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枝知道他不高兴了。
虽然他面上无色,神情疏淡,那张脸看着也是冷白俊美,同往常并无二致,根本看不出丝毫喜怒,但苏枝就是知道他不高兴了。
因为……在她推门后看到这么多外男,感受到那些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尤其是谢蕴身旁那位青年的目光后,她就知道糟了。
她回去又要受罚了。
……
谢蕴不许她见外男,就连她见她兄长都要管束。
言她生的不合礼法,需得严加管教。
生的不合礼法……苏枝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她虽然不懂,但她知道,这绝对不是什么夸她的好话。
苏枝知道自己生的好看,从旁人的目光里她就看得出,可是他们的目光往往是惊艳过后又带着鄙夷。
好像看到了什么不正经的东西。
她知道,她这种好看不是当下世人所推崇的那种好看。
清婉秀丽,淡雅清秀,似水墨画一般。
她生的太艳了,身材也太……
苏枝觉得很委屈,生成这样又不是她能选择的。
她明明腰才这么点,吃的不多,也不胖,但,但……胸就是好大……
每次房事时,谢蕴都言她过于放浪,太重情|欲,不合君子之礼,需得管教惩罚。
他惩罚管教后,她的胸上便好多巴掌印,还有红红的修长手指印。
虽然他扇的不疼,更像是狎玩戏弄,但是看去真的好令人羞耻。
她生气了,发誓再不和他亲近,但她不和他亲近,他也不会找她,冷淡得周身都蒙了层雪,夜夜宿在厢房。
她喜欢他,自己生不了多久的气,晚上又会偷偷去厢房。
奇怪的是,她每次去厢房都没上锁,她便会悄悄打开房门,像小猫一样溜进去,再赖在他怀里。
等到七日之期,又会没出息地缠着他。
……
苏枝自己也很苦恼,她曾经想过束胸,但她,她的太挺太大了,束着胸也没多少用处,而且好闷,她走几步路就觉得要闷死了,谢蕴知道后又淡淡说了句蠢货,她被伤到了,只能作罢。
若是冬日衣裳厚重,裹了裘氅还好,但春夏衣衫轻薄,便尤为明显……
为此,谢蕴春夏不许她出府,不许她见外男,甚至连兄长都不让她见!不然便会惩罚她,用藤条抽她屁股。
把她当小孩一样。
对苏枝来说,这惩罚伤害性不高,侮辱性极强,她每次都羞得想哭,可怜哀哀地求他。
他却说,她生的放|荡,这是一种管教。
但苏枝不明白,这,这身材和长相也不是她能选的啊,她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为什么要管教她。
她明明可听他的话,也可喜欢他了。
可喜欢了……
是的,苏枝很喜欢他,喜欢到就算他做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就算他以管教为由限制她的自由,不让她和她兄长见面,她也默默咬牙忍了下来。
但是,就算她再喜欢他,她也是有脾气的!
就比如此刻,这么多人,她也要面子的!
她分明也是被宠到大的千金小姐。
是以,当苏枝被谢蕴当众训斥后,她脾气也上来了,顾不上不能见外男的训诫了,一怒之下破罐破摔,将方才只开了个缝隙的门完全推开,三步并两步走到他面前。
谢蕴与那青年并排坐着,苏枝一冲进来到谢蕴跟前,便也离那青年极近。
她正在气头上没注意,她繁复的云纱裙摆散下,已经和那青年的锦衣袍摆缠到了一起。
少女如瀑青丝晃动,许玠狐狸眼挑着,兴致盎然地将手伸了去,意欲缠一缕在指。
“你吼那么大声做什么?”苏枝像个纸老虎,强撑着回击了一句,说完后却浑身都在可怜兮兮地发着抖。
她有点撑不住了,想往后退两步,谢蕴却反常地握住她手腕,一瞬将她往面前带。
许玠手心落了空,少女发丝几乎擦着他指尖过去。
他垂眸看着指尖啧啧两声,叹了口气,语气颇有惋惜,似是毫不觉自己觊觎他人之妻有何不妥。
苏枝只觉谢蕴用了好大的力,她手腕都要被他折断了,差点要被他拽到他怀里!
要不是她反应快及时稳住身形,她说不定已经被跌到了他怀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出大丑!
他却也不知道扶她一把!
任凭她倒!
肯定是想看她当众出丑!
苏枝这下更气了。
两夫妻似有不合,这家务事谁也不敢掺和,皆是默不作声,只许玠面上带着几分笑,一副看好戏的姿态。
谢蕴扣着少女一截皓腕,他用了力,少女身形便往他这倒,两人几乎额间相抵,鼻尖相碰。
离得近,小姑娘潮热的呼吸全都喷洒到了男人下颌,谢蕴只抬眼,便能看到小姑娘两瓣嫣红水润的唇,唇齿间若隐若现的鲜红软舌,还有那薄薄春衫下玲珑耸立的雪胸。
谢蕴蹙眉,神情霎时冷厉,手上的力又重了几分:“夫人听不懂话吗?出去。”
声音冷得像一把锋利刀刃。
那张脸也是极冷,此刻他端坐位上,整个人陷在光影分界的暗处,肤色白到发冷,一身朱红官袍的映衬下,俊美到近乎冷艳。
苏枝的心荡了下,也被刺了下,细细密密的痛蔓延开来,又想及方才谢母的话,她一气之下干脆大声说:
“夫君这么凶做什么?你身患隐疾,我给夫君专门找了个这方面的名医,不过是想叫夫君去看看罢了,夫君也不必恼羞成怒吧。”
这话一出,有好几个人喝茶的人茶水都喷了出来,他们面面相觑,眼神交流似在疑惑,这这这这谢大人看着也不像是不行的样子啊,难道……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苏枝将了他一军,在别人面前抹黑他不行,谢蕴却是嘴角抽动,笑了。
当苏枝看到谢蕴那双桃花眼带了点笑时,明明和煦如春风,拂过时让人心生醉意,但苏枝却仿佛看到即将到来的风暴,她心下大骇,知道自己说过了头,见势不妙赶紧溜了。
屋内的大臣也纷纷找了个托词离去,跨出门槛时呼了一口长气。
屋内不过三人。
许玠起身,在宽袖处掸了掸,狭长眼眸挑着似笑非笑:“表兄将表嫂藏得可真好,成亲两年,我今日才得见真容。”
“果真,绝色。”
许玠游走于风流场,见多了各色美人,可那种颜色又如此纯澈心性的,他今日倒是第一次见。
一个眼神便能吓得跑走,又已是人妻。
有趣。
话落,他微微眯起眼,堂而皇之地望向屋外少女离去的方向,勾了勾唇,轻描淡写地说了句:“不过表嫂似乎行为冲撞,不合礼数,今日之事着实不该,若表兄不知该如何管教,可以将表嫂送来许府,我可以替表兄管教。”
管教,人妻。
这番话不可谓不惊世骇俗,就连一旁的许依依都忍不住出声阻止:“哥哥!”
谢蕴的神情却无任何波澜,依旧四平八稳,只道:“既是妻子,不必假手他人。”
“既是表嫂,你当磕头跪拜。”
许玠耸了耸肩,一副颇为遗憾的表情,答:“表兄说的是。”
——
苏枝知道自己闯了祸,不该当着那么多的人的面抹黑他,说他不行。
但是谢蕴的态度也着实让她心寒。
她是个活生生的人,他怎么能处处拘着她,还说她生的放荡……苏枝想,虽然她琴棋书画不行,但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夸人的好词。
他不让她见这个见那个,连不小心见了外男都要让她滚出去。
这么多人在呢,她不要面子的吗……
她都还没质问他纳妾的事情,没质问他和他那个好表妹是怎么回事,他怎么敢吼她……
虽然是她开始喜欢他,是她逼婚的……但是,他们成亲已经两年了,她这两年已经很努力很努力地去当好一个妻子了,她在家里何时受过这种委屈。
苏枝娘亲早逝,临死前说,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这个女儿,要她父兄为她寻一门好亲事,安稳无忧地过一生。
她父兄宠得她天上有地下无,她要星星月亮都会给她摘,真正的金枝玉叶大小姐,可偏偏在谢蕴这里栽了跟头,在他府里受尽磋磨。
当初她要嫁给谢蕴时,她兄长便极力反对,言她被他外表所迷惑,谢蕴阴沉莫测,非是良善之辈,她若嫁他讨不到半分好处,且他本有婚约,有心上之人,她强拆姻缘,他定会记恨于她,两人成亲也是一对怨偶。
但苏枝不相信。
她想,她若真心待他,她总能捂热他的心,他会对她温柔的。
她坚持要嫁他,甚至以绝食相逼,她父兄不得不同意。
成亲后……她方知,她兄长所言非虚。
但她怕她父兄担心,也怕她父兄同谢蕴起冲突,苏枝也不敢和他们说,只能自己默默忍下。
嫁到谢府两年,苏枝常常觉得自己是受气包,根本不是什么大小姐。
也不是他谢蕴的妻子。
他真的……有把她当妻子吗。
他真的喜欢他那表妹吗……
苏枝越想越伤心,开始想……当初非要嫁给谢蕴是对是错。
有爱就行了吗?
但他不爱她,又有什么用呢……
苏枝决意今日不去找他,等他来哄自己,等他来认错,那她可以勉为其难地原谅一下他。
但她着实想多了,自天亮等到天黑,她都没能等来他的认错,反倒等来了青远的传话。
“少夫人,大人派属下传话,让您去书房一趟。”
“啊?”房内苏枝喝汤的手一顿,勺子差点掉了。
她心都凉了,似乎知道去书房会发生什么,小脸蛋顿时烧得滚烫。
一旁的丫鬟春莺却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她家夫人每次去书房都会脸红,不就是去个书房吗?
“哦。我知道了。”苏枝还算镇定地应了声,继续把自己熬的汤喝完了,喝完后又慢吞吞地用锦帕擦嘴,擦完嘴后又喝茶漱口,漱完口后又吩咐春莺拿来口脂,说要试试这口脂好不好看……
明显是在拖延。
她想,能拖一刻是一刻,说不定拖太晚他就睡着了呢?
可谁知,在她迟迟没有起身的动静后,外头又传来青远的声音。
“大人还说,让您一刻钟内过去,迟了您知道后果。”
苏枝心里一咯噔,脸更红了,梗着脖子回:“我知道了!”
……
于是,苏枝在一刻钟的最后一秒内,推开了书房的门。
竹叶屏风后,男人官服换下,着一身月白常服。
身材颀长高劲,他斜倚书案,丝绦勾勒出的腰身劲瘦有力,白日里高束的乌发散下,此时只用根丝绸发带松松半束,添了几分疏懒意味。
男人身旁亮着一盏落地琉璃灯,身后又是支起的窗棂,昏暖的灯光和清冷的月光倾泻在他身上,一眼望去,当真是芙蓉月貌,琼玉身姿,多看一眼都是亵渎。
苏枝当年便是被这样的他蒙了眼。
他站在那处,她只遥遥看着,一池春心就被搅了个天翻地覆,不知今夕何夕。
此刻亦是如此,如果,她没看到他身旁那根藤条的话……
但她看到了。
苏枝撇嘴,站在离他极远的地方,不过去,像个鹌鹑一样把自己缩了起来。
男人似乎失了耐心,放下手中书卷。
他微掀眼帘,抬眸朝少女看去,眉目浅淡如水,眼神却似霜雪扫过。
“过来。”男人指骨轻点桌面,淡淡二字:
“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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