉他手,一脸严肃地纠正和反驳:“人家才二十九岁,哪里年长了?”
被她这么一噎,陆霁尘提到嗓子眼的一股郁气被他强行压下,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温和:“二十九,比你大了足足八岁,再多个几岁,就比你大上一旬了!”
岁樱嘴角深深地往两边撇,嫌弃地回了他三个字:“老古董!”
陆霁尘:“”
人家比她大八岁,她觉得人家年轻,他才比她大七岁,他就说他老。
陆霁尘舔唇气笑一声:“你小叔知道吗?”
岁樱一脸的无所谓:“他知道又怎么样,他又不管我这些。”
也对,她亲小叔都不管,他这个不亲的叔叔又管她做什么,管多了还讨人嫌弃。
他敛眸将眼底所有不该有的情绪遮住,安静坐了片刻,问:“回不回家?”
从下巴被他扳回来后,岁樱那双满是探究的眼神就一直盯着他。
看不出醋意,倒是有种家长教育早恋小孩的语重心长。
就比如刚刚那句:你小叔知道吗?
完全就是老师把早恋学生喊去办公室教育的一贯说辞。
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岁樱不答他,转回脸又看向窗外。
这是在跟他做沉默的抵抗?
陆霁尘点头说了声好:“反正明天也没事,那就坐到人家咖啡店关门吧。”
玻璃窗上反射出身后的人脸,岁樱气鼓鼓地一连瞪了好几眼。
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这么怕她生气。
陆霁尘被她的半晌沉默弄的无奈,“没有凶你的意思。”
岁樱依旧用后脑勺对着他:“你又不是我的谁,凭什么凶我?”
对,她说的很对。
是老师,又不是她的老师。
是叔叔,又不是她的亲叔叔。
他什么身份都没有,凭什么凶她。
可是他凶她了吗?
他从进门到现在,有对她用过任何凶的语气和字眼吗?
顶多,顶多就是带着年长她几岁的长辈口吻,语重心长地提醒她两句而已。
可即便是这样,她都生气了。
还能怎么办?
陆霁尘伸手想去拉她手腕,还没碰到就被她躲开。
“男女有别!”
陆霁尘被她这四个字彻底噎住。
可是昨晚他那么用力地含住她唇,吮住她舌尖
而「男女有别」这四个字,像是把他昨晚对她的越界钉在了耻辱柱上,一轮又一轮的血肉鞭笞后,他低下了头颅。
“对不起。”
身后传来的三个字,让岁樱眼皮一跳。
她缓缓转过脸。
平时无论站着还是坐着都挺直的脊背,如今像是被什么压弯了一样。
“好好的,干嘛道歉?”岁樱疑惑地看着他。
就因为他想拉她的手腕,而她没有让他拉到?
还是说刚刚那句男女有别勾出了他对异性一向秉持的礼貌距离?
岁樱坐正回来,往他身边挪近了几分,刚刚缩回去的手主动扯了扯他挽到手肘的衬衫袖子。
她没了刚刚的气焰,语气软软的:“我没别的意思。”
他当然知道她没有别的意思。
是他在为昨晚不该有的行为道歉。
天知道中午在沙发里看见她时,他有有多害怕她会记得昨晚的事情。
还好,还好。
她情绪的毫无异常让他欣喜。哪怕当时他心里有过难言的失落,但相比她知道后会对他生出的厌恶或远离,再多的失落也不算什么。
看着那只小心翼翼拽在他衬衣布料上的手指,陆霁尘心里闪过一瞬难言的冲动,可是当他抬头忘进她那双漂亮、清澈,仿佛能清楚照出他藏于心底所有污秽的眼睛时。
一切都偃旗息鼓了。
他敛了敛眸,将眼底情绪尽数遮住后抬头:“晚饭吃了吗?”
岁樱一边摇头,一边看他。
刚刚他脸垂得低,岁樱完全看不见他的眼底情绪,这会儿抬起头来,还是一点情绪都看不见。
是本就没有情绪,还是被他刻意藏起来了呢?
她试探着解释:“刚刚那个人——”
“不用解释,”陆霁尘语气轻松地打断她:“那是你的社交自由,我不会干涉。”
以为自己这样说,就会让她之前的气性一扫而光,结果却见岁樱突然把身子转正回去。
还说:“你本来就没权干涉!”
说完,她倏地站起身,那只石膏还没拆的脚不轻不重的踢在陆霁尘的小腿上:“麻烦让让!”
陆霁尘:“”
虽然不知道他到底哪个字又惹她不高兴,但陆霁尘早已习惯她的阴晴不定。
站起身给她让了路,刚想去把轮椅给她推过来,又听她喝声制止——
“不用你帮!”
陆霁尘跟在她身后出了咖啡厅,“车在路边。”
岁樱不理他,掏出手机。
接着陆霁尘听到她喊了一声:“小叔。”
如果岁樱抬头,多多少少能看见他慌乱的眼底,不是一闪而已,而是停留了许久。
但是她把脸转向了另一边,问沈确:“你不是让我跟你回去住吗?”
电话那头,沈确愣了一下:“是,但我说的是庭审结束,我这还有——”
“那我直接过去吧。”
电话挂断,岁樱这才抬头看了陆霁尘一眼:“这段时间谢谢陆教授的照顾,以后就不给你添麻烦了。”
陆霁尘完全没想过她会走的这么突然,尽管这一幕早已在他脑海里上演了无数遍,可真的发生了,他还是没有办法做到坦然接受。
“是因为那个男人?”
抛开昨晚那件没有被她发现的越界行为,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答案。
岁樱迎着他目光,视线不偏也不躲:“对。”
陆霁尘眉心褶出不解:“我不是都说了不会干涉你了吗?”
鬼要他的大度和开明。
岁樱剜了他一眼:“但是住在你那里,我约会不方便!”
陆霁尘只觉一块巨石砸在了他心窝上。
他不可思议的气笑一声:“你还想把那个男人往家里带?”
岁樱歪着脑袋,斜睨着他:“不行吗?”
陆霁尘嗓子里仿佛卡住了一块碎玻璃,丝丝见血。
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语气尽量平稳:“你对他了解多少?你知道把一个陌生男人带回家会发生什么吗?”
他甚至不敢想,如果那个人也像他一样,趁她酒醉或不备,对她做出和他一样的事
光是想象自己俯身在上的的画面就让他呼吸一滞,更别说将一个陌生的男人代入了。
结果却听岁樱轻描淡写地说:“我刚住进你家时,你也算陌生人吧,咱俩发生过什么吗?”
“那能一样吗?”
他几乎撵着她尾音反问出声。
岁樱不甘下风:“怎么不一样了?难不成世上就你一个君子,人家都是禽兽?”
陆霁尘:“”
以前他的确觉得自己足够称得上君子,可现在呢,他对一个整天喊他叔叔的小姑娘有了非分之想,他还有什么资格,有什么脸再配得上这个词?
垂在身侧的手握成了最不堪的拳头,他自嘲地笑了笑:“我算什么君子。”
他低哑的声音被车水马龙的嘈杂碾碎。
岁樱只见他双唇轻蠕,却没听见他说了什么,但没关系,反正今天她不会跟他回去。
谁知轮椅还没转完一个圈,陆霁尘就一个大步迈到了她身后。
轮椅在他单手的力道下止步不前。
岁樱扭头瞪他:“你松开!”
陆霁尘目光停在她脸上,眸色深浓:“今天太晚了,明天我再送你过去。”
岁樱偏不依他:“我就要现在去!”
陆霁尘清楚记得上次沈确给他打电话的时候说,下周才能开庭,而在此之前,沈确是不可能分出精力照顾她的。
说曹操曹操到。
像是故意让岁樱知道这通电话是谁打来的,接通后,陆霁尘喊了声:“沈确。”
岁樱紧张的神色顿时被他抓了个正着。
沈确问:“怎么回事,这大晚上的,岁樱怎么突然说来我这了?”
陆霁尘也不藏着:“生我气呢。”
“生你气?”沈确小小地震惊住:“为什么?”
陆霁尘看着面前那颗心虚转回去的后脑勺,说:“小事,哄哄就好了。”
岁樱一边低头抠着手指,一边撇嘴。
听他这么说,沈确放下心来:“我就说嘛,都不等我答应,她就说过来。”
果然被他猜中了,陆霁尘笑了笑:“没事了,你忙你的吧。”
沈确说了声行:“你再辛苦几天,等我手里的案子忙完,到时你就解放了。 ”
把她‘还’回去,他真就能解放了吗?
陆霁尘扯了扯僵硬了嘴角:“挂了。”
手机塞回口袋后,陆霁尘走到岁樱身侧,蹲下,微微仰头看她:“真想去你小叔那住?”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刚刚她都‘刚’成那样了,现在再否认岂不是很没有骨气,可她又不想把后路堵死。
岁樱把脸一偏,打着圈地说:“我小叔才不会像你这样什么事都管着我!”
说到底,还是怪他干涉她朋友圈了。
“我改还不行吗?”他虽无奈但还是亮出自己的底线:“但不可以把陌生人带回家。”
岁樱不作声地看着他,蓦地,她嘴角一勾:“那我去人家家里呢?”
陆霁尘眉眼一沉:“那更不行!”后知后觉自己的语气有些凶,他又快速调整好情绪,解释说:“你这个年龄,还不能准确辨别对方对你的真实意图,万一人家对你心存不轨呢?”
她倒是想让面前这人对她心存不轨,结果呢,一个屋檐下住这么久,他还是那副吃斋念佛不为所动的模样。
真不知他是看破红尘,还是她对他来说压根没有吸引力。
岁樱像个斗败了的公鸡似的,鼓了鼓腮:“就我这姿色,拿什么让人家对我心存不轨?”
这话在她这张脸面前,可谓是半点说服力都没有。
陆霁尘无声失笑:“追你的人都排上候选名单了,你还想要什么样的姿色?”
那又怎么样,还不是半点都勾不到他。
岁樱从来都没被这么打击过,她不信,原本靠着轮椅的后背突然往前一倾。
就在陆霁尘条件反射地想要往后退的时候,脸被一双小手捧住了。
空气突然停滞住,下一秒,滚烫的气息扑进他鼻息。
平时那双如碧海般漂亮清澈、纯洁无辜的眼瞳里,突然隙进了一股坠人至深渊的光,灼灼燎进他眼底,像是要把他吸进去。
心里像是有一头猛兽,被他极力压着却又要疯狂挣脱。
粉色饱满的嘴唇近在咫尺,他卑劣地在想,如果此时他扣住她后脑勺,重重地吻下去,她会怎样?
理智与冲动的疯狂拉扯间,她轻甜犹如裹满蜜浆的声音响起——
“那你呢,想不想进我的候选名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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