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周遭一切似乎都沉寂了下去,成了衰败的暗色。
叫喊声,刀剑声尽皆消弭,留在苏枝耳边的,仍是只有那尖锐的铮鸣声。
好像那支箭在不停地掠过她耳边。
斩断她的发。
就如寺庙那次一般,差一点,差点就会射穿她脖子。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苏枝跌坐在地上,陷在无边的震惊和恐惧里,一遍又一遍地闭眼再睁眼,看到的只有谢蕴。
只有那双血腥而残酷的眼。
那次寺庙看到的模糊眼眸逐渐清晰,与面前男人的眼渐渐重合。
方才,他张弓搭箭,也是想杀她……
当年寺庙射杀她的人,是,是谢蕴?
是他?
这个以往从来不会出现的念头逐渐浮现脑海。
寺庙那日,她并未看到朝她射箭人的脸,只是在箭射出后,那人并未马上离去。
高大的黑影宛若深渊,隔着丛林的疏影,那双猩红的眼眸长久地注视她。
直到最后,那双眸子里挑起丁点笑意时,黑影便瞬间消失。
以至于苏枝都快忘了那双眼。
怎么会,怎么会……
那双眼睛……
……
这个念头浮现后,苏枝猛地大口喘气,雪软起伏,被惊出的冷汗顺着惨白的脸往下落。
混着一起流下的,还有那毫无征兆的眼泪。
大颗大颗的眼泪如断线珍珠,扑簌簌落下。
她娇媚的小脸被泪水晕湿,此时此刻跌坐在地,抬着一双朦胧泪眼看他时,当真像极了被逼到绝路的小白兔。
眼睛通红,浑身发抖。
两人遥遥对望。
一人拿着方才射箭的弓,修长手指纵横着被弓弦拉出的淋漓血痕。
鲜红的血顺着他指尖,滴落在地。
他便站在她不远处,长身高劲,一身颓然,居高临下看她。
高束的发落在肩头,额前散下的黑发掠过他眉眼,将他眼里的神色都遮掩殆尽。
苏枝看不清他的神色。
但她此刻的恐惧和震惊却被他尽数收入眼中。
四周死士渐渐被控制,留了几个活口,皇帝命人押入大牢严加拷问。
四周喧嚣,两人此刻好似被隔绝在外,谢蕴死死盯着她半晌,后猛地攥紧鲜血淋漓的手,朝她走去。
只是他方才走出一步,只一步,跌在地上的少女却跟见了鬼一样,她小脸煞白,杏眸里摇晃的水一汪汪倾下,丝毫都顾不上仪态了,顾不上横斜的珠钗了,也顾不上精美的华裳将被蹭破,白嫩小手撑着地面,不停地往后退。
谢蕴脚步一顿。
恰好此时,寻来的苏霁看到苏枝,见她被跌坐在一地血泊里,满脸惊恐,向来沉稳的他也有了几分失态,大喊:“枝儿!!!!”
苏霁的声音传来,恍若斩断梦魇的剑刃,将她从噩梦里猛地拉了出来。
她似是找到了可以躲起来的栖身之所,看到她兄长便忍不住心里的委屈和害怕,像小时候一样,一下就扑到了他怀里,想躲起来。
母亲早逝,父亲公务繁忙,其实很少关爱她,从小便是兄长照料她。
兄长那里是最安全的地方。
从小时候起,苏枝便知道。
直到长大了也是如此。
是以,在方才极度的惊恐之下,一听到兄长的声音,苏枝便扑了过去。
苏枝突然扑到怀里,就连苏霁都是一怔,被带着往后退了一步,随即稳住身形,细细检查她身上有无伤口。
“有没有伤到哪?是不是害怕了,受委屈了?”
“兄长在这。”
……
而不远处的谢蕴一身寒霜,明明在艳阳烈日之下,却萧索逼人,握着长弓的手血肉模糊,弓弦割破他的手,鲜血几要浸透他手指,日色下,望去便如血玉。
他看着她,扑向另一个男人怀里。
当着他的面。
男人薄唇缓缓渗出鲜血。
良久,他抹了抹唇边渗出的血,又一点点吃下。
他笑了,猩红瞳孔里竟有隐隐的兴奋之色。
就好像是……猛兽在对着可口猎物剧烈地喘/息,克制不住地流着涎水,好像终于要将猎物一点点的标记,再一口口吃下。
此时此刻,这副漂亮的皮囊下鲜血翻腾,压抑的东西隐要爆出,许是谢蕴自己都未发觉,也想不到,当初他压抑克制,不屑一顾的爱/欲,到今日会反扑成他无法掌控的存在。
他死死盯着不远处的少女,汹涌的欲望令他几要失控,忍不住地想要上前将她叼回领地,然后……一点点地去撕咬她。
剥皮拆骨,啃噬血肉。
这是他的东西。
这是他的东西。
死也得是他的。
就算他不要,就算他不喜欢。
也得是他的。
——
在苏霁前前后后上上下下地检查,确认苏枝身上并无伤口后,他皱着的眉渐渐舒展,失态之色也消弭。
“笨蛋,没事了,还抱着你兄长做什么?丢不丢人?”裴景曜也来了,身上明显有与死士缠斗的伤痕,看到她却仍是双目灼灼,明亮如火,笑如骄阳。
被裴景曜一说,苏枝闷闷地哦了一声,这才惊魂未定地松开了她兄长。
但目光仍是呆滞。
她抖着肩膀,几次想要转身去看谢蕴,却又不敢。
谢蕴想杀她?
谢蕴想杀她吗……
寺庙朝她射箭的人是他吗……
苏枝没看清那人的脸,她不能确定,但方才他朝她射出的那支箭,还有那双眼,却又叫她恐惧心惊。
过往如今不断重合。
苏枝心里都乱成了一团麻,她低眸瞥见苏霁衣袍上的血迹,心骤然一紧,仰着脸问道:“兄长,裴哥哥,你们没受伤吧?!”
苏霁摇了摇头,掏出锦帕擦去她脸上的汗,轻声说道:“无碍,别担心我。”
裴景曜听后倒是囫囵摸了一把她的头,叹气道:“总算想起小爷我了,有我在,没事,那些死士都已伏法,留了几个活口审问……”
裴景曜目若朗星,苏霁却眸光微暗。
今日之事,怕是绝非表面这般简单……
听说二皇子为救圣驾负伤,如今昏迷不醒。
更有人在死士面前说出是太子之人这般话
太子如今……
苏霁拢了拢长袖,目光回转到他妹妹脸上,方才眸子里的暗色消去,复又浸着温润光华。
他俯身,温和笑着,像是在哄小时候的她:“枝儿,听说南诏风景奇异,有着京城这处看不到的风光,你可想去看看?”
苏枝眨巴着眼睛,水雾眸子里满是困惑,不懂她兄长这话是何意。
她拽了拽他衣袖,下意识说:“京城有兄长,有父亲,有……”
话说到这,苏枝却猛地一怔,继而嘴唇泛白,瑟瑟发抖。
扑扇着的长睫忽然垂了下去。
背对着谢蕴的身子都是僵的。
她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甚至都不敢看他。
怕看到他那双眼睛。
“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苏霁笑着,声音带着笑,却莫名透着几分空寂,在她耳边轻声说,“裴世子恰好要去那处,你同他一起去南诏,可好?”
这边兄妹情深,青梅竹马着,而远处的谢蕴简直如怨妇一般,一脸阴郁地盯着苏枝。
看去浑身冰冷,怨念极深。
而他的小妻子完全没有往这看。
每当下意识要朝向这边,便又会抖瑟着身子,转过脸去。
似是在害怕着什么。
谢蕴笑了声,胸腔都震动,乌发下的眸子凝如黑冰,同走来请示的侍卫说了几句。
很快便有人朝苏霁那里走去。
听到苏霁那话,苏枝愣了一下,心底忽然不安,正要拽她兄长的袖子问原因时,几个侍卫走了过来,行礼说道:“尚书大人,裴世子,刺杀一事事关重大,陛下下令,与会官员都需盘查,得罪了。”
苏枝听此忙道:“我是家眷,我和你们一起去。”
侍卫回:“谢夫人,您是谢大人的家眷,应与谢大人一起。”
苏枝顿时背脊一冷,像是有阴冷的蛇顺着攀爬而上。
“无事,此事结束后,兄长会去寻你。”苏霁温声而语,侧身低头,在苏枝耳边叮嘱,声音透着少有的沉和哑。
“枝儿,与谢蕴和离之事需尽快决定,他非你良人,寺庙那一箭定是他所为。”
“他身边决不可久留。”
话落,苏霁似有所感,他抬头,对上了一道极凛冽、极锋利的视线。
谢蕴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
四起的风将他高束的长发吹拂而起,他偏头拧笑,眼里的杀意和挑衅疯狂涌动。
苏霁面上无色。
他双手合握,手指弯曲相扣,倒是无可挑剔地同他行了个同僚之间的拱手礼。
——
最终,苏枝还是同谢蕴一起坐上了回去的马车。
两人之间却隔的极远,两人默契地都未提今日之事。
苏枝是不敢提,她在想她以后要如何……若今日,若在两年前的寺庙,当真是谢蕴要杀她,那支箭的的确确是射向她,当真是她爱慕尽付的夫君要杀她,这该是多么恐怖,多么惊悚的一件事……
她太傻了,太笨了……
若当真如此,谢蕴已经厌恶到了要杀她的地步,就如她兄长所说,她是必定要与他和离的。
她不能再待他身边了……
再也不能了……
他要杀她……
他根本没有把她当妻子,从来都没有。
或许,这当真是一场孽缘,她当初便不应该如此固执,固执地要嫁给他。
两年过去,她好像什么都没得到。
苏枝心绪芜杂,众多的事压在心头,令她困惑,也令她惶恐,且今日宴席上发生的事,总让她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兄长,父亲,还有苏氏……
此时此刻,当初那个要黏着他的小妻子此时抱膝窝在一角,脸深深埋了下去。
离得他极远。
谢蕴拿着一卷书靠在车壁,他仿若无事一般,端的是俊美昳丽,疏离淡然,他手掌上伤的包扎好,白日里身上倾泄出的疯狂也消失殆尽,此时倒是在一页页地翻着书看,看去还透着几分风雅。
微风将马车帘吹起一角,屋外透进的月色落了几缕在他脸上,一晃而过,月色浸染,清艳绝尘,令人望之失神。
若是以前,苏枝定会看到失神,然后脸泛绯红,娇比桃花,会偷偷地、一点点地靠近他,小脑袋抵着他胳膊,小心牵住他衣袖,可怜哀哀地同他撒娇,想靠他怀里小憩。
次次,他都会将她乱蹭的脑袋掰到一边,继而,面无表情地抚平他衣袖上的皱褶,冷漠至极。
尽管苏枝看到他抚衣袖的动作会一愣,不知所措,但后面却还是会眼睛红红地靠过去。
但苏枝此刻却未曾看他一眼。
就算他漂亮胜过月色,令人心神恍惚,也没有抬眸。
谢蕴垂眸看书,一路上并不言语,他的目光一直落在书页,从未拂过角落的少女。
好似仍如往常一般,待她冷漠,不甚在意。
只是当马车行至谢府停下,苏枝愣神回来,终于是抬起了被压出红印的小脸。
谢蕴便坐至一旁,华服衣摆散开,她却小心翼翼地移到马车长凳边缘,将自己缩成一团,就连他衣袍的一角都不敢挨到。
苏枝弯下腰穿上绣鞋,便想要越过他下车,只是此时,男人手中的书籍却被啪的一声合上。
声音并不大,但在此刻沉寂的马车里却显得格外清晰,苏枝心一颤,娇弱的身子都被震得一抖。
她此刻便是惊弓之鸟,只觉又将会有一支箭射向她,她慌慌张张地就想跑,离开这里。
但她甚至还来不及抬起脚,腰上猛地一痛,便是天旋地转,唇齿间尽是男人身上的竹叶清香。
男人忽然就将她抱在怀里,面如清冷月色,握着她腰的手却如烙铁。
他抱着她下了马车,她姿势羞耻,又如次次那般,当着府上这么多人的面,将她往房里一扔。
而这一次,当苏枝被他扔到软榻,头晕目眩之际,当她想起谢蕴又要进行那所谓的惩罚时,今日种种往日种种堆叠在一起,委屈恐惧困惑惊恐气愤纷纷上涌,竟让她忽然生出了种与他对峙的胆量。
苏枝再也受不了了,在男人脱下外袍,抽出腰带似要捆她的手,劲瘦蓄力的腰腹要欺她而上时,苏枝双手撑在他胸膛,用尽全力将他推开。
少女珠钗尽落,乌发披散,她床榻上爬起,赤脚站在地上。
仰起头,第一次直视男人那黑沉如渊的眼眸,忽然问:
“今日宴席,你是不是,想杀我?”
话声落下,谢蕴垂着的薄薄眼皮掀起,他盯着面前的小妻子看了半晌,极轻地冷笑了声,又垂下眼睫,盯着手心渗血的白布:“你是这么想的?”
话里似是带着几分惊讶,调笑间又有几分落寞
她倒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回,听到后都愣了一下。
他这句话说的极轻,尾音上扬似含着淡淡的讶异,落下时又似乎透着自嘲。
好似他当真没有做此事。
被她冤枉了。
难道,是她看错了?
苏枝高昂着和他对峙的脑袋一点点地低了下去,但仍然攥着那仅有的一点胆量,接着说:“那支箭就从我脸旁边擦过去,你要我怎么想?”
小妻子好像第一次用这般姿势和他对抗。
质问他。
谢蕴得了几分意味,倒是如实回答了她:“我射的不是你,你旁边,有人。”
苏枝攥紧手,她先是低下头死死咬住嘴唇,待唇瓣渗出痛意时,她启唇张嘴,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控制不住的颤抖。
“那我再问你……”
“两年前在法华寺,那要我取我性命的一箭,是不是你射的?”
这话落下,男人唇边荡着的那么点笑彻底消弭,眼底冰冷黑沉,透不出一点光亮。
两人之间一瞬死寂,一时间只有男人和少女交错的呼吸声,风拂过帐幔,上头坠着的银铃轻晃,叮当叮当。
灯下,他低头,她仰头,摇曳的烛火映在两人瞳孔,两人的目光在烛火里疯狂碰撞。
也在疯狂博弈。
这一次,谁都没有后退,也谁都没有先移开视线。
直到很久后,男人低低地闷笑了声,喉结起伏攒动。
他微微弓着身子,玉白修长的手抬起,自少女眼皮、眼尾、鼻子、唇瓣……一寸寸抚过,终于,在少女忍不住战栗腿软,腰要往下滑时,男人亦往下,伸手捞着她的腰。
清风入室,明月高悬,谢蕴看她的眼里似乎也映着极其明亮的月色。
他双眸直视她,挺直的鼻梁几要碰上她鼻子,他烧灼的气息一遍遍侵/犯她唇瓣,低浑地笑了起来,说:
“枝枝,我从来不信神佛。”
“也从未去过法华寺。”
苏枝被他压得越来越下,她只觉自己的腰都要断了,还是硬撑着又问:“你为何会射箭?”
男人的滚沸的呼吸掠过她的唇,待少女唇瓣鲜红而饱满,宛若鲜嫩多汁正待采撷的蜜桃时,男人的唇又去舔她耳垂,平静回:
“君子六艺。”
甚至还带点调笑,以一种极其云淡风轻的语气反问了苏枝一句:“会射箭很稀奇?”
苏枝往后退了一步,摸了摸滚烫的唇瓣,又问:“那为何,你从来不在我面前射箭?”
“苏枝,你怀疑我什么?”
话落,男人又弓下了身,两人之间的距离不断拉近,连唇齿间的热息都近乎交缠在一处时,谢蕴身上的压迫感铺天盖地朝她涌来。
几要令她窒息。
谢蕴忽然就松了揽着她腰的手,他压着她往下,苏枝腿一软,便重又跌回床榻。
“你怀疑寺庙之事是我所为?”少女腰以上的身子被压在软榻,两人之间距离极近,起伏的雪软几要触到男人那鲜红的薄唇,苏枝羞耻至极,脸都泛了绯红,正想要翻个身再同他说话,谁知男人却单手撑在她耳侧,另一手掰着她的脸,迫使她直视他。
他五指用了些力,苏枝娇嫩的肌肤被磨出点点红痕,她忍不住哼唧了声疼,想要让他放开,男人手上的力却更重。
撑在她耳垂旁的手筋脉凸起。
“枝枝,我是你夫君,你怀疑我?”
苏枝被他掐得嘴巴都嘟起,只能哼唧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而此时此刻,谢蕴盯着她,一双潋滟桃花眼如蒙薄雾,他微微眯起眼看着身下少女,突然诡异地笑起来。
笑得整个胸腔都在震动:“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怀疑我,哈哈哈哈——”
“枝枝,我是你夫君,你怀疑我,不如杀了我——”他忽然敛笑。
然后,谢蕴将一把闪着寒光的刀刃放到少女手心,薄唇似有若无地掠过她耳垂,含着吃了口后,吐出时泛着月色银光。
“你有胆子怀疑我,就杀了我。”
“杀了我。”
“杀了我……”他在她耳边轻声细语,气息一寸寸拂过少女被烫红的肌肤,温柔得像是一种蛊惑。
引诱着她不断下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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