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心
陆霁尘怎么都没想到, 自己有一天会被列入备胎的名单里。
还如此的当面、直接、明目张胆。
换做任何一个女人,别说拒绝了,他可能连搭理都不会搭理。
可是现在, 此时此刻, 他竟然在想, 那张候选名单里有多少人, 而他又排在第几?
如果是最后一个,那他有没有可能后来居上?
他凝眸看着她,正在她眼里搜寻着答案, 却见她眼睫突然颤了一下, 下一秒,他看见了她下弯的眼尾还有“扑哧”一声笑。
他懂了,她又起了玩心, 又在捉弄他。
可是他却明显感觉到了从心底涌上来的失落, 一点一点, 像是要把他淹没似的。
托着他脸的手收了回去, 那覆着出的温热也被热风不讲道理的卷走。
压在轮椅扶手上的掌心里,生出了一片不明的湿漉,又因他收回手的动作留下了潮湿的痕迹。
他的不发一言, 还有面无表情的脸, 都让岁樱嘴角短暂的笑痕止住了。
是玩笑开大了吗?
随着他站起身的动作,岁樱的脸也慢慢地仰起来。
她视线追着他低垂着的眼睫, 心里的不安越积越多。
“陆叔叔。”她后悔自己的试探了,什么都没试探出来不说, 还成功把他惹生气了。
她小心翼翼地去拉他的手, 没敢拉住太多,就拽住了他一根食指。
他手指修长, 被岁樱紧紧圈在自己的掌心里。
陆霁尘失神地看着,想抽出来,又没有。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她一个“不”字都说不出口了呢,准确来说,与她任何的肢体碰触,他都舍不得推开,甚至还贪心的想要更多。
从昨晚吻她以后吗?
不,好像是从哄她睡觉的那晚开始。
他还是觉得不对,那要倒退回什么时候?
和她的点点滴滴,如倒放的镜头,在他脑海里回放。
是他记性太好了吗?
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小细节都被他如此清晰地记在心里,甚至连她说那句话时脸上出现的细微表情
手臂随着手指轻晃的力度而左右轻摆。
岁樱仰着脸,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惶惶不安里,她选择了道歉:“我错了陆叔叔,我刚刚就是跟你开个玩笑,你别生气。”
陆霁尘看向她:“程子墨在里面吗?”
岁樱一愣:“什么?”
陆霁尘也被自己不经大脑的脱口而出意外到了,他将嘴角的苦涩抿了回去,强挤出笑:“没什么。”
回去的路上,岁樱才反应过来他那句话的意思。
想否认,想解释,却又觉得没头没尾的很唐突,或许他只是随口呢
岁樱余光瞥向旁边。
好奇怪,明明只能看见他脸侧,却莫名能感觉到他眼里的清冷。
原本对他的那点气性,这会儿都变成了不知如何是好的无措。
车厢里安静的覆着着让人不安的低气压。
岁樱绞尽脑汁地想了一个冷笑话,轻“咳”一声,刚准备说给他听,原本放在中控台里的矿泉水递到了她身前。
岁樱:“”
还能怎么办,只能接过,盖子在她虎口里刚想逆时针旋转,她动作一停。
车子在斑马线前停下,岁樱把矿泉水又递回他面前。
“陆叔叔,”她把声音放到最软最甜:“我拧不开,你帮我拧一下呗?”
她的拧不开,到了陆霁尘手里,却轻而易举。
陆霁尘一言不发的将拧开一大半的矿泉水又重新递还给她。
从他上车后,他就没再说过话。
岁樱低着头,双手交握着瓶身,把声音调到委屈频道:“让人家跟你回去,又不理人”
车子已经在路上行驶了快二十分钟了,但陆霁尘依旧没能成功调整好自己的心绪。
不想泄露自己皱巴巴的心,也不想因为大意说出让她不高兴的话,所以他才会一直沉默。
当然,这种沉默不可能一直持续。
但他现在需要冷静,他需要冷却自己翻滚的大脑,还有持续升温的心脏。
他要确定自己对她的贪念、欲望、甚至占.有,到底是一时的冲动,还是深思熟虑后仍觉的无法放手。
如果只是前者,那就好办。
可如果是后者呢?
晚饭是在小区对面的云饺店解决的,吃完回到家已经快十一点。
“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陆霁尘嘴角牵出淡淡的弧度,笑得不明显:“晚安。”
他这一夜能不能安,岁樱不知道,反正她没能安下来。
凌晨两点,电话那头的邱黎黎困得生理眼泪直冒:“然后呢?”
“然后他整个人都呆啦,就好像被人点了穴道似的!”
“听你这么说,我怎么感觉他有点不对劲啊?”
但是她现在实在太困,不敢下定论:“明天,等明天我睡醒了再帮你好好捋一捋!”
岁樱一身精神头地坐在床中央:“睡什么睡,你睡得着吗?”
她为什么睡不着,想把那枝高岭之花摘下来的又不是她。
邱黎黎直呼她祖宗:“你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我困的眼睛都睁不开了。”
岁樱不管:“你先给我拿个主意,下周我到底要不要去我小叔那住?”
邱黎黎说:“这还要想吗?肯定要去啊!”
岁樱左右为难:“可我就快要开学了,这个时候去,那我——”
邱黎黎打断她:“不是说二十一天养成一个习惯吗,你这一走,正好让他不习惯一下呀!”
好像是有那么几分道理
岁樱咬着手指想了想,又皱眉:“可我不在,他习不习惯,我怎么知道?”
不然怎么说陷入恋爱的女人都蠢蠢又可爱呢?
“他如果不习惯,难道不会想着法的联系你?就算不主动找你,他也会找你小叔吧?”
岁樱瞳孔震惊:“黎黎,你最近是不是修炼了什么恋爱秘籍啊?”
一向擅于纸上谈兵的邱黎黎不想理她了:“挂了吧挂了吧,修炼了一天,困了。”
虽然已经过了凌晨两点,可岁樱睡不着,睡不着就会翻来覆去胡思乱想。
被她藏在床底下的那个还没拆的快递盒就这么被她宠幸了出来。
一番纠结后,修眉刀的锋利划开了胶带,露出一个裸白色,根本猜不出里面装着什么的白色盒子。
岁樱一边抿嘴笑,一边心虚地往门口看了眼。
等她拆开盒子,看见里面一个个‘配件’上的字,她笑不出来了。
糕潮液、按摩油、湿巾,还有紫外线杀菌消毒盒,甚至还有一片粉色的防水垫。
岁樱脸渐渐烧了起来。
这得多大的刺激才能用得上防水垫?
目光偏转,她眨着那排颤颤巍巍的眼睫毛,又看向旁边那个长形盒子。
网购无数,却从没有像今天这样,除了满心的迫不及待之外,还有让她心脏噗通噗通个不停的胆战心惊。
也不知做了多久的心里斗争,徐徐凉风里,她额头都紧张的出了汗。
但终究还是撕开了盒子上的塑封膜,缓缓拉出里面的纸屉,粉色的硅胶一点点露了出来。
天呐,这个粉色比邱黎黎那个紫色的还要可爱!
但是“可爱”这个词只在她脑海里停留了很短暂的时间,她想到了盘梗着让人血液沸腾的血管青筋,好像正在她手里张牙舞爪。
他那么白,所以颜色是不是会浅一点,可是颜色浅的话,那岂不是衬得青筋更加浓烈?
脑海里的画面越来越具象,她像是能感受到那汩汩的跳动,涨在她掌心。
岁樱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一点点弯出了一个C型,再和左手里的粉色一比。
应该比手里的这个米且吧
重量肯定也不一样
手里的这根肯定不如他的沉甸,那握住的触感呢,这个虽然也糯糯的很亲肤,但应该远不及他那个软绵。
呸呸呸,怎么会软绵呢,一定是硬如磐石,气势逼人!
紧闭的房间里,能听见隐隐的窃笑声,压得很低,却还是四面八方的泄了出来,从丝丝门缝里、窗缝中
漫漫长夜,楼上的人撵着天边的灰白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但是楼下,昏暗的房间里听似静谧无声,可只有床上的人自己知道,那埋于胸腔里的鼓动,一夜都在不平静的起伏。
天边的灰白被青蓝一点点涌散,陆霁尘再次翻身,将床头柜上冲了一夜电的手机拿到了手里。
本来是想给沈确打电话的,结果莫名其妙的点进微信看了眼岁樱的朋友圈。
依旧空白一片。
不是说这个年龄的女孩子都喜欢发朋友圈的吗?怎么到了她这,三天都没个动静。
“”
差点忘了,他在她七大姑八大姨的分项里。
可气又无计可施的气笑一声后,陆霁尘退出微信,给沈确发了条短信过去:【你周几开庭?】
沈确是个闲下来能睡到日上三竿,忙起来也能晨起比鸡早的人。
沈确:【周三下午,怎么了?】
陆霁尘:【周四岁樱要去医院复查,跟你说一声。】
沈确:【知道了,一定去。】
陆霁尘以为经过昨晚,接下来再和岁樱同住一个屋檐下会让他心生别扭。
事实证明,别扭也有,但除了别扭之外,他还多出了一些奇奇怪怪的念头。
比如临近饭点,他会上楼问她想吃什么。
比如在菜市场,他看见新鲜的蔬菜,哪怕知道她不爱吃,也会拍张照片给她,问她这样新鲜要不要买一点回去。
比如吃饭的时候,他余光总往对面瞟,时不时问她咸不咸淡不淡。
又比如吃完饭看见她上楼,他心里就会涌出失落。
他想,这或许是分别在即生出的不舍。
想想,似乎又不觉得意外,别说是她,就是让自己的亲侄女过来住上一个月,眼看要离开了,他也会舍不得。
三天时间过的很快。
周三晚上沈确打电话给岁樱:“是不是确定来我这住?”
岁樱刚吃完饭,这会儿正坐在沙发里看电视,她不说确定,反问回去:“那你想不想我去你那住?”
“你别问我啊,这事你有完全的自主权,确定来的话,那明天在医院检查完,我就直接带你走了。”
岁樱往厨房那儿看过去,声音略微抬高了几个分贝:“当然去了,等会儿我就收拾行李。”
电话那头,沈确都跟她说拜拜了,都不见厨房里的人抬头,岁樱失望的把脸转了回去。
陆霁尘端着切好的果盘放到茶几上:“行李我给你收拾吧。”
他刚一转身,身后的衣摆就被岁樱拽住了。
“你手怎么了?”
是刚刚听见她打电话的声音一分神不小心切到的,已经用水冲过了,但还是又泌了两丝血痕出来。
陆霁尘用拇指指腹随意地一蹭,“没事。”
岁樱仰头看着他:“切水果的时候切到的?”
除了这个理由,似乎也找不到其他的。
陆霁尘点了点头:“没留神。”
刚刚她一边打电话一边看向厨房的时候,他就在切水果,但是没抬头。
看似那么专心,但却切到了手。
难道是故作平静?
岁樱拽着他衣摆:“你过来。”
她那小手的力度,其实只要他轻轻一个侧身就能抽离开。
但他没有,拇指指腹一边轻轻摩挲着食指上的刀口,一边顺着她手的力道坐到她右手边。
岁樱握着他手腕,低头在那修长的食指上吹了吹。
温热的气息徐徐吹来,却又滚滚烫人。
陆霁尘条件反射的把手往后缩,可是手腕被扣着,他的挣脱可谓是徒劳一场。
岁樱抬头看他:“疼不疼?”
一个刀口而已,不过厘米长。
陆霁尘皱了皱眉:“有点。”
岁樱略有深意的眼神看在他低垂的脸上,“这么大人了还能切到手,你当时想什么呢?”
从小到大,陆霁尘犯错的次数屈指可数,更别说说谎了,两扇低垂的眼睫遮住他眸子里的不安流转。
他直接跳过原因:“就是不小心而已,也不是第一次。”
岁樱把攥在虎口里的手腕扔回他腿上:“看来能让你分心切到手的事还挺多。”
本来就心虚,被她这么一说,陆霁尘脸一抬,急促的两个字从他嘴里蹦出来:“没有!”
岁樱抿住差点就要往上翘的嘴角,“看把你激动的,我说什么了吗?”
陆霁尘:“”
岁樱不确定自己心里所想,但又特别想知道答案。
她朝他“嗳”了一声:“舍不得我走啊?”
陆霁尘垂下眼,目光落在他腿旁边,那只他一个掌心就能轻松握住的膝盖骨。
“这有什么舍不得的,”他故作轻松:“又不是见不到了。”
“那可说不准,”岁樱轻轻一个叹气:“还有半个月我就开学了。”
陆霁尘抬头看她。
岁樱眼看前方被镶在墙里的书柜,但斜了一点余光在旁边:“九月份我就要开始实习了,到时候肯定忙的分身乏术。”
她慢慢收回眼神,落到旁边那张蹙紧了眉的脸上:“说不好今晚就是咱俩的最后一夜了。”
这要是以前,陆霁尘肯定会笑说她一句夸张,现如今,他对她的心思再也回不到过去的清白,以至于岁樱最后那句话里的后面四个字在他心里翻腾出了无尽的遐想。
“陆叔叔,”岁樱歪着头看他,故作惊讶:“你脸怎么这么红呀?”
陆霁尘还没来及做出反应,脸就被贴出了一股清凉的触感。
岁樱用指背在他脸上蹭了好几个来回:“你该不会发烧了吧?”
陆霁尘撵着她尾音,握住了她手腕。
安静的客厅里,陆霁尘清楚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在他的胸腔里不安分地鼓动着。
那是生怕被她发现的心虚。
在亮如白昼的灯光下,一切都好像无所遁形。
他能感觉到自己绷紧的下颚线,也知道自己的情绪就要藏不住,握她手腕的动作一松。
陆霁尘从沙发里站起身:“我去给你收拾行李。”
岁樱没有说话,把膝盖往旁边一侧,听话地给他让出道,看着他大步流星的上了楼,岁樱掩嘴偷笑。
陆霁尘几乎是一步两个台阶,软底的拖鞋踩在木质的地板上,没有拖鞋趿拉出的声音,但能清楚感受到他每一步都走的又沉又重。
直到他进了衣帽间,站在那扇隐约能看见各色裙子的衣柜前。
心跳好一会儿才渐渐趋于平静,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拉开玻璃柜门,眼前这些多是松糕样式的小裙子,马上就要从这里一一拿出来,明天开始,就要挂到别人的衣柜里了。
还有镜子,再也映不出她因为爱美而转身的婀娜。
书房,也听不见她那别致的键盘发出的“OG”声。
卫生间,随着她的离开,沾了独属于她少女的香气也会渐渐散去。
卧室,毯子也会变回以前他的习惯,铺开折于床尾。
这个家,从明天开始,再也不会听见拐杖戳在地板上的闷咚声,再也听不见零食袋拆开的哗啦声,冰箱里再也不会有冰淇淋,电视机又会像以前一样长时间的黑屏,他吃饭的时候抬头,对面再也不会有她那张看似纯透俏皮的脸
陆霁尘深深闭了闭眼,该走的总会走,这个家不过是她漫长生命里一次偶然的歇脚。
明天开始,她就要彻底远离他的生活回到她自己的轨道。
而他再想听到有关于她的,大约也只能从沈确的嘴里才能听到一二,而那只言片语或许只是她多姿多彩的生活里的冰山一角。
那样小的一个粉色行李箱,没几件衣服就就塞满了,陆霁尘蹲在地上,抬头看着衣柜里剩下的一大半裙子。
眸光里光影闪烁,他微抿的唇忽然松开,黯淡的神色退了,笑容一点一点驱散掉他脸上的阴郁。
像是暗不见光的夜幕突然被划开了一道口子,一瞬霍亮。
痛和欲
翌日一早, 陆霁尘晨跑回来刚洗完澡,门铃响。
他擦着湿漉漉的头发,歪头扫一眼墙上的时间, 还不到七点。
想到程子墨来那次, 他浅浅皱了下眉, 结果可视门铃里现出沈确那混不吝叼着烟的脸。
“等着。”说完, 他转身回卧室将身上的浴袍换下。
换好衣服,穿过院子,陆霁尘打开门, 沈确手里的烟也刚掐灭, “早。”
余光有黑色影子,陆霁尘视线下移,看见他手里还拎着个行李箱, 陆霁尘愣了两秒:“你怎么——”
顺着他视线, 沈确低头看了眼:“哦, 那丫头说她箱子小了装不下, 就让我带一个过来。”
陆霁尘:“”
沈确瞅了眼他湿漉漉的头发:“你这是刚跑完步还是刚洗完澡?”
陆霁尘反应慢半拍,答非所问:“你怎么来这么早?”
“这还早?那丫头不是说你约了上午八点四十的吗?”
沈确从他身前侧身进门:“上次是在机场去不了,这回什么都忙完了再不殷勤点, 还不被那丫头给数落死。”
陆霁尘走在他身侧, 视线又往他手里的黑色行李箱瞥了眼,“我这又不是没行李箱, 她跟我说一声就是了。”
沈确笑了声:“估计是不想再给你添麻烦了。”
现在倒是开始跟他客气了
额头垂下来的那缕挡他视线的头发被他沉出的一口郁气,扑的颤颤巍巍。
许久没来陆霁尘这, 沈确一进客厅, 还没换鞋就往里瞅了两眼。
“找什么?”
沈确这才轻车熟路的打开鞋柜从里面拿出一双拖鞋换上:“她还没起?”
“没有,”陆霁尘往沙发那儿偏了下头:“你坐一会儿, 我上去喊——”
他话还没说完,楼梯那儿就传来一声欢呼:“小叔!”
沉闷的客厅像是被划开了一道口子,涌出了让人心情舒展的活气。
但陆霁尘却只觉得胸口闷闷的,他抬着不见丝毫笑痕的眉眼,看过去一眼。
倒是沈确,一边往楼梯口迎过去,一边回头看了眼陆霁尘:“你不是说她还没起吗?”
是啊,平时这个点还沉沉睡着的人,今天倒是起了个大早,可见有多想从他这里离开。
沈确踩上楼梯,在落后岁樱的两个台阶上站住,低头瞧了眼岁樱的脚,还有夹在她腋下的拐杖。
“都能自己上下楼梯,看来陆教授这段时间把你照顾的很好啊!”
因他的话,岁樱朝着沙发那儿溜过去一眼。
她都要走了,那人还是那副波澜不惊、风轻云淡的模样。
真怀疑这人的心是石头做的!
还想着用离开让他不习惯,天知道是不是戳中了他的心窝。
岁樱收回怨叨叨的眼神,这才慢半拍地回答沈确刚刚说的。
“陆教授是把我照顾的很好,但我知道,小叔你一定不会比他差的!”
被她这么一架,沈确心虚又不露声色的笑笑,“你也不小了,也该多学学自己照顾自己。”
他可不喜欢说大话,毕竟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做的不好那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岁樱还不知道他,能把自己照顾明白就不错了,工作起来吃快餐,闲下来就点外卖。
厨房里的锅碗瓢盆油盐酱醋一样不少,但都是摆设。暑假前她去的那次,特意看了,做饭用的调味料没有一样不是过期的。
这么一想,他那套光鲜亮丽的大平层里,对岁樱仅有的一点吸引力就是那装的满满当当的冰箱。
就刚刚他那句话,意思很明显:住我那可以,但要我照顾你,那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岁樱余光再一次瞥到沙发那儿,视线收回后,她掐了掐调子:“哎哟,人家这不是脚不方便,很多事情不能自理嘛!”
声音黏糊糊的,听着像是在撒娇。
也对,对自己的亲小叔,那说话的腔调当然和对他这个毫无干系的假小叔不一样,细细想来,也就是用得着他的时候才会卖一点点的乖。
陆霁尘一言不发地走过去,经过沈确身后时,他面无表情的脸上,声音不冷也不热:“早饭吃了吗?”
没等沈确开口,岁樱就抢了先:“肯定没有呀,所以劳烦陆叔叔也给我小叔做一份呗!”
陆霁尘也就是随口说了句客套话,却没想被岁樱给接了。也正是因为她开口,陆霁尘才会看过去一眼。
条件反射的一眼,却看到了她把两手都搭在了沈确的肩膀。
她从来都没有对他用过这种动作,但却扑进过他怀里,搂过他腰,深埋他的颈,捧过他脸
这些很多个让他心动不已的瞬间,对她来说,是不是和她此时此刻把手搭在沈确肩膀上一样。
把他当做一个长辈,一个被她喊作叔叔的长辈。
别无他意,就算是有,也都是他一厢情愿的多思多想罢了。
心底涌出大片的、让他无法一时化解的羞愧,还有失落。
陆霁尘收回视线,眉眼低垂地看着光洁的琉璃台面,浓郁的「不甘」抽丝剥茧的抵进他嗓子眼,让他开口的声音又低又沉。
“没多余的粮食,想吃自己出去买。”
一贯的温和儒雅像被遮了霜,多了几分不近人情的冰冷。
沈确看过去一眼后皱了皱眉,低声问岁樱:“你又惹他了?”
岁樱忙摇头:“我哪敢呐!”
难不成是对自己空手上门有意见?
不应该啊!
以前他来的时候,象征性的拿过酒拎过菜,但都被他狠狠嫌弃过。
沈确转身从楼梯上下来,走到他对面:“那一起去门口吃点?”
陆霁尘还是那般不见温度的嗓音:“你自己去吧。”
不对劲,这人情绪外露的太明显了。
沈确弯下腰,两只胳膊肘压着台面,目光定在他脸上:“怎么了这是?”
陆霁尘没抬头,更没应声。
沈确歪脸又往面前怼近几分:“是不是那丫头又惹你了?”
刚刚他问过当事人,但当事人说的话不可信。
结果他话音一落,岁樱就走到了他旁边:“别什么都怪到我头上好不好?”
陆霁尘余光快速从她脸上掠过。
虽然默不作声,但心里却默认着:不怪你怪谁?
在这好吃好住的把你供成祖宗似的,你倒好,说翻脸就翻脸,说走就走。
陆霁尘请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起床气而已。”
沈确像是听他说冷笑话似的:“你还有起床气?”
陆霁尘被他的穷追不舍问的烦了,眉头锁得紧:“我为什么不能有起床气?”
他周身笼罩着一圈浓浓的低气压,让沈确嗓子里猛然一噎,默了两秒,他扭头看向岁樱:“行李箱我带来了,你要不要上去收拾收拾?”
他意味深长的眼神让岁樱意识到他是想把自己支开。
可是他要跟陆霁尘说什么呢?
迟疑间,听见沈确催了她一声:“快去。”
岁樱瞥了眼对面,还是那副眉眼低垂的模样,她这才低“哦”一声。
刚一转身,陆霁尘就大步绕出厨房,在岁樱追着他看的视线里,在沈确的满目怔然里。
陆霁尘拎起地上的行李箱,一言不发地上了楼。
沈确一个手背甩在了岁樱的胳膊上:“你给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又捉弄他了?”
真是天地良心,岁樱都想指天发誓,“我真没有!”
说完 ,她突然想到昨天晚上。当时她用手蹭过他脸以后,他是有点不对劲。可是后来他上楼给她整理行李,再下来的时候,又好像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还笑着跟她道了晚安。
快十一点的时候,她渴了,给他发短信说想喝水,虽然他没回消息,但没两分钟的功夫就把水送到了她房间,还帮她把窗帘拉实,还帮她把床尾的毯子盖到了她身上。
体贴的程度可谓是达到了近期的峰值。
难道说后半夜发生了什么?
不然今天一大早,他情绪怎么低宕的这么厉害?
若不是见惯了他平时的温润谦和,真怀疑他下一秒就会摔东西似的。
沈确见她两只眸子飘飘转转,更加觉得她是心里有鬼。
“这个家里就你和他两个人,他为什么不高兴,你会不知道?”
真不是他多想,而是陆霁尘今天反常的让他不得不多想,平时那么一个冷静沉稳的人,轻易不会把情绪外露,今天就差把「离我远点」四个字写在脑门上了。
被沈确来来回回地问,岁樱已经懒得再搭理他,目光循着楼梯往上看。
又觉得他的情绪反常应该与自己无关,不然怎么会帮她把行李箱拎上楼?
可对于陆霁尘来说,心里再怪她恼她,终于还是心疼她更多一点。
回到楼上后,陆霁尘把行李箱放在了衣帽间的地上,昨晚他还侥幸的在想,一个箱子那么小,装不下的那些裙子,或许可以成为他去找她的借口,今天两件明天两件地给她送去,结果她倒是心细,直接让沈确带了一个行李箱过来,这么大的尺寸,别说衣柜里剩下的衣服了,就是把这里所有属于她的东西都装进去,都绰绰有余。
像昨晚一样,他把余下的衣服一件件从衣架上拿下来,叠好,放进去。拉开抽屉时,他眸光顿住。那里并列放着女孩子的私密内衣,深浅色系都有,是蕾丝款式。
其实也算不上尴尬,毕竟只是几件蕾丝布料罢了,可当他手指触摸到了的时候,脑海里还是有了具象
眼睫抖颤间,他喉结轻滚出痕迹,动作流利迅速的将胸衣还有同色系的底裤分门别类的装进收纳袋。
放到行李箱的边侧后,他两只掌心压着双膝缓缓站起身,重重呼出的一股气息比他的腰先了一步。
之后,他又去了书房,将笔记本和那个沉甸甸的键盘装包,最后又去卧室,充电器,平板,当他掀开枕头,看见他昨晚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的,那串她亲手串的送给他的手串时,他动作陡然定住。
原来是被她拿走了
他拿起那串手串,指腹摩挲着那两颗里面藏着她名字缩写的珠子,陆霁尘苦笑一声。
连送给他的东西都要一并收回,这是要从他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一丝痕迹都不给他留吗?
可是送出去的东西就是他的,她又凭什么一声招呼都不打就擅自拿走?
陆霁尘深吸一口气,圈在手串的四指一蜷。
楼下,沈确抱着胳膊坐在沙发里,审视的眼神盯着斜对面那张无辜又茫然的小脸。
“真没惹他?”
一件事被他反反复复地问,岁樱朝他瞪了一个凶巴巴的眼神过去:“你是复读机吗?”
沈确舔了舔唇,一脸郁闷:“那他怎么一副全世界欠他钱不还的架势?”
岁樱把脸一偏:“都说了不知道不知道了,等他下来,你直接问他不就好了?”
能从那人嘴里问出原因还有鬼了呢。
蹊跷,越想越蹊跷。
沈确还不死心,又问:“昨晚他也这样?”
这个时候,当然要踢皮球。
岁樱摇头说没有:“昨晚他好得很,就你来了以后他才这样的。”
沈确:“”
他回想着这两天和陆霁尘的两次联系,没觉异常,刚要再问,楼梯上传来脚步声。
陆霁尘拎着一黑一粉两个行李箱下来,放到平地后,他往沙发那儿看过去一眼。
面对两双看过来的视线,他独独望向岁樱,“卫生间里的东西你还用吗?”
岁樱摇头:“不用了。”
他说了声好:“那我就给你一块收起来了。”说完,他又转身上楼。
沈确看着他的背影,回味着刚刚他脸上的温和,他更想不通了。
“这段时间,他情绪也是这么起伏不定的?”
岁樱低头抠着手指:“没有。”
沈确自认为自己足够了解这个深交了十多年的老友,但是今天看来,他的认知有点被打翻。
这种感觉竟然离奇的有点像被最好的兄弟背刺到。
指腹在下巴几个来回的摩挲后,他眼皮一掀。
“该不会是觉得你走了,他舍不得吧?”
一瞬涌现的想法被他说出来后,他又觉得不对:“舍不得也不该是这副全世界都欠他钱的表情。”
他好笑一声:“我被女朋友甩了都没像他这样。”
岁樱两眼一眯,送了他一记假笑:“您可真幽默。”
陆霁尘用了他自己的一个黑色旅行包,将卫生间里所有属于岁樱的东西都装了进去,包括他给她买的沐浴露、洗发水,还有护发膏。
而这说长不长的十几分钟的时间里,他已经将所有的情绪都调整好,以至于从楼上下来的时候,他眉眼又回复了往日里的温润柔和。
“早餐去门口吃吧,我就不做饭了。”
走之前,岁樱回了一趟楼上,卫生间、书房、衣帽间,还有卧室,她逐一的看了一遍。
随着属于她的东西消失,这些平日里留了她数不清脚印的房间里,好像瞬间就找不到她来过的痕迹了。
好像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像是一场梦。
这一走,是不是就回不来了?
她给他养成的那些习惯,需要多久才会被纠正回过去?
他会想起她吗?
想起的时候是笑着的还是皱着眉头的?
“没良心,”明知自己的离开是一个套路,可她心里还是闷闷的不舒服,越想越委屈,她嗓子里闷出低低的一道哽咽:“就不知道挽留人家一下”
她站在床尾,看着面前那张被她睡了一个多月的床,枕了快一个多月的枕头,她吸了吸鼻子:“我就不信你睡在这张床上的时候不会想起我!”
带着这股不甘心的气性,岁樱回到楼下。
在沈确的丝毫未察觉里,陆霁尘看见了她微红的鼻尖。
她哭的时候,鼻尖总是比眼睛先红。
他走过去,和她之间隔了半臂的距离,凝眸看她低垂着的脸:“怎么了?”
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眼睛里遮不住的情绪,岁樱摇头嘴硬,“没怎么。”
她低垂着的视线里是他脚上的拖鞋,和她的是同款不同色,之前还觉得很情侣,现在,她只想在他的脚尖用力踩上几脚。
陆霁尘往她身前走近一步:“没怎么鼻——”
“你俩磨蹭什么呢?”沈确已经换好鞋,等在玄关那儿了。
陆霁尘看过去一眼:“你先去外面等着。”
沈确先是一愣,而后气出一声笑:“怎么弄的我跟个电灯泡似的?”
他偏不出去,穿着鞋往里走近几步:“再不走,早饭都没时间吃了。”
陆霁尘没说话,一双琥珀色的眼直直看过去,从上到下,一寸一寸掠过,把沈确看的眼睛直眨。
“行吧行吧,”他认输:“赶紧交代,我都饿死了。”
一直把他看出了门,陆霁尘才转过头来,刚刚那双冷若寒霜的一双眼,此时覆上晚月似的温华。
他目光凝在她不愿抬起的脸上:“为什么哭?”
总不能说不舍得走,却又必须走。
更不能说恼他一句挽留的话都没有。
岁樱咬紧了唇,不说话。
而陆霁尘能想到的可能性就只有一个:“手串是被我拿走的。”
岁樱眼睫一抖,抬头:“你、你怎么——”
“你从我那里拿走的时候不也一声招呼都没打吗?”
岁樱彻底语塞住。
的确,手串是她故意拿走的,目的就是想看看那不值钱的手串对他来说重不重要,如果重要,他一定会找,找不到的话肯定会问她,但如果不重要,他可能连丢都不知道,许久之后突然想起来的话,可能连放在哪儿都记不得了。
可是现在,那串手串刚被她拿走不过几天。而他又是在给她收拾行李才发现的。
没有得到自己满意的结果,她耍起了无赖,把手一伸:“还我!”
“还你?”陆霁尘似笑非笑一声:“送出去的东西再要回去,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岁樱才不管这些:“我现在反悔了,不想给你了,不行吗?”
“不行。”
岁樱仰头瞪着他,“你不讲理!”
她漆黑的两只眼睛,瞪圆了,像出生没多久毫无威慑力的小狗狗似的。
陆霁尘学着她,也耍起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次无赖:“就不讲理了,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岁樱抿深的两片唇松了丝丝缝隙,蹦出两个字:“咬你!”
这得对他生了多大的气,才让她如此的咬牙切齿。
不知是为了让她解气,还是像让她在走之前在他的记忆里又或者身体上留下一个难忘的印记。
陆霁尘解开领口的第二颗扣子,在岁樱眼底渐升的疑惑和怔愣中,陆霁尘手掌扣着她后颈,让她的脸伏在自己的肩膀:“咬吧。”
岁樱整个人愣住了,也僵住了。
他肩膀处的皮肤就抵着她的唇,他早上是洗了澡吗,青皮柚子香如此沉淀淀的涌入她鼻息。
混着独属于他的体香,成了全世界的独一无二。
可这份独一无二现在却不属于她,想到未来的某一天,这份她近距离才能闻到的香气也能被另一个女人涌入鼻息,满腔的醋意瞬间漫入她的五脏六腑。
说不上现在是喜欢他还是恼他、怨他,她把在楼上积聚的委屈一股脑的都发泄在了双齿间,她用了许久的力都没有松口,鼻间呼出的滚烫又颤抖的热气斥进他皮肤里,越来越沉,恨不得要将他整个人都淹没。
神经将痛感传递给大脑的时候,陆霁尘竟然感觉到了一种近乎兴奋的爽感。
这么多年的礼义廉耻、克己复礼像是被他扔进了火炉,焚烧出了他骨子里的叛乱和贪欲。
他扣着她后颈的手不仅没有松,反而更用力。
他可能有病,不然怎么会希望她可以咬的再久一点、再重一点。
最好可以留下一块哪怕时间过去再久都不会消失的疤痕,最好能让他指腹感觉到凹凸不平。
在他眉心的紧蹙中,在他的几经回味里,痛感越来越轻。
岁樱已经用完了她的力气,但是没舍得完全松口,她双齿轻轻衔着那块,看见了他侧颈凸起的青色血管。
她喜欢他身体每一处,裸露在外,又或者深藏不见的所有青筋。
那是让她光是想象就能到达的颅内糕潮。
可是在今天之后,她就要看不见了
那块被她咬出深深印痕的皮肤从她齿间松落,上面有一圈小巧的牙印,附着着她的晶莹水痕。
覆在她颈后的手背盘亘出了一条条清晰的青筋脉络,那是他只舍得用在自己身体上的力道,半分都不敢过度给她。
激烈的心跳让他喉结滚出浓重的沙哑。
“还想咬哪里?”
咬痕
“还想咬哪里?”
如果这句话不是在今天她要走的时候说, 岁樱真的会再咬他第二口,第三口,或是脖子或者肩膀, 将他沁着青皮柚清香的皮肤咬在齿间, 咬完或许还会大着胆子用舌尖舔一舔。
即便他对她的过界有怀疑, 她也可以用一双狡黠的眼睛告诉他, 这一切都只是她的玩心,是她的捉弄。
可是现在,她只觉得嘴巴里苦苦的, 心里涩涩的。
而他, 被她刚刚那么用力的咬着,除了疼,怕是再也没有其他的感受了。
岁樱扁了扁嘴, 轻噘着的唇瓣抵着他的肩膀:“想咬便你全身, 你给吗?”
她呼出的气息扑在他皮肤上, 丝缕的痒意盖住了那片疼。
陆霁尘无声笑了笑:“小狗吗, 还想咬便全身?”
说完,他松开覆在她后颈的手,低头看她:“早上我心情不太好, 不是故意对你。”
岁樱抬着雾蒙渐消的一双眼看他:“为什么心情不好?”是与她有关吗?
陆霁尘很想把自己的内心试着剖给她看, 可是那把剖心的刀要从哪里开始,他自己伤了无所谓, 可是会不会划伤她?
他不想有任何的闪失,不想在自己还没有将这件事理顺的当下, 把自己的后路堵死。
他伸开双手, 藏起眼里的贪念,只让她看见不舍:“要不要抱一下?”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的要求抱她, 多么难得,可却是一个离别的拥抱,好像这一抱,她和他这段还没有开始的关系就结束了。
在她的原地不动里,陆霁尘压下心头的犹豫,往她迈近一步,伸开的双臂越过她肩膀,虚虚的将她拢在怀里。
“好好照顾自己。”因为说话,他下意识侧了侧脸,鼻尖轻触到她的耳尖。
他没有退开,在她的耳廓边,轻声说:“有任何事,都可以给我打电话。”
眼底就要消失的水雾因他这两句叮嘱再度蒙了上来,她狠了狠心:“我不会给你打电话的!”
明明能听出她这句话带了气恼,可他心还是抽疼了一下。
搂着她的手松开时,所有的情绪都被他压在了眼底,陆霁尘朝她笑了笑:“走吧。”
两人到门口的时候,沈确正蹲在正对大门的对面在抽烟。
“交代完了?”他捻灭烟蒂站起身:“有没有要交代给我的?”他伸手勾了勾:“还是说都写在纸上了?”
陆霁尘不理他的揶揄:“照顾好她。”
岁樱这才从他话里听出不对,“你不陪我去医院吗?”
他笑了笑,摇头说:“我就不去了。”
这是他刚刚在感受那阵痛感时临时做的决定。
不会有人知道,在她张开双齿咬下去的那一刻,他差点就要忍不住的捧起她脸吻下去,恨不得把他感受到的那一瞬揪心的疼都传递到她的口中。
卷着她唇舌,比记忆里的那晚更深更重。
可是他害怕,害怕自己的越拒会被她推开,害怕她一个巴掌扇在他脸上,痛骂他一声禽兽。
所以他想趁着这份余悸还在,跟她告别。因为他不确定,错过这个时间,他还舍不舍得放她走。
万一舍不得呢,万一把她送到沈确家门口,他一时没忍住,拉住了她的手呢?
陆霁尘看向沈确:“看诊的时候,不要让她一个人进去,医生的叮嘱你要记着,是否需要复建,或者按摩——”
岁樱打断他:“你都不管我了还说这么多干嘛?”
眼看她转着轮椅,头也不回地到了自己车边,沈确回过头:“真不去?”
陆霁尘摇了摇头:“不了,”嗓音低淡,听不出情绪:“我也算功成身退,以后就麻烦你这个亲小叔费心了。”
沈确抿了抿唇,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行吧,回头有时间找你吃饭。”
一笑置之里,陆霁尘看着他转身,看着曾经被他小心翼翼扶进副驾驶里的人,逞强地推开沈确的手,自己钻进车里。
看着那辆载着已经在他心里生根发芽的小姑娘的车一点一点消失在路的尽头,消失在他的视线。
不知什么时候攥成拳的手,缓缓松开,在他没有低头去看的掌心里,有圆润的指甲留下的一排月牙似的红痕。
肩膀的痛感还在隐约作祟,他用指尖蹭了蹭,痛感重了几分,可他却垂眸笑了。
陆霁尘嘴角的那抹苦笑,沈确没看见,可副驾驶里的人笑出的咯咯声,沈确倒是听得一清二楚。
他像看外星人似的看着岁樱。
刚刚还气的跟个小海豚似的,转眼就欢脱成这样。
“你到底是笑呢还是哭呢?”
岁樱嘴角的笑想压都压不住,笑了好一会儿,她清了清嗓子:“中了个头奖。”
“真的假的?”沈确震惊的恨不得掏出手机看看奖池:“双色球还是大□□?”
岁樱抿着嘴角的笑痕:“好好开车吧你!”
“早饭不吃了?”
“不吃,留着肚子中午吃火锅!”
今天依旧是个万里无云的晴朗好天,那样刺眼的阳光却穿透不进厚重的窗帘。
窗外有多亮,窗内就有多暗。
从门口回来后,陆霁尘就回到了一楼房间里,房门紧闭,窗帘合紧,他在暗如黑夜的房间里沉沉闭上眼。
分不清是连日的不眠夜让他困倦,还是他在刻意回避脑海里的人脸。
可不管是哪一种,睡着都会让这一切减轻。
尽管入睡如此的艰难。
但总要习惯,不是吗?
习惯这个空荡荡的房间里再也听不见她的声音,习惯做饭再也不用多做一个人的量,习惯以后无论他去哪里都不再有所牵挂
不知她早饭是不是在门口的早餐店吃的,吃的是哪一家。
他摸索到手机,看了眼时间,八点二十。
应该已经吃完早餐在去医院的路上了,又或者已经到了医院。
摁灭的手机屏幕被他握在手里,卡在没有盖毯子的腹上。
这个房间里没有钟,可他怎么还能听见“嘀嗒”个不停的转动声呢?
医院里的人那么多,不知沈确有没有看好她,万一被步履匆忙的人群撞到——
哦,差点忘了,她坐的是轮椅。
骨科门诊在三楼,不知门口排队的人多不多,他帮她预约的是八点四十,不知能不能准时看上。
好像过了很久,他抬起手,冷白的手机屏幕照亮他满是困倦无力的脸。
才八点五十。
距离她的预约时间刚过了十分钟,不知她有没有进看诊室,沈确是陪着她进去的吧,医生怎么说,是不是询问几句就可以拆石膏了?
哦,差点忘了,拆石膏前还需要拍片子,等片子结果还需要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那就得在医院待到十一点。
十一点
他默默记下时间后,濒乱的思绪渐渐平稳,牵着他的呼吸,渐渐均匀。
可是心里记着事,哪里能睡得安稳。
像是过了很久,又像是眨眼间,他被梦惊醒似的,猛然睁开眼。
条件反射地抬起手,四周昏暗,他的眼睛被骤亮的光线刺得眯了眯。
十一点五十。
他单手撑着床垫靠坐起来,都从通话记录里看见沈确的名字了,可手指却悬在上方迟迟没有动作,亮白的光减弱,在即将暗下去的那一秒又被他点亮,几个来回后,在手机自动锁屏的那一刻,他断然地下床出了房间。
正是晌午,沥青路面在太阳的炙烤下,柔软而有弹性,却也泛着灼目的光。
载着两个女孩子的车厢里,听不见压咬着耳朵说的悄悄话,但能听见阵阵的窃笑声。
沈确各扫一眼两边的后视镜后,方向盘转了个弯。
“是不是前面那家?”
听不见回应,沈确又将刹车往下压了压:“大小姐,问你话呢!”
岁樱这才往窗外瞧了眼:“这么快就到啦?”
这还快,路上还堵了一会儿的车呢。
路边停满了车,沈确将车打了双闪慢慢悠悠地往前晃着,好巧不巧的,前面一辆车从车尾里出来,沈确生怕被别人抢了先,一脚油门轰了过去。
开走的那辆是个两箱车,而他的是三厢,车身又偏长,就这么一点一点的,在雷达“滴”个不停的警告声里,四个车轮在地上辗了好一会儿。
“你行不行啊?”
沈确一双眼睛都快用不过来了,生怕自己一个大意抵到前面那辆三百多万的豪车尾巴。
“别说话。”
方向盘回正的那一刻,沈确有惊无险地吁了口气。
下了车,岁樱在邱黎黎的搀扶下,车头车尾地看了看。
前后两条分界线抵着,这没点含金量还真倒不进来。
“小叔,你这倒车入库的技术可以啊!”
“你也不看看我开了多少年的车。”沈确开了后备箱,将轮椅拿下来,刚放到地上,就听到一句嫌弃。
“再坐这东西,那我石膏拆的还有什么意义。”
沈确难得苦口婆心:“医生说你这两天还不能长时间走路。”
岁樱朝斜对面看过去一眼:“几步路就到了好吧!”
如果是陆霁尘,绝对会谨遵医嘱,劝一句不行就劝两句三句,还不行,就会沉声喊她一声:岁樱。
但那是陆霁尘。
沈确看过去一眼,也就迟疑了两秒:“行吧。”
一个月多没怎么沾地的脚踩在地上有一种虚晃的失重感。除此之外,倒没有其他的不适。
沈确跟在她身后,被她略有僵硬的迈脚的动作惹出一声低笑。
这么‘好笑’的事情怎么能一个人独享,沈确掏出手机拍了个六秒的视频给陆霁尘发了过去。
刚好岁樱转身,见他嘴角勾着一缕坏笑:“你干嘛呢?”
沈确也不藏着:“把你滑稽的样子发给陆教授瞧瞧,让他也开心一下。”
“他怎么说?”岁樱脱口而出。
“刚发过去,哪这么快回。”说完,沈确收起手机,“要不要扶你?”
岁樱白了他一眼:“用不着。”
小脸跟四月的天似的,说变就变。
沈确抱着胳膊走在她身侧:“你平时也是这么对陆教授的?”
岁樱歪了歪脑袋,颇有几分沾沾自喜:“当然不是。”
瞧瞧,瞧瞧。
沈确“啧啧”两声:“这才在人家那住多久,就胳膊肘往外拐了?”
岁樱不应他这句,往他口袋瞥了眼:“他还没回你吗?”
沈确掏出手机看了眼:“估计做饭呢。”
也对,正是饭点,他肯定在厨房里忙活。
想到那偌大的客厅里,地上就只有他一个人的影子,那种感觉,要怎么说呢
凄凉?
哼,凄凉也是自找的,连最后的复查都不陪她去。
只可惜这股作气并没有持续多久。
火锅锅底刚一端上来,岁樱又问了一遍:“他还没回?”
“你急什么?”
在沈确看过来的那道意味不明的眼神里,岁樱心虚地偏开眼神:“谁知道你把我拍成了什么丑样子。”
“怎么,你还怕他嘲笑不成?”见她鼓了鼓两腮,沈确笑了声:“放心吧,他可没这个癖好。”
旁边,邱黎黎在桌下揪了揪岁樱的裙子,然后侧在她耳边提醒:“你这太明显了!”
明显吗?
她也就是问了两嘴。
岁樱视线快速扫过对面。
也是,八字才画了半撇,可千万不能被对面这人看出些什么。
别看她这个小叔平时混不吝的没什么正形,那是因为没踩到他尾巴。
若是被他知道自己的侄女和好兄弟‘搞’到了一起,讲不好能提起长刀大义灭兄!
这么一想,岁樱小心脏抖了一下。
之后,一直到火锅吃完,岁樱都没敢再问。
倒是沈确,中途瞥了眼手机,疑惑地提了一嘴:这人干嘛呢,到现在都不回信息。
是啊,都一点半了。
岁樱失神地看着腕上的表盘,他到底在忙些什么呢,小叔给她发的视频,他到底是没看,还是看了觉得没有回复的意义?
跟着沈确回到他那近两百平的大平层,邱黎黎“哇”了一声:“这房子比陆教授那个别墅气派多了!”
“软装上花了点心思而已,但要说市值,那可比不过玉玺园。”
邱黎黎有点好奇:“教授的工资现在都这么高吗?”
“工资是不高,但是他还有版税呢,”沈确故作神秘:“你知道他上一本书首印是多少吗?”
邱黎黎完全想象不出来,摇了摇头:“多少?”
“反正足够买我这房子了。”
邱黎黎惊呼一声天呐,“所以他现在住的那个别墅就是他写书挣的吗?”
“那倒不是,”沈确朝沙发那儿招了招手,示意她坐:“那是他大学毕业后提出要搬出去单住,他爷爷给他买的,不过那时候玉玺园还没现在这么贵,去年还是前年的时候,陆霁尘就把当初老爷子买那套房子的钱还完了。”
邱黎黎表示不理解:“亲爷爷的钱也要还啊?”
别人说不好,但陆霁尘这人
沈确想了想措辞:“他原则性比较强。”
说了这么多,他这才后知后觉岁樱这一路上的少言寡语。
沈确朝斜对面看过去:“想什么呢?”
邱黎黎忙用胳膊碰了碰她,岁樱蓦然回神:“什么?”
别看沈确外表大大咧咧,但该有的细心,他也有,只一个短暂的回想,就将她这一上午到现在的情绪变化过滤了一遍。
“你该不会又后悔跟我过来了吧?”
岁樱想都没想就矢口否认:“哪有!”她目光寻了几眼:“我行李箱呢?”
沈确这才想起来:“忘后备箱了,我去拿。”
等他走,岁樱终于委屈又作气地抱怨起来:“我这一走,他就把我忘脑后勺去了,他心是石头做的吗?”
邱黎黎听的只想笑:“拜托你有点耐心好不好,二十四小时都还没到呢!”
但是在岁樱看来,那股舍不得的劲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越来越淡。
“你说我要不要找个理由给他发条短信?”
邱黎黎白她一眼:“那万一他也是这么想的呢?”
岁樱茫然地眨了眨眼:“什么意思?”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邱黎黎说了她的想法。
“你不是也感觉到他对你动心了吗,但是我觉得吧,他应该不知道你是先动心的那一个!”
岁樱讶异一声:“感觉不到吗?”她觉得自己有时候还挺明目张胆的。
邱黎黎碰了碰她的胳膊:“你想啊,就他那种人,如果发现你对他动心了的话,他肯定第一时间回避你。”
岁樱和她完全是两个极端的思维走向:“他都动心了,知道我也动心了,那不正好一拍即合吗?”
“错!”邱黎黎一字一顿:“大错特错!”
岁樱:“”
“如果他和你小叔不是朋友,又或者你和他年龄相当,你刚刚那种想法或许能站得住脚。”
岁樱懂了:“你是说,他现在正处在辈分和年龄的矛盾中?”
邱黎黎一个响指:“答对了!”
但她又说了另一个可能:“如果他不知道你喜欢他呢?”
岁樱转了转眸:“那他”
“那他就会觉得自己的喜欢是一厢情愿,再加上你们的这层辈分,我敢打包票,他现在正陷入一种极为厌唾自己的行为之中。”
厌唾
岁樱在心里反反复复品着这两个字,蓦地,她倒吸一口气:“那他岂不是知难而退?”
邱黎黎耸了耸肩:“那就说不好了。”
不过邱黎黎一点都不觉得可惜:“如果他连争取都不争取一下就这么放弃你,那这种男人不要也罢!”
对,不要也罢!
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的男人,她当然要找一个可以为自己奋不顾身,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能不惧一切地迎刃解决的男人。如果她那毫无血缘关系的叔叔,能成为他知难而退的理由,那这种男人的确是不要也罢!
雄心壮志了一番后,岁樱那闪现不过两分钟的不安就这么消失了。
“你去帮我看看冰箱里有没有冰淇淋之类的。”没有的话她得让小叔给她备一点儿。
男人的冰箱,冰淇淋存在的可能性极低。
就比如陆霁尘的家。
在岁樱住进来之前,别说冰淇淋,就是酸奶、饮料一类的东西都不会见到,更别说零食了。
可是现在呢,在这个已经不见她踪迹的房子里,冰箱里还剩下五杯口味各异的冰淇淋,三杯果冻,一盒巧克力,两袋芒果干,就连茶几旁的储物格里还有三袋薯片,两包牛肉粒
以为除了肩膀上的痕迹外,再也找不到与她有关的了。
陆霁尘苦笑一声后,抬头看向墙上的挂钟。
他靠褪黑素睡了一个长达八个小时的长觉。
醒来天都黑了。
所以接下来要怎么办,再失眠一夜,然后开始黑白颠倒的生活吗?
不行。
心里闪过这一断然的想法后,他几乎没有迟疑的从茶几旁站起身。
陆霁尘有过不止一次踏着夜色出门的经历,但这一次却和过去的任何一次都不同。
他手里没有相机,也没有目的地。
上了车,只跟司机说:“随便绕一绕吧。”
路上,他不止一次地点开手机相册。
那条他睡醒之后就看了不知多少遍的视频被他保存在了相册里。
他甚至还单独添加了一个相册,新建相册名的时候,他想了很久很久,最后视线落到被他戴着睡了一下午的手串上。
他点开那个只用两个拼音作名的相册,又看了一遍她走路的背影。
说实话,有点滑稽。
可他却一点都笑不出来,总是觉得下一秒她就会跌倒似的。
可某人呢,却还有心思将这一幕拍下来发给他。
真不知道心这么大的人要如何照顾好她。
不知道医生会有什么样的医嘱,所以陆霁尘只能上网查。
快速倒退的灯影在他脸上晃过,他逐字逐句地看着网页上给出的答案。
然后他总结性的给沈确发过去一条消息:【晚上不要把她房间里的空调打的太低,她喜欢翻身,半夜的时候,你最好去她房间看一眼。最近几天不要让她走太多的路,一定要循序渐进,不要急,如果她脚背出现肿胀或者疼痛,一定要立马带她去复诊。还有饮食上面多给她加一些牛奶鸡蛋和肉类。】
收到他这条短信的时候,沈确正坐在沙发里喝着红酒看着电影。
丝毫不夸张,这是他有生以来,收到的陆霁尘发来的最长的一条短信。
他把聊天界面往上滑,一连截了五张图过去。
然后就见陆霁尘给他发来一个问号。
沈确:【你自己看看,五页加起来都没有你刚刚那条短信的字数多!】
陆霁尘不接他这话茬:【你记心里就行。】
沈确又将那条千叮万嘱的短信看了一遍,看完,他扭头往岁樱住的房间方向看过去一眼。
和陆霁尘的想法不同,在他看来,一个二十岁的小姑娘,应该有自己照顾好自己的能力。
想了想,他将陆霁尘发的那条短信复制转发给了岁樱。
今晚邱黎黎没走,被岁樱强行留下来陪她过夜。
腿边的手机亮了一下后,岁樱断了和邱黎黎的闺中密语。
邱黎黎脑袋伸过来:“谁的短信?”
“我小叔,”她意外又好笑地扫了眼,刚要将手机撂一边,又突然觉得不对。
再一细看,更觉不对了。
不该用「她」呀!
见她眉心皱得紧,邱黎黎从她手里接过手机,只一遍就戳中了。
“该不会是陆霁尘发给你小叔,然后你小叔又转发给你的吧?”
她刚一说完,岁樱就翻身下了床。
昏暗的客厅,巨大的投影幕布上被落地窗歪的霓虹投出了斑驳的光影。
“小叔!”
沈确被她这冷不丁的一声吓了一跳,刚一扭头——
“陆霁尘给你回信息了?”
这刚从人家搬出来不到一天,都直呼其名了。
“没大没小,”沈确收回视线:“要么喊叔,要么喊陆教授——”
他话还没说完呢,岁樱就跑到了他跟前,在投影幕布的光线里,准确无误的拿到了他的手机。
屏幕往他脸前一立,沈确条件反射地看了眼。
手机就这么被她解了锁。
“你这丫头!”沈确伸手就要抢,被岁樱一个转身避开。
他就只发了两条,但已经足够。
岁樱把他手机往沙发里一扔:“晚安!”
没大没小不说,还莫名其妙。
真不知那家伙是怎么受得了照顾她这么久的。
沈确朝着已经看不到人影的走廊里喊:“晚上别踢被!”
一回房间,岁樱就扑到了床上。
邱黎黎看她在那兴奋的打着滚:“行了行了,你悠着点。”
她哪里悠得下来,又滚两个来回,她抓起手机,趴着,两条腿一前一后,惬意的荡在半空中。
见她手指在键盘上欢快地点着,邱黎黎问:“你干嘛呢?”
她眼角攒出浓浓的笑意:“发朋友圈啊!”
邱黎黎勾着脑袋看过去。
【终于解放啦!兄弟姐妹们,有没有惊险刺激的项目,推荐一下啊!】
折磨
当陆霁尘不常关注的朋友圈里多了一条好友动态的时候, 他正站在闹市的天桥上。
穿梭的车流、不熄的霓虹,让本该静寂的夜只剩繁华和喧嚣。
他以为身处这样的街景之中能消了脑海里的各种燥乱,可如今他站在这灯光璀璨的车水马龙里, 心绪却像是被映照了似了, 汹涌难复。
璀璨夜景、山川河流、晨雾晚阳。
一个月, 明明有那么多的机会, 可他却从未带她去看过其中一个。
以至于他现在的回忆里,处处都是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她在他鼻息前留下的每一袭味道。
充斥他眼底,占据他脑海, 席卷他味觉。
四面八方的, 不给他喘息逃避的机会。
“臭丫头,”他垂眸,气笑出一声:“早知道走了会折磨我, 还不如把你留在身边。”
无奈的低语完, 他掏出手机, 莫名其妙点开朋友圈。
他通讯录里的好友不多, 都是和他年纪相近或是比他年长的同事。
都是十天半个月都不会发朋友圈的人。
她不是,她应该经常活跃在朋友圈,只可惜他还没那个殊荣, 能看到她的每一条动态——
就要下滑的指尖随着他视线而突然定住。
在那张噘着嘴的头像后, 竟然更新了一条出乎他意料的朋友圈。
【终于解放啦!兄弟姐妹们,有没有惊险刺激的项目, 推荐一下啊!】
弓着的背因他一字一字的默念而一点点挺直。
石膏刚拆,就要开始玩惊险刺激。
要多惊险, 多刺激?
他们还没什么共同好友, 所以陆霁尘看不到其他人的评论,倒是有当事人的一条公开回复。
【目前为止, 爬山这一票最多,可是一点都不刺激啊,bb们,还有没有其他推荐?】
陆霁尘气笑一声。
爬山,路都走不稳还想着爬山,这都哪些人出的馊主意,是不知道她脚有伤吗?
他点进那也被他偷藏进相册的头像,再点进朋友圈,这才发现在这条朋友圈之前,她还发过一条动态。
【好气好气好气,有本事永远都别联系我!】
下面依旧有她的公开回复:都别问了,是个没心肝的!
陆霁尘:“”
平时看不见任何动态的人,现在可好,从他这儿一走,开始连着发了。
可她说的那个人是谁?
她的交友圈,他认识无几,除了和他一样单相思的程子墨之外
他眉心倏地拢起,难道是那天和她约在咖啡店的男人?
接到陆霁尘的电话,沈确手里的红酒已经换成了伏特加,因为电影已经从爱情变成了战争,对他来说,喝的酒也要应景。
他抿了一口入口即烈的淳液,滑了接通:“又有什么吩咐,陆大教授?”
陆霁尘已经踩下天桥的台阶:“岁樱呢,睡了吗?”
刚刚去拿酒的时候,沈确贴门听了一耳朵,也不知两个丫头哪那么多的话要说,咿咿呀呀各不停。
“没呢,”沈确皮笑肉不笑的:“这个点打来,就这事?”
当然不止这个事。
陆霁尘问:“她有跟你说明天要干嘛吗?”
“没啊,”沈确笑:“就她那一瘸一拐的,还能干嘛?”
说的也是,陆霁尘也觉得她不会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脚而选择爬山那种‘毁灭性’极强的运动。
但一想到她那大大咧咧什么都无所畏惧的性子,陆霁尘又实在放心不下。
“明天你看好她,别让她乱跑。”
人家亲爹都没他这么上心。
沈确调笑了句:“你是不是放假没学生管,心痒痒了?”
陆霁尘:“”
沈确知道岁樱是个不喜欢被约束的,忍不住好奇:“这一个月来,你都是这么管她的?”
陆霁尘站在路边的老槐树下,一手举着手机,另只手勾了勾眉骨:“不是你把人交给我照顾的吗?”
沈确嗓子里一噎:“照顾归照顾,但你也不用管这么严吧?”
严吗?
他觉得自己够纵容她了,要背给背,要抱给抱,纵容她的各种越界
现在可好,自己深陷‘泥潭’,岸上的人却不管他死活了。
见他不说话,沈确后知后觉自己有点得了便宜还卖乖。
他解释:“我就是随口一说,你别当真,主要就是”他斟酌着话里的严谨:“她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无论社交还是其他方面都有自己的自由,虽然他喊我一声小叔,但我也不好管太多,是不是?”
“那你都管些什么?”
他声音平静,但话下那种隐隐的不满呼之欲出。
沈确语塞几秒:“我、我能管她什么,顶多就是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伸个手。”
他语气略有无奈:“作为亲戚,我们总该保持点该有的距离,毕竟不是人家的父母,你说是不是?”
“所以,”像是顺着他的话自然而然提起,陆霁尘不紧不慢地问:“无论她以后交什么样的男朋友,你也都不会过问?”
沈确笑:“我插手这事干嘛,她自己找的男朋友,她自己喜欢就行。”
陆霁尘目光深邃了几分,“那她如果交了一个年长的男朋友呢?”
电话那头沉默的几秒,让陆霁尘眉心一点一点拧出褶。
“年长多少?”
懒洋洋的调子突然变得认真,陆霁尘眉心跳了一下:“不是说不过问的吗?”
“那也得就事论事啊!”沈确听出他话里有话了:“怎么着,她谈了个岁数大的?”
陆霁尘否认:“我就随口一说。”
话筒那边顿时传来轻吁的一口气音:“你吓我一跳。”
“这就吓你一跳了?”陆霁尘冷笑一声:“刚才不是还一副什么都随她的架势?”
“那也不代表她就能随随便便找个老男人吧?这不是糟蹋自己吗?”
陆霁尘:“”
敢情在他这个兄弟眼里,他找个二十岁的小姑娘就是糟蹋人家。
陆霁尘紧着牙关,语气带着浓浓的反问之音:“方潮远找的那个女朋友比他小十二岁,怎么不见你说糟蹋?”
还跟他较上真了,沈确一个停顿都没有,扬声呛他:“那又不是我侄女,我去多那口舌?”
也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陆霁尘没话说了。
沈确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不就是觉得他双标吗?
他似笑非笑一声:“等以后雨璇大了,带了个糟老头子回家,我看你还能不能坐得住。”
糟老头子
陆霁尘彻底被他气笑了。
七岁,就七岁。
到他嘴里成糟老头子了。
想到电话那头的人比他还大三个月,陆霁尘咬了咬牙:“挂了吧,糟老头子。”
听着话筒里的忙音,沈确把手机往沙发里一甩:“你才糟老头子呢!”
好巧不巧的,岁樱从房间里出来。
听见冰箱打开的提示音,沈确看过去一眼:“大半夜的不睡觉开冰箱干嘛?”
他语气还带着刚刚被人喊“糟老头子”的气性,听在耳里,凶巴巴的。
岁樱两手一手一个水果黄瓜:“好意思说我,大半夜的喝这么多酒,祝你明天起来眼袋肿成核桃!”
沈确气得咬了咬牙:“我说陆霁尘现在怎么说话那么不饶人呢,敢情是被你给带坏了!”
岁樱用黄瓜指他的手顿时放了下来:“他又跟你说什么了?”
沈确瞥她一眼:“睡你的觉去!”
“就会凶人,”岁樱戳他心窝窝:“难怪你女朋友不要你!”
沈确一个冷眼瞪过去:“你再说一句?”
岁樱气起他来一气一个准,“身为律师,陈述事实有错吗?”
“”
沈确舔了舔牙:“你给我站住!”
岁樱不理他,两只脚一脚轻一脚重的走到门口,身后传来一句——
“明天你哪都别去啊,给我老老实实在家待着。”
咬在嘴里的黄瓜“咔嚓”一声脆,岁樱嘴里的动作停住。
她转了转眸子,难道是陆霁尘看见她发的那条朋友圈所以又找他了?
她非常不情愿地退回几步:“那你呢,你明天干嘛?”
在投影幕布的鲜艳色彩里,沈确睨她一眼:“在家看着你。”
岁樱差点被还没咬碎的黄瓜噎到:“你把我当犯人啊?”她还想着趁他不在家偷偷溜出门呢。
沈确将杯子里剩下的一点酒一口喝光:“在陆霁尘那当了一个月的犯人,怎么,还没习惯?”
岁樱:“”
见他迈着虚晃地步子往卧室去,岁樱朝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一声枪响,让岁樱冷不丁的肩膀一抖:“电影你还看不看啦?”
沈确背身对她挥了挥手:“帮我关了。”
还照顾她呢,不让她照顾就不错了。
关掉投影仪,岁樱迅速回到房间:“赶紧睡觉,明天咱们早点走!”
邱黎黎早就困的眼皮打架了,和岁樱面对着面躺下后,她悄咪咪地问:“你想好去哪了吗?”
能去的地方太多,岁樱还没决定好,不过她已经闭上眼睛:“实在不行就去爬山。”
那些朋友可真会推荐,有说去跳舞的,有说去游泳的,这都还凑合,竟然还有几个约她去蹦极,光是想想,岁樱都觉得毛骨悚然。
*
沈确不像陆霁尘有早起的习惯,再加上刚赢了官司,他直接以合伙人的身份给了自己三天的假。如果不是还有个人要张嘴吃饭,他恨不得睡到日落西垂。
只可惜,叫醒他的不是睡前定的九点闹铃,而是某人的催命电话。
看见屏幕上的三个大字,沈确吐了一口浓闷郁气,滑了接通,还没等他发出牢骚,那边却先发制人了。
“不是让你在家看好她的吗,你就这么看着的?”
没人愿意眼还没睁开就被这么一通数落,沈确眯着眼靠坐起来:“我说你事怎么这么多,现在才几点?”
陆霁尘从他懒洋洋的声音听出来了:“你别告诉我,你还没起床!”
“八点都没到啊陆大教授,”沈确都想朝他翻白眼:“我就不信那丫头现在起来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对”。
陆霁尘冷笑一声:“人家不仅起来了,还去爬山了!”
“爬山?”沈确差点笑出声:“你怎么不说她下海了呢?”
陆霁尘忍着情绪:“你自己去看她朋友圈!”
静等十秒,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这臭丫头!
紧接着,电话被挂了。
让沈确没想到的是,那臭丫头电话打不通
一连三遍后,他又打到了陆霁尘手机上。
“那臭丫头手机关机了!”
陆霁尘当然知道岁樱手机关机,因为他在看见那条朋友圈后也打了。
“所以呢?”陆霁尘问:“你打算怎么办?”
沈确愣了几秒:“她这又不算失踪,我总不能报警吧?”
陆霁尘气笑一声:“你是不是还没睡醒?”
沈确:“”
陆霁尘严重怀疑他的智商是怎么成为他们律所的活字招牌的。
“京市就两座山,你不知道?”
沈确眼皮一掀,对,他怎么都没想到。
他穿鞋下床:“我先洗个澡,你来带我。”
陆霁尘冷呵一声:“抱歉,我没那个时间。”
他现在已经往荆条山去了。
但他不说,沈确哪里知道:“你不是吧,人刚一还回来,你就不管了?”
“你也知道人还给你了?”陆霁尘看着挡风玻璃外,眉眼间不动声色,嗓音却露暗涌:“所以你最好祈祷她脚没事,不然我拿你是问。”
见惯了他风轻云淡的语气,冷不丁的被他这么一威胁,沈确愣了好一会儿,等他反应过来,电话被挂了。
他无辜又茫然地看着手机屏幕。
他拨错电话了?
刚刚威胁又警告他的是陆霁尘?
是那个没什么事能在他眼里掀起波澜的陆大教授?
从玉玺园到荆条山,开车过去要一个半小时。
之所以排除另一座宜阳山,是因为岁樱发的那张照片里开满了紫色的荆条花,那是荆条山的一大特色。
八点的太阳还不烈,岁樱和邱黎黎正坐在山下小卖部的门口在吃关东煮。
昨晚睡得迟,今天起得早,邱黎黎又打了一个哈欠,“咱俩要在这待到什么时候啊?”
岁樱倒是精神头足得很:“再等等。”
邱黎黎顺着她视线往南看了眼:“等你小叔还是等陆教授?”
岁樱眯着眼想了会儿:“你说他俩能知道我的位置吗?”
邱黎黎恹恹无力地用掌心托脸:“那么高的山,看不出来才怪。”
高吗?
岁樱扭头往山顶看了看:“但是咱们这有两座山诶,万一他们跑到宜阳那边去了怎么办?”
宜阳山和荆条山是一东一西两个方向。
邱黎黎困得眼皮都要抬不起来了:“拜托,我给你找的那片背景开满了荆条花好不好?”
岁樱啧啧两声:“你说你这么聪明,为什么专业课不行呢?”
邱黎黎:“”
等待的时间总是尤为漫长,邱黎黎睡得正香,被“咣铛”一声惊醒。
她背脊一挺:“可以走了吗?”
岁樱从地上捡起滚掉地的矿泉水瓶,嘿嘿笑:“你继续睡,不急。”
邱黎黎看了眼时间,都九点了。
她知道岁樱的手机有来电提醒,“你开机看一下呀!”
开了,开了不止一次,短信提示,沈确给她打了十二通电话,陆霁尘只打了五通。
这么一比,亲叔果然是亲叔。
见邱黎黎也从包里摸出手机,岁樱警告:“不许开机!”
邱黎黎委屈着一双小狗眼:“他们俩又没我号码。”
“但是我小叔有程子墨的呀!”
邱黎黎愣了一下:“有就有呗,程子墨又不知道咱俩在这。”
刚还夸她聪明呢,岁樱小眼神睨她:“那条朋友圈就只有他们俩能看见!”
邱黎黎这才反应过来:“你不说我都忘了。”
岁樱已经等的有点丧气了,她是七点二十发的那条朋友圈,照陆霁尘的起床时间来算,他早就应该到了。
等人最磨人的耐心,岁樱已经有点丧气了:“再等半个小时,他们如果还不来,咱们就回去。”
“回哪?”邱黎黎问。
“回寝室睡觉!”
*
荆条山虽然不算景点,但有台阶式的大门入口,去年年底因为山的东南方向多了一个回迁小区,所以又在山的南面多开了一个门。
岁樱是坐出租车来的,司机自然是把她放在好拉客的南门。
偏偏陆霁尘不知道还有个南门。
在岁樱手机依旧打不通的情况下,他能做的就只有上山去找。
从山底有一道台阶式的小路往半山腰延伸,虽然不到顶,但是环山一圈。
找了一个多小时还不见人影的时候,他已经从最开始的生气、无奈到着急。
人在慌乱的情况下,注意力无法集中,思维更是做不到缜密。光是手机打不通这件事,他脑子里就冒出了不知多少个可能性。
会不会手机丢在出租车上,被下一个乘客捡到恶意关机。
她身上肯定没带现金,找路人借手机想给他打电话,但是又记不住号码。从这边回到市里不算近,问陌生人借钱,人家大概率不会借。
可是她不可能一个人来爬山,她的同伴呢?
想到这里又忽然想起她发的那条朋友圈,都把山拍下来了,手机肯定不是落在出租车里,那是爬山的时候不小心掉下去了?如此一想,他心更是揪紧,那冒冒失失的性子,该不会在找手机的时候滚下山吧?
那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滋味,夹杂着后悔、懊恼、自责、害怕,甚至恐惧,在他心里无法宣之于口,以至于他脚下的每一步都犹如灌满了溶铅。
他努力让自己冷静,告诉自己不会有任何意外的发生,可越是自我安慰,越是心绪难安。
他站在原地,几个深呼吸后,再次拨通岁樱的电话,可依旧是关机提醒。他扭头看着葱郁的山间绿色,耳边除了鸟叫,再也没有其他的声音。
已经十一点二十,距离岁樱发的那条朋友圈过去了整整三个小时。
三个小时,可以发生任何的意外。
他来不及多想,一个电话打到了沈确那。
“公安局那边你不是有不少熟人吗,你问问,今天上午荆条山有没有人失足滚下山!”
沈确搭在茶几上的脚倏地一收:“谁跟你说她滚下山了?”
“我是让你问问!”
声音尖锐,满是情绪激动的高亢。
听得沈确耳膜一震。
正想着要不要把实话说出来的时候,他眉头突然一皱:“你别告诉我,你现在在荆条山?”
“沈确——”
听出他情绪正激动,沈确只能暗自作罢。跟电话那头心急如焚的人一连说了三声好:“你别急,我现在就来打。”
电话挂断,沈确咬了咬牙:“臭丫头,有本事你永远别开机!”
开始的时候,岁樱是没敢开机,中途,她偷偷开过两次,最后不见人来,她彻底败下阵来想开机的时候,手机没反应了。
“该不会没电了吧?”
邱黎黎说不可能,“我昨晚给你充上了。”
岁樱摁住开机键:“那它怎么开不了?”
邱黎黎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她:“那你先用我这个?”
“用你的有什么用,他们俩又没你的号码。”她一脸郁闷的把手机往桌上磕了磕。
十一点的天,太阳直射下来,头顶一把遮阳伞根本没用。
邱黎黎蹭了一手背额头的汗:“这都等了一上午了也没个人影,不然我们先回去吧?”
不回去也没辙了。
岁樱看着距她不过二十米,形同虚设的栅栏小门,眼眶一红:“我这脚不能爬山,他们难道不知道吗?”
邱黎黎掏出纸巾抵在她眼睑那儿接着:“你说他们是不是识破了咱们的伎俩,所以才没有来呀?”
岁樱将鼻子一吸:“这么明显吗?”
邱黎黎点了点头:“反正不够高明”
“那你干嘛不早说啊!”她眼里泪光闪闪。
邱黎黎给了她一记自己体会的眼神:“昨天你不是在兴头上吗,我说了你会听吗?”
那倒也是。
岁樱接过她手里的纸巾,埋着头擦了擦还没坠下来的眼泪:“以后再也不干这么蠢的事了!”
“那咱们现在回去?”
岁樱点了点头:“我手机开不了机,你叫车吧。”说完,她把脸趴在了胳膊上。
八月的天,又是正午,加上附近又只有一个小区,邱黎黎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一个司机接单。
“要十五分钟才能过来呢,等司机给咱们打电话,咱们再过去。”
岁樱轻嗯一声:“早知道把轮椅带来了。”
“脚不舒服吗?”邱黎黎低头往桌子底下看。
视线刚落到岁樱脚上的黄色球鞋,余光里就涌进了另一双
男人的脚!
邱黎黎怔怔抬头。
那是一双相当漂亮的眼睛,也是一双让邱黎黎好似看见救命稻草般
邱黎黎压住就要上扬的嘴角,因为她从那双并没有直视自己的眼睛里,感觉到了他明显收敛的情绪。
邱黎黎在心里不寒而栗了一下,像是在课堂上提醒开小差的同桌,不敢明目张胆,只敢用脚在桌下一踢。
岁樱当即“嘶”出一声:“好疼!”
她没骨头似的软着上半身,半张脸压在胳膊上,哀出那声后,她又把脸压了回去。
邱黎黎刚想再咳她一声提醒。
旁边的人蹲了下去。
感觉到自己的脚腕被握住,岁樱还以为是邱黎黎,她抬起脸:“哎呀,你好——”
后面的一个“烦”字因为那双琥珀色,一对视就会乱人春水的眼睛而哽在喉咙。
“好什么?”陆霁尘仰头看她。
“好”她眼睛无辜一眨,蹦出了后面一个微微颤抖的软音:“坏”
搂紧
“坏?”
他尾音微扬, 眉宇淡淡皱着,任由自己额头一滴汗滚至眉梢。
岁樱心虚得厉害,但又难掩欢喜:“你怎么跑这来了?”
“这话应该我问你。”他声音带着明显的质问, 但看着她的眼底却遮不住浓浓的担心。
岁樱眼神闪躲开:“我、我就是, 就是出来散散心”
“想散心哪儿不能去, 非要来这爬山?”
早就料到见面会是这么一番训斥, 可岁樱还是真心实意的觉着委屈,诱红的小嘴扁成了小鸭子,瞥他一眼, 低声咕哝:“你又不在, 都没人提醒我不能来爬山。”
陆霁尘听得含糊,侧耳靠近:“大点声。”
岁樱还以为他是故意想看她敢不敢说第二遍,忘了自己的脚腕还被他攥在手里, 身子往旁边一转。
虽说今天没走多远的路, 可到底也是爬了二十多米拍了一张以荆条花做背景的自拍。
如今脚腕被她身体反方向带动拉扯, 一声浓浓的疼音让陆霁尘慌忙松了手。
但是随着他起身的同时, 一手揽过岁樱的后背,一手伸至她两腿腿弯。
他背过她、抱过她,但从未跟她说过——
“搂我。”
岁樱怔怔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侧脸, 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
“你、你刚刚说什么?”
其实她听清了, 听得可清楚了,可她不想回味, 只想听他再说一遍。
目光从她樱红的唇,落到她挺翘的鼻, 最后看进她那双比黑玛瑙还要漂亮的眼睛里。
陆霁尘喉结一滚, 一字一顿:“我说,搂我。”
岁樱心里跳出两个大大的红字感叹号!
天呐, 难以想象这两个字会从他嘴里说出来,虽然是命令的语气,可却要命的动听。
岁樱抬起胳膊虚虚搂上他肩膀,身体从长椅上被抱起的时候,陆霁尘又看向她。
“搂紧。”
他刻意咬重的音节让岁樱瞬间接到指令似的,立马又抬起另只胳膊,掌心刚一压到他肩膀,她整个人就被悬空地往上托了几分,吓得岁樱立马两手抱住了他脖子。
一抬眼,对上他那双在太阳下愈渐琥珀的瞳孔,岁樱脸一红。
陆霁尘追着她低垂的眼睫,问:“为什么关机?”
手机关机原本是她最心虚最不好解释的一件事,但现在不一样了。
“我哪知道,”她眉头一皱,言之凿凿:“昨晚明明充满电了,结果上午无缘无故开不了机,”她松开一只手往旁边的桌上指:“不信你自己试!”
见他一双意味不明的眼睛盯着自己,岁樱委屈地晃了晃自己的脚:“真的,骗你是小狗!”
陆霁尘凝神望了她片刻,视线慢悠悠收回之际,淡淡出声:“你也不是第一天当小狗了。”
岁樱:“”
邱黎黎拎着两人的包,一边跟在陆霁尘身后走着一边取消网约车,再一抬头发现是往山上的方向,她忙喊一声“陆叔,”她反手一指:“大门在那边。”
两个女孩子都不是本地人,也都没来过荆条山,和陆霁尘一样,都不知道还有另一道出入口。
见他不说话还一直往前走,岁樱指甲挠在他脖子上:“跟你说话呢。”
一上午的焦虑和心慌都随着怀里的人平安无事而消失殆尽,他声音又回到平日里的淡然沉稳。
“车在北门。”要不是偶遇到一位路人,他还不知道南面还被开了一个门。
岁樱眸子一转,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可能性。
“你几点来的?”
陆霁尘瞥她一眼:“你猜。”
岁樱听出他影影绰绰的情绪了,心里荡着把秋千,眼睛看天看树就是不看他。
“你该不会昨晚来这里拍夜景,一夜未归吧?”
陆霁尘气出一声笑:“我在你眼里就那么闲吗?”
不闲吗?
不闲干嘛关注她朋友圈。
岁樱余光瞄他一眼:“北门离这边远吗?”
不远,但也绝对不近。
见他不说话,岁樱晃了晃被他托在臂弯里的右脚:“要不我还是在刚刚那儿等你吧,你去把车开来——”
陆霁尘打断她:“哪那么多话。”
岁樱:“”
这人真是不识好人心,她是心疼他好不好,虽说自己不重,可双手托举着她绕到山的另一侧是那么轻而易举吗?
岁樱眼睛垂着,声音低着:“你体力行不行啊?”
陆霁尘似笑非笑的望了怀里人一眼,“试试不就知道了?”
岁樱:“!!”
她严重怀疑他说的不是正经话,可是她没有证据。
为了验证自己是不是心思太不单纯,岁樱搂紧他脖子,扭过头把下巴抵在他肩膀。
接到她双眉微挑的眼神,将刚刚两人对话听得一字不漏的邱黎黎朝她竖起大拇指。
岁樱心窝憋着笑,憋着憋着就要忍不住,她把脸往下一埋。
昨天刚被她双齿咬住的那一块,如果用指腹往下压的话,还能感觉到丝丝缕缕的痛感。
如今被她不知是鼻尖,还是隔着唇的牙齿抵着,陆霁尘眉心微动。
不疼,只是想起了昨天她的唇软齿硬,和那晚汹涌吻她时,是完全不一样的触感。
托举在怀里的重量并不沉,但一阶又一阶地爬高、走远,还是让他手臂上的青筋渐渐凸显。
但他面色镇定,步子一点也不乱。
岁樱歪头看了他好一会儿,“没想到你体力这么好。”
这么一想,岁樱顿时觉得自己以后也要锻炼身体,不然到时候几个姿势一变,她就软塌着身子求饶,那岂不是很丢脸?
那可不行。
她还想翻身在上当主人呢!
眼看北门出入口已经近在眼前,邱黎黎往地上一坐:“我不行了,我得、歇、歇一会儿。”
陆霁尘半转过身看过去一眼:“出门右转,黑色的车,尾号06。”
到了车边,他两臂倾斜,“右脚先落地。”
“哦。”
等到岁樱左脚落后右脚踩在地上,陆霁尘的手还没有完全从她后腰拿走:“疼吗?”
岁樱短暂迟疑了两秒:“一点点。”
本来还想等车厢里的高温降下去再让她上车,如今她的“一点点”让陆霁尘丝毫犹豫都没有就打来了车门让她坐进去。
被烈日烤了好几个小时,车厢里的闷热滚烫可想而知。
可为了让他信服自己的脚还在疼,岁樱只能强忍着。
眼看她开了空调,陆霁尘又一秒给关了回去。
“你关了干嘛呀,热死了。”
车子刚启动,空调里吹出的风都是烫的。
陆霁尘沉着眉眼看她:“嫌热还来爬山?”
又开始秋后算账了。
岁樱瞥他一眼,咕哝道:“不都说了吗?”
“说什么了?”
“散心啊。”
陆霁尘似笑非笑一声:“我有问你这个吗?”
岁樱一脸茫然地看着他:“那你什么意思?”
见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后却不说话,岁樱眉梢一挑:“该不会一天不见,你就开始想我了吧?”
一天到晚没个正形,真不知她跟别的异性说话是不是也这么没轻没重。
陆霁尘坐正回去:“上次那个男人,你这几天有没有跟人家联系?”
岁樱一时没反应过来:“哪个男人?”
陆霁尘还以为她在跟自己打太极,冷着声儿提醒:“咖啡店那个,戴眼镜的。”
「戴眼镜」三个字被他咬出了重音,岁樱“扑哧”一声笑道:“人家戴眼镜怎么啦?”
“别打岔,”陆霁尘又问一遍:“到底有没有再联系?”
岁樱剜了他一眼:“你怎么比我小叔管的还宽?”
陆霁尘扫了眼她的膝盖:“这要不管你,你还不飞到天上去?”
岁樱:“”
真是一夜不见,脾气见长。
陆霁尘吐出一口郁气:“在那边住的还习惯吗?”
岁樱玩着牛仔裤上的小洞洞:“这有什么习不习惯的,无非是从一张床换到另一张床。”
陆霁尘看向窗外的后视镜,不自觉地苦笑一声。
想她能习惯,起码睡眠能有保证。
可她真的习惯了,还习惯的如此之快,他心里又不禁涌出难言的失落。
他对她而言,真就像一阵风,吹吹就过去了?
见旁边没声儿,岁樱抬头,刚好看见他手臂上留下的压痕,视线再往上,看见他耳后的皮肤,岁樱食指往他肩膀一戳:“外面比我还好看啊?”
陆霁尘扭回头,隐约的不满露在脸上:“你跟谁说话都这样?”
岁樱无辜地眨了眨眼:“哪样?”
这么没有距离感。
一个女孩子,不知道这么跟异性说话,很容易让人误会吗?
他深吸一口气,吐出半息,剩余的半缕含着嗓子眼的话一起咽下。
他今天的情绪有起有落,完全没了平日里的风轻云淡、古井无波。这就让岁樱忍不住想继续往他心窝窝里再砸一块小石头。
她又轻“嗳”他一声:“你昨晚回楼上睡了吗?”
“嗯。”
准确来说,是在楼上睡了半宿,又回楼下睡了半宿。
因为睡不着。不知是因为床单没换,还是因为四面八方全是她的气息,明明人都走了,味道却久留不散。
岁樱歪头看他:“和你之前住的时候,没什么不一样吧?”
被他这么抱了一路,岁樱再看向他的眼睛里,已经不自觉的有了一丝媚意。
陆霁尘眉眼微垂:“还是那张床,能有什么不一样?”
岁樱撇了撇嘴:“真羡慕你。”
羡慕他?
陆霁尘心里苦笑。
羡慕他心神不宁寝食难安,羡慕他心都不在自己身上了?
旁边一声轻叹传来。
陆霁尘扭头看她。
“还以为就我一个人不习惯呢,没想到某人这么没良心。”
还好意思说他没良心。
也不知是谁没心没肺,脸一转就把他忘到了脑后勺。
等等,她刚刚的意思
陆霁尘眼角倏地一眯:“你刚刚不是说在你小叔那住的挺习惯?”
“我说的是环境,又没说人。”
心脏在那一瞬,失去了规整。
陆霁尘眼睫几不可闻的抖了一下,心里生出不确定的,却让他不禁欢喜的可能性。
可是一想到她平时话语间总是让人生出的误会,理智又一秒将他拽回现实。
“没我这么管着你,你该解脱了才是,再说了,沈确毕竟是你小叔,他对你肯定比我对你好。”
“好什么呀!”岁樱嘁了声:“凶巴巴的不说,还一副命令人的语气!”
陆霁尘不禁回想着自己这段时间对她的各种管束,他自问自己管起她来肯定要比沈确管得多管得严。
可照她刚刚话里的意思,明显是不喜欢这种管束。
所以,他要不要改?
以后尽量不再事事管着她,给她足够的空间。
刚闪过这个想法,他又觉得好笑。
她现在都不住他那里了,他就算是管,又能管得了什么呢?
面都见不了几次。
他眉心几度蹙起又摊开,都被岁樱看在眼里。
她压着嘴角的笑,用胳膊碰了他一下:“想什么呢?”
想什么,想着要找个什么样的理由把她接回去。
结果还没想出个合适的理由,后车门突然被打开。
邱黎黎一屁股做进来:“还是车里凉快!”
所有的思绪都被打断,陆霁尘定了定心神。
车子一路开回了悦都国际。
岁樱突然想起来:“小叔知道我在荆条山吗?”
“知道。”
岁樱愣了愣:“知道他怎么没跟你一起?”
陆霁尘也是今天才发现沈确心有多大。
“一个人接你还不够?”他避重就轻。
这事虽然已经过去,可岁樱总归心虚。
她没再往下问,刚解开安全带就听旁边传来一声——
“能走吗?”
刚想说能,结果她又一秒摇头。
见陆霁尘开门下车,邱黎黎忙按住岁樱肩膀:“你该不会还想被他抱上去吧?”
岁樱回头看她,嘴角笑痕明显:“对呀!”
邱黎黎可一点都笑不出来:“你也不怕被你小叔看见乱想?”
“看见就看见呗,那有什么!”
“你心可真大,”邱黎黎重重提醒:“这个时候被你小叔发现了不对劲,你就等着被棒打鸳——”
副驾驶门从外面打开,邱黎黎一秒收了声。
岁樱来不及多想了,在陆霁尘弓下腰身,朝她伸手的时候,她腿往旁边躲了躲。
“我、我还是、自自己走吧。”
手在她膝盖处停住,陆霁尘抬头看她。
岁樱嘴角强挤出笑:“我刚刚试了下,已经不疼了。”
她眼神闪躲,表情也极度不自然。
这是不想再和他有肢体接触的意思?
陆霁尘缓缓收回手,“那来之前你还让我抱着?”
岁樱被他问的说不出话来,就只听他略带命令的一声——
“过来。”
岁樱并着膝盖,身体没动,但她小心思动了,“你就不怕被我小叔看见啊?”
陆霁尘先是皱眉,似乎是品出了什么,他嘴角提着意味不明的笑:“这是你需要担心的问题?”
所以他的意思是,在沈确这件事情上,她什么都不用想,也什么都不用管,一切有他?
岁樱不确定地往后座看去。
一直屏气让自己成为空气的邱黎黎,接到她眼神,视线往上一抬。
仿佛在说:别看我,好坏话我已经跟你说过了,你自己拿主意,任何后果你一人承担,以后哭鼻子也别来我面前。
可岁樱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还在用眼神求助她意见。
这时候,一只手捏在了她下巴上。
顺着那股不轻不重的力道,岁樱转过脸。
对上车门边的人,岁樱眼睛接连眨了好几下。
虽然陆霁尘没有说话,但眼神带着明显的不容置喙的征询。
仿佛在说:要不要抱,不要的话以后就没了。
岁樱豁出去了似的,两手一抬,妥协了。
不过她没敢掉以轻心,被抱下了车,被抱进了楼道,被抱进了电梯。
“叮”的一声,电梯停落的警报声拉响在她耳边。
岁樱晃了晃脚:“我还是下来吧,”理由她刚刚已经想好了:“等下被小叔看见,要说我没脚了。”
陆霁尘把她抱出电梯,一直走到门口,才弯腰将她放地上。
开门前,沈确就从可视门铃里看见了外面站着的人。
门开的下一秒,他目光就定在了那张看似无辜实则一肚子“坏水”的脸上。
他端着一脸审视,“哟”了声:“还舍得回来啊?”视线一点点落到地上那双脚,“爬到山顶了吗?”
听出他的阴阳怪气,岁樱直接往后退了一步:“不欢迎是吧,不欢迎那我走就是了。”
见她还真转身,沈确声音陡然沉了:“回来!”
沈确鲜少发脾气,陆霁尘更是少之又少。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他声音不似沈确那般压着情绪,而是扬高了调子,但压迫的气势丝毫不逊对面的人。
沈确目光落到他脸上。
真的,要不是为了那点面子,他都想直接戳穿某人的心思。
他平了平心口的火气,朝今天最无辜的人笑出一道难见的客套:“让陆教授费心了,回头我一定对她严加管教,绝对不再给你添麻烦。”
陆霁尘眉心微微一动,“我没觉得麻烦,”话锋一转,他又似笑非笑一声:“倒是你,挺能坐得住。”
沈确:“”
这事弄的,他还有嘴说不清了。
他话里藏话,婉转又含蓄:“这不是被你赶了先?”
赶着先的被这小丫头耍了一道,竟还真跑山里寻人了。
幸好他脑子转得快,给程子墨打了电话。结果可好,程子墨压根就看不见她发的那条朋友圈。
敢情这是特意给他和陆霁尘开了个分组,仅她这两个叔叔可见。
陆霁尘没再说什么,掌心握住岁樱两只肩膀,将她转过身,又将她带进门。
闻见客厅里淡淡的酒气,陆霁尘蹙了蹙眉,看见茶几上一高一矮两个酒瓶,他看向沈确,温和的眸子夹杂丝缕凉意。
“你倒是挺有闲心雅致。”
沈确忙解释:“那是昨晚喝的。”
陆霁尘没管他,径直去了开放式厨房,冰箱一打开,他面露意外地眉梢微挑。
蔬菜瓜果一样不少,甚至比他那边还要多。
客厅里,邱黎黎和岁樱肩并肩地坐在沙发里,对面,沈确则抱着胳膊,翘着二郎腿,一副开堂审问的架势。
“山上好玩吗?”
厨房正对客厅,陆霁尘一个抬眼就能将沙发里的三人全部拢进视线里。
听见沈确的沉沉质问声,陆霁尘看了一眼后收回目光,“路上我说过她了。”
这意思就是他别再揪着这事不放?
沈确心里憋着火,对右耳边的声音仿若未闻。
“几点跑的?”他又问。
岁樱垂着眉眼,指腹摸着腿上抱枕上的凸边花纹:“五点。”
“起得倒是早,”沈确冷笑一声:“走之前是不是还趴我门上偷听了?”
岁樱抬头往天花板上看了一圈。
“还需要监控?”沈确一语戳破她诧异眼神。
在岁樱的闷不吭声里,不远处的厨房传来低低一声笑。
岁樱没敢眼神乱溜,但嘴巴不想饶人:“陆教授都没你凶。”
沈确压下腰,看着对面:“那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被你个臭丫头给耍了!”
岁樱顿时瞳孔一缩。
沈确缓缓坐回去,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那张慌张又无措的脸:“怕了?”
虽然上一句话被他压低了音调,但这一声「怕了」,他说的丝毫没有顾忌。
陆霁尘看过去一眼,“你能不能别吓她?”
沈确目光没有偏转,盯着对面的人:“看看,还护着你呢,”说着,他嘴角一勾,笑得焉坏:“你说,某人要是知道了,会怎样?”
岁樱最不喜欢被人威胁,尽管心里虚着,可她却不闪不躲地接住沈确的眼神,强作镇定地问:“知道什么?”
还跟他在这装。
沈确气笑一声:“知道你设的分组可见啊!”
真要想让陆霁尘知道,干嘛又把声音放低呢?
还不是故意拿这话吓她?
岁樱无辜的眼睫眨了眨:“不能设分组吗?”
打过那么多场的官司,沈确可太了解她这种看似临危不乱实则手心冒汗的假象了。
“能啊,”沈确微微一笑:“但里面就独独只有我和他两个人,你安的什么心?”
“好心啊,”岁樱一秒迟疑也没有:“我把我的动态让你们看见,这是一种信任,这也不行吗?”
伶牙俐齿,小看她了。
沈确笑着舔唇:“没错,你能有什么错?”
“倒是你,”岁樱矛头一转:“一个上午无动于衷,悠哉惬意地坐在家里,就等着我回来跟我秋后算账。”
她望向厨房流理台前站着的人,眼里的迷恋一点也不收着,一声幽幽叹息后,她意味不明地笑了声:“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呢~”
袒护
一向巧舌如簧的沈确, 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怎么就拿的一手好牌,却被打的稀巴烂。
反应了好半天才突然想起来:“那你手机呢,你手机关机是什么意思?”
岁樱耸了耸肩:“它自己开不了机, 我能有什么办法。”
见他狐疑地眯着眼角, 岁樱把手机从包里掏出来往茶几上一搁:“不信你自己看。”
沈确伸手把手机拿到手里, 摁了几下的确是没反应, 他掀着眼皮看对面的人,嘴角勾出耐人寻味的笑:“准备工作做的挺足。”
别说他不信,这事搁谁身上谁都不会信, 因为连她自己也觉得老天挺会捉弄人。
但是百口莫辩也要辩, 不然太冤了。
岁樱“嘁”了声:“你该不会觉得我把它摔坏的吧?”
沈确回她一声冷“哼”:“你有什么干不出来的?”
两个人的针锋相对让邱黎黎越发坐不住了。
“叔叔,”她做不到岁樱的气定神闲,慢吞吞地从沙发里站起来:“我、我学校还有事, 我就先走了。”
她挣开岁樱拉她手腕的手, 朝她使了个眼神, 小碎步地跑到厨房:“陆叔, 我先回学校了。”
陆霁尘停下手里的动作:“马上就能吃饭了。”
经过今天这一遭,邱黎黎越发觉得这位外表看着挺冷淡的假小叔比那个真小叔要可靠。
她摇头说不用,然后又压低声音, 小小地助了一把力:“我觉得你还是把岁樱接回你那里住吧。”
陆霁尘往沙发那儿看了眼:“她跟你说什么了?”
邱黎黎摇了摇头, “我就是觉得他在你那能安全点,毕竟”她抿了抿唇:“外面坏人太多了。”
如果她没说后一句, 陆霁尘会以为她指的是沈确今天这反常的凶气。
把她后面一句品了品,陆霁尘眉心倏地一紧, 刚要再问, 就见邱黎黎风一般地溜掉了。
门锁“滴答”一声,陆霁尘拧眉看向沙发。某人还在絮絮叨叨的揪着今天的事情不放。
陆霁尘倒了杯水, 绕过流理台走过去。
沈确还以为他是给自己的,伸手去接,却见他把水递到了岁樱面前。
他口干舌燥地教育了半天,这人熟视无睹也就算了,如今还坐到了那臭丫头旁边。
这是要站到敌营那边,跟他对峙的意思?
沈确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
接过被岁樱喝光了的水杯后,陆霁尘从茶几上抽了两张纸巾递到她手边。
“饿不饿?”
岁樱委屈地朝他点头:“早上就没吃。”
冷眼旁观的沈确冷出一声笑:“都去爬山了,还不吃饱一点,饿给谁看的?”
陆霁尘不满地看了他一眼:“一件事被你翻来覆去地说,不累?”
沈确气笑一声:“我这不是替你出气的吗?”还不识好人心。
陆霁尘把水杯放到茶几上,“我什么时候说我生气了?”
明明没喝水,却好像被一桶水呛到。
沈确舔了舔牙:“电话里怎么不见你这么气定神闲?”当时话筒里传来的语气,用‘天塌地陷’形容都不为过。
陆霁尘并不否认:“但现在人不是找着了吗?”
“那照你这么说,做错了事,说一句对不起就完了?”那还要他这个律师做什么?
“那不然你还想怎么样?”陆霁尘语气依旧淡淡的,但多了两分袒护在里面。
沈确错开他眼神,目光落到他旁边。
在他这个亲小叔面前趾高气昂,在这个顶着教授头衔的人面前呢,小鸟依依,楚楚可怜。可真会扮乖。
沈确眉梢一挑,似笑非笑:““我是不能怎么样,但我觉得有必要给岁鸿波打个电话了。”
尽管陆霁尘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但不用深想就知道是谁。
“你至于?”
真不知这丫头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竟让这个原则性极强的人没底线的纵容。
沈确锐利的眼神扫到他脸上:“你平是对雨璇也这样?”
陆霁尘语调微扬:“她跟雨璇能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沈确几乎是撵着他话梢追问的。
就在陆霁尘心口下沉又陡然提起的时候,他看见了沈确眼里尖锐的锋芒。
现在算是一个好时机吗?
可他都还没确定旁边的人对他到底是什么心意。
看似很依赖他,可那份依赖到底铺垫着什么,是那一声“叔叔”的亲切,还是那声“陆教授”带来的可靠?
陆霁尘侧头,刚好对上岁樱看过来的眼神。
她是看出什么了吗?
不然眼里为什么会有那么浓的诧异?
一阵静谧无声里,陆霁尘将心里的惊涛骇浪藏起,视线重新落回沈确脸上。
“雨璇几岁,”他朝旁边偏了偏头:“她几岁?”
他看见沈确一秒舒展开了的眉心。
“这跟年龄有什么关系。”
就连声音也不似刚刚那么凛然压迫了。
陆霁尘几乎能想象到,如果让他知道自己的好兄弟对他侄女生了歹心,他会是什么反应。
怕是十拳八拳都不够解他气的。
陆霁尘沉出一口气,起身:“先吃饭吧。”
直到他把饭盛好,沙发里的人才一前一后走过来。
见岁樱坐到了陆霁尘那面,沈确叩了叩右手边的位置:“坐过来。”
岁樱还了他一记不冷不热的眼神:“我不。”
沈确冷眼瞧着她:“你觉得自己能在这个靠山下背阴乘凉多久?”
他不紧不慢的语速里,声音混着点儿笑:“夏天的时候可能会觉得凉快,冬天可就说不好了。”
听出他话里有话,陆霁尘眉眼一沉:“你有完没完?”
沈确睨过去一眼,“我现在连说她都不能说了?”
“能,”话落一秒,他加了一句但是:“别当我面说。”
沈确抱着胳膊看他:“怎么弄的好像你是他亲小叔,我是捡来的?”
陆霁尘嘴角扯出一抹笑,看过去的眼神却是凉嗖嗖的:“你放心,没人跟你抢。”
一个看似坦荡,一个深露探究,两双锐利的眼神在半空中交汇许久。
最后还是岁樱给两人各夹了一块菜打破了这场隐藏着浓重的无声硝烟。
一顿饭,沈确可谓是一个字也没说。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吃完饭,沈确没好意思让陆霁尘洗碗,洗碗机能做的事情,又何必再欠他一个人情。
不过他也没打算让他继续待在这给某人撑腰,正想着要找个婉转的理由‘撵人’的时候,陆霁尘主动从沙发里起身。
岁樱抓着他的衬衫后摆跟着站起来:“你要走了吗?”
这话听在耳里,再配上她的动作、表情,好像陆霁尘一走,他就要罚她跪搓衣板似的。
沈确瞥着她那张惊慌又害怕的小脸,调笑了句:“不然呢,你还想陆大教授继续给你做晚饭?”
岁樱狠狠瞪他一眼。
陆霁尘没理沈确,视线低在岁樱仰起的脸上:“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
他轻慢的声音刚一落地,身后又传来一句:“不用,有我呢。”
陆霁尘仿若未闻,他把手压在岁樱的肩膀上,叮嘱着:“虽然石膏拆了,但还是不要掉以轻心,像今天爬山这种事不要再做了。”
岁樱乖巧地点了点头,下一秒,她鼻尖又囊了起来:“那其他地方呢?”
“你想去什么地方?”
见她两眸微转却不说话,陆霁尘几乎是一秒就想到了咖啡厅。
咖啡厅当然可以去,但上次约在咖啡厅的那个男人
压在她肩膀的手沉了几分力。
“上次那个人,你们现在还有联系吗?”
这个问题,在车里的时候,陆霁尘就问过她,当时被岔开了。
本来他没想再追问,但邱黎黎走之前提的那一嘴,让他不得不再度重视。
眼看岁樱一点一点轻咬住唇,陆霁尘眉心轻跳。
“还在联系?”
岁樱没想到他会这么揪着那个实则一毛钱关系没有的男人不放。
意外是有,但窃喜更多。
她避开他写尽情绪的一双眼,低下头,两手揪着身侧的衣摆。
那表情,那动作,和雨璇犯错被逮到的时候一模一样。
“你跟我出来。”说完,他径直往门口去。
憋了一肚子疑惑的沈确终于找到了这两人之间不对劲的苗头。
原来是共享了一个他不知道的秘密。
眼看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还将门带上,沈确蹑手蹑脚走到门后,点开门铃上的监控,看见两人面对面站着。
“那人是做什么的?”
这点,岁樱倒是没撒谎:“室内设计。”
“和你一个专业?”
被他这么一问,岁樱这才意识到竟然误打误撞,那他是不是更加误会她和那——
“怎么认识的?”
心里的小九九被打断,岁樱抬头看了他一眼:“就、偶然认识的。”
陆霁尘又问:“那除了工作,其他方面,你对他了解多少?”
岁樱没说话,一双眼盯着他看,看着看着,她突然抿嘴一笑:“怎么闻到一股醋味似的?”
见他拧眉,岁樱轻“嘁”一声:“你又不是我男朋友,吃哪门子的醋。”
两分钟前还对他一脸不舍的人,如今身子一转,背身对他的小手挥了挥:“拜拜,我的陆教授。”
陆霁尘是在“滴答”的落锁声里回过神来的,但耳边那拖腔带调的【我的陆教授】还余音未散。
就在岁樱额头抵门偷乐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咳。
嘴角的笑痕一秒就收了,岁樱转过身,见沈确站在两米远的地方,一脸深意地盯着自己在看。
她也下意识地轻咳了一声。
“等等。”沈确在她越过自己身侧时喊住她。
“干嘛?”
沈确走到她面前:“刚刚陆霁尘说的那个男人是谁?”
就知道他会问。
岁樱睨他一眼:“你管的是不是有点多?”
沈确也不想管,毕竟她早就到了可以谈恋爱的年纪,谈什么样的男朋友也有她的自由,重点是,陆霁尘知道,他却不知道。
沈确往大门方向甩了个下巴:“他见过?”
“见过啊。”
见她语气轻飘飘的,还有几分理所当然在里面,沈确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你带他见的,还是他无意中看见的?”
这人真有意思,在这事上一较高下。
被他教训了一个中午,岁樱趁机就想扳回一局:“想知道啊?”
看出她是在吊自己胃口,沈确非常非常不情愿地“嗯”了一声。
岁樱却把两手往牛仔裤的口袋里一插:“就不告诉你!”
沈确:“”
回到房间,岁樱立马跑到窗边往下看,那辆黑色的车还停在原地。
没有走,是在车里想什么呢?
想她那声【我的陆教授】?
还是那个让他醋意横生的男人?
这两件事,陆霁尘当然也想了,不过那是在他回到车里之前,此时此刻,他坐在闷热未散的车厢里,在为另一件事犹豫不决。
在遇见她之前,还从未有哪个异性让他如此依依不舍,甚至魂牵梦绕。
睁开眼是她,闭上眼,她的脸、她的手、她的声音,甚至她身上的味道,依旧挥之不去。
盘踞心头,束手无策。
像一针软芒,蜇在他心口,碰了疼,不碰又痒麻难耐。
思绪万千,他理不顺,索性也不想再理。
只想顺着自己的心,不做任何抵抗,任由她在他心里落地生根,张牙舞爪。
让他犹豫不决的是,到底是直接告白,还是试着追求
窗边,岁樱看得眉心都拧出痕了。
这人在车里干嘛呢,睡着了吗?
在封闭的车厢里开着空调睡觉,这是不要命了吗?
岁樱一边勾着脑袋往下看,一边拨通了他电话。
结果打过去显示对方正在通话中。
岁樱知道他不是一个会和人在电话里聊天的主儿,所以很快就拨了第二遍、第三遍、第四遍
五分钟过去,依旧还是正在通话。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也就一个对着手机屏幕嘀咕的间隙,等她再一抬头往外看,车位里的车没了。
*
八月中下旬正是学校和教育局最忙的时候。
自从陆霁尘的姐姐陆霁涟升了他们区的教育局局长以后,每逢开学季,各种托关系找她帮忙的人就络绎不绝。
只是没想到自己的亲弟弟会跟她开这个口,而且还直接堵她办公室里来了。
“我没听错吧?”
“也不算走后门,”陆霁尘解释:“现在不都是按生源就近入学这个政策来划分的吗,只不过今年他姐姐家对面又多了一个小区,学校的名额就不够了,就把那孩子分到了创源分校。”
陆霁涟问:“哪个小区?”
“沁园。”
陆霁涟点头:“那是比实验六小远多了。”
“为难吗?”陆霁尘问。
倒也不算为难。
让陆霁涟想不通的是:“以前应该也有不少人托你来找我吧?”
的确,去年他们学校就有好几个教授都托他办过这事,但都被他挡了回去。
陆霁尘说:“这次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陆霁涟笑了笑:“方潮远托沈确找的你?”
如果这事陆霁尘自己就能办,沈确不会跟他客气,但让陆霁尘做中间人,这不是沈确一贯的处事作风,哪怕他和陆霁尘的关系很好。
不出陆霁涟所料,陆霁尘摇头说不是:“是方潮远直接找的我。”
方潮远和陆霁尘的关系只能说是点头之交,这点,陆霁涟知道。
“沈确都没出面,你就把这事揽下来了?”陆霁涟一脸深意地看他。
陆霁尘说:“但他应该跟沈确提过,沈确那人你也知道。”
陆霁涟笑着点头:“的确,他应该先是应承下来,然后过两天再找个理由回绝掉,所以方潮远见他那边还没个信儿,就直接找到你了?”
陆霁尘点头:“他姐姐老公这两年常年出差,都是他姐姐一边上班一边接送,挺不容易的。不过我也没直接答应,你自己看,在不违背原则的情况下,能帮再帮。”
陆霁涟也没多加犹豫:“那你回头让他姐姐单位写个申请吧,说明一下上下班时间以及自身的难处,盖上公章,我再让下面的人问问六小那边,难度不大。”
“确定不会违反原则?”
陆霁涟剜了他一眼:“又不是跨区域。”
把陆霁尘送到门口,陆霁涟突然想起来:“沈确那侄女现在还住在你那吗?”
陆霁尘摇了摇头:“昨天就跟沈确回去了。”
见他垂着眉眼,陆霁涟突然笑了声:“怎么觉得你还有点舍不得似的?”
她就是随口一句玩笑罢了,没想到一向对感情淡漠的人“嗯”了声,还说——
“有点。”
陆霁涟表情怔愣住,第一反应就是:“你该不会”
后面的话是被她硬生生咽回去的,因为觉得不可能。
就是,怎么可能,一个大学还没毕业的小姑娘,和他这个弟弟相差多少岁,七岁?八岁?不可能不可
但是站她对面的人点头了!
陆霁涟嘴巴张了张:“你、你喜欢那种类型的?”
似乎对她口中的「那种」这两个字很不满意,陆霁尘皱眉:“她哪种?”
还跟她较起真来了。
陆霁涟抿唇笑:“你可别误会啊,我不是说她不好的意思。”
她换了个说法:“我一直以为你会喜欢那种温婉优雅型。”
没想到,是古灵精怪的,而且,还是个那么小的小姑娘
“难怪,”陆霁涟恍然大悟:“我就说你今天怎么这么反常的当起中间人来了,敢情是巴结人家小姑娘的叔叔啊?”
陆霁尘明显不想接她这话,转身就要走,结果胳膊被陆霁涟拉住。
“你想好了吗?”
虽然知道她这个弟弟不是一个会拿感情开玩笑的人,可就是给人一种不是深思熟虑后的感觉。
见他不说话,陆霁涟忍不住敲打:“你可别看人家年轻——”
“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陆霁尘打断她。
见他声音还急上了,陆霁涟问:“你就不怕吓着人小姑娘?”
怕,可怕就要藏起心里的喜欢无动于衷吗?
万一她能接受他呢?
那个约她在咖啡店见面的男人看着也不比他年轻在哪,除去相貌之外,若真要说自己哪里不如对方,那就是专业上的共同话题。
不能想,一想到她和除了他以外的男人谈笑风生,他心里就有一把妒火在心中烧。
陆霁尘挣开她手:“我心里有数。”
这个弟弟是个什么性子,陆霁涟作为姐姐,心里清楚,看着温谦如玉,其实内心犟得很。
“你既然想好了,那我也不多说什么,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沈确那边你还是要把握好分寸,别因为一个小姑娘,把你们这么多年的兄弟情弄没了。”
陆霁涟比他年长几岁,作为一个各方面都成熟的女性,她早已过了男女之情胜于一切的年纪。
爱情很美好,但这份美好能留存多久,是否比得过十多年长存的友谊。
这是她作为一个看过太多活生生例子的过来人,对亲弟弟的劝诫。
当然,陆霁尘也不是一个幼稚莽撞的人,做每一件事,他都有自己的考量。只不过,心里的这份爱意汹涌的就快要冲破胸膛。让他不想有任何的斟酌与衡量。
很不像他的作风,但是没办法,控制不住。
所以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弥补’,弥补都算好听的,就像陆霁涟说的,是巴结。
不能说堵某人的嘴吧,起码日后能让他心里噎一噎。
既然要巴结,那就不能做好事不留名,得让方潮远把人情记在沈确头上。
所以,当他把这事在电话里跟沈确说了之后,沈确直接懵了:“他怎么还直接找你了?”
这事,方潮远两天前就找沈确了,如陆霁尘所料,他给应了下来,想着托关系找找别人,结果这两天被岁樱这事给搅合的,他就给忘了。
“也不是多大的事,办好了。”
说的轻松,这要没那层亲姐弟的关系,哪那么容易。
沈确问:“你求的你姐?”
这要搁平时,陆霁尘会纠正他的那声「求」。
但今非昔比。
“嗯,”他语气略有无奈:“求了好半天才答应。”
见电话那头不作声,陆霁尘嘴角隐着丝丝笑意:“怎么,办成了你还不高兴?”
高兴,一向不喜欢参合给别人走关系走后门的人,竟然为他破了例。他除了高兴还有那么点受宠若惊。
但是吧,他又觉得蹊跷,明明中午还能从这人身上感觉他对自己满肚子的意见,脸一转,又辗转帮了他这么一大忙。
不应该啊。
还是说,他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宝贝
周日晚上, 沈确穿了一身正装从衣帽间出来。
岁樱知道他不上班的时候不喜欢穿西装,“你相亲去啊?”
“我用得着相亲?”沈确看着投在落地窗上的影子:“这身怎么样?”
岁樱淡淡掠过去一眼:“一般般,你眼光没陆霁尘的好。”
沈确捏着领带的动作停住, 扭头看她:“陆霁尘是你喊的?”
岁樱低头看回手机, 唇角抿笑:“我就喜欢喊他全名, 怎嘛, 不行啊?”
“没大没小,以后这三个字,别让我听到。”
岁樱今天心情好, 不理他训斥人的语气, 上下又瞥他一眼:“你到底干嘛去?”
今晚和陆霁尘还有方潮远吃饭这事,沈确没跟岁樱说,万一说了她也吵着要去怎么办, 都是男人, 带她一个小姑娘像什么样子。
“约了朋友。”
岁樱第一反应就是:“女的?”
“不是。”
岁樱眼角一眯:“不是女的你打扮的跟只孔雀开屏似的?”
这要是平时, 沈确一定会揪着她话里的没大没小而教育半天。
但今天, 他觉得有点对不住这丫头,想到今晚去的那家酒店人均消费三千加,他“咳”了声。
“昨晚不是说想吃丰茂的澳龙吗, 你找朋友陪你去, 回头给你报销。”
昨天那么求他,他都不为所动, 今晚竟然主动开这口,绝对有诈。
“你到底干嘛去?”
知道她在盯着自己看, 沈确不接她眼神:“都说是朋友了。”
沈确的朋友, 岁樱多少认识几个:“哪个朋友?”
心虚的人最怕被人穷根究底地问,沈确瞥他一眼:“你不认识。”
“说出来我不就认识了?”
这逼问的架势, 显然不说个名字就过不去了。沈确避开陆霁尘,只说了方潮远。
方潮远这人,岁樱早就有耳闻,长得帅,还有个单酒窝,一笑能盛酒的那种。
她早就想见了,可惜一直没机会。
“除了他还有别人吗?”
沈确是真不想把陆霁尘给招出来,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岁樱在,他和陆霁尘之间就没那么和谐。
“没了。”
岁樱眼睛一亮,蹭的从沙发里站起来:“那你把我也带着吧!”
“带你去干嘛,”沈确嫌弃地看她一眼:“别什么场合都往里凑。”
“不带拉到,”岁樱才不求他:“不带我我找别人。”
沈确也就是随口一问:“找谁?”
“你管不着!”说完,她电话已经贴到了耳边。
沈确拿起茶几上的车钥匙,刚一转身——
“陆教授,你干嘛呢?”
沈确两脚陡然停在原地,回头,只见岁樱趴在沙发里,两脚一前一后地荡悠着。
陆霁尘也刚出门:“准备走了,你呢,出来了吗?”
虽然沈确听不见陆霁尘跟她说了什么,但见那两只小脚缓缓停了动作,他心里咯噔一下,也没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可就是心虚得厉害。
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似的,刚迈出一步——
“沈确!”
沈确像是被点了穴似的,一秒停在了原地。
陆霁尘也被她这一嗓子吼的陡然站住:“怎么了?”
“没事,”岁樱两膝跪着沙发慢慢坐起身,她收起刚刚声音里的尖锐,声音揉尽委屈:“真羡慕你能出去吃饭,刚刚小叔又让我点外卖。”
明明让她去吃澳龙的沈确:“”
陆霁尘皱眉:“今晚吃饭,他不带你?”
岁樱穿上拖鞋,走到沈确面前,两只漂亮的大眼睛一边朝他眨啊眨,一边跟电话那头的人委屈控诉:“我让他带我的,但他说什么都不答应。”
沈确几乎能想到她这通电话挂断,自己的手机下一秒就能震在他口袋。
果不其然——
一接通,话筒里就传来了意料中的质问:“你为什么不带她?”
沈确心虚但不理亏:“咱们三个大男人吃饭喝酒的,带她一个小姑娘去干嘛?”
“所以你就让她一个人在家吃外卖?”
“你别听她瞎说,”沈确瞪着面前告他状的人:“我都给她钱让她去吃澳龙了!”
“轩庭不也有澳龙?”
沈确:“”
“还有,这两天你一直都是点外卖给她吃的?”
“那不然呢?我又不会做饭。”但是他保证,这两天他点的可都是餐厅里的正餐,绝对没有敷衍了事!
见电话那头不作声,沈确认命似的:“行了行了,我把她带着还不行吗?”
见手机从他耳边拿下来,岁樱歪着脑袋问:“所以,我可以去了吗?”
他可以说不吗?
沈确朝她连挥两下手:“赶紧的。”
得了意料之中的准许,岁樱立马跑回房间。
没时间再洗一次脸,她直接快速地化了一个小淡妆,将挽在脑后的小丸子一解开,顿时就有了波浪卷的效果,之后她又冲去衣帽间,挑来跳去,最后选了一条超短超短的牛仔裙。
是陆霁尘没见过的「短」。
眼看十几分钟过去,沈确等的耐心见了底,“你好了没有?”
“好了好了!”
听见细碎的脚步声,沈确从沙发里起身,一个抬眼的功夫,他眉头一皱:“你这什么衣服?”
岁樱低头看了眼:“不好看吗?”
沈确对她那只能盖住屁股的牛仔短裙不做任何评价,只勒令一声:“换一件。”
岁樱不喜欢自己的衣服被人指手画脚。
她攥着斜跨在身前的包链,一边往门口去,一边嘀咕着:“又不是穿给你看的。”
今晚若是只有陆霁尘也就算了,重点是还有方潮远,一个向来只捡漂亮且不超过二十二岁小姑娘下手的风流公子哥。
“换一件,听不见还是怎么的?”沈确跟在她身后。
岁樱两脚一顿,回头恼他:“陆霁尘都不管我穿衣服!”
沈确脸色一沉:“他又不是你亲小叔,他管得着吗?”
眼看他真发起了脾气,岁樱立马卖乖地跑回他身边:“这裙子我刚买的,你就让我穿着过过新鲜感嘛~”
沈确抽回被她左右晃着的手腕:“那你去找件衬衫系上。”这是他作为家长,能给出的最大让步。
等岁樱真按他要求在腰间系了件格子衬衫出来,沈确还是满脸的嫌弃。
“你平时在学校也这么穿?”
“怎么可能!我平时在学校里穿的可保守了,今天不是因为你们都是长辈,我胆子才大了那么一点吗?”
长辈
今天也就他一个是实打实的‘长辈’,另外两个都是不到三十,血气方刚的大男人!
陆霁尘那个吃斋念佛的倒是可以忽略不计,一想到方潮远过去谈的都是些跟岁樱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沈确心里就直哆嗦,这要是被那个家伙看上,岂不是被叼到了狼窝里?
保险起见,沈确叮嘱她:“到时候你就坐我和陆霁尘中间,离方潮远远点。”
岁樱哪知道他的担心,听到自己还能挨着陆霁尘坐,眼里喜光直露。
“好哒!”
这几天没一件事能让她答应的这么干脆利索过,沈确忍不住瞥他一眼,在她的满面春光里,沈确渐渐回想到当时她听闻方潮远在时,她一身的抖擞劲
沈确心里又是一咯噔。
越想心里越不踏实,路上,他忍不住旁敲侧击:“最近学校追你的男生还多吗?”
岁樱只当他时随口一问,她也随口一答:“还行吧。”
“还行是什么意思?”沈确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有还是没有?”
“有啊,不过都是些毛还没长全的。”
沈确:“”
所以这是喜欢年龄大的?
突然就想到刚把她接回来住的那晚,陆霁尘在电话里跟他说的一些年长不年长的男朋友。
原来不是随口一说,是在给他打预防针呐。
沈确扭头看了眼副驾驶的人,眉飞色舞,还哼着不着调的歌。
作为长辈,沈确觉得还是要给她一些过来人的忠告。
“现在社会上的人都复杂,不像你们学校里的纯——”
“那你可错了,”岁樱打断他话:“你难道不知道学校也是一个小型社会?”
行吧,她说的也没错。
沈确在没有否认的情况下又说:“但多多少少比你们学校里要更复杂一些,特别是男女之情方面。”
岁樱歪头看他:“什么意思?”
想着她也不小了,有些话也不必弯弯绕绕,沈确直接摊开了说:“这男人啊,年岁越大,花花肠子就越多,这钓你们小姑娘的手段也是层出不穷,买花买包给你们身上花钱——”
后面的话被岁樱止不住的笑声给打断。
“你在说你自己吗?”岁樱笑得肩膀直抖。
沈确蔑她一眼:“我跟你说认真的,你往我身上扯什么?”
岁樱撇嘴“嘁”出一声:“你说的那些算是手段?”
“这些还不算?”沈确笑出一声匪夷所思。
“算,但不能说是手段,”岁樱想了想:“这只能算是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的体现。”
沈确听出来了。
“所以要是一个男的这么追你,你也会答应?”
“那得看我喜不喜欢他了,如果不喜欢,他就是送我金山银山我也不要,但如果我喜欢”岁樱余光往旁边溜了眼:“那他就是个闷葫芦我也愿意。”
还闷葫芦呢,沈确可一点都不觉得她会喜欢闷葫芦的那种类型。
“总之你眼睛得放亮一点,你爸把你当宝贝似的宠着,可不是让你在爱情那条小沟里打滚的。”
他难得的语重心长让岁樱心里的疑惑又多了几分。
但她什么也没问。
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这种蠢事,她才不会干。
车子刚一驶入酒店大门,岁樱就降下了车窗,眼睛直盯着斜对面的玻璃旋转门,除了迎宾外,完全没看到即便在人群里都格外扎眼的人影。
“他们是没来还是已经进去了呀?”
沈确看了眼时间,离约好的八点还有二十分钟。
“应该还没来。”这场饭局是他组的,所以他特意提前出的门。
下了车,岁樱一边慢吞吞地走着,一边低头看着手机屏幕,想给陆霁尘发信息又怕打扰他开车。
那打电话应该可以吧,他手机是连着车内蓝牙的。
结果电话还没拨过去,头顶就被揉了一把。
“走个路也得看手机,还想再崴一次脚?”
岁樱一边抬头瞪人,一边用手指顺着头顶被揉乱的头发。
突然想起来酒还在后备箱里,沈确朝斜对面支了个下巴:“我回车里拿酒,你在这等我。”
他一走,岁樱就得了空子,一边拨通陆霁尘电话一边往最显眼的酒店门口小跑过去。
没想到,未闻其声先见其人了。
看见酒店大厅里那熟悉的,让她一眼定格的背影,岁樱慌忙摁掉还没接通的电话。
她朝门口给她引路的迎宾做了一声“嘘”,而后轻轻推开旋转门一侧的推拉玻璃门。
蹑手蹑脚走到陆霁尘身后,她踮起双脚,两手一抬。
被她蒙住双眼的人只有短暂不过一秒的怔愣。
“宝贝,猜猜我是谁?”
闻到掌心那熟悉的味道,陆霁尘就已经知道是她了,只是没想到她竟会喊他宝贝。
心脏不受控的突突跳起来,垂在身侧的手被他忍了又忍,似乎是还想被她温热的掌心再多罩住一会儿,他始终没有将她的手腕拿开,也没有开口说话。
倒是岁樱,没了耐心地主动松开手。
她两步跨到陆霁尘身前,嘴巴噘得老高,仰头一边看他,一边质问:“这才几天,我就变了个声,你就听不出我了?”
陆霁尘眼里含着淡淡笑意,目光不转地看着她:“如果没有听出来是你,会让你蒙住这么久?”
岁樱两眸微转:“什么意思呀?”
没等陆霁尘回答,站他旁边的男人嘴角斜出一汪能盛着酒的酒窝,“女朋友?”
陆霁尘没有否认,更不可能点头,故作听不见似的,问岁樱:“沈确呢?”
“回车里拿酒了。”说完,她扭头往门口看过去一眼。
正巧沈确从旋转玻璃门里走进来,看见两人竟然早他一步,他明显一愣,刚要开口,又瞧见岁樱站在方潮远身旁。
一路上的提心吊胆让他开口就是一句:“过来!”
明明没有指名道姓,岁樱却像是被点了名似的,往后退了一步。
沈确几个大步迈了过来,带着明显斥责的眼神扫到她脸上:“你倒是跑的快,不是让你等我吗?”
在家凶她也就算了,大庭广众还摆出一副长辈的姿态,岁樱越发觉得他没以前可爱了。
尽管对他一肚子意见,但岁樱还是给足了他男人的面子。
默默往他旁边站进了一步,然后一双求救的眼神看向陆霁尘。
倒是方潮远,整个人懵懵的。
眼睛一下落到陆霁尘脸上,一下落到沈确脸上,实在摸不清其中关系,他这才问了。
“这位是?”
他不说话还好,一出声,沈确立马护犊子似的将岁樱往身后拉。
“我侄女。”
方潮远眉梢一挑:“岁樱,是吧?”
沈确不可置信地张了张嘴。
记得没错的话,他就在这小子面前提过一两次,而且都是随口一带的那种,没想到这人不仅记得名字,竟还一口叫了出来。
可到底是关系不错的朋友,不想误会,沈确问岁樱:“你跟他说你叫什么了?”
岁樱刚一摇头,方潮远就接了话:“不是你以前在我面前提过的吗?”
沈确不冷不热地笑了声:“你记性倒是好。”
侄女上学的事被他这个中间人办妥,方潮远自然是话里话外捧着他:“你侄女,我不记着能行吗?”
为了让他知轻重,沈确重重咬字:“是亲的,亲侄女!”
方潮远看了眼陆霁尘,想到刚刚岁樱跟他的那股子熟络,甚至可以说亲密的劲儿,他腮颊陷出漩涡:“我看人家跟陆教授比跟你这个亲小叔还要亲。”
沈确那警告的眼神还定在他脸上:“不跟你亲就行。”
方潮远只当他玩笑话,朝电梯方向扬了个下巴:“别在这站着了,走吧?”
原本走在沈确旁边的岁樱,趁他不注意,小碎步地溜到了陆霁尘的右手边。
感觉到身后人影闪过,沈确一个眼神扫过去,见她和方潮远中间隔着一个陆霁尘,他提到嗓子眼的话又给咽了回去。
陆霁尘早就看出岁樱今天的小心翼翼了,他低头小声问:“这两天他有没有再凶你?”
岁樱躲在他身侧,好似找到了避风港:“之前还好好的,出门之后就开始阴阳怪气了。”
陆霁尘下意识往沈确那边看过去一眼,视线收回后,他抬手在岁樱的后脑勺揉了揉:“回头我帮你说他。”
电梯门开,沈确等方潮远进去之后才跟着进去,而后挡在他身前,方潮远自然而然就往旁边站了一步,恰好就站在了岁樱的身后。
沈确直接上手,拉着方潮远的胳膊:“你来我这边站。”
方潮远虽然站过去了,但眉头却皱了皱:“你今天反常啊?”
这话当即就惹得岁樱扭过头来。
虽然她今天第一次见方潮远,但他作为沈确的好朋友,岁樱对他就多了几分自然的熟络。
“你也看出他反常了吧?”
方潮远回她一个笑痕:“不喊声叔叔来听吗?”
在沈确死亡眼神的注视下,岁樱朝他甜甜一笑,人甜,声音更甜。
“方叔叔,”不仅喊人,她还夸人:“你那单酒窝真好看。”
一直目光淡淡看着对面银色电梯门的陆霁尘,扭头了。
“你还喜欢男人有酒窝?”
“让你喊人,没让你夸人!”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岁樱右一眼,后一眼地看了看两人,最后委屈咕哝着:“本来就很好看嘛~”
虽然声音虚虚的,但陆霁尘听得清楚。
“有多好看?”
方潮远抬手刮了刮眉骨,一时无措。
倒是沈确,嘴角压笑,好像在说:可终于有人替我出手了。
岁樱当然能听出陆霁尘隐隐的酸意,她狠狠压着满腔的欢喜,两手抱住陆霁尘的胳膊,求饶似的:“没你好看,行了吧?”
直到出了电梯,方潮远才小声问沈确:“你侄女和陆教授什么关系?”
沈确饶有针对,意有所指:“收起你那不干净的心思。”
不干净吗?
方潮远皱了皱眉,反正以他一个局外人看,似乎有点太暧昧了。
进了包厢,沈确脚跟方潮远,眼观岁樱,见她老老实实坐到了陆霁尘左手边,他这才放心地抽出陆霁尘右边的椅子。
虽说今天是沈确提出的请客,但作为受益人的方潮远,自然提前跟沈确说好了,这顿饭他买单。
“岁樱,”他将转盘上的IPAD转到她面前:“想吃什么就点,别跟你方叔客气。”
岁樱生了张极为迷惑人的乖巧脸蛋,一笑起来,感染力十足,妥妥的清纯甜美风。
虽然和她鬼马的性子很是不同,但领教过她最真的一面,也丝毫不觉得违和。
“谢谢方叔叔,”吃人嘴短,她小嘴抹了蜜似的:“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不是因为我小叔的关系,这声叔叔我可喊不出口。”
方潮远越发觉得她本人比沈确口中描述的还有意思。
“不喊叔叔,那喊什么?”
“哥哥呀!”
陆霁尘余光掠到她脸上。
倒是沈确,听闻这一声“哥哥”,两指压住往上跑的嘴角。
哥哥也行,反正别把他归类到年长成熟可靠的那一类,弟弟都行!
结果岁樱说了一声“不过”。
沈确一颗心被她拎起又抛下再拎起。
岁樱略有无奈:“你这么年轻就坐到了总监的位置,再喊你哥哥,就显得和你的身份不太匹配了。”
“怎么会,”方潮远目光不转地看着她:“我就喜欢听你们女孩子喊我哥哥。”
沈确一脚扫到他腿上:“好好说话!”
他不管方潮远怔愣的眼神,手背挥在了陆霁尘的胳膊上,催促道:“赶紧点菜。”
陆霁尘面无表情地从岁樱面前拿走了IPAD,表情淡,声音冷:“吃什么?”
岁樱把脸歪到他肩膀旁边,“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随着她手指往下滑,下巴尖尖抵在了陆霁尘的上手臂上。
“还有这个,这个也要!”
本来被醋意灌满的胸腔,在见她这个也想吃那个也想要的时候,又被心疼取代而填满。
“这几天都吃的什么?”他声音软软的,目光也满是心疼地落在她乌黑的两排眼睫上。
“就一些外卖啊。”
因为下巴抵在他手臂上,岁樱开口说话时,双唇一张一合,可爱之余,那低慢的语速听在耳里,让陆霁尘又疼在心上。
“明天呢?”他问:“明天沈确上班,你三餐怎么解决?”
岁樱下巴未动,掀着眼睫看他,默了好一会儿,她埋在桌下的小手戳了戳陆霁尘的腿侧,小声问:“我可以去你家蹭饭吗?”
原本松弛的大腿因她指尖的戳弄而绷紧,陆霁尘不由得将另只空闲的手伸到桌下。
五指指腹将那根始作俑者握在其中,他喉咙轻滚,“你就不用来回跑了,明天我过去。”
因他这句话,岁樱目光下意识偏移了几分。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两双眼睛竟然齐齐盯着自己在看,岁樱心里陡然一惊,心虚地收回被握住的那根食指。
她慌忙坐正回去,一双明仁杏眼寻不到目标的上下左右来回流转,最后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轻咳一声,说:“好饿啊”
倒是陆霁尘,好似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气定神闲地将IPAD放到转盘上。
“我们点好了,你们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的。”
方潮远收回意味深长的眼神,两指压着转盘,将IPAD拿到手里,点开,上下扫了一眼后,笑了笑说:“怎么没点些甜食?”
“我——”
“她不爱——”
两人的异口同声,让方潮远笑意更深:“行,不爱吃就不点,”他手指轻滑,扫了眼,又抬头:“他们家的小龙虾味道还不错,要不要给你点一份?”
岁樱刚要点头就听见沈确不耐烦的声音——
“你点就点,老问她做什么?”没话找话说似的。
被他怼了一晚上,要不是有陆霁尘在,方潮远早就跟他‘翻脸’了。
他不露声色的笑说:“人老了,话免不了就多了起来。”
「老」这个字已经成了沈确心里的刺,他斜睨过去:“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好意思说老?”
就是这么一句,歪打正着的让方潮远觉得还算中听。
他轻叹一息,故作谦虚:“不服老都不行,我现在都不敢和二十岁的小伙子站一块儿。”
岁樱单手托腮,看过去:“为什么呀?”
方潮远伸着两指在眼尾点了点:“眼角纹都冒出来了。”
岁樱觉得他还挺有趣:“那是阅历的积累,怎么能叫眼角纹呢!”
当他的面还聊上了。
沈确手肘往陆霁尘胳膊上一捣:“你能不能管管?”
虽说今晚岁樱说的一些字句让陆霁尘心里有丝缕的醋意,但他知道她是说者无心,再加上她嘴巴本就甜,今天夸方潮远的那几句,或多或少也是看在沈确的面子上。
倒是沈确,反常的让陆霁尘不禁多看了他两眼。
“我管什么?”
沈确嚼了一嘴的玻璃渣子:“我就说不带她来,你非让带,真要有了后续,我拿你是问。”
陆霁尘听得云里雾里:“什么后续?”
今天晚上沈确可谓是对他一肚子意见,平时挺疼旁边那小姑娘,如今有头狼这么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竟然如此的无动于衷!
也是,也不能怪他,他和方潮远交际不多,自然不知道那小子背地里的阴暗爬行。
沈确深吸一口气,挥手作罢:“没什么。”
饭吃到一半,沈确手里的筷子又是一停,他朝方潮远“唉”了声:“之前出来吃饭,你不是喜欢把女朋友带着吗,今天怎么没带?”
闻言,方潮远笑了笑:“都快要分手了,带出来干嘛。”
“又要分手?”沈确先是一怔,接着眉眼一凉:“找好下家了?”
“那倒没有,”方潮远嘴角浮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不过”
这一带着转折的欲言又止,让沈确脸颊上的肌肉隐隐颤抖了几下。
“不过还在计划中,还在犹豫,还在想到底要不要下手,要是真下手了,会有怎样的后果。”
“那你可真得想好,”沈确把手往陆霁尘肩膀一搭,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方潮远那张风流倜傥的脸:“这后果你还真不一定拎得起。”
在陆霁尘郁满疑惑的眼神里,方潮远垂眸失笑一声。
他就算反应再迟钝也听出沈确话里的意思了。这是防备他对今晚第一次见面的小姑娘下手呢!
倒也怪不得沈确会这么想,毕竟自己的情史过于丰富,且臭名昭著。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他对斜对面这个小姑娘印象分上乘,但也不至于吃窝边草。
何况
这个女孩子和陆霁尘的关系似乎没有明面上那么简单。
他觉得自己的猜测十有八九,但他这个朋友沈确似乎还被蒙在鼓里,又或者说,沈确已经知道,是提防他挖墙脚所以今晚才这么针对他?
不管哪种都好,举起酒杯浅浅解释两句是最不失颜面且最稳妥的。
他端起手边的红酒杯,看向沈确那写满防备的一双眼:“多年的朋友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心里有数。”
他这么一说,沈确表情这才松懈几分,“早这么说不就完事了。”
接着两只杯口相碰,响出清脆的和解声。
三人都开了车,只有陆霁尘以水代酒。
沈确知道他酒量不错,劝过两次:“找代驾不就行了?”
陆霁尘依旧摇头:“还有事。”
沈确问他什么事,他只摇头却不细说。直到吃完饭出酒店。
方潮远提议再去酒吧坐一会儿。
在家闷了两天的沈确欣然同意,但陆霁尘却摇头说:“你们去吧,我带岁樱去买点东西。”
沈确问买什么。
陆霁尘依旧没有细说:“买完我送她回去。”
沈确虽然没有再细问,但掏出一张卡递给了岁樱。
陆霁尘当即截下:“我有。”
“再有也不能花你的钱,”沈确把卡抢走,强行塞到岁樱手里,还不忘再次叮嘱:“不许花陆教授的钱,听见没有?”
岁樱乖乖“哦”他一声,然后问:“我晚上没有门禁吧?”
沈确听出来了:“怎么,我要是说没有,你还打算在外面过夜?”
岁樱低头抠着手里的卡:“你都能出去玩,我为什么不能”
沈确不理她,看向陆霁尘:“你晚上看好她,别让她乱跑。”想了想又担心陆霁尘把她送回去后她再偷溜出去。
“这样,你晚上把她带回你那住。”
恐她
陆霁尘没想到沈确会主动让岁樱回他那里住, 即便只有一个晚上,也难掩他心中欢喜。
他不露声色地看向岁樱:“去吗?”
岁樱依旧没抬头,小嘴扁了扁:“随便。”
声音听着还不乐意似的, 沈确本了本脸:“马上就开学了, 心也该收收了。”
岁樱这才抬起下巴, 瞪他一眼之余又委屈控诉:“这个暑假我还不够老实呀?”
脚是老实了, 心不老实,一天到晚想着捉弄人。
沈确不理她,看向陆霁尘:“今晚又要麻烦你了。”
陆霁尘笑了笑:“没事。”
沈确这才扭头又给那整天净惹事的人打了一剂预防针:“老实点, 别给陆教授找麻烦!”
岁樱朝他囊了囊鼻子:“管好你自己吧!”
眼看沈确两眉一抬, 岁樱转身拔腿就跑。
方潮远虽然一直没有说话,但刚刚一直不动声色暗暗观察陆霁尘。
平静,平静到看不出一丝异常。
除去最开始沈确还没出现时, 两人那一眼看尽的暧昧, 之后的相处倒是更像长辈对晚辈的照顾。
难道真是他多想了?可据他所知, 陆霁尘鲜少会与异性这么亲近。
“嗳。”
沈确低头看手机的眼没抬:“说。”
“陆教授什么时候和你侄女这么熟的?”
虽说方潮远在饭桌上已经下了保证, 但沈确对他的防备心并没有完全松懈。
他眼皮一掀:“还说心里有数?”
方潮远无奈失笑:“我单单只是好奇陆霁尘而已,你别想歪了。”
沈确丝毫不为所动:“好奇他,你干嘛非得带上我侄女?”
得, 这事是过不去了。
方潮远抬手作罢:“不问了, 不问了,行了吧?”
眼看两人相继回到自己车里, 岁樱这才歪头看向陆霁尘:“你刚刚说要带我买东西,买什么呀?”
陆霁尘回望她:“那你先告诉我, 今晚你原本是想去哪的?”
就知道他会问。
岁樱抿了抿嘴角, 不说话。
但是这人的表情太严肃了,看得她实在没忍住, 噗嗤一声——
就是这一声笑,让陆霁尘眉梢突然一扬。
“故意的?”
岁樱掩着嘴,笑意从眼睛里溢出来:“对呀!”
可是她为什么要故意拿话刺激沈确呢?
陆霁尘不由得乱想了,他眸光比刚刚明亮了些,嘴角也抑制不住的上扬:“安全带系上。”
路上,岁樱又问他:“你到底要带我去买什么呀?”
陆霁尘依旧守口如瓶:“到了不就知道了?”
想到接下来小叔都不在家,岁樱自然而然就以为他是带她去超市买好吃的。
眼看车子行驶的方向不是开往玉玺园,岁樱浅浅皱了下眉。
但是他不说,岁樱就没再追着问。直到车子驶入一家轻奢商场。
记得没错的话,这个商场没有超市,但是负一层有不少的零食店。
下了车,岁樱刚绕过车头,陆霁尘就喊住了她:“过来。”
真是人长的好看,做勾手的动作都那么优雅。
岁樱走近他:“干嘛?”
陆霁尘将她系在腰间的衬衫整理了几番:“走路别迈那么大的步子。”
岁樱还以为他是担心她的脚,“已经完全不疼了。”为了证明给他看,她还抬脚踢了踢。
视线掠过她那玉瓷凝脂的两条长腿,陆霁尘在心里深叹一口气。
进了电梯,岁樱还没来及抬手,就见陆霁尘摁了二层的按钮。
她弓一般的乌睫轻轻眨出疑惑,“去二楼干嘛?”
“带你买几件衣服。”
他话音落地,电梯也随之停了。陆霁尘握住她手腕,将她带出电梯。
他动作太过自然,岁樱几乎没察觉出异样,只低头看了眼自己那堪堪只盖得住腿根的牛仔小短裙。
今晚从见到他到现在,他只字未说一句她今天的穿着,还以为他真的不介意,没想到这人竟一直忍到现在。
她嘴角偷笑,但嘴上不饶人:“嫌我裙子短就直说。”
的确是有些短,在酒店大堂,从他第一眼看见的时候就这么觉得了。但她是女孩子,爱美是她的天性,穿什么样的衣服也是她的自由。即便他想管想干涉,也不想太过直接的表现出来。毕竟他现在是抱着想追求她的心,在这样的节骨眼上,一个不小心就可能会成为被她pass的理由。
见他不说话,岁樱伸着脑袋去看他:“真这么不好看啊?”
平时总把“还行”“挺好”挂嘴边的人,今天换了个词。
“好看。”
很好看,她那两条白瓷玉似的腿将「美」这个词展露到了极致。
可他也发现吃饭的时候,她几次将裙摆往下拉。好在她还知道在腰上系一件衬衫,不然真是连走路都要春光泄尽。
陆霁尘转过脸来的时候,岁樱正扑簌着那双漂亮的眼睫看他。
无辜又茫然的一张脸,让人忍不住想捏一捏。
垂在身侧的手不禁地蜷了蜷,他不露痕迹地忍住,笑问:“这么看着我干嘛?”
稀奇呀!
天知道她穿这条裙子的时候,心里多多少少是带着点想听他约束、责备,又或者勒令禁止的话的,却没想到他会这么纵容,不仅纵容还史无前例地夸一句「好看」!
要知道,她以前有多想从他嘴里听见这两个字。可他现在说了,她怎么就没有她以为的满足呢?
说不上是失落还是惊喜。
岁樱小幅度地晃了晃他的手:“那是不是我以后穿什么都可以呀?”
看吧,给一点甜就开始得寸进尺。
陆霁尘看了眼她那暗藏狡黠的眉眼:“比如?”
比如
岁樱两眸轻转:“上次陪你去参加学术会,我穿的那条开衩裙,”她抿了抿唇:“我可以穿去学校嘛?”
陆霁尘步子微微慢下来,目光流转在她看似清纯却暗藏艳丽的脸上。
不要太约束她,要给她所有她想要的空间和自由
这是今天晚上,在看见她穿了这么一条腰不能弯腰不能抬腿,就连步子都不能迈大的小短裙后,陆霁尘一直告诫自己的话。
可告诫归告诫,能不能做到又是另一回事。
“不能。”
他语调微沉,听着像是要求,可随着岁樱唇角刚要往下撇,他握着她手腕的手又一紧。
他站住脚,解释的话里带着长辈的关心:“马上就入秋了,再穿那种裙子,感冒了怎么办?”
就会说这些长辈的语重心长,露一点醋意是会少一块肉吗?
岁樱甩开他手:“我冬天还穿裙子呢!”
陆霁尘被她说的一噎:“也这么短?”
“不行吗?”岁樱气呼呼的又瞪他一眼:“你信不信,我今年冬天穿的比这还短!”
血气一往上涌,就分不出对方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气话,更别说控制自己的表情和说话的语气了。
陆霁尘晦暗不明的目光定在她脸上,声音沉出冷音:“你试试。”
刚刚还一肚子的幽幽怨气,如今被他冷冽的三个字浇灭得干干净净。
心神荡漾间,目光像是被他渐深的眸色牵引,岁樱走近他一步,仰着脸看他。
“陆叔叔”,她眼含春光,声音清甜:“你会让你的女朋友穿那种特别特别短的裙子吗?”
她脸离自己太近了,近的能一根一根数清她弓一般的睫毛,也因为太近了,让他一时不能思考,顺着她的话问道:“有多短?”
“比我今天穿的这条还——”
不等她说完,陆霁尘就打断她:“想都别想。”
原来他也会有这么霸道的一面啊!
岁樱突然觉得自己好变态,竟然好喜欢!
“陆叔叔,”她波光潋滟的一双眼有遮不住的满足:“做你的女朋友真幸福。”
陆霁尘先是一愣,反应过来自己没听错,他眼里盛着不可置信:“反话?”
岁樱唇角弯出让人捉摸不透的笑痕:“自己想。”
在他的满目怔然里,岁樱身子一转,进了他身后的一家连店名都没看的女装店。
心情一好,她那购物欲就上来了,手机里不仅有她存下的小金库,包里还是有沈确给的那张额度绝对不低的信用卡,门口更是有一个任她踩及底线还无限纵容她的未来男朋友。
陆霁尘慢她两分钟才走进店里,刚好看见岁樱用手指着:“这件、这件、这件都要最小码。”
今天就是带她来买衣服的,她无论买多少陆霁尘都不会说她一个“不”字,但她刚刚选中的那些,无一例外全是裙子。
秋天是真的来了,晚风都凉了温度。
陆霁尘走到她对面,把声音放到最温和的语调:“不看看外套吗?”
岁樱睨了他一眼:“那你给我挑啊!”
陆霁尘左右扭头看了看,随后走到对面,拿了一件彩色扎染的针织开衫过来。
岁樱很少穿这种鲜艳的在人群中一眼就能找到的颜色。
见她只一眼就收回了视线,似乎是不喜欢,陆霁尘没有放回去,在店里转了一圈后,他胳膊多了厚厚一摞。
针织式的吊带,针织小圆领、针织过膝裙、针织外套
虽说岁樱没有跟着他,但他每拿一件端详在看的时候,岁樱都有偷瞄。
“去试试。”
岁樱看了眼他伸过来的胳膊,嘴角的笑就要压不住,她“咳”了声,故作不满:“你就这么想让我穿毛衣啊?”
“不然呢?”陆霁尘朝她身后的店员投过去一眼,“你选了那么多的裙子,我有说什么吗?”
所以这是要和她‘交换’的意思?
“行吧,”岁樱扭头看向店员:“他挑的那些也都要了。”
“不试试?”她的不试就买在陆霁尘看来就像是敷衍。
岁樱却摇头:“不用,我相信你的眼光。”
陆霁尘也相信自己,但他有点不相信她,他提醒道:“买回去是要穿的。”
“放心吧陆教授,”岁樱主动伸手将那摞衣服抱到怀里:“今晚就一件一件穿给你看。”
以前每次买东西付钱,岁樱都会和他抢,今天她一反常态的和他并排站在收银台前。
单手托腮,扭着脸看他。
看他在店员报出不菲的价格后,眼皮都不眨就亮出了付款码。
原来,让喜欢的人给自己买东西竟然会有这么浓烈的满足感。
那他呢,给他喜欢的人花钱,是不是也会有同样的感觉?
“心疼吗?”岁樱无辜的眼神看着他。
陆霁尘皱了皱眉,轻笑一声:“这点钱就心疼了?”
岁樱很喜欢他这个答案,又问:“那花你多少钱,你会心疼啊?”
花多少都不会心疼。
但如果她今晚还像以前那样,和他抢手机,说什么都不让他付这个钱的话,他应该会‘心疼’。
可是要怎么回答她呢?
陆霁尘接住她凝眸看过来的眼神,唇角挟一缕似有若无的笑意,说:“给无关紧要,可有可无的人花钱,我才会心疼。”
那无关紧要、可有可无的反义词是什么呢?
岁樱虽然知道,但回去的路上还是上网查了。
“举足轻重、非同小可、必不可少。”说完,岁樱轻轻“哇”了一声:“陆叔叔,原来我在你心里这么重要啊?”
陆霁尘哪想过在那句话说完的二十分钟后还能被她以这种方式提起。
短暂怔愣后,他嘴角又不禁滑出笑:“所以呢?”他看了她一眼问。
岁樱两腮鼓了鼓:“就是不知道能持续多久”
陆霁尘愣了一下,刚好红灯,他缓缓踩住刹车,带着试探,他目光拢着她略感失落的侧脸:“那你想要多久?”
这条路行人车辆都很少,车厢里安静,陆霁尘几乎能听见自己等待她回答的紧张心跳声。
岁樱回望了他一眼:“想要多久都可以吗?”
他一秒犹豫都没有:“对。”
短短一个字,被他说的掷地有声,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
岁樱故作沉吟了很久,久到她瞥一眼已经由红变绿的指示灯,她用手指了指:“可以走了。”
之后的十几分钟里,陆霁尘都不见她开口再提,心里正想着要怎么把这个话题再度拉回去的时候,旁边传来幽幽一声叹息。
陆霁尘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我现在是单身,所以没什么,”岁樱眉眼耷拉着,声音尽是无奈:“但我如果谈了男朋友,再被你这样疼着,那他肯定会吃醋的。”
陆霁尘眉心倏地皱了一下,压在油门上的右脚也不受控的往下一压。
车速即刻提了上来。
岁樱的后背惯性地往座椅里一压,刚一扭头看他,就听他说——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会因为那个还没出现的男朋友和我保持距离?”
只是试一试他,却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反问回来。
岁樱一时语塞住。
陆霁尘回头,琥珀色的眸子蒙在昏暗的车厢里,黑漆漆的将她拢在视线里。
岁樱下意识缩了缩肩膀:“假设一下嘛,干嘛这么认真。”
“假设?”陆霁尘不明意味的重复一声:“你倒是会假设。”
岁樱撇了撇嘴角:“难道我说的不对吗?如果有一天你谈了女朋友,难不成你还会对我这么好,还会让我住你那?”
她余光睨他一眼:“讲不好我被当小三也说不定。”
车头突然右斜驶向路边,在他踩下刹车的前一秒,陆霁尘右手横亘在她胸前,和安全带一起,止住了她身体的惯性前倾。
车子在斑驳树影下的绿化带旁停下。
岁樱惊魂未定地呼出一口惊吓,扭头就要恼他时,被陆霁尘抢先了开口。
“假设上瘾了?”
岁樱:“”
见她唇角抿得紧,陆霁尘眼角微眯:“还是说,你现在有男朋友备选了?”
岁樱深知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解释,不然就会浇灭他高涨失控的情绪。
她抿紧了唇,黑漆漆的一双眸子,比被捕住的小鹿还要可怜兮兮。
陆霁尘哪受得了被她这样一双无辜的眼神看着。
他偏脸看向窗外,无奈叹了口气。
本来还想着慢慢追求她,等到她不再把他当叔叔,他再试着向她剖开心意,如今看来,再不加快点速度,她真要拎一个男朋友回来了。
想到未来的某一天,牵她手的人不是他,抱她、吻她的人也不是他,心脏就像是被成千上万的蚂蚁蜂拥啃食一般。
气压渐低的封闭车厢被手机震动声豁开了一道口子。
是沈确。
接通前,陆霁尘扫过一眼时间,还有十分钟到十点。
他指尖往右一滑,刚把手机贴到耳边,就听沈确问:“你们回去了吧?”
陆霁尘扭头看了眼副驾驶,难得撒了谎:“回了。”
“行,回去就行,没事,我就问问,你也早点睡,今晚又麻烦你了,挂了——”
“等一下,”陆霁尘喊住他:“明天你不就上班了吗,她一个人在家——”
“你说你,”沈确叹气之余又觉得好笑:“你能不能少操点心,她都多大的人了,我就算不在家,她还能饿着不成?”
陆霁尘皱了皱眉:“她不是不会做饭吗?”
“我也不会做饭,你见我少块肉吗?”
陆霁尘:“”
“行了,就这么说,我就是出来抽根烟,顺便问问你,早点睡,明早等她起床,你就让她自己打车回去,别又是接又是送的,养她一身的臭毛病。”
陆霁尘现在就听不得他说这些话:“你有没有点叔叔的样子?”
“行行行,这方面我是没你做的好,行了吧?”
以前陆霁尘只是觉得他这人私下里没什么正形,现在他是彻底改观了,这人根本就是不负责任。
电话挂断,陆霁尘将手机撂回中控台的动作略重,岁樱余光瞄他一眼,感觉到他的低气压,她开口都小心翼翼了。
“不然,”她声音虚虚的:“你还是送我回去吧”
陆霁尘回头看她,眼里揉了几分不可置信:“现在?”
岁樱一脸委屈状:“我怕我明早起不来,到时小叔再凶我。”
“他凶一个试试。”沉声说完这句,他摁下电子手刹,车子驶入行驶道。
也就十来分钟的时间就到了玉玺园。
眼看他下车从后备箱里抱出一箱水蜜桃,岁樱差点就要蹦起来。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水蜜桃的呀?”
要不是上面还罩着一层透明薄膜,岁樱都恨不得伸手拿一个。
短暂的惊喜过后,她又愣了一下:“是给我买的吗?”
“不然呢?”陆霁尘朝后备箱偏了偏脸:“里面还有一袋零食,要不要拎下来。”
昨天傍晚在接到沈确电话说今晚出去吃饭后,陆霁尘就去了一趟超市,买了她爱吃的一些零食还有这箱水蜜桃,本来是想着今晚吃完饭让沈确带回去的,却没想,东西没送掉不说,还把人带回来了。
不过岁樱不仅把零食拎出来,还把买的那些衣服也都一并拎了出来。
“衣服就放里——”
“那不行,我还想着一件件试给你看呢!”
在店里她就这么说过,当时陆霁尘还以为她就是故意说给他听。
“都十点多了,不怕明早起不来了?”
“不是有你吗,是谁说的?”她学起陆霁尘当时的口气:“他凶一个试试!”
她走的这几天,陆霁尘整天都闷闷沉沉的,生活好像没变,可又好像全变了。
他也深知自己心情变好是从接到沈确的那通吃饭的电话开始,想到今晚就能见到他,就连昨晚的睡眠都好了很多。
过去,他一直以为平静如水的生活是常态,如今最常态化的平静被她打乱,再想回到过去,谈何容易。
可是,让自己的身份从叔叔变成她的男朋友,同样不易。可他还是决定走这条更不易的路,毕竟,尝过甜的人,哪还愿意再回头品过去的苦。
一条不算长的鹅卵石小道,在她的叽叽喳喳里,陆霁尘嘴角的弧度一直没有落下来。
“重不重?”
岁樱笑着摇头,恨不得一蹦一跳来证明。
进了客厅,岁樱环顾一圈后啧啧两声:“果然,这个家没了我,连空气都是冷清的。”
“所以你实习的公司在哪?”
岁樱被他突然岔开的话题听得一愣:“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陆霁尘没有跟她绕弯弯:“如果不远的话,实习以后你可以继续在我这住。”
岁樱扁扁嘴:“那可惜了,我实习的那家公司离你这二十多公里呢。”
“那也不算远,”陆霁尘问:“公司叫什么名字?”
“思远设计,听过吧,很有名的!他们公司的老总就是从我们设计学院毕业的,所以每年都会从我们系里要两个成绩优秀的过去,今年我们系的方教授把我推荐过去了。”
“所以你的专业课很优秀。”他用的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说到专业课,岁樱就忍不住翘起她的小尾巴:“那当然了。我的专业课成绩可是我们系里数一数二的。”
陆霁尘又跳回刚刚的话题:“但是思远设计离你们学校也不近,所以到时候是继续住校?”
“不知道呢,”岁樱轻叹一口气:“主要邱黎黎和我不是一个公司,不然我们就可以一块儿了。”
陆霁尘给了她选择的空间:“你自己决定,到底是住校还是来我这住,如果来我这,我可以早晚接送你。”
竟然还打起早晚接送她的主意了。
岁樱故作为难:“还是算了吧,我亲小叔都不管我这些,咱俩还不是亲的呢”
“我本来就不是你叔叔。”
他的脱口而出让岁樱表情微怔:“可我一直都喊你叔叔呀。”
“那你以后就别喊。”
为了不给自己思考犹豫的时间,她的每一句话,陆霁尘几乎都是逼着自己撵着她的尾音回答。
岁樱张了张嘴角:“那、那不喊你叔叔,喊你什么呀?”
现在又在他面前扮无辜了。
陆霁尘似笑非笑一声:“你之前喊我的花样还少吗?”
岁樱恼他一眼:“我那都是逗你的。”
“逗我?”
除去陆叔叔、陆教授、还有那声哥哥,以及让他心跳紊乱难以自持的daddy
他眸色渐深,里面有怀疑,也有试探:“全是因为逗我?”
岁樱发现了,这人在逼她,逼她袒露自己对他那不清白的心思。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有心机呢!
不行,她要把持住,谁先坦白谁就输了,以后就很难在这段关系里占据主导地位。
就在岁樱收起压在沙发靠背上的胳膊,准备将身转回去的时候,刚刚笔直站在沙发后的人突然面对着她弯下腰。
视线自然而然落到他从身侧抬起又压在沙发靠背上的两只手臂。
那让她心驰神往的青筋脉络又开始在她面前张牙舞爪了。
目光控制不住流连间,头顶声音传来——
“除了陆叔叔,在你过去逗我的那些称呼里选一个。”
捕猎
陆霁尘也不是非要她选, 只不过想用这种方式,来试探一下她对他到底是否有其他的情愫在,却没想, 面前的小姑娘突然抿唇笑了声。
“那你想听哪一个?”
说真的, 那声“哥哥”也就能从她嘴里能听听, 若是让他说, 陆霁尘自问是说不出口的。
快三十的人了,让一个小七岁的小姑娘喊他哥哥,他还要不要脸。
可他这么认真的在问她, 而她却一脸玩味的在笑, 陆霁尘沉下几分脸色:“是我在问你,不是让你问我。”
还凶上了。
岁樱朝他“嘁”了声:“你不讲理!”
恼完这一句,岁樱身子一转站了起来。
如此心慌意乱的等着她的答案, 陆霁尘哪会给她机会逃跑, 他手一伸, 准确无误的抓住了岁樱的手腕, 但是他一时没控制好力度。
岁樱被他反方向的用力一扯,整个人再次深陷进松软的沙发。若不是沙发垫松软,她真怀疑自己的尾椎骨要震断掉。
“跑什么?”
手腕被他扣的死死的, 岁樱挣了两下没挣开。
她亦恼亦嗔的眼神瞪在他脸上:“干嘛, 你还想用强的呀?”
陆霁尘被她那不知深浅的一句话堵住喉咙,语塞两秒, 他气笑一声:“真要用强的,你觉得你能跑出这客厅?”
岁樱也是脱口而出那句话, 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的口无遮拦, 本来还以为他会揪着那句话教育她两句,没想到他竟然还顺着接下去了。
岁樱嘴角抿笑, 忍不住拿话激他:“你要是有那本事,我还真对你刮目相看了呢!”
刮目相看。
陆霁尘将这四个字品了品。
说实话,他对自己的认知也在一天天在刷新,从她说要离开这间房子那天起,他一向恃为傲物的沉稳自持就没有了,像是被她装进了那个粉色的行李箱一并带走。
过去最被他淡泊的名利、钱财、女人,如今只剩两样。
他开始对‘女人’感兴趣,当然,他心里清楚得很,他只是独独对她这个女人感兴趣。
女人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在他心里从一个小姑娘变成了女人。
但他也深知,无论重来多少次,她都是来克他的,她的出现,打乱了他原本的一成不变,刺激出了他深藏于骨子里,连他自己都未曾发觉的‘占有欲’的因子,她像是在她心里播了一颗诱他下坠的种子,在他心里疯狂生长。
等他意识到已经晚了,若是拔掉,怕是要伤筋动骨,血肉模糊。
陆霁尘松了她的手,认命似的:“实在喜欢那声叔叔,以后不改就是了。”
只是一声称呼而已,改变不了,也动摇不了他在她身上下的决心。
但是他这么快就服了软,这让岁樱心里生出浓浓的挫败感。
什么叫喜欢那声叔叔,她才不要喊他什么狗屁叔叔。
哥哥,她也不喜欢。
陆教授、daddy,她通通不喜欢。
她最想喊的就是他的名字:陆霁尘。
最纯粹的三个字,也是最不纯粹,可以在前面冠上任何她想要的名词的三个字。
可是他却不追着要她的答案了,还松了她的手。
岁樱鼓了鼓腮,视线追着他绕过沙发扶手,坐在了离她二十公分的旁边。
长了那么一张漂亮的嘴巴到底是干嘛用的。
不知道除了吃饭喝水,还可以用来告白和强吻吗?
越想越生气,岁樱重重朝他“哼”出一声,在陆霁尘看过来的视线里,她毫不留恋的从沙发里起身。
任他再没有眼力见也看出她生气了,尽管不知自己哪句话又惹到她。
但现在不是究其原因的时候。他伸手就去拉她的手腕,却被岁樱躲开,他手臂长,不过一个扬手,就搂住了她的腰。
腰是岁樱最敏感的部位,只觉得骨子里一酥,还没来及躲,膝盖就被腰上的那股不容置喙 的力道按的屈坐下身。
酥麻劲还没褪去,她人就坐在了陆霁尘的怀里。
准确来说,是坐在了他的腿上。
不给她逃跑的机会,陆霁尘的手臂顺着她腰圈成了一个圆,几近禁锢的将她整个人都锁在了他的手臂和胸怀之间。
岁樱来不及感受坐着的拿块地方的软硬程度,只知道自己整个人都是僵的。
懵怔间,听见他说——
“好不容易跟我回来住一晚,不许生气。”
视线落到他微微仰起的脸上,岁樱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胆了,竟然把她搂在怀里,让她坐他腿上,还说这么一句让人浮想联翩的话。
什么叫「好不容易跟他回来住一晚」?
说的好像他和她是同睡一张床的关系。
可他都没有告白,连追求都没有!
邱黎黎说了,跳过这些环节就在一起,将会成为日后毁天灭地的遗憾。
她不要,她不要自己的第一段恋爱有任何的遗憾。
理智一遍遍地告诫她,起来,快点从他腿上起来,可是那不争气的屁股就是舍不得抬起一点点。
被他那样一双露出星点温柔的目光笼罩着,所有的理智都溃不成军。
最后,她双唇蠕了半天,才低低含出一句:“你不是买了桃子吗我想吃”
但是陆霁尘却没有说好,更没有放她从他怀里起身。
就像他刚刚说的,好不容易带她回来住一晚,他哪里舍得放开他。
可他也知道自己现在搂着她的姿势很不成体统,毕竟和她的关系还没有拨开云雾。
可他就是想用这样暧昧不清引她浮想的越界来告诉她,他不想再当他的狗屁叔叔。
陆霁尘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将她的每一个五官都在脑海里细细临摹一遍后,他才开口:“明天晚点我再送你回去。”
晚点?
为什么要晚点?
这是料定了今晚会很晚很晚才能睡,她明早会赖床起不来吗?
可晚睡的理由呢?
岁樱看着自己并拢着的两只膝盖,他该不会就这么打算让她在他腿上坐一夜吧?
脑子里乱成了浆糊,左一通想,右一通猜的,最后抵在地板的脚后跟一滑。
搂在她腰上的手几乎是一秒收紧,止住了她差点从他腿上滑下去的动作。
岁樱以为他会因此放开她,结果见他捞住她的腿弯,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他另一条喇开的腿也垫在了她屁股下。
如果说之前的坐他腿上是他的不得已,那现在他就是故意。
岁樱压着心里的悸动,波澜不惊的一双眼迎向他视线。越过他微仰的下巴,她看见他突起的喉结上下滚动。
原来不仅她心跳加快,他也在紧张。
逗弄他的坏心思顿时铺天盖地的从四面八方涌来。
搂住他脖子,在他脸颊上亲上一口呢,还是捧住他脸,吻上他唇呢?
又或者喊他一声“哥哥”,或者“daddy”?
不行不行,这种挑逗一旦没把握好分寸,就会变成了轻浮,她可不能给自己贴上这种标签。
但如果不是坐在他腿上呢?
岁樱为自己接下来的念头轻轻吞咽了一下:“都快十一点了,你都不困吗?”她用的是很磨人耳朵的绵软调。
从她坐在他腿上后,陆霁尘的视线就没从她脸上移开过。
随着她说话,视线自然而然的从她漂亮的眼睛下落到她粉润的唇上。
“你困了?”他看着她的唇,尾音落地,他目光也不露声色的落回她眼睛里。
他在她墨如夜空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以及他缠于瞳孔后的渐深欲色。
怪不得他,怀里抱着让他心心念念的人,他没顺势将她压在身下就不错了。
可她却在这个时候说困。
可如果真让她这个时候去睡觉的话,那再见就是明天了。
再有几天她就要开学,紧接着她又要开始实习
陆霁尘看一眼墙上的时间,“再过一会儿。”
岁樱两只手压在自己那短的已经露出她一圈白色蕾丝的牛仔裙摆。
不敢动,好像一动就春光泄尽。
岁樱余光瞥他一眼,发现他视线还定在她脸上。
看似温谦的一双眼,其实暗藏锐利,就是不知道有没有看出她心底的小心思。
岁樱轻“咳”一声:“你最近都是在楼上睡的吗?”
陆霁尘点头。
岁樱往他肩膀的斜后方快速溜了眼:“那我今晚睡哪?”
“楼上。”
一来就主动让出了他的房间他的床。
岁樱心里偷笑,却又故作惊讶的轻“啊?”一声:“那你呢,又要回楼下睡了吗?”
“不然呢?难不成还和你睡一个房间?”
尽管他很想那么做,像那天晚上在酒店哄她睡着一样。
如此一想,倒是想把她弄哭了。
被他视线笼罩的人,眉眼微垂,陆霁尘没忍住,伸手在她鼻尖上轻轻划了一下:“想什么呢?”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她做这些小动作都这么自然了?
岁樱用手蹭了蹭刚刚被他碰过的鼻尖:“怎么感觉你像逗小猫似的”
“不是小猫吗?”他声音含着缕缕笑意:“高兴了让人挠两下,不高兴了就挠别人两下,不是小猫是什么?”
岁樱轻轻“嘁”了声:“之前你还说我是小狗呢!”
“也没冤枉你吧?”
岁樱剜了他一眼:“谁让你那时候那么狠心,都不——”
后面的话陡然停住,但是晚了,他肯定能猜到她后面仅剩的几个字了。
岁樱一点一点抿上唇,视线小心翼翼地落到他脸上。
不知是不是心虚的原因,总觉得他那双温温柔柔的眼睛里藏着锐利的的精光,像是把她里里外外看了个透。
可不能再这么继续坐他怀里了,岁樱故作镇定的把腰挺直了几分,扭头往茶几上看去:“遥控器又被你收——”
但陆霁尘并没有因此分散注意力,视线追着她的侧脸,他打断她的话追问:“如果当时我挽留你呢?”
心脏随着他尾音落地开始快节奏地跳动起来。
岁樱偏转着的脸没有转回来。
她一直以为自己足够大胆和勇敢,却没想到在他的追问下,她竟然有点怂了!
是真的怂了,不然心脏怎么突突直跳,让她呼吸都开始急促了呢?
她余光往旁边瞄了眼,刚一收回来,眼前就闪过一只手。
陆霁尘扶着她的脸,让她转过来看他。
“问你话呢。”
他语气说不上凶,但是表情一旦认真起来,就会多了几分刻板的严肃,误打误撞的将岁樱起伏不定的心跳给压了回去。
她眉心一拧,语气随之变了:“你在凶我嘛?”
陆霁尘一怔,圈在她腰上的手随之松了几分力度。
岁樱趁机从他腿上蹦了下去:“现在知道问我了,当时你干嘛去了?”
说完她身子一转,一步一跺脚的往楼上去。
等双脚踩到二楼平阶,她终于憋不住了,掩着低低笑出声的嘴角,一路小跑的去了卧室。
楼下,陆霁尘在沙发里呆坐了好一会儿。
想不明白,自己就多问了一嘴,怎么就又把人惹生气了,气的还不轻,那两只小脚重重的踩在地上,恨不得踩在他身上似的。
正想着要怎么上楼哄她的时候,手机震了。
点开一看,是刚刚生气的人发来的:【赶紧洗澡睡觉!】
陆霁尘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这是不让他上楼的意思?
可若是真的对她的情绪不管不顾,那她会自己消气吗?
没消的话,那明天从他这里走,岂不是带着对他的气性走的?
好不容易把人带回来
陆霁尘来不及多想,大步去了楼上。
却没想,经过卫生间的时候,听见里面传来哗哗水声。
陆霁尘皱了皱眉,距她上楼也没几分钟,这么快就洗澡准备睡觉了?
在门口迟疑了两分钟后,他转过身,走到楼梯口的时候,他又停住脚。
她走后,被她睡过的床单枕巾,陆霁尘一直没舍得拆洗。
加上今天,正好一周。
连他自己都难以想象,过去三天一换的床上用品,他到底是怎么忍得住一周没换的。
就因为贪恋她留下的味道?
不然呢?
脑海里自发的给了他这三个字的答案后,他垂眸笑了声。
真不知是不是老天可怜他,在正好满一周的今天,把她送回来了。
在依稀的水声里,陆霁尘回到卧室把床上用品都换了一套新的。
抚平床单褶皱的时候,他突然想到她今晚过来什么都没带,上次给她收拾行李,可谓是一片布料都没有留下。
那洗完澡她要穿什么,总不能裹着浴巾睡觉吧
想到这,陆霁尘去了衣帽间,在他那为数不多的T恤里挑挑拣拣,最后选了一件黑色,只是没想到,出了房门刚一转弯,就和迎面走过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啊”的一声尖叫里,撞进他怀里的人惯性一个退步,陆霁尘条件反射的伸手一捞。
一撞即离的那软身子再次撞到他怀里,贴合的密度比刚刚还要紧实。
陆霁尘明显感觉到两团饱满压在了自己的胸腔之下。
视线垂下,未扣的两颗纽扣将大片奶霜般的细嫩皮肤送进他眼底。
混着浓浓青皮柚的香气,在他鼻息前肆无忌惮、喧嚣不止。
让他胸腔气血微微一涌。
搂在她腰上的手倏地一松,不自觉的一个吞咽让他尖利的喉结一滚。
“抱、抱歉,”他解释的声音有着明显的急色:“我就是上来给你换了床单,还、还有枕巾。”
刚刚接连两下撞进他坚实的胸膛,岁樱整个人还懵懵的,听他这么一说,她无辜的眼睫扑簌两下,手也不听使唤的往后指了指:“我、我也刚洗完澡”
彼此的词不达意,让气氛不由得凝滞住。
隔着半米远的距离,陆霁尘这才注意到她身上穿的是一件白衬衫。
宽松的罩着她细软的身子,显得愈加娇小不堪。
“我的?”
像是为了缓解这让人心跳不止的尴尬,他明知故问的吐出这两个字。
岁樱心虚的低头看了眼,再抬头,她脸颊红了几分,眼睛里还有被热气蒸出的雾蒙,随着她眼睫轻颤,带出一片诱人的迷离。
勾人而不自知。
“我、我没带衣服,就、就去你的衣柜里找了一件”
陆霁尘被她这虚虚软软的调子磨的心窝发麻,嗓子里哽了哽:“怪我。”
他嗓音沉淀着磨人耳膜的颗粒感,让岁樱反应慢半拍,“怪你什么?”
只想着给她买外面穿的衣服,把里面穿的还有睡衣给忘了。
陆霁尘没有解释,他将搭着黑色T恤的胳膊递近她:“衬衫穿着睡觉不舒服,穿这个吧。”
如果是为了舒服,那她大可以裸.睡。
岁樱摇头不伸手:“换来换去好麻烦,”这个理由似乎没什么说服力,她又补充:“而且你的衬衫很宽松,也没不舒服。”
说完,岁樱几乎不给他回味的时间,赶紧岔开话题:“楼下的床你铺了吗?”
陆霁尘摇头:“还没有。”
不过被她这么一提醒,他才想起,刚刚若是说完那声晚安就直接下了楼,他还是要折回来一趟。
“时间也不早了,你铺完床就赶紧洗澡睡觉吧,”岁樱难得朝他露出莞尔的笑:“晚安。”
说完,她几乎不带留恋的越过他身侧回了卧室。
身后传来落锁的声音,陆霁尘这才缓缓转过身。
不知是习惯了她的刁钻和俏皮,又或者十几分钟前还生气的眉眼,让他对她刚刚露出的温柔笑意有些不适应。
低头看着手臂上的黑色T恤,脑海里却现出她刚刚白衬衫罩体的模样。
凝脂白玉般的一双长腿并直立于虚虚浮荡着的衣摆之下,那样宽大的衬衫下,完全看不出她的曲线,可今晚他的手臂两度圈住了那截细腰。
不盈一握。
从衣帽间出来后,他随手将门带上,轻微的下楼脚步声里,紧闭的卧室门的门把轻轻下落,渐开的门缝里,露出一只波光潋滟的黑色瞳孔。
贴在耳边的话筒传来邱黎黎警告的声音:“你可想好了啊!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岁樱又将门轻轻合上:“又不是没和他睡一张床上过。”
邱黎黎送她一记冷呵:“那时候和现在能比?他现在对你什么心思,你不知道?万一他一个翻身把你给压身底了,你说你怎么办?”
怎么办?
是从了他呢,还是推开他呢?
岁樱咬唇想了想:“不会的,他没那么大的胆子!”
电话那头,邱黎黎都扶额了:“大小姐,咱能别这么天真吗,他是男人,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
岁樱还是摇头:“他不会的,刚刚我又是露胸又是露腿的,他都没什么反应。”
邱黎黎震惊两秒:“照你这么说,他是不是不行啊?”
“呸呸呸,你说什么呢!”岁樱分享她的冷知识:“你难道不知道手指长的人都很厉害的吗?”
邱黎黎:“我还知道手指头粉的男人也很厉害呢!”
岁樱激动的捂嘴笑:“那他的手指又长又粉,岂不是厉害死?”
邱黎黎:“”
一通激动后,岁樱看了眼时间:“再聊五分钟我就挂了啊!”
“这才几点,你刚刚不是说他又要洗澡又要铺床的吗?”
岁樱扁了扁嘴:“他给我买的水蜜桃,我还没来及吃呢”
没有因为男人忘了吃。
能有这样的觉悟,说明离恋爱脑还有一段距离。
“那你现在就去吧,挂了。”
岁樱蹑手蹑脚到楼下的时候,陆霁尘刚好在浴室洗澡。
哗哗水声里,她猫着腰,做贼似的溜进了隔壁的房间。
和她走之前没什么两样 ,床单还是一成不变的深色,看见床头那儿只放了一个枕头,岁樱偷笑一声后,将门合上。
陆霁尘洗完澡出来的时候,身上穿的是一件深色的丝质浴袍,带子没系。敞开的衣襟间露出了大片纹里流畅的紧实胸膛。
岁樱啃着手里轻松剥掉皮的水蜜桃,转过身来的时候,那扑面而来的男性荷尔蒙让她瞳孔一缩。
从俊冷的轮廓,到性感的颈骨,再到肌理分明的腹肌
她哪里见过这副模样的陆霁尘,满满性张力的蛊惑感直冲她脑门。
手里的水蜜桃“咚”的一声砸到地板上。
听见声音,陆霁尘这才抬头看过去,表情微微怔忪,但见她眼睛睁圆,唇角微张,他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自己。
就是那一眼,让他耳尖一红,浴袍带子几乎被他一秒拉到了手里,交叉打结的速度很快,可系上的速度却突然慢了下来。
手指从带子上收回时,他先是瞥了眼滚在地上的桃子,视线再寻到啃桃子的主人。
接到他看过来的视线,岁樱条件反射的往后退了一步。
眼看他不疾不徐的朝自己走近,岁樱不禁一个吞咽。
突然就想到邱黎黎说的那句——
「万一他一个翻身把你给压身底了,你怎么办?」
压身底了,她怎么办怎么办
就在陆霁尘走到她身前不过半米时,岁樱右脚一抬,眼看都越过他身侧了,手腕却被一股力道拉住。
往前逃跑的惯性再大,都不及被他往后回拉的力度。
软绵的胸口和他紧实的胸膛一撞,岁樱只觉胸口一疼。
“又跑?”
岁樱嘴角是笑着的,但被她那怂唧唧的表情带出了欲哭无泪的生动。
她空出的那只手直直往天花板上指:“我、我东西落楼上了,我、我去拿。”
陆霁尘却不松手,难得生出了逗她的心思:“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
她哪知道什么东西。
她一边挣脱他的手,一边求饶似的:“你没骗你,真有东西。”
见他还不为所动,岁樱把嘴一扁:“你弄疼我了。”
明知她在耍花招,可陆霁尘还是一秒松了手。
果然,手一松开,某人就像条小鱼似的,从他面前滑走了。
岁樱一口气跑到了楼上,气都没喘两口就给邱黎黎打电话。
电话那头,邱黎黎笑出了鹅叫声,把岁樱脸都笑红了。
“你别笑了行不行?”
邱黎黎还在那咯咯咯:“一个腹肌就让你怂成这样,还想跑人家床上呢,哈哈哈”
刚刚跑的有多快,现在就有多后悔。
岁樱眼泪都要悔下来了:“怎么办,你说我等下还要不要去找他呀?”
“还去什么呀,”邱黎黎“唉”她一声:“马上都十二点了,赶紧睡觉吧!”
岁樱也觉得再下去太丢脸。
电话挂断,她整个人呈八字的趴在床上,越想越觉得自己不争气。
就会雄赳赳气昂昂的耍一堆嘴上的功夫。
几道肠子都要悔青了的尖叫声闷在床垫里后,她一个翻身坐了起来。
不行,过了今晚她明天就要走了,无论如何也得给他留下一个会让他一想起就辗转难眠的记忆。
她不知道的是,今晚她三次撞他怀里,就已经足够让楼下的人辗转难眠了。
从岁樱搬走后,陆霁尘的睡觉一直都不算好,仅有的一次一觉到天明就是接到沈确电话后的昨晚。
本以为有她在的今晚,他会有一个好梦,结果漫漫长夜更加难捱。
不知多少个辗转翻身和深呼吸后,他坐起身。手指点亮手机屏幕,已经凌晨一点。
他抬头看了眼天花板,没心没肺的人,想必这时候正抱着枕头睡得正香。
他深深一个呼吸,又缓缓吐出,凝了最后一点气息在胸腔里的时候,“叩叩”两声敲门声让他眼皮一掀。
只是没等他开口,门把就拧下了。
门口的光亮除了能笼罩那直径不过一米的方圆之地外,其余地方都隐在一片暗色里。
岁樱手握门把,勾着脑袋往里看。
站在亮处的她像一只夜晚觅食的小鹿,而隐在暗处的那截黑影则像一头捕猎的猛兽。
只是未等他悄然靠近,她倒是主动送上门来了。
陆霁尘嘴角隐笑,看着那颗可可爱爱的脑袋,声音带出愉悦的漫不经心:“东西拿完了?”
浓夜
光线太暗, 岁樱几乎看不清说话人的表情,只听那声音透着股逗弄人的笑意。
岁樱装傻不接他话,捏着她的小甜嗓, 问:“你怎么还没睡呀?”
一听她这声音, 陆霁尘就猜出她别有它意了, 他不答反问:“睡不睡你不都自己开门进来了吗?”
身处暗处的人, 能将亮处的人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看得一清二楚。
那嘴角撇的,尽是嫌弃。
逗归逗,若是逗得很了, 讲不好又把人气跑了。
陆霁尘轻“咳”一声:“这么晚了, 你怎么也没睡?”
就等他这句话呢,以至于他话音一落,岁樱就焉巴巴地轻叹一口气, “换了床我睡不着。”
陆霁尘:“”
以前也不知是谁说不认床的。
见他不说话, 岁樱心里虚虚的:“陆叔叔, 你困吗?”
从心里涌出对她不清白的心思后, 陆霁尘就不爱听她嘴里的那声“叔叔”。
他脸色不见异常,但咬字却重了几分:“你陆叔叔不困。”
这话正中岁樱下怀,她手一抬, “啪”的一声摁亮了门边的开关。
被乍亮的白光刺到, 陆霁尘条件反射地闭了下眼,再睁开, 刚刚只露出一颗脑袋的人已经站在了床尾。
“我也不困!”
她声音里透着股难掩的激动。
陆霁尘眯着眼角瞧她,突然就有点猜不透她心思了。
“所以呢?”他问。
岁樱把脚往床里侧挪了两步:“既然咱俩都不困, 那不如来聊会儿天啊!”
大半夜不睡觉, 穿一件只盖得住屁股的衬衫跑到一个对她心存不轨的男人房间,天真的说要和他聊天。
真不知是她太小看自己, 还是太高看他了。
陆霁尘靠着床背未动:“怎么聊?”
岁樱往床上溜了眼,装傻:“就这么聊啊!”
陆霁尘忍不住轻笑一声:“你不觉得”他用手在自己和她的这段距离里来回比划了两下,“有点像老师在谈话学生?”
岁樱眨了眨她那双无辜的眼睫:“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
视线再次往床上溜了眼,刚一偏转到他脸上,就听他说——
“你身后不是有椅子吗,”他下巴一抬:“坐。”
岁樱:“”
自己靠在柔软的床上,却让她坐冷硬的板凳,真不知该说他狠心还是不解风情。
岁樱连看都没往后看一眼:“不用了,我站着就行。”
“喜欢站着?”
除了点头说对呀,岁樱找不到其他的词。
陆霁尘故作惋惜地看一眼床边:“喜欢站着就算了,还想着让你坐到床——”
他还没说完,上一秒还站在床尾的人就倏地一蹦,跪坐在了床尾。
陆霁尘没忍住,偏开脸笑了声。
岁樱跪着的膝盖前就是他的脚,她被他笑红了脸,伸手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脚背上。
“再笑我就回我小叔那了!”
一句话戳中了他要害似的,陆霁尘唇边的笑痕一秒收起。
岁樱挑了挑眉,似乎对这奏效的一招极为满意。
她歪着脑袋看对面的人,沾沾自喜:“怎么不笑了呀?”
陆霁尘:“”
真的,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被一个小他七岁的小姑娘如此拿捏,还被拿的死死的,一点反抗都不敢有。
陆霁尘怕了拍旁边的位置。
岁樱看过去一眼,懂了,但又不确定:“干嘛?”
“坐过来。”
他话音一落,岁樱就迅速爬了过去,一改之前在厨房里的怂唧唧。
以为她会像自己一样坐靠在床头,结果却见她身子一歪,直接侧躺了下去。
陆霁尘微微一愣,垂眉看她,“不是说要聊天吗?”
岁樱笑出一脸无辜纯粹:“坐着聊多累啊!”
衬衫虽宽松,可却因为她侧躺的姿势而衫摆上窜,沿着大腿外侧蜿蜒的曲线,露出了她的白色安全底裤。
漂亮的边缘蕾丝服帖包裹着她的大腿一圈。
有那么一瞬的呼吸微窒
陆霁尘将身上的被子拉到她身上盖住,像是随口:“你平时也和你小叔这么聊天?”
“怎么可能!”
因为枕头在陆霁尘身后,所以岁樱就把手压在了脸下面。没那么舒服,但这样仰视着看他,能将他漂亮的下颚线尽收眼底。
陆霁尘当然知道她一直盯着自己在看,但他没有回望她,而是看着对面:“那你和我这样聊?”
“你不一样啊!”她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
陆霁尘终于没忍住,再次看她:“哪里不一样,你不也喊我叔?”
岁樱本来是想说你不是我亲的,话到嗓子眼又觉得这话说过太多遍太没新鲜感。
“反正就是不一样。”说了这么一句钓人心痒的半截话后,她躺平了身子。
陆霁尘当然很想往下问,可是见她那副随心所欲漫不经心的模样,他又只能作罢。
仅有的的一只枕头在自己身后,陆霁尘将枕头往她那边拉近:“抬头。”
岁樱就知道他会把枕头给她,但是不确定是全部都给她,还是会给自己留一半。
眼看自己的脑袋都要悬在枕头中央了,她后脑勺一压。
陆霁尘收回手:“你该不会准备在我这睡吧?”
“怎么可能!”
她当然不会承认,尽管她就是这么打算的。
陆霁尘瞥了眼她的睡姿:“可你这么躺着,万一睡着了呢?”
“那你喊醒我不就好了?”
见他不说话,岁樱用脚碰了碰他腿:“听见没有?”
她的脚在碰了他的腿以后并没有收回去,漂亮的脚趾挨着他的腿,明明隔着一层轻薄的丝质布料,却好像能感受到她的体温。
陆霁尘没有把腿移开,扭头看她:“不是说要聊天的吗,聊什么?”
能聊的可太多了,但岁樱今晚来找他,是抱着给他机会的目的来的。
“你想聊什么?”她问。
陆霁尘略有深意的眼神看了她一会儿:“聊什么都可以?”
“那当然了,绝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陆霁尘说了声“好。”
短短一个字,让岁樱心跳突然快了几分,不知是头顶的光太亮了,还是她心里的好奇与期待太多,她枕在枕头上,仰着脸看他的眼睛里,亮晶晶的。
一阵紧张的等待里,他低沉的声音像是将静谧无声的夜撕开了一道口子。
他看着她那双漂亮的眼睛,目光深邃了几分:“接下来有谈男朋友的打算吗?”
岁樱差点没绷住上翘的嘴角,她狠狠吞咽了一下将胸腔里的激动给摁住。
“你问这干嘛?”她眼尾一挑,故带审视防备的眼神来回扫在他脸上。
“不是你说的什么都能聊?”陆霁尘眯眼似是回想:“还说绝对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岁樱没话说了,垂下眼,支吾了一阵才回答:“那要看那个人是谁了。”
听着像是要求很高,陆霁尘往下追问:“那什么样的人能入你的眼?”
岁樱抬眼看他,将他的硬件条件代入进去:“自然是要贴心温柔,待我极好的。”
这话听着让陆霁尘不多想都难。
“照你这么说,我对你也够贴心温柔,也足够照顾,那岂不是我也能做你男朋友?”
岁樱没想到他这么直接,笑出扑哧一声:“但你是我叔叔啊!”
又是这该死的叔叔。
陆霁尘别开视线,想狠吸一口气的,又怕她觉出他情绪的异常。
“你家人呢?”他换了一种问法:“对你交往的男朋友有没有什么要求?”
这还真把岁樱问住了,她皱了皱眉,两眸微转:“应该没什么要求吧”
陆霁尘很平静的看了她一眼,看似眼波平静,可心底却暗暗揪成一团。
怎么可能没要求。
起码在年龄上,是否能接受一个大她七岁的。
毕竟在大多数的长辈眼里,七岁是一个可以产生任何沟通障碍的鸿沟。甚至有些人会认为,他只是贪图她的年轻。
可这些都是外界的声音,他最在意的仍是她的态度。
可她今年才二十岁,正是对一切的人和事最容易产生新鲜感的年龄,她的未来还会遇到很多人,而他又凭什么认为自己可以成为她未来人生里最爱的那一个。
如果有一天她对他的新鲜感淡了没了,跟他提分手——
想到这里,陆霁尘闭了闭眼。
难道要因为未来的不确定就止步不前或退缩吗?
万一呢?
万一她对他的喜欢日积月累越来越深呢?
他从来都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这种感觉,看似不动声色,却又来势汹汹。
过去从来都不会在他心里涌现的瞻前顾后、患得患失,如今排山倒海的,一波又一波袭他心头。
几度将自己不该有的情绪压下去后,陆霁尘才垂眸看向躺在他旁边不足半个手臂远的人。
却见她单手托腮,眼睫安安静静的铺着。
该不会是睡着了?
陆霁尘愣了一下,不相信似的,弯腰凑近。
只是没想到,笼罩在自己视线里的那张脸,突然一抬。
“你刚说什么?”
像是从梦中惊醒,陆霁尘无声失笑:“困了?”
岁樱忙摇头否认:“才没有,我精神着呢!”
说完,她使劲地撑了撑发重的眼皮:“我们刚刚说到哪儿了?”
说到哪儿都不记得了还说不困。
陆霁尘眸色一转,故意逗她:“你说你从来都没把我当成叔叔。”
岁樱:“”
她竟然说了这话?天呐,还是困到神志不清了吗?
岁樱朝他抿嘴笑:“干嘛,你想听我喊你叔叔啊?”
“不想!”这一声,他答的干脆利落。
浑厚的声音震在耳边,把岁樱渐升的困意磨下去几分。
她小幅度的往他那边挪近:“那你想听我喊你什么?”
反正除了那声叔叔,什么都行。
陆霁尘垂眸看她。
眼底的深邃和她那双下弯的眉眼一对上,就听她勾着猫似的奶音喊了声——
“哥哥?”
陆霁尘:“”
从岁樱的角度能清楚看见他滚动的喉结。
她伸着一根食指,轻轻戳在他深色睡袍的腰间:“哥哥?”
陆霁尘很怕痒,腰腹倏地一紧,一把逮住了她那作乱的手。
岁樱轻轻挣了一下,没挣开,她故作委屈:“不就碰你一下吗,小气!”
今晚这天是聊不出什么了,但她继续躺在这儿会躺出什么后果,陆霁尘说不准。
“回去睡吧。”他无奈下了逐客令。
岁樱把手往回一抽,“我不要!”
陆霁尘瞥她一眼,“难不成你还想赖在这儿?”
“不是说好聊天的吗,”她小眼神瞪他,声音却满是委屈:“都还没聊几句呢!”
行,那就继续聊。
陆霁尘语带警告:“之前咖啡厅里的那个男人,别再联系了。”
“为什么?”
见她满眼的不可置信,陆霁尘声音冷了几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岁樱嗓子里一哽:“你小心眼!”
就说了这么一句就小心眼了,陆霁尘气笑一声:“那不然改天我也找个女的去咖啡厅里坐坐?”
他话音一落,腿上就挨了重重一脚。
“你敢!”
但凡她将陆霁尘刚刚那句话在心里品上一遍,就能知道他是故意,可是血气上涌,醋意翻山倒海,她哪还有心思和时间去品,第一反应就是给他一脚。
但她那一脚,却把陆霁尘踹笑了。
像是拿到了一个盲盒,开出了他最想要的东西。
岁樱却还淹在醋坛子里没爬上来,抬着下巴,扁着嘴,满脸都是小女生吃醋的小家子气。
陆霁尘被她这模样取悦到,嘴角挂着很深的笑意,凝眸看了她半晌,最后话锋突然一转:“什么时候开学?”
岁樱懵怔几秒,“周五报道,”说完,她还是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干嘛?”
陆霁尘身子往下躺:“送你。”
岁樱:“”
就这样?她依旧不解的眨了眨眼:“然后呢?”
然后顺便看看,报道那天有没有男生跟她搭讪,有的话,他也‘踹’她一脚。
床边的开关“咔哒”一声。
房间里顿时昏暗的只能看见回落的手臂轮廓,还有床垫微微下陷的触感,从旁边蔓延到她头底的枕头。
她闻到了和她身上不太一样的青皮柚的香。
还有她压在身前的手背
正被几指温热慢慢滑过,悄无声息的,贴入她掌心,又一点一点,撬开她指缝,最后与他十指相扣。
昏暗的光线里,岁樱红着脸往下看,明明什么都看不清,可触感却给了她最真实的感受。
这个时候如果沉默,是不是就等于默认了?
可是他连一句告白都没有!
可如果收回手,他会不会误会她对他没有男女方面的意思,会不会知难而退,及时终止?
心绪难平、左右为难、犹豫不决间,她听见他说——
“要不要和我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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