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 第 71 章
“霍尔莱利?!”
身后, 一个略带嘶哑的声音惊讶地说。
“西恩,你醒了,有什么不舒服吗?”温德尔转身关切地问。
西恩从床上一跃而起, 用实际行动回答了温德尔。他激动地走到温德尔投影在半空中的光屏前,指着屏幕上的虫族兴奋地说, “我们找到了关于他的线索!”
“实际上, 我这边有更多。”
温德尔说着,把人类基地和麦迪罗家族书籍的事情全部告诉西恩。
西恩看完了整段报道, 渐渐跟上温德尔的思路,捋清楚了发生的一切:“也就是说,霍尔莱利在战场上发觉虫族可能是被制造出来对抗巨虫族的物种,有一个生存并灭绝在虫族之前的智慧物种。”
“从战场回到主星后, 他找到麦迪罗查看古老手记中的记载,从而确定了雪祖星上可能存在制造出虫族的智慧物种用于基因编辑的实验痕迹。”
“他借用军部实验室进行了大量研究,忒西弥发现的手稿就是他在那个时段留下的。之后,因为进行基因编辑实验的请求被驳回,霍尔莱利向研究院提出辞职,改名换姓混进王室派往雪祖星的建筑队中,发现了早前智慧生物用于基因实验的地下实验室。”
西恩梳理到这里, 发现无法继续进行下去:“之后发生了什么,我们就不知道了。”
温德尔点头:“我也对这点感到疑惑。我拜托迪伦李调取了当年建筑队返程的信息,发现所有成员都乘坐宇宙飞船返回主星, 但奇怪的是, 霍尔莱利再也没留下过任何踪迹, 就像从世上蒸发了。”
西恩想了想:“会不会是飞船上发生了什么, 导致霍尔莱利没能成功登上主星?”
“这也有可能。”温德尔缓缓点头,他的内心中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
受王室派遣到星际的飞船再次进入主星时, 入关手续都会简化,但建筑队一行虫族的手续却极其完整。
在这种情况下,没有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
“我再拜托迪伦李帮我查查看。”知道这件事暂时不会有太大的进展,温德尔话题一转,“蔡司说你醒来后有话带给我。”
西恩套上实验室专用的工作外套,风风火火地开启所有的实验设备,把一张光屏投影到温德尔的面前,上面是温德尔刚刚看过的表格。
“我把这具尸体的数据和正常雌虫的平均值做了比较,结果不太好,”西恩叹了口气说。
“我怀疑这是霍尔莱利实验失败后的产物,虽然它不知道为什么能在雪祖星上活到这么大,但这具身体无法承受虫族主星上哪怕最无害的照射,而且它需要很高的温度才能活下来。”
“……西恩。”
“嗯?”
“这不是虫族实验失败的产物,而是成功培育出虫族的物种——你忘记我们刚才说过的事情了吗?”
沉默了几秒钟,西恩的眼睛缓缓瞪大,他看向躺在实验台上的干尸,惊得下巴快要掉下来,恍然大悟:“雄主你是说,这就是制造出虫族的智慧生物?”
温德尔给了西恩一个坚定的点头。
西恩突然喊道:“那我知道它的死因是什么了!”
温德尔疑惑地问:“不是因为她不能适应雪祖星上的射线吗?”
“不,雄主你看这里。”西恩点了点盖在干尸上的真空隔离层。
透明的隔离层上亮起一片荧光淡绿色纹路,光屏上的画面变成了干尸的实时影像,镜头聚焦到手臂与肩膀相连的部位时,画面放大。
温德尔凑近了看,发现在干瘪褶皱的皮肤上有一个极小的、肉眼不易察觉的圆形伤口,看起来非常像……
“针孔?”
“不,这是巨虫族雄虫的咬痕。”西恩兴奋地说,手指在操作屏上快速飞舞,不同的数据图片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移动着。
“我一直以为这个生物的死因是射线导致的衰竭,但数据对不上,那些射线的元素更像是在它死后积累在体内的。而且我始终找不到它身上的雄虫信息素是哪里来的,以为是霍尔莱利实验的结果。”
“如果这个物种不是虫族,没有抵抗巨虫族体内毒素的能力,这就说得通了——之前我认为这具尸体是虫族,所以没有思考过这个可能性。”
看到光屏上完全匹配的数据,西恩紧紧盯着实验台上的人类女性尸体,目光中的狂热甚至让旁观者感到毛骨悚然。
“你看起来……很高兴,为什么?”温德尔不解。
“虫族从来没有获取过巨虫族雄虫的实验样本。”
“每一支巨虫族部落只有唯一的一只类似虫族雄虫生命体的存在,被其他巨虫族用生命守护在巢穴的最深处。就算是在战场上歼灭一整只巨虫族军队,巨虫族雄体也早就被察觉到不对的巨虫族转移。”
温德尔想起了在人类基地中看到的那副插图上,在巨虫族群居的洞穴深处藏着一双狡诈、阴冷的眼睛——原来那就是巨虫族的雄虫。
“这具尸体生前一定是潜伏在巨虫族巢穴附近,”西恩用颇为欣赏的语气说,“绕过巨虫族的守卫几乎是不可能的,真不知道它是怎么做到的。”
“总之,她应该是达到了巨虫族藏着雄虫的巢穴深处,避开了其他雌虫,但被雄虫发现并被咬了一口,也许是在返回居所的路途中毒发身亡。”
西恩语速快得像机关枪一样,说完后就头也不回地扎进自己的研究中,小心翼翼地将分析仪送进真空隔离层。
温德尔却在原地又怔愣地站了一会儿,他在想,是什么原因让这位人类前往巨虫族的巢穴,冒着巨大的风险接近雄虫呢?
可能是虫族迟迟不能被孵化出来,人类把主意打到了巨虫族难得一见的雄虫身上,认为它是成功繁殖雄虫的突破口。也可能是人类认为巨虫族巢穴的繁殖环境比人类基地更适合虫族的孵化,所以决定派出一个人去探查记录那里的环境数据。
总之,在基地只剩下四五个人类的情况下,这位女性依旧愿意以身犯险,用自己的身体携带巨虫族雄虫的样本返回基地,却因为毒素导致的体力不支而倒在雪山之间,最终没能回到同伴身边。
但无论如何,这些都只是猜想而已,真相被永远埋藏在了这颗被白雪覆盖千年的星球上。
听着远方雪山间呼啸而过的风声,温德尔的心中竟然出奇地平静。
……
“西恩,我先下去了,午餐送上来你记得吃。”温德尔说着,拿上自己的外套,准备下楼。
“……”
“西恩。”温德尔无奈地对穿梭在实验仪器之间的科学家的背影说,“我会让他们监督你休息的。”
西恩潦草地应了一声,但温德尔完全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有可能雌虫只是随便嘟囔了一声糊弄温德尔。
知道西恩就是这样,温德尔半是好笑半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刚打开门,他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雌虫信息素的气味,而且非常陌生。那种气味像是一只套着橡胶皮套的铁锤,在温德尔开门的同时向他的脸上狠狠砸了下去,浓度之高立刻让温德尔感到头晕目眩。
温德尔的理智和为数不多的虫族常识告诉他,这种雌虫信息素的浓度足以引发任何一只雄虫的信息素暴//动。
他自己当然也不例外。
温德尔惊恐地捂住自己的鼻子,快速查看整条走廊,手忙脚乱地在身上寻找着雄虫信息素补充剂,希望能及时帮助到这只陷入暴/乱期的雌虫。
同时也是帮他自己。
看向走廊靠近楼梯的那一侧时,他和一只金发雌虫四目相对,意识到浓度惊人的信息素就是从那个方位扩散过来的。
“伽露?!是你的信息素失控了吗?”温德尔用气声挤出一句问询。
他明明记得伽露的暴/乱期已经在不久前安全度过了,按理说不会发生如此大规模的信息素泄露才对。
他又看向伽露左右站着的两只雌虫,温德尔不记得这两只雌虫的暴/乱期是否已经度过,但看他们平静稳定的状态,并不像陷入发情期的样子。温德尔不确定地问:“还是你们……”
三只雌虫看到他慌乱的姿势,不约而同地露出一种想笑又不得不忍住的表情。
伽露对温德尔做了个安抚的手势,“雄主,别担心,这里没有雌虫陷入暴//乱期,您可以把手拿下来了。”
“可是——”温德尔怕自己体内的雄虫信息素被这股可怕的雌虫信息素勾得暴//动,迟疑地挪开了几毫米的距离。
一秒,两秒,半分钟过去,他发现自己除了能够闻到这股陌生的雌虫信息素外,竟然不会被它影响,所有雄虫信息素都安安分分地呆在他的血管中。
伽露挥了挥自己手中像是喷壶一样的金属罐子,其他两只雌虫的手中也拿着一模一样的东西。
“这是西恩制作的雌虫信息素,完全是仿造的,对于其他雌虫和雄虫来说闻不出破绽,但您和凯蓝都注射过免疫药剂,不会受到影响。”伽露解释道。
温德尔松了一口气把捂住口鼻的手移开,问道,“你们在这里为什么在这里喷这么多信息素?”
伽露提醒他,“之前有两位雄虫大人前来,他们闻到了尸体上的信息素气味,认为我们之间有虫族陷入暴//乱期。”
温德尔点头,在西恩研究之后那股气味可能不复存在,为了不惹人生疑,重新铺撒雌虫信息素也是一个好办法。
“雄主,刚好您在这里,我们有个问题想和您商讨一下。”伽露说。
“我们去您说的那个基地里看了,里面的东西好说,但那些尸体的目标太大,直接运到飞船上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他身边的一只黑发雌虫附和:“是的,而且主星登陆处的军雌会在飞船降落后,对飞船上的东西进行检查,雄虫的所有物应该不会检查得太严格,但那些尸体还是会比较突兀,最好还是找个说法。”
温德尔略微思考片刻,耸了耸肩:“把那些尸体连同正躺在实验室里的那具尸体,都以【加勒德亚受害者】的名义运回主星,让登陆处的军雌认为这些都是我在雪祖星上的床笫间弄死的雌虫,怎么样?”
三只雌虫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几秒,看向温德尔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敬意。
“没什么问题,”伽露说,投以同情的目光,“就是辛苦雄主您了。”
温德尔摇头:“没什么。”
来到雪祖星的这段时间,他逐渐察觉到【加勒德亚】暴虐的名声下,那些便利的好处。起码很多时候,雌虫因为害怕而不敢仔细观察他。他广为人知的阴晴不定的性格,也让他不需要理由就可以做很多事情。
“对了伽露,还有一件事。”温德尔说。
“之前来找茬的那两只雄虫好像盯上你了,你到时候最好也伪装成尸体中的其中一具,让白布盖着抬走。不然我担心那些雄虫会单独找你麻烦。”
伽露一怔,带着歉意说:“我知道了,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温德尔摇头:“这完全不是你的错,没必要道歉。我们的组织就是为了这种事情不再发生而成立的。只是在现在这个阶段,还是谨慎一点好,避免和雄虫发生冲突。”
“杀死雄虫之后掩盖是很麻烦的事情。”温德尔沉思着说,这些都是上辈子留下的宝贵经验,“如果你们不得已杀死了几只雄虫,记得联系我处理现场。”
“……雄主,我们会尽量不这么做的。”伽露身边的两只雌虫纷纷向后退了一步,其中一只小心翼翼地提醒道,“虫族的雄虫数量本来就少,忒西弥的宗旨是让虫族更平等地发展,而不是杀死所有雄虫。”
“我记得,只是说说而已。”温德尔状似无所谓地耸耸肩。
“对了伽露,你到时候躺在运送尸体的架子上的时候,最好从虫族比较密集的地方穿过,把半张脸,尤其是你的头发露出来,让那些雄虫看到死心。等回到主星,过几个月我们再让你被‘抢救回来’就行。”温德尔建议。
伽露点头:“就按您说的办。”
他和其他两只雌虫又举起信息素喷剂在周围喷了几下,解释说这是因为过一段时间这里的信息素含量会急速下降,最初的时候多喷一些有助于信息素之后的自然度。
直到几只雌虫也忍受不了走廊间弥漫着的信息素味道后,他们才终于停下手中的工作。
一切完成,伽露看了看自己发出震动的光脑,向温德尔发出邀请,“午餐的时间到了,您要和我们一起去用午餐吗?西恩的午餐我会拜托下午在实验室外值班的雌虫送过去。”
温德尔瞟了一眼窗外的某个位置,“还是不了,麻烦你统治厨房帮我准备两份用托盘呈着的食物。”
伽露也朝着他的视线的方向看过去,不出意外地看到独自立在雪山前的一座木屋,在白色的背景中是唯一的深棕色块,十分醒目。
他了然道,“听说王室的人都偏好餐食配饮克洛多,我让他们给您多拿两杯。”
温德尔知道忒西弥的伙伴们都清楚他和卡约斯之间的关系,在善意的起哄或调侃下,起初的不好意思很快转变为温暖的感觉。温德尔很感激自己的同伴们对卡约斯的接受和照顾,知道这些实际上都源于同伴对自己的信任。
“谢谢,那就麻烦你了,我想卡约斯会喜欢的。”温德尔说。
他和伽露相视一笑。
第072章 第 72 章
半个小时后, 温德尔冒着风雪来到卡约斯的木屋前,单手撑着托盘里的食物,腾出一只手扑掉头顶肩膀上的雪粒, 准备敲门。
指节悬空顿了顿,轻轻点在木屋的门上, 若有所思地停留片刻后收回。
从两个小时前开始, 虫族营地附近就下起了一场大雪,雪花落地的扑簌声干扰了温德尔的听觉, 直到此时他才察觉,木屋中没有生物活动的气息和声音。
卡约斯不在?
温德尔放弃敲门的声音,试探性地推了推门,发现卡约斯没有给门上锁, 索性直接进去,把呈着两人份食物和一束还带着冰晶的紫色小花的托盘放在桌子上。
温德尔相信卡约斯的实力,所以比起担心他的安全,温德尔更担心食物会在卡约斯回来之前变凉。他启动了托盘的自动保温功能,敢在保温罩升起来之前把托盘上的花束抽出来,以免热气把花瓣熏得蔫了。
这束花是他刚刚去悬崖上采的。温德尔花了十分钟不到的时间用利爪攀上悬崖,又花了远超攀登一倍的时间去挨个嗅闻这些生长在悬崖岩石缝隙中的小紫花, 选了最馥郁、但气味又不至于浓烈到对卡约斯的嗅觉造成影响的几朵。
他记得卡约斯说自己喜欢花的香气。
温德尔在小木屋中四下打量,想找到一个容器暂时把这些花朵装起来,以免花瓣变形。细看之下, 他没有找到合适的容器, 倒是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地方。
卧室的床没有反转的迹象, 所以卡约斯并没有使用暗道, 但温德尔却发现房间有两面墙被完全地裸露出来,原来遮挡在这里的家具被卡约斯搬到了其他地方, 露出的墙面上好像有轻微的剐蹭痕迹。
这是什么?
温德尔凑到窗前,想要去看看最深的几道像是抓痕的地方,不像是新鲜留下的,更像——
窗户瞬间被从外面打开,寒冷刺骨的风雪迎面扑在温德尔的脸上,眼前闪过一片白色衣角。
还没看清那到底是真实的还是雪影造成的幻象,温德尔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按在卧室的墙上,锋利的薄物透着寒意被架在他的脖子上。
“你擅自闯进来有什么目的?”阴沉的声音贴着温德尔的耳边响起。
温德尔:?
这简直就是昨日重现,他记得自己第一次在翼斗场边的二层小楼中遇到卡约斯时,就是和现在差不多的场景,差不多的对话。
温德尔看着离自己极近的一双熟悉的银色眼眸,不明白卡约斯为什么这么生气,仔细想了想,他决定先道歉。
“抱歉,我不知道……你说的对这是你的房间,我应该等你回来再进来的,是我太理所当然了。”温德尔诚恳地说。
“……”
卡约斯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把虫翼收回自己的背后,脸上冰霜消融,取而代之的是困惑与无措混合的复杂神情,或许还掺杂着一丝本人都不愿意承认的欣喜。
“温德尔?”
雌虫穿着一身不起眼的月白色袍子,淡灰色的头发上覆盖着薄薄一层雪花,浅银色的眼眸和冷白的肤色,透明的虫翼在背后闪烁着窗外的雪光,看起来就像是从山中风雪里诞生出的美丽精怪。
温德尔偷偷用自己的光脑把这一幕留下影像,嘴上不忘调侃道:“终于认出我了?”
卡约斯有些无措,“我闻到了陌生雌虫的信息素气味,不知道是你。原来你的信息素是这样的。”
温德尔愣了愣:什么信息素,他怎么什么都没问到。
想起刚才伽露和其他雌虫在走廊中喷洒的信息素喷剂,温德尔恍然大悟,但图里欧帝国的虫造信息素不管是雌虫还是雄虫信息素都是违法的,忒西弥的计划现在还不能完全告诉卡约斯,所以他还是含糊地点了点头。
然后在注意到卡约斯偷偷吸气的时候感到十分后悔。
虽然知道这信息素是西恩他们用化学物质合成的,但卡约斯仔细地闻着信息素仿佛要把这股气息刻在记忆深处的举动,还是让温德尔产生了一种自己绿了自己的感觉。
他把窗子打开透气,推着卡约斯来到外间。
卡约斯不明所以,但还是温顺地跟着他走,和几分钟之前那个冷冰冰一脸漠然杀气的雌虫截然不同。
“这是什么?”
温德尔突然出声,惊讶地看到卡约斯背在背后的手中攥着一株被连根拔起的植株,深紫色的小花从草叶间冒出来,花瓣边缘结着垂坠的冰晶,花瓣上有着像是叶脉形状的浅粉色纹路。
和他放在卡约斯桌上的花一模一样。
见他突然停下脚步,卡约斯也是一愣,意识到温德尔在看他的右手位置。
他慌忙把手背过去,又记起温德尔就在自己的背后,于是干脆转过身,把这颗植株拎在温德尔的面前:“送你的。”
温德尔手疾眼快地接住植物根茎掉落的泥土,哭笑不得:“你从哪儿看来的要送我花?”
卡约斯疑惑,“光网。不过你怎么知道……”
温德尔忍住笑意,拿过摆在桌子上的花。与卡约斯的整根拔起不同,这束花上系着紫色的绸带,看起来更加精美。
前提是收到花的人不知道,绸带上系着的是杀手最喜欢捆绑人手的一种结,俗称“杀人结”。
温德尔把卡约斯的手放在花束上,笑着告诉他:“我想我们是看到了同一个光脑页面。”
看不到图片示意的卡约斯根据语音播报,挖了一整颗植物送到温德尔的面前,而不会系漂亮绳结的温德尔,心虚地给花束系上了上辈子最常用也最熟练的绳结。
最终,就变成了淅淅沥沥掉着泥土的根茎和系在死人身上的绳结。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温德尔的面前卡约斯一直是放松的状态,不常动用自己除了听觉和嗅觉之外的感官。所以直到温德尔牵引着把他的手放在花束上的时候,卡约斯才察觉到面前还有另一束和自己带来的植物一模一样的东西,只是没有泥土和草叶。
卡约斯仔细地摸着冰凉柔嫩的花瓣,碰了碰花茎上紧束的光滑绸缎,不发一言。
“……”
注意到卡约斯收紧的下颌,温德尔谨慎地后退一步,问道:“等等,冷静一点,不喜欢的话也不需要打我吧?”
“我不会伤害你,”卡约斯的声音低沉有力,“只是周围出现了危险,触发了我的战斗本能。”
温德尔的心中一紧,可紧接着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感知到,凝神聚气地等了几分钟,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有雪花拍打窗户的轻微声音。温德尔把自己的感官扩展到最大,连虫族营地中雌虫巡逻的脚步声都能听到,依旧没发现危险的存在。
“我什么都听不见,你能感知到方位吗?”温德尔问。
卡约斯把触觉系统打开,虫族特有的生物波纹扩展到以自己为圆心的五十米以外。半晌,他的脸上出现了古怪的神情,沉默两秒后说:“……不存在危险。”
“什么意思?”温德尔不解地问。
卡约斯也流露出困惑的神情:“刚才我的心跳得很快,应该是存在未感知到的危险激发了我的感应。”
温德尔逐渐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卡约斯竟然缺乏常识到这种程度,令他感到又好笑又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也许正是因为不懂这些,卡约斯才能将自己的心情完全袒露在温德尔的面前。
“心跳加速并不只在危险面前出现——也可能是感到情感意义上的波动。”温德尔温和地说。
卡约斯皱眉:“听不懂。”
“在这种情况下,你的心跳加速代表着你很喜欢这束花。”也喜欢我。为了避免卡约斯感到尴尬,温德尔体贴地没有说出后半句。
卡约斯像是僵住了几秒,然后把温德尔抵在一面空白的墙上,他没有把虫翼收起来,放任它们在背后轻快地闪动着,轻薄透明的边缘闪着利刃般的寒光,有几次差点碰上温德尔的脖子。
脖颈上的动脉是兽人和人类共同的命门,上辈子的温德尔从没有让任何人接触过这里,即使是同伴也没有,这是来自天性中的戒备。
在卡约斯靠上来的一刹那,温德尔打了个寒战,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撤开。
卡约斯是很危险的虫族,他完全有能力把现在的温德尔杀死,那双轻颤着的薄薄虫翼转瞬就能变成杀人的利器。
在这样危险的生物面前放下戒备,甚至让他靠近自己的命门,对以前的温德尔来说是不可想象的。哪怕现在,温德尔内心中都始终有一种冲动尖锐地发出警报,警告他应该离开,保持安全距离,保持自己的安全。
温德尔僵了一瞬,闭上眼睛。
他能闻到卡约斯的信息素气味,熟悉而温和,与雌虫本身的冷硬性格完全不像,却又毫不违和。
没关系,这是卡约斯,温德尔想到。
两人此时的姿势从后面看像是雌虫自己埋进了他的怀里,但实际上,他们之间并没有太多肢体上的亲密接触。
‘
’卡约斯用肩膀把温德尔抵在墙上,在这种姿势下温德尔看不见卡约斯的正脸,无从判断他为什么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所以出声问道:“你还好吗,卡约斯?”
“——我明白为什么光网会建议这么做了,”卡约斯闷声说,他的手放在温德尔的下颌处,强硬地掰着他的脸不让温德尔看向自己。
温德尔不知道自己的脑子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竟然觉得这种会掰断普通雄虫下巴的力度像是在撒娇。
他顺水推舟地问:“为什么?”
“我喜欢你。”卡约斯说,“虽然你应该已经知道了,但光网上说,这种事情最好说出来让你知道。”
温德尔被卡约斯的直球打得头脑发懵。
“谢谢?”他拍了拍卡约斯的背,犹豫地说。
“嗯,没事。”卡约斯平静地回答。
温德尔失笑,有种逗小孩玩结果对方完全没听懂自己是在逗他的无力感。当然了,卡约斯只知道这句话应该说出来,却不知道自己应该受到什么样的回应。
不过温德尔会教他。
“卡约斯,这种情况下‘谢谢’不是一个好的回答。”温德尔说。
卡约斯歪了歪头:“什么意思?”
“我也喜欢你。”温德尔说,“这是比较好的回答,也是我真实的回答。”
卡约斯没说话,只是一股热度弥漫上了温德尔的左侧脸颊。如果不是他的右脸没有感觉,温德尔几乎要以为这是自己脸红了。
卡约斯的行动一直非常直接,温德尔却从没见过他在脸上流露出明显的感情。
温德尔半是惊讶半是惊喜地转过头,想要看看卡约斯现在的模样,却被捏紧了下颌,卡约斯不允许他转过头来看到自己失控的表情。
“嘶。”
卡约斯像被烫到一样松开了手,“你没——”
温德尔抓住他走神的瞬间,握住他的一只手腕发力,两个人的位置瞬间调换。
在这个过程中,温德尔碰到了卡约斯的虫翼,想象中的痛感并没有到来,他惊奇地发现这双美丽的翅膀在放松的状态下十分柔软地,就像是微风拂过肌肤的触感,几乎感受不到它们的存在。
“别把我看得那么弱,好吗?”
温德尔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卡约斯的耳边响起,他压着卡约斯背部的动作很柔和,避开了虫族敏感的羽翼根部,但又十分坚固,让卡约斯无法在短时间内挣脱束缚。
卡约斯的身体僵硬一瞬,又慢慢放松下来,“你的动作很熟练,也很有用。”
他抬起腿,猛击向温德尔的小腿内侧,虫族身体在这个区域分布着很多敏感的神经,一旦从特定的角度被击中,就会出现一段时间的麻痒。
温德尔轻松地躲过,在近战上他拥有远超卡约斯的丰富经验,游刃有余地调笑,“帝国战神就这点能耐吗?”
卡约斯的嘴角微微上挑,几乎像是一个快乐的微笑,出拳的速度却又快又狠,“试试这个。”
两人尽兴打了一架,都没用上各自十分之一的力气,杀招减弱了力度后更像是纯粹的嬉闹。
卡约斯感到了一阵从未体验过的快乐,从他能记得的年岁开始,攻击与战斗就一直是他生活中至关重要的组成部分,在王宫别院接受单独教学时攻击陪练机器人,在军校时与同学一起站上竞技场,正式加入军部后则前往其他星球,与一波接一波的巨虫族战斗。
在这个过程中,他感受不到任何乐趣,战斗的本能像是与生俱来,他轻松地就能获得军校最顶级的评级,这让他意识到,在战斗上的天赋是他拥有过唯一值得自豪的事情,也是他对图里欧帝国以及王室最大也是唯一的价值。
攻击会让对方留下献血,战斗难免给自己带来疼痛。卡约斯逐渐发现前者对自己来说毫无意义,后者却能带来一种近似愉悦的满足感,仿佛心中有一个巨大的黑洞被暂时填满。
失明后,他失去了上战场的资格,疼痛能带来的满足感不知为何在减弱,他始终无法得到解脱。
直到温德尔的出现。
温德尔的抚摸像是不流血也不疼痛的伤口,那种感觉一直在皮肤上徘徊,许久不散。温德尔留下的伤痕是轻微的,但那几乎能被忽略的疼痛却带给卡约斯相当于之前百倍的满足感。
现在卡约斯发现,连与温德尔打架都是有趣的。
温德尔和他是势均力敌的,他不需要担心伤到对方,也能放心地把弱点交在温德尔的手上,不用担心自己的死亡将损害帝国的价值。他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自己应该如何攻击,又该如何防御温德尔的攻击,赢得温德尔发自内心的赞叹。
这是他自有记忆以来,第一次从战斗中获得纯粹的快乐,第一次享受自己拥有战斗天赋这件事。
……
最终温德尔靠墙坐下,一条腿伸直另一条腿微曲,卡约斯骑在他的大腿上,一只手按住他的腹部,另一只手虚虚圈住温德尔的脖子。
温德尔扶着卡约斯的腰,感受着掌心下又薄又韧的肌肉运动时的拉伸走向,因为卡约斯的手在他的腹部上移动时产生的痒意,笑得喘不过气来,“好了好了,卡约斯上将,我投降。”
卡约斯哼了一声,傲慢地说:“我的战利品呢?”
温德尔拍了拍他的腰,饶有兴致地问:“卡约斯上将想要什么?”
卡约斯保持着坐在温德尔腿上的姿势,干脆利落地单手脱下自己的上衣,重新把温德尔的手放回自己的腰上,命令道,“你上次留下的痕迹淡了,补上新的。”
第073章 第 73 章
温德尔很满意地看到卡约斯的身体上没有增添任何新的伤痕, 虽然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记下了卡约斯所有伤疤的位置分布和数量。
雌虫的眼睛是睁开的状态,浅银色的眸子无精打采地垂落着,但并不代表卡约斯处于低落的情绪。恰恰相反, 雌虫只有在完全放松的时候才会这样做,知道自己是安全的, 坦然地将自己的缺陷露出来。
温德尔目前只见过他在自己面前露出这幅样子, 即使卡约斯坚称这是因为温德尔太弱了,对他无法造成威胁。他行动上的坦然和嘴硬程度形成鲜明对比, 让温德尔感到有些好笑。
话说回来,卡约斯目前的状态看起来很稳定,所以他不需要疼痛来帮助自己稳定下来。温德尔倾向于他所需要的只是力度稍大的触摸。
放在卡约斯腰上的大拇指轻轻动了动,一阵电流一样的触感顺着接触的地方窜上卡约斯的脊柱, 对雌虫来说那是一种比疼痛更加强烈的刺激,让卡约斯忍不住闷哼出声。
“……这是什么?”卡约斯喘息一声,茫然地问。
温德尔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困惑:“触摸?”
“不可能,”卡约斯断定,“触摸不可能达到这种效果,你一定是以某种我不知道的方式对我进行攻击。”
温德尔语塞。
卡约斯继续分析:“分心的效果不错,但在实际战场上毫无用处, 你不能把自己的性命交付给这种毫无意义的攻击。”
谁会在战场上用这招啊,温德尔暗自腹诽,同时意识到卡约斯是真的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做什么。
“你在虫族生理相关的课程上没有学过这方面的知识吗?”温德尔尴尬地问, “关于我现在对你做的事情?”
“没有。”卡约斯皱眉回答, “虫族生理课的意义在于教授雌虫取悦和引导雄虫标记的方式, 从未教过这个。也许是你来自的荒星与主星的军校课程设置不同, 把攻击方式错误地归类为生理教学。”
温德尔很确定在这个问题上,卡约斯才是弄错的那一方。
糟糕, 他是不是在另一方不知情的情况下,对卡约斯进行了性//骚扰?
温德尔赶紧收回自己搭在卡约斯光/裸腰部上的手,谨慎地避开卡约斯同样光滑赤/裸的大腿,安安分分地搭在自己的小腹部位。
他轻咳一声,“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我们可以先谈谈——”
卡约斯一把抓住温德尔放在小腹上的手,重新按在自己形状分明的腹肌上,腰侧那条深刻的肌□□壑和温德尔手掌侧边完全贴合在一起。
温德尔倒吸一口凉气,想把手抽回来,结果被察觉到他的意图的雌虫狠狠地按住,力度几乎发痛。
“不想解释可以闭嘴,但不准中途而废,”雌虫命令道,“手就放在这里,不许拿走。现在,继续你的动作。”
温德尔定定地盯了他两秒,无奈地叹气,“遵命,卡约斯殿下。”
奇妙的触感在卡约斯身体的各处升腾起来,尤其是温德尔用自己的指甲剐蹭某些地方的时候,带来的麻痒是卡约斯给自己留下伤口的数倍。
温德尔的触碰有时沿着有规律的线条移动,卡约斯很快就察觉到移动的路线和自己的肌肉线条重合。
温德尔正在描绘他所看到的卡约斯的身体,这让卡约斯感到一阵阵奇怪的战栗,他的身体从未被如此仔细地打量、描摹过,即便是在没有失明的过去,卡约斯也从未关注过自己的肌肉看上去的样子。
他知道自己的身材和其他军雌差不多,有一身在战场上练就的肌肉。他知道雄虫更偏好亚雌的纤细柔软,也知道自己没什么可能拥有那样的身材。卡约斯平淡地接受了这一切,毕竟他也从未指望有雄虫会对他产生青睐。
但随着温德尔的触碰,卡约斯第一次在脑海中建构了自己的肌肉走势,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肌肉线条和其他军雌有所不同。
明明还处于失明的状态,他却好像有生第一次真正看到自己的身体。
温德尔没给他留下多少思考的理智,卡约斯迷失在那些细微但又在感官中异常明显的触碰中,感受到自己的灵魂似乎正在一点点被牵引离开自己的躯壳,五官逐一封闭,能感受到的只剩下温德尔的存在。
这个念头让他更加失魂落魄,卡约斯似乎失去了力气,把自己的头搭在温德尔的肩膀上,似乎听到了一声轻笑。
在漫长的“折磨”中,他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弄清楚,让他失神的这种感觉根本不是疼痛。
“这很舒服,一点也不痛苦,正常的攻击应该让我流血。”卡约斯喘着气,生气地指责道,“虽然这也不错,但你答应过要弄伤我。”
温德尔忍俊不禁地笑了:“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的肯定,虽然你肯定没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小没良心的。”
卡约斯抓住的关键与众不同:“你多大?”
温德尔顿了顿,说出的话有些迟疑:“和加勒德亚大人一样大?”
“那么我比你大,按照帝国礼法,你不应该叫我‘小没良心的’。”卡约斯说。
温德尔哭笑不得,刚想说些什么,卡约斯打断了他,平静地说:“说到加勒德亚大人,王室通知我和加勒德亚大人的婚期时间定下来了,是下个虫月的月末。”
温德尔一下噎住了,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浓重的心虚感,道德谴责不分青红皂白地敲打着他的理智。
明明自己知道真相,为什么还会感觉像是在偷情啊,同时作为明知故犯的情夫和被带绿帽子的大冤种,温德尔心情复杂。
最重要的是,卡约斯丝毫不知道温德尔此时的心情,表现得十分坦然,让温德尔作为合法伴侣“出轨”的那一面感到忿忿不平,泄愤似地捏住了卡约斯的脸。
卡约斯并没有制止温德尔的动作,也没有受他的影响,面色平静地继续说,“在我和加勒德亚大人结合之后,我会申请和你住在一个房间。”
“……什么?”温德尔怀疑自己听错了。
“为了给雄虫节省空间,雌虫同住一间房的事情很常发生,加勒德亚大人不会在意。”卡约斯说。
……不,我觉得他会在意,因为我就很在意。温德尔心想。
见他不说话,卡约斯的声音中出现一丝迟疑,“你不愿意吗?”
床就在不远处,但他们却依偎着坐在地上,卡约斯赤//裸着上身跨坐在温德尔的腿上,大腿被褪下来的袍子盖着,皮肤先前被留下的红痕已经消褪得差不多,但雌虫脸上隐隐的红潮让这幅场景看起来依旧糟糕。
充满了偷情的既视感。
“我当然愿意,”温德尔有苦说不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落到这般境地,“只是……没什么,我刚在只是想事情走神了。”
他把袍子给卡约斯穿上,一半是怕雌虫感到寒冷,另一半是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卡约斯非常顺从地做了每个温德尔想让自己做的动作,看起来已经忘记了刚才的事情。
直到他突然说:“是你在忒西弥的任务出问题了吗?”
温德尔反应了一秒,“不,不是,不用担心这个。”
卡约斯却将他的错愕当做掩饰的痕迹,皱了皱眉,“只要你不需要亲手杀死雄虫,我可以代替你完成。”
温德尔顿了顿,带着惊讶,试探道:“伤到也可以吗?”
“只要留下的伤口不立即致命就可以,”卡约斯回答得很快,像是已经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思考,“但我会在之后立刻通知其他虫族,让他们对加勒德亚大人进行施救。”
“但我认为你的目的不是杀死加勒德亚大人,这么做会打破帝国目前的平衡,有更多的雌虫可能受到波及,忒西弥不会贸然选择这么做。”卡约斯说
“雪祖星的气温比较冷,对虫族的伤口有一定麻痹作用,延缓死亡时间,留出充足的时间救援。用出杀死巨虫族幼崽的一半力气,在腹部和胸腔以及脖颈三个部位之一的地方留下伤口,只要在半个虫时内呼叫救援,就能保住加勒德亚大人的性命。”
卡约斯不加思考说出这一切的方式,说明他不是刚才临时考虑了这些。
温德尔感兴趣地问:“那位置呢?如果是你,你会优先选择这三个部位的哪一个?如果选择脖颈,我认为你需要用更轻的力度才能让他活下来。另外你准备用什么工具?我知道你喜欢用虫翼,但亚雌是没有虫翼的,忒西弥会看出这不是我做的。”
卡约斯仔细思考片刻:“实际上,腹部只要避开主要血管,我认为剩下的部位都可以达成效果,但雄虫的生殖器官在那附近,容易造成帝国的繁殖损失,所以我更倾向于对胸口部位下手……”
这番对话很像是上辈子在和杀手同行交流,温德尔意识到卡约斯也有这方面的天赋,他说起对雄虫下手时的口吻平淡地就像是在讨论中午要吃什么。
除了不愿意杀死雄虫之外,他判断的精准度和周全细致的考虑,完全有一个完美杀手的潜质,让温德尔感到有些兴奋。
直到片刻后,他突然意识到——
等等,我是不是就是在对话中刚刚以多种方法达到濒死状态的加勒德亚本人来着?
很好,温德尔麻木地想道,他们已经从【苦主本人和出轨的伴侣一起探讨伴侣和出轨对象的同居安排】进展到【出轨对象和出轨的伴侣一起合谋杀死苦主本人】的奇幻狗血剧情了。
第074章 第 74 章
西恩在人类女性形成的雪山干尸上发现的巨虫族雄虫信息素, 对他的基因编辑实验似乎很有帮助,温德尔为他提供了大量的雄虫信息素做实验。
在空余时间,温德尔需要通过光脑与位于主星的阿布戴尔等忒西弥成员商量之后的事情, 蔡司已经和他们取得了联系,并告知会让【加勒德亚】暂时“假死”的计划, 并为此做了详细的准备。
温德尔以【加勒德亚】的口吻写下了一条告知事项, 设置了一份里昂家族无法找到的遗嘱。
图里欧帝国规定雄虫的所有物需要按照雄虫遗嘱中的方式处理,无遗嘱或找不到遗嘱的情况下, 在雄虫确认死亡后五十天由帝国处理雄虫所有物,包括他的雌虫。温德尔的做法能确保计划进行过程中庄园内的雌虫不会受到太大影响。
当他忙完这一切,突然得知雪祖星上单调的景色与低温让娇弱的贵族雄虫们抱怨连天,所以负责行程的王室专员临时决定缩短在雪祖星上的时间, 尽快进入星际航行的部分。
计划预留的时间一下缩短了很多,荒雾林星的行程即将提前。
温德尔完全不为自己该怎么独自在荒雾林星上生存而烦恼,毕竟他的兽型基因来自于花豹,是天生的捕食者,上辈子也有在荒凉山区逃亡生存的经验,在原生态的星球上饿不死。
真正让他烦心的,是他还没想好如何向卡约斯解释自己之后时间不定的失踪, 目前能想到的几个解释都过于牵强,卡约斯很可能会怀疑。
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温德尔敲响了卡约斯目前居住的木屋房门。
因为和加勒德亚的婚事已经敲定, 王室一改对卡约斯的态度, 重新派人与他开始联络, 交给他一些与荒星地方势力联络的任务, 所以卡约斯有时候会去往王室在营地中央的办公场所。
温德尔内心有几分希望卡约斯现在并不在木屋内,宽限给他一段思考说辞的时间。
但事与愿违, 卡约斯很快就打开了房门。他静静地站在温德尔的面前,侧过身让温德尔进去。
在温德尔错身的时候,卡约斯突然问:“你为什么在发抖?”
温德尔愣了一下,才发现自己的手腕真的在颤抖。
这是西恩所做的实验的副作用。因为期待着实验的进展,温德尔这些天几乎是毫无保留地提供实验材料。
他刚刚从西恩的实验室出来,体内的雄虫信息素几乎被抽干时才按下暂停按钮。西恩一边埋怨他应该量力而行,一边告诉他信息素耗尽会导致短时间的四肢颤抖。
直到卡约斯的提醒,温德尔才发现自己身上出现了西恩说过的后遗症。他没法向卡约斯解释真正的原因,只是说自己是因为寒冷而颤抖。
卡约斯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摆明了不相信,却还是沉默着把房间中的温度调高了一些。
“——东西都收拾好了?”
“——你受伤了吗?”
两人的问话撞在了一起,卡约斯先回答道,“好了,我知道明天出发,你和我一起走。”
温德尔叹了口气:“抱歉卡约斯,我很想和你一起,但加勒德亚大人那边需要我提前去飞船上做些事,我今天晚上就要出发返回中心飞船。”
“另外,我没有受伤,为什么问这个?”
卡约斯的声音紧绷,“听说加勒德亚大人在用雌虫做某种实验,有死去雌虫的尸体被目击。”未尽之意则是——他有对你下手吗?
原来是问这个,温德尔心想。
那些其实都是忒西弥成员这几天故意放出的烟雾弹,为的就是掩护明天即将运走的人类尸体,不过所谓被目击到的雌虫尸体,其实是信息素耗尽之后躺在窗边睡着的温德尔本人的背影。
卡约斯虽然看不见,但这段时间他与王室使者来往频繁,从他们那里知道这些也不足为奇。
这正好是一个突破口,温德尔想,有一个办法可以让卡约斯不担心自己的安全。
“我很好,不过这段时间加勒德亚的确变得更加残暴,我的处境变得不太安全。在回到主星之后,我会与忒西弥取得直接联系,去其他荒星避避风头。”温德尔一边观察着卡约斯的表情,一边继续说,“那段时间我无法和你联系,但请相信我会尽快回到主星见你。”
卡约斯的脸上蒙上了一层阴翳:“不安全是因为加勒德亚大人发现了你的身份吗?”
“不是这样的,只是他最近的心情不好,对我的态度也开始变得不耐烦,结合他最近对其他雌虫做的事情,忒西弥担心我会受到性命之忧。”
温德尔顿了顿,让自己的声音变得严肃,向失明雌虫强调:“卡约斯,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明天请一定远离加勒德亚和他的雌虫回飞船的队伍,我不希望你受到牵连。”
“他不会对我做什么的。”卡约斯淡淡地说,“里昂家族需要王室许诺的利益,加勒德亚大人不敢反抗家族的意思。”
温德尔:?
这句话好像确实是在讽刺加勒德亚·里昂是个懦弱的家族傀儡吧?卡约斯真是进步神速,现在已经能够做到在暗地里讽刺雄虫了——如果对象不是自己的另一个身份就更好了,温德尔半是欣慰半是尴尬地想道。
“总之,”温德尔深吸一口气,叮嘱道,“一定要记住明天不要靠近里昂家族的队伍,之后不要联系我,时间可能比较长,但我一定会回到主星见你。”
“多久?”卡约斯安静地问,带着一种怪异的平静,像是暴风雨来临前压抑无波的海面。
温德尔犹豫了一下,“我不知道,可能时间会比较久,这是一次长期的隐匿任务。”
“你会安全回来?”卡约斯问。
“当然。”
“好吧,我相信你。”失明雌虫淡淡地说。
他不知什么时候把眼睛睁开,没有焦点的浅银色瞳孔却像是恢复了视力一样,锐利地盯着温德尔所在的方向,好像能看穿温德尔所有的言不由衷。
温德尔不自然地移开目光,心跳漏了一拍。
为了掩饰此刻的心虚和愧疚,温德尔看向房间中的陈设,转移话题,“你为什么把桌椅挪了位置?”
半晌,卡约斯才回答:“这间房间之前发生过搏斗,之前把东西都移开是为了还原墙上的痕迹。”
他的眼睛依旧一眨不眨地看向温德尔的位置,因为其中毫无神采而显得更加冰冷漠然。
卡约斯的眼睛在放松的情况下会看向随机的位置,只有刻意用力才能控制移动的方向,做出从未失明的假象,这也是卡约斯失明的事情一直没有被王室之外的虫族发现的原因。
用感官系统在脑海中建构场景,再利用眼部肌肉控制眼球跟随移动的物体,这是一件很耗费精力的事情,长时间这么做会让卡约斯感到疲惫。温德尔很欣慰卡约斯不会在他的面前隐藏自己失明的事实,而是能够放松地,任凭心情地选择眼睛的状态。
但他也知道卡约斯不喜欢在自己面前示弱,所以心照不宣地从未在卡约斯面前提起过这件事,也很少在卡约斯面前提起他眼睛的状态。
这次也许是巧合,或者卡约斯只是想在分别前“看看”自己的样子,温德尔想到,没有太往心里去,因为他知道卡约斯不会真的对他露出冰冷的目光。
“什么搏斗?”温德尔追问,想起上一个住在这间木屋中的虫族正是目前下落不明的霍尔莱利。
“有虫族被攻击或掳走。”卡约斯说,“我没在王室的记录上查到这件事,可能是建筑队的内部矛盾,在离开前已经解决。”
他对此并不在意,检查木屋的情况是因为这颗星球登记在他名下,但实际上是属于王室的资产,作为王室成员的他有责任检查和维护。在查到王室的记录上没有出现过虫族在雪祖星上神秘消失的登记后,卡约斯就对此不再关注。
“我知道了,但怎么会……”温德尔喃喃自语。
“你在说什么?”卡约斯问。
温德尔摇头:“没什么,我只是没想到会有这种发生在这里。”
卡约斯不耐烦地嗯了一声,显得有些烦躁。他站在离温德尔几米远的位置,依旧用意味不明的目光盯着温德尔。
温德尔走近几步,张开自己的双臂,静静地停在离卡约斯一只手掌的距离前。
“你介意和我拥抱一下吗,卡约斯?”他微笑着说,对内心中感到的不舍产生了几分不好意思的情绪。
卡约斯是第一个和他如此亲密的生物,也即将成为他的合法配偶,虽然他们之间还有着诸多误会和隐瞒,但卡约斯是他认定的伴侣这件事不会改变。
在荒雾林星的时间不知道会持续多久,那里没有光网信号,完全与世隔绝,温德尔已经拜托迪伦李给卡约斯的光脑定期发送报平安的讯息,发信坐标设定在某个不可追踪的荒星上。
他不希望这个嘴硬心软的雌虫担心自己,又心知肚明自己会对他感到想念。
感受着靠向自己怀抱的柔韧身躯,温德尔知道,这个拥抱会是之后很长时间中用于驱赶寂寞的重要回忆。
他勾起唇角闭上眼睛,希望能记住卡约斯靠在自己怀里的感觉。
他没有看到把头搁在他肩上的卡约斯缓缓闭上银色眼眸,同样感受着这个持续得格外长久的拥抱,嘴角却因为恼怒而抿成一条直线。
【为什么骗我?】
银眸雌虫在心中无声地质问。
第075章 第 75 章
温德尔将窗户的反射模式设为单面不透光, 隐蔽自己的存在,向外看去。
雪山环绕的一片圆形绿草地正是虫族的中心营地,许多因为距离而看起来格外袖珍的虫族在那里走动着。
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穿得无比鲜艳的很明显是雄虫, 更多虫族放出虫翼,在远处的庞然巨物与营地建筑间飞来飞去, 向飞船运送着行李物品。
飞船正好停靠在中心营地的另一端, 和里昂家族的营地正好位于对角线上,他们搬运物资需要穿过整个中心营地。为了避免引起打量和注意, 刻意绕开营地会显得可疑,温德尔决定让他们的进度慢于其他雌虫,等到营地中的虫族都到飞船上再行动。
加勒德亚任性妄为的名声不是一天两天了,这点程度不会引起注意。
虽然决定最后出发, 但实际上训练有素的忒西弥成员们早在昨夜就已经做好所有生活用品的打包,现在正在集中搬运实验设备和实验材料。
主厅中整整齐齐摆放着八个真空担架台,上面依次摆放着七具盖着白布的人类尸体,在掩饰人类女性身体特征的情况下根本看不出他们与虫族的区别。
从左往右数的第八个台子是空着的,不久后将要躺在这里的雌虫此时还在帮忙搬运位于主卧的实验设备。
温德尔也想上前帮忙,但被断然拒绝。
“雄主你用了太多雄虫信息素,西恩大人说你需要好好修养。”伽露一边往人类尸体之一的身上喷洒雌虫信息素伪装剂, 一边阻挡着温德尔想要帮忙的手。
温德尔无奈:“总不可能让我什么都不做,就看着你们在这里忙来忙去。”
“雄主还是好好享受最后的平静时光吧,”搬着一台扫描仪飞下来的棕发雌虫路过, 插嘴道, 毒舌程度与迪伦李相比不逞多让, “等到了荒雾林星, 你就要自己打猎生火了,那时候有你忙的。”
他冲着两人咧嘴一笑, 把扫描仪撂在大厅的空地上与其他实验设备放在一起,又飞回楼上。
伽露好笑地收回视线:“我觉得他说的是对的,雄主,您现在还是好好休息。西恩给您的那些装备带齐了吗?”
温德尔耸了耸肩,从袍子的衣袋内侧拽出一块小小的物体,像是块不起眼的石头,但转过来的另一面上则有个小型刻度盘和小小的红绿两色指针。
“怎么只带了指向石,”伽露蹙眉,“如果您受伤了或是遭遇危险怎么办?”
温德尔笑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嵌在木柄上的金属刀片,向满脸不解的伽露解释:“有这个就够了。”
“这是……”
“匕首。”温德尔说。
虫族很少使用刀具,激光和战甲是战场上的主要武器,雌虫习惯于使用锋利的虫翼进行简单的穿刺切割,只有亚雌和雄虫会偶尔使用这种东西。后者用刀的场合多半出现在卧室里,作为残忍的折磨手段使用。倒是和【加勒德亚】的名声很相配。
温德尔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他当然也会使用激光武器,不过还是更喜欢简单的冷兵器。
刀柄直接和手部接触才更容易掌握刺入的深度和部位,枪械杀人有让对方侥幸存活的可能,匕首却不会,温德尔能通过刀尖刺破血肉的触感判断部位和程度。使用了上辈子那么多年后,匕首就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和他的感官相连。
他漫不经心地用手指旋转短小的匕首,感受着寒光在指尖流动闪烁的熟悉感觉。
“雄主……您是不是想起什么了?”伽露突然问。
温德尔停下手上的动作,疑惑地看向金发雌虫:“没有,怎么会这么问?”他补充了一句,“我倒是希望自己能赶紧想起来。”
蓝钦提到的实验总给他一种不好的感觉,温德尔没有向忒西弥的成员声张这件事,暗中翻看了自己光脑的通迅和储存记录,却什么都没找到,让这一切更加扑朔迷离。
他们到底是通过什么联系的,怎么能不使用光脑的情况下避开所有忒西弥成员的视线?失忆前的自己有什么目的,主导实验的虫族又是谁?
这些问题,也许只有失忆前的他能够回答。
“我觉得您身上的气质最近有所变化,”伽露说,“和您失忆之前更像了。”
温德尔来了兴趣,“在你看来,我失忆前是什么样的?”
伽露想了想,做了个模糊的手势,“您总是很沉默,虽然对我们都很好,但总感觉……总之比您现在的状态更沉重,很少露出真正的笑容。”
“我们都以为是失忆导致您的性格改变,但艾纳告诉我,这其实就是您少年时的性格,是在建立忒西弥的过程中变得深沉内敛,最终形成了您失忆前的状态。”
温德尔嘴角的笑容收敛了一点,他记起西恩也说过,某一次看到同伴死在眼前给他打击非常大。温德尔一直知道自己是很容易受到影响的人,如果受到深重打击,性格的确有可能产生消极的变化。
他并不想让伽露为他感到担心,也不想带来沉重的气氛让同伴感到为难,故作轻松地朝雌虫眨了眨眼:“说不定是爱情的力量。”
伽露错愕地笑出来:“雄主您也会开这种玩笑啊,真是新奇,而且您居然承认了和卡约斯殿下的关系,我们都——”
温德尔挑起一边眉毛:“你们干什么了?”
金发雌虫做了个鬼脸,自知说漏嘴,“我们打赌您直到婚礼之后一段时间,才会真正向我们承认您和卡约斯殿下之间的实质性关系。”
温德尔哑然:“我也没那么不坦诚吧。”
“总之您现在的状态比之前好很多,虽然只是我自己的想法,不过如果您恢复记忆后还能保持这么好的心情就好了。”伽露感慨道,“不过那时候您可不要又把卡约斯殿下推远。”
“不会那么做的,放心吧。”温德尔说,但一种沉重的感情却没来由地压在他的心上,产生喘不过气的错觉。
伽露没有意识到他的异样,积极提议,“您不在走之前和卡约斯殿下道别吗,飞船上不比现在,您到时就需要全程保持加勒德亚·里昂的身份了。”
“不用了,”温德尔说,“半个虫时前我已经看到他跟着王室侍者离开了。”
既然已经向坦白了自己的感情,温德尔也不介意让伽露发现他从凌晨开始就一直把目光投向卡约斯暂居的小木屋,看着卡约斯跟随迎接的王室侍从登上飞船,消失在视野中。
卡约斯遵守了与温德尔的约定,没有跟随加勒德亚的队伍一起回到飞船上,让温德尔松了一口气。
他一直等到中心营地的虫族基本都上了飞船,才招呼忒西弥成员把人类尸体和实验仪器所在的打包集装箱搬上飞船。
至于他自己,则是挂着一副心满意足的神情跟随那些盛有尸体的透明棺椁一路前行,穿过中心营地和飞船的大厅,将尸体送上自家小飞船的储物仓。
收获了在场雌虫恐惧的目光、大多数雄虫调笑的目光、以及蓝钦若有所思的审视。
在低声的议论纷纷中,温德尔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却在余光瞥见了卡约斯一闪而过的身影。
他不是应该已经上了飞船吗?
但再次环顾四周,已经看不到卡约斯的身影了,温德尔只好作罢。
……
荒雾林星距离雪祖星非常近,温德尔抓紧时间和贵族雄虫们虚与委蛇几句,而后便摆出一番倦怠的姿态,打着哈气宣布要睡觉,一边威胁着要打扰自己的虫族好看,一边大步回到自己的舱室。
实际上,他只是飞船上的豪华卧室转了一圈做做样子,就来到他与蔡司约定的偏僻舷窗前。
在他被“击落”在荒雾林星之后,因为之前做出的样子,所有虫族都会认为他是在卧室睡觉而非失踪。
加勒德亚的失踪会被忒西弥成员在八个虫时后通报,到时候飞船早已开过五个观光星球,这里的监控和报警系统已经被提前弄坏,即使王室发现这处舷窗的破损,也无法确定是谁在什么时间造成了这一切。
然而,计划是理想化而美好的,现实却充满了意料之外的发展。
在舷窗前,温德尔没看到蔡司的踪迹,而是发现了一只自从凌晨之后就没看见过的灰发雌虫。
卡约斯靠在舷窗边,身上套着一件宽松的白色外袍,淡灰色的头发上反射着来自太空的微光,形影单只的高挑背影在背后无垠太空前显得有些寥落。
目之所及的半边侧脸是惊人的苍白,挂着一种紧绷而怪异的表情。温德尔怔了怔,下意识喊了一声:“卡约斯?”
后半句的“你还好吗?发生什么了?”在脱口而出之前被他迟来的理智吞回去。
温德尔提醒自己现在是加勒德亚·里昂,和卡约斯只是表面的订婚关系,他不应该为看到卡约斯而感到惊喜,更不应该关心卡约斯。
卡约斯浑身一震,像是受到了某种惊吓,身上死寂的气息骤然减弱,“温——”
一股惊人的刺痛在温德尔的皮肤表面划过,刮过他脖颈后方释放雄虫信息素的腺体,温德尔只觉得汗毛倒竖,努力压下兽类受到挑衅时想要咆哮的冲动。
这是虫族的触觉系统,卡约斯的天赋天生比其他虫族厉害许多,不控制力度甚至会让对方产生被攻击的错觉。
但卡约斯后天的失明让他对这项能力的运用称得上炉火纯青,不应该发生失控的情况才对。
“加勒德亚大人,日安。”卡约斯的声音恢复冷静,按照虫族礼仪施了一礼,完美的细节和尊崇的姿态挑不出任何毛病。
但温德尔太了解他了,以至于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了别的东西,像是压抑着的愤怒,甚至……
“请原谅我出现在这里打扰您的雅兴,我这就离开,祝您午间愉快。”卡约斯轻柔地说,精准定位到温德尔方向的一双银色眼眸璀璨发光,错身时给了加勒德亚一个温柔羞怯的完美微笑。
温德尔却感到非常不适应。
这样的卡约斯就像是一只没有灵魂永远在微笑的布偶猫玩偶,但真实的卡约斯却是一只伤痕累累但骄傲又执着的小豹子,有时会用傲慢的姿态掩饰撒娇的行为,非常可爱。
那样的姿态只有温德尔能看到,加勒德亚只能得到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这让处在自己另一个身份下的温德尔本人感到一阵完全不合理的嫉妒。
他不想要一个没有灵魂的玩偶,他想要自己的小豹子回来。
……
温德尔熟练地用理性将感性的想法压下去,他半个小时后就会从这扇舷窗中消失,让任何虫族目击到他和卡约斯在这里产生互动,对后者来说都非常不利。
他压下心中的疑惑,冷笑道:“滚,不要出现在我的眼前。”
卡约斯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样,顺从地应了一声,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温德尔允许自己欣赏了两秒卡约斯离去时的背影。雌虫走路时步伐轻盈,几乎没有声音,这是长期练习伏击的标志。
两秒后,他收回目光,在空无一人的飞船空间内动了几秒。
细碎的脚步声应声响起,蔡司从不远处的墙后转出来,脸上挂着高深的笑容。
“中午好,”早就到达约定地点、并看见了刚才发生的一切的蔡司亲切问候道,“被带绿帽子的滋味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笑?”
温德尔:……
不会说话就闭嘴。
第076章 第 76 章
蔡司和温德尔之间的关系很复杂, 被他们之间那段沾染着阴谋与血污的历史影响,温德尔始终做不到像对待其他忒西弥成员那样对待蔡司。
他没什么表情地对突然出现的蔡司点头,示意他现在可以动作了。
“真是绝情啊, 什么都不说吗?”蔡司不以为然地调笑,“那我下手可就不给你留情了。”
温德尔:……
说得像他打得过自己一样。
一对体型较小的亮蓝色虫翼出现在蔡司的背后, 闪烁的光让温德尔的神经一阵紧张, 生怕把飞船上的其他虫族引来。
“你在干什么?”温德尔压低了声音质问道,“我们不能引起注意。”
蔡司抖了抖自己的虫翼, “别担心,我已经处理好了,没人会出现在这附近,你确保你的小情人不捣乱就行。”
话音未落, 他就猛地向温德尔袭来,虫翼边缘带着一股诡异的甜香,让温德尔怀疑这双看起来就毒性不小的翅膀是否真的会在割破皮肤的瞬间注入毒素。
蔡司的动作干脆利落,看起来有着不少的实战经验,出手也果断,最重要的是够狠辣,即便是只需要演戏的场合, 他下杀招的速度也没几分收敛。
如果温德尔真的是一直手无缚鸡之力的雄虫,蔡司的虫翼真的会割破他的喉咙。
但温德尔不是。
蔡司的身手的确很好,可惜温德尔的经验和反应速度在他之上。他不想在飞船中留下利爪的痕迹, 没有显露兽人的特征, 赤手空拳地与蔡司缠斗在一起, 还饶有余裕地问, “你来真的?”
蔡司甩了甩额头上的汗滴,在温德尔有意的停顿下终于找到机会喘了口气, 高深莫测地勾起嘴角,“试试总没有坏处,改天指导我两下?”
蔡司和温德尔之间的关系很复杂,蔡司本来是帮助温德尔脱离斗兽场控制的救命恩人,但却看重豹族兽人的杀戮基因,把温德尔从一个泥潭推进了另一个深渊。
十年的时间,他们既是主仆,又是关系扭曲的朋友,既彼此忌惮,但又彼此了解。
温德尔看出蔡司此时的杀意是真实的,稍微想想就明白其中的原因,“你知道蓝钦提到的那件事?”他指的是失忆前的自己瞒着忒西弥的那个实验。
“知道的不比你多,但多少知道一些,”模棱两可的语言是蔡司的拿手好戏,他坦白的必然是能给他带来好处的事情,“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让你失忆?之前的你真的会忠于忒西弥的事业,答应这些任务?”
蔡司知道权势能给一个人带来的影响,以己度人,他不相信温德尔会是例外,就像温德尔坚信如果蔡司是雄虫,他绝不会让忒西弥继续存活下去。
价值观不同,他们彼此猜忌的本能已经刻在骨髓中。
温德尔冷下声音,“我不是你。”
话不投机半句多,蔡司哼笑一声,不再说话,两人把情绪发泄在这场本不用如此激烈的打斗中。
留下足够的搏斗痕迹,蔡司透过舷窗看到飞船驶入星球的苍茫绿景,从怀中掏出两条柔软的金色物体,套在自己虫翼的边缘。
像丝带一样的金色长条附着在虫翼上的瞬间变得坚硬锋利,蔡司后退半步,把虫翼抵在飞船舷窗的落地玻璃上,旋转自己的身体。
呼啸着风声的椭圆形窟窿被切割下来。
温德尔瞥了一眼下面的景象,皱眉,“这里离水源太远,还没到动手的时机。”
蔡司不以为意,“你的速度还在乎这些?就在这里下去,免得夜长梦多。”
温德尔看也不看地挥开蔡司的手,雌虫正准备动手推温德尔下去。
在上辈子的无数任务之后,温德尔已经对蔡司做出的任何命令性语句或者动作产生了下意识的厌恶,他准备直接自己跳下去。
蔡司挑眉:“你——”
没人预料到的是在纠缠的关头,一道黑影突然朝着两人袭来,披散着灰发的雌虫加入了这场有预谋的缠斗,隔绝两人的接触,把温德尔护在自己的身后。
看清雌虫的脸,蔡司吓了一跳:“卡约斯?!”
温德尔看着卡约斯暴起的小臂青筋,骤然意识到蔡司很有可能因为袭击雄虫的动作而成为卡约斯攻击的目标,他的确是忌惮着蔡司不假,但蔡司在忒西弥的确是一个强大的助力。
温德尔知道用什么方式能制止住思想传统而刻板的卡约斯,“住手,我用雄虫的名义命令你——”
话音骤然停止。
卡约斯侧过脸做出“看”他的动作,这让温德尔看清了雌虫现在的状态:他因为某种不知名的痛苦而表情狰狞,身上肉眼可见地横着许多道新鲜伤口,轻一些的往外淌着血液,情况糟糕的皮肉外翻,甚至深可见骨。
最严重的一道斜跨过他的脖子,几乎割破卡约斯的气管。
温德尔想不出飞船上有谁把卡约斯伤到这个程度,不,也许真的有一个,那就是卡约斯自己。
但是为什么?
就是这一瞬间的迟疑,异变突生。
原本面对着蔡司摆出攻击架势却迟迟不动的雌虫,不知下了什么决心,突然猛地向后转身,用尽力气扑向温德尔,对此毫无防备的雄虫瞬间就被雌虫带来的巨大冲击力扑得向后倒去。
越过卡约斯的肩膀,温德尔只来得及看清蔡司脸上的惊愕和迷惑。
他和卡约斯一同向后仰去。
不好,温德尔的心中响起警报,一阵阵潮湿的雾气夹杂着清新的植物气息从破碎的舷窗外涌进,而现在这股气息变得越来越浓,飞船上贵重的熏香味道变淡。
他们即将跌出飞船。
在温德尔原本的计划中,卡约斯不该出现在这里,不该突然打断蔡司的“攻击”,更不应该和温德尔一起坠入荒雾林星的丛林中。
来不及想这一系列的变故都是为什么,温德尔开始挣扎起来,但却发现自己被雌虫牢牢地禁锢在怀中,凭借这具雄虫身体挣脱开卡约斯的束缚完全是不可能的。
此时,他们已经跌出飞船,正在向下方的森林急速坠落。
夹杂着水雾的冷风刮在温德尔的脸上,他望着天空中不断缩小的飞船,知道这段距离是虫族的羽翼可以弥补的。
他扯着喉咙让自己的声音盖过风声,“卡约斯,你放开我,自己回飞船上去,这是我作为雄虫的命令!”
雌虫对温德尔的话无动于衷,甚至连身后的羽翼都没有张开,任凭两人在高空中以极快的速度向着地表森林坠落。
温德尔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卡约斯,后者银色的眼眸淡漠地低垂着,里面一片死寂。
他看起来丝毫没有自救的想法,毫不关心自己可能在几秒后就会狠狠地砸在地面上,和温德尔成为一片血肉交融的烂肉。
即使强悍如卡约斯的体质,也绝不可能从这种冲击力下存活。
直到此时,温德尔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卡约斯不是要保护【加勒德亚】,他是要和自己同归于尽。
温德尔太相信卡约斯对雄虫的忠诚,也太相信他不会伤害自己,以至于当他意识到真相的时候,他们坠落的高度已经能平视远方的山脉。
随时可能有一根坚硬的树枝从任何一人的身上穿过,刺破他们的器官,最后他们的尸体将永远悬挂在那根不起眼的纸条上。
即使这些没有发生,他们也即将跌落在地面上,被巨大的冲击震碎全身的器官和骨骼。
他不能等了。
虽然不明白卡约斯现在的状态从何而来,但温德尔知道雌虫此时什么话都听不进去。
一股浓厚的雄虫信息素从温德尔的腺体中涌出,被温德尔拧成一把尖刀的形状,朝着卡约斯的颈后狠狠刺去。
这是他研究出的虫族作战方法,对雄虫来说不是什么难事,但养尊处优的虫族雄虫不需要战斗也懒得思考,导致温德尔是第一个发现雄虫信息素可以致使雌虫出现短暂昏迷的雄虫。
卡约斯还没想清楚发生了什么,就无法抵挡地陷入腺体被攻击导致的昏迷中。
感受到禁锢在自己背后的双手松垂下来,温德尔伸出一只手拦住卡约斯的腰,另一只手变成利爪,抓住最先映入眼帘的一节树枝,利用枝条的弹性缓冲下落的速度。
如此重复数次,温德尔把卡约斯护在怀里,背朝下,跌落在一堆厚重的落叶上。
他忍着疼痛检查了一下卡约斯的情况,确认没事后,龇牙咧嘴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背。震感让他浑身发痛,好在一番检查下来,他全身的骨头都完好无损地呆在原地。
缓了几秒,等待五脏六腑的震感消失,温德尔闷闷地咳嗽两声,从地上站起来。
在他的脑海中关于卡约斯之前怪异行为的疑问一直挥之不去,但注意到落叶旁边的泥泞上印着硕大的猛兽脚印,空气中弥漫着低沉的气压和浓密水雾,温德尔知道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给自己和卡约斯找个能够遮风挡雨的安全地方。
他把雌虫托上自己的背,朝着密林深处走去。
……
当卡约斯醒来的时候,身边有火堆燃烧的爆裂声,根据声音的回荡轨迹他判断自己是在一个山洞里,雨声从山洞外传来,有许多像是植物的障碍物阻挡着他的感官触及更远的地方。
湿润的微风夹杂着新鲜的植物汁液的气息,昏沉的头痛被很好地安抚下来。
在什么都没想起来的时候,卡约斯放松了一瞬,深刻的倦意和头痛让他四肢无力,身体下垫着干燥柔软的植物,他几乎就要这么睡去。
但在回想起之前发生种种的瞬间,一股刺骨的恐怖感顺着他的大脑蔓延,刺痛了他周身的肌肉,让卡约斯如坠冰窟。
他为什么还活着?
在雪祖星即将启程的时刻,他因为担心而离开飞船返回营地查看情况,却意外发现里昂家族的雌虫正在运送着盛有雌虫尸体的棺材。
整整八具。
可能失去温德尔的恐惧感在卡约斯的心中盘旋着。
原本他并不高兴温德尔的离去,更气恼于温德尔没对自己说实话,似乎有很多事情瞒着自己。大概是卡约斯在他面前太放松了,温德尔忘记了卡约斯轻易就能听到其他虫族血液流动和心脏跳动的声音,判断他们是否说谎。
在察觉到温德尔的声音不如以往坚定时,卡约斯延展自己的听觉感官,听到了温德尔的心跳。
是谎言的频率。
卡约斯不想显得太凶狠强硬,光脑上说这样的雌虫会让伴侣感到极大的压力,消减彼此之间的信任感,信以为真的卡约斯用上了极大的自控力没有问温德尔到底出了什么事。
但卡约斯还是很生气,所以一连几天都对温德尔刻意冷淡,就连出发也没有和温德尔说,并且打定主意要在光脑上冷落温德尔一段时间。
温德尔会哄他的,卡约斯知道。
雌虫很清楚自己的性格有着很大的缺陷,阴晴不定,习惯于使用粗暴命令的口吻,长得不讨喜欢,表情生硬冷漠。但在他学会收敛这些以前,温德尔似乎已经学会了包容,以纵容撒娇小猫一样的方式纵容着卡约斯的一切。
对卡约斯来说,温德尔是他得到过最好的礼物,是能平复所有痛苦的、唯一有效的镇定剂,是卡约斯停留在这个世界上的原因。
此刻,听着尸体被运送中发出的声音,卡约斯不自觉地颤抖着:幸好这其中没有温德尔,幸好温德尔马上就要离开加勒德亚·里昂。
他希望温德尔远离虫族主星,远离所有雄虫,他希望温德尔好好地活着,那怕他再也——
熟悉的信息素缠绕在鼻尖,卡约斯所有的思考都停滞了,他呆呆地延展感官,追溯到雌虫信息素的来源位置。
是其中之一的棺椁。
“倒数第一个真空隔离层,告诉我里面的雌虫长什么样。”
被随手揪过来的雌虫转头想要抱怨,却看到卡约斯银白色眼睛中赤红的血丝,先是被目眦尽裂的表情吓得不清,随后认出了这张脸,更是吓得不敢动弹。
“对,对不起,卡约斯殿下,有东西蒙着脸看不清……不过那只雌虫是金发,跟……跟加勒德亚大人的头发颜色有点像——”
雌虫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在原地抖如筛糠:“不,我不是说加勒德亚大人在那里——”
他生怕自己对雄虫的冒犯会引来杀身之祸,尤其是在尊雄派的卡约斯面前,吓得不敢睁眼,觉得自己下一秒就会死在卡约斯的虫翼下,死因仅仅是把死掉的雌虫和雄虫的外貌做了类比。
几秒过去,什么都没有发生。雌虫疑惑地睁开双眼,却发现卡约斯早已不见踪影。
实际上,从雌虫说那具尸体是和加勒德亚·里昂颜色相近的金发时,卡约斯的脑中嗡鸣一声,之后的话像是白噪音一样——
他什么都听不到了。
温德尔的头发颜色是金色的,他确认过,和加勒德亚·里昂照片上的很像。温德尔的信息素被他记在脑子里,和对温德尔头发颜色的记忆一起,被卡约斯在无数个夜晚反复回味。
这些快乐的记忆,在这一瞬间都变成了带着毒素的武器,刺穿了卡约斯的心脏。
他回到飞船上,等待着飞船启动,把自己的感官扩展到最大。听见了雄虫议论新到手的雌虫,听见了雌虫麻木的应答,听见了加勒德亚·里昂威胁其他雌虫不要打扰自己的声音。
唯独没有温德尔的心跳和呼吸。
温德尔死了。
卡约斯心中的一部分也随之死去了。
第077章 第 77 章
卡约斯记得自己像是幽魂一样在飞船上游荡。
直到感知到加勒德亚·里昂的脚步声, 黑暗粘稠的负面想法在一瞬间灌满了卡约斯的脑海,复仇、凌//虐以及杀戮的欲望不断翻滚着。
他应该这么做吗?
雄虫不是他发誓用生命效忠守护的对象吗?
温德尔死前感到过痛苦吗?
他的犹豫是不是因为感知到自己会是下一个加勒德亚·里昂对动手的对象?他为什么不向卡约斯求助,难道温德尔认为卡约斯会因为对他下手的是雄虫就袖手旁观吗?
是我的错, 卡约斯想,加勒德亚·里昂是毫无意义的浪费雌虫生命的废物, 自己却愚蠢地想要保护这个恶心的垃圾。
这是温德尔一直想让卡约斯明白的, 但他认识到这一点已经太晚了,他失去了这个世界上唯一有价值的雌虫。
卡约斯平静地接受了杀戮的想法, 在与加勒德亚打招呼的同时,寻找着合适的动手地点和方式。
但在做出决定之前,他察觉到墙后有一只雌虫,一直盯着自己和加勒德亚·里昂的互动。那只雌虫身上的气息不像是任何加勒德亚·里昂身边带来的雌虫。
也许是温德尔在忒西弥的同伴, 代替温德尔的位置来对加勒德亚·里昂下手。抱着这样的想法,卡约斯没有立刻动手,收敛自己的气息隐藏在附近观察情况。
那只埋伏在附近的雌虫果然向加勒德亚·里昂动手了。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却出乎卡约斯的意料,加勒德亚·里昂以不符合雄虫力量的姿态和雌虫搭在一起,竟然隐隐有取胜的姿态。当雌虫划破舷窗玻璃想要推加勒德亚·里昂下去的时候,后者用力拨开雌虫的手,毫不示弱。
这样下去, 不但加勒德亚·里昂死不了,来杀他的雌虫反而可能被反杀。卡约斯不在乎雌虫的性命,但他知道温德尔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如果温德尔还活着的话。
卡约斯上前挡住了加勒德亚·里昂和雌虫的缠斗, 他面对着雌虫想说些什么, 却又意兴阑珊。温德尔死去了, 这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在那一瞬间, 卡约斯杀死雄虫的想法,变成了和加勒德亚·里昂同归于尽。
这次的痛苦太强烈了, 他已经想尽办法让自己恢复正常,但不管身上增添多少伤口,心中的空洞始终吞噬着卡约斯岌岌可危的理智,让他精神恍惚。
卡约斯知道自己撑不下去了。
他转身将雄虫禁锢在自己胸前,一言不发地纵身跃向万丈高空,迎接意识的消亡。在温德尔出现前,那是他梦寐以求的平静。
夺走意识的黑沉仅仅停留了一段时间,便逐渐消散了,从昏睡中回过神来的卡约斯再次感受到了将他几乎撕碎的痛苦。
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还活着?如果他还活着,那不就说明加勒德亚·里昂也没有死。他连这点用处都没有,就连这件事都无法为温德尔完成吗?
卡约斯目光空洞地听着山洞外的雨声,心中漫上一股无力的绝望。
……
温德尔甩了甩自己头发上的水,把半死不活的猎物扔在裸露的岩石上,仔细端详。
这东西长得和兔子有点像,所以他才抓来的,没想到实际体型比兔子大五六倍就不说了,藏在厚重皮毛中的正脸居然长得和鳄鱼差不多,脸颊两侧还分布着嶙峋的肌肉。
这东西能吃吗?温德尔发自心底地怀疑。
算了,抓都抓回来了。他手起刀落把变异兔子割了喉,用藤蔓倒吊着放血,切割成大小均匀的肉块。
回到山洞,温德尔把处理好的兔子肉块拿叶子包住扔到一边,接着火光查看卡约斯的情况。
雌虫脸色通红,双眼紧闭,额角上挂着几滴汗水,身上比较浅的伤口在强大的体质下愈合得七七八八,只剩下脖颈上的那道撕裂伤还在渗血。
这家伙到底在想什么啊,对自己下这么重的手。
温德尔在心中叹息着,伸手去摸包扎在卡约斯脖子上已经被血液浸透的医用绷带。
双眼紧闭陷入昏迷的雌虫却骤然伸出一只手,钳住了温德尔的手腕,用力一拉,天翻地覆之间,温德尔被他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雌虫的虫翼在狭小的山洞中伸展不开,每次扇动都从岩壁上刮下许多岩石碎屑,叮叮当当地掉在地上,那双翅膀目标明确地朝着温德尔的咽喉划来。
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的试探或玩闹,气流中涌动着的是真正的杀意。
温德尔一个侧身躲过攻击,卡约斯左侧的虫翼深深地插在地上,将一块碎石平整地切割为两半,各自滚落到山洞的角落里。
“卡约斯,别冲动,我们好好谈谈!”温德尔狼狈地抹去脸上的尘土,喊道,“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你现在冷静一点!”
“我只想要您的性命,加勒德亚大人,如果您能让我折磨致死就更好了。”卡约斯彬彬有礼地回答,手上的动作愈加凶狠。
温德尔掰开他掐在自己脖子上的双手,咳嗽两声,哑着嗓子耐心地说,“你身上的伤很危险,我死了你怎么走出这片森林?”
“您不用担心这件事,我也没想过继续活着。”
温德尔错愕地看向卡约斯,不明白雌虫为什么突然这么说。他唯一能明确的一点就是卡约斯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份是【加勒德亚·里昂】——但这样就更说不通了,卡约斯怎么会主动去袭击一只雄虫,还直接就下死手?
他随意地吐出一口血沫,趁着卡约斯脱力的一瞬间反扑,把卡约斯牢牢压在身下,抓住卡约斯的虫翼根部,这是雌虫最脆弱的几个地方之一。
卡约斯颤抖了一下,竟然毫不顾忌自己的虫翼,反身挣脱开温德尔的束缚,一条腿扫过温德尔的胸膛,把他狠狠掼倒在地。
温德尔骂了一声,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他刚才差点没能及时松手,让卡约斯距离断翼就剩一点点的距离。
他实在没料到卡约斯能这么疯。
从前雌虫再怎么在身上留下伤口,也不会触碰自己的虫翼,一直为帝国保留着自己的战力。就像卡约斯的自毁倾向一样,就算把自己折磨得遍体鳞伤,也因为被强行灌输的理念,自愿活在痛苦中,从未想过结束自己的生命。
温德尔终于意识到卡约斯的精神状态已经不对了。
他放轻声音,柔和地说:“没事的,卡约斯,深呼吸。”
温德尔尽力伸直手臂揉了揉卡约斯脖颈后面,靠近腺体的位置,这种带着力度的按压会让卡约斯感到舒服,温德尔希望借此让卡约斯暂时平静下来。
事实却是这不仅没用,反而火上浇油。
卡约斯咬牙,攻击变得更加狂暴:“别用他的声音说话,你为什么会知道……你是为了我们的关系杀了他?”他的尾音不稳地隐没在空中,显而易见地痛苦。
温德尔一头雾水:杀了谁?
灵光一闪,他不可思议地说,“你难道认为我杀了温德尔?”
狂风骤雨般的攻击停滞下来,卡约斯声音颤抖:“什么意思?”
温德尔还想问他是什么意思,此时他才终于意识到两人之间存在的巨大误会,躺在地上抓住卡约斯挥过来的拳头,觉得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有些荒唐。
“温德尔没有死,卡约斯,”他温和地说,亲昵地捏了捏卡约斯的手指,把雌虫的拳头合拢握在掌心,放在自己的胸口之上。
因为刚才激烈的打斗,温德尔的心脏正激烈地跳动着,隔着骨头和血肉一下一下地撞击着卡约斯放在他心口的手。
“……什么意思?”
“这是温德尔活着的证明,”雄虫笑了一声,气息不稳,声音沙哑干涸,“我就是温德尔。”
卡约斯完全僵在原地,干涩地问:“什么?”
“我说我就是温德尔,你认得出温德尔的心跳和呼吸节奏的,不是吗?”说完这句话,空气安静下来,说话的主人耐心地等待着卡约斯做出自己的判断。
可卡约斯却无可救药地慌乱起来。
他应该记得温德尔的心跳和呼吸的,因为他总能从人群中一下辨别出温德尔的存在,但此刻回想起来,面前的雄虫、加勒德亚·里昂和温德尔的心跳声却混杂在一切,彼此之间似乎完全没有区别。
他引以为豪的听觉系统,竟然辨别不出自己的伴侣,甚至将杀死温德尔的雄虫的心跳混杂在一起。
“……”
“卡约斯?”见雌虫久久没有回应,温德尔担忧地喊了他一声。
卡约斯脸上的痛苦让他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雌虫可能很久之前就无法正确辨别温德尔和加勒德亚·里昂之间的区别了。
现在想想,无论温德尔是否伪装自己的呼吸频率,他永远会被卡约斯认作是温德尔,除非是在其他人称谓他为【雄主】或【加勒德亚大人】的时候,卡约斯才会辨认出他作为加勒德亚那一面的身份。
不是因为温德尔的伪装没有骗过卡约斯,只是因为卡约斯从始至终期待着的,只有温德尔的出现。
失去了视觉这个最明显的提示,卡约斯爱上的是温德尔的灵魂。
……
温德尔轻柔地拭去卡约斯脖颈间因为剧烈活动而渗出的血珠,卡约斯不会流泪,他的血液有时就像是他的泪水。
一根毛茸茸的尾巴凭空冒出头来,用尖端悄悄挠了挠卡约斯腰窝的位置。
敏/感带被扫过的感觉,让思绪繁杂难忍的卡约斯暂时从痛苦中惊醒,疲惫的脸上出现了片刻的空白。
尾巴上的动作继续,像哄小孩子一样圈住卡约斯的腰,把他往温德尔的方向拉了拉。
“认得这个吗?之前你可是差点把它揪下来,现在想起来还是很痛。不过如果你让我好好包扎你脖子上的伤口,我就不和你计较了,怎么样?”
卡约斯对此的回答是一把抓住温德尔的尾巴,从唇齿间挤出几个缥缈的字眼:“……温德尔,真的是你?”
总算认出来了。
如释重负的感觉如此强烈,温德尔甚至忘了上次的心理阴影,让自己的尾巴安然地呆在卡约斯的手里。
“但你为什么会有雄虫信息素……你、你是雄虫?”卡约斯结巴着说,快速从温德尔的身上爬起来,小心翼翼地把温德尔扶起来。
知道温德尔没有死而且是一只雄虫后,出于狂暴状态的卡约斯消失了,顶级尊雄派卡约斯·图里欧重返江湖。
“我是加勒德亚·里昂。”温德尔坦白,这比他想象中的更容易说出口。
卡约斯听起来有点不高兴,但马上反应过来,纠正了自己的语气:“别骗——您说什么我都相信。”
第078章 第 78 章
山洞外的雨已经不下了, 但淅淅沥沥的水滴依旧从茂密的树冠上滴下来。天色已经黑了,密林中有树叶草堆被翻动的声音,和不知名生物低沉空洞的鸣叫声混合在一起, 像是从另一个未知世界传来的声音。
闪动的火光从山洞口映照到不远的地上,没有生物感贸然靠近这奇怪的一幕。
山洞内, 火光明明灭灭地在岩壁上跳跃着, 温德尔设法找了些干燥的树枝草叶,让火堆旁弥漫的烟雾在能忍受的范围之内。
火堆下方已经焦黑的燃料时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温德尔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插有兔型生物肉块的枝条。油脂掉进火中激起更大的爆裂声响,他心不在焉地把肉串抬高了一些,躲开骤然跃起的火苗的炙烤,趁着机会偷偷抬眼去看火堆对面的灰发雌虫。
温德尔此时的情感非常复杂。
一方面, 他开始有点懊悔早些时候对于自己身份的坦白。对所有他视作同伴甚至亲人的虫族来说,【加勒德亚·里昂】身份背后的秘密事关重大,他不该把感性凌驾于理性之上,在没有摸清卡约斯目前立场的情况下就暴露真实身份。
可他又在心中反驳自己,卡约斯已经愿意为了【温德尔】而对雌虫下杀手,甚至愿意用自己的生命作为杀死【加勒德亚】的筹码,这已经足够说明他立场的转变。
再者, 忒西弥成员将温德尔接回主星之后,卡约斯迟早会知道自己是和【加勒德亚】一起失踪的,那时候温德尔的身份自然而然就会暴露, 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所以, 为了抹去卡约斯脸上的绝望表情而在匆忙间坦白身份, 这件事虽然算不上理智, 但也并非温德尔目前心烦的主要原因——他更在意卡约斯在此之后给出的反应。
卡约斯相信他是一只雄虫,但他拒绝相信温德尔就是【加勒德亚】。温德尔问他为什么不相信的时候, 卡约斯却只是微笑着搪塞过去,把所有解释都当成耳旁风,让温德尔有一种力气不知道往哪里使的无力感。
对,还有他的微笑。
自从卡约斯相信温德尔是雄虫之后,他的态度就变得十分诡异,冷硬的表情语气说是消失,不如说是被雌虫强行按下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僵硬的微笑面具,像是木偶被吊线牵着提拉起来的微笑一样。
充斥着未知生物空洞鸣叫的丛林黑夜,在恐怖片一样的背景音效下,这幅表情有些过于毛骨悚然了。
“雄主,您累吗?不如让我接受您的工作,您去休息一段时间。”意识到温德尔正在盯着自己,卡约斯挂着那副令人不安的微笑面具说道。
温德尔打了个哆嗦。
这就是第二个异常的地方。卡约斯开始叫温德尔“雄主”,而且还用虫族语言中最高级的敬语称呼温德尔。这些都是标准的雌虫规范,从卡约斯的口中说出来却非常奇怪。
温德尔搓了搓自己的手臂,欲言又止:“卡约斯,你能不能像以前那样称呼我?直接叫我温德尔就行了,人称最好也改一改。”
卡约斯已经来到了温德尔的身边,他脖子上绑着厚厚的一层纱布,明明伤的比温德尔重得多,却一直在让温德尔休息,试图接过烤熟食物的工作。
闻言,他的眼睛转向温德尔,脸上恰到好处地浮现出一丝委屈,“这个称呼让您感到不适了吗?”
温德尔:……
他很想疯狂点头,然后告诉卡约斯再也不要这么叫他了。
“您是我的伴侣,又是雄虫,自然是我的雄主,难道您不承认我们之间的关系了吗?”卡约斯低声问。
温德尔刚要点头的姿势凝固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好吧,”温德尔妥协道,“你叫我雄主没问题,但至少不要用‘您’称呼我,这样可以吗?”
他对雄主这个称呼其实也没太大意见,只不过是忒西弥的雌虫一直用这个称呼来叫他,让失忆后的温德尔有点将这个词和某种组织代号连接起来,卡约斯这么喊他的时候——
像是在加班。
一旦克服这种心理,听卡约斯用“雄主”称呼自己的时候,温德尔的脸颊开始发热。
“雄主”从卡约斯嘴里说出来,与从任何虫族的口中说出来的感觉都不一样。在卡约斯这里,这个词只代表了它原始的意思,雌虫和雄虫之间被公之于众的亲密关系。
“不过我要事先和你讲清楚,你有叫我任何名字的权力,你可以叫我雄主,但不是必须。你同样可以叫我温德尔或加勒德亚,这是你的自由。”温德尔告诉卡约斯。
他已经意识到,在知道自己的雄虫身份后,卡约斯对他的态度改变了。
在他还是温德尔的时候,卡约斯和他是平等的,甚至作为帝国最高战力,卡约斯一直认为自己比温德尔更强,心安理得地,将性格中在通常意义上不太讨人喜欢的,傲慢、坦率、脆弱和扭曲的一面,全部直白地摊开给温德尔看。
但在他的雄虫身份暴露后,这种平衡被卡约斯单方面地打破了。温德尔不想让这个影响到卡约斯和自己的相处,更不想让卡约斯因为这个委屈自己。
温德尔觉得自己有必要告知卡约斯他依旧是自由的。
但卡约斯对此的态度不太明朗。“请让我帮您、你。”雌虫坚持。
温德尔叹了一口气:“卡约斯,我知道你上过战场,但军队应该都有军用粮吧?我对烤肉的经验比你多一些,而且你身上还有伤,就让我来吧。”
卡约斯抿了抿唇:“都是小伤。”
温德尔摇了摇头,只有卡约斯才会这么说,把快要撕裂气管的伤口叫做“小伤”。
僵持不下,两方双双陷入沉默。
这是温德尔和卡约斯相处的记忆中,最不自在的一次。
明明坦白了一切,连【加勒德亚·里昂】的身份都透露给了卡约斯,现在两人之间应该没有丝毫隔阂才对,为什么会觉得比以前更加疏远呢?
不想看到卡约斯脸上陌生的微笑神情,在越来越冷淡的氛围中,温德尔心烦意乱地低下头,呆呆地注视着逐渐变色的肉串发呆。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卡约斯的脸色也愈发黯淡,将头轻轻靠在后面的岩石上,一只手无意识地按压着肩膀上还没完全愈合的伤口,神情迷惘。
“别压你的伤口。”温德尔说,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比想象中更加生硬。
他递了一串肉过去,垂眸不去看卡约斯,却放缓了语气:“吃吧,希望我的手艺还没有退步。”
卡约斯沉默着接过,小心地避开与温德尔的肢体接触。
片刻后,他说:“很好吃。”
虫族的味觉和人类的不太一样,烤制的肉类不加任何调味料也不会显得过于寡淡,难以入口。但在如此陌生的卡约斯面前,温德尔甚至不知道这句话是他的真心话还是礼貌性的回答。
“谢谢。”温德尔干巴巴地回答。
两人继续在古怪的氛围中分食了剩下的肉串,温德尔拒绝了卡约斯再次提出的帮忙请求,把东西收拾干净,用捡回来的多余草料给自己铺了一张“床”。
卡约斯躺着的草床很大,明显能容纳下两个人,在他醒来之前温德尔也并没有铺第二张床,这足以说明一些事情,但此时两人默契地都没有去提。
温德尔的床离卡约斯的很远,靠着山洞的另一端墙壁。
他们心知肚明这点距离没有任何用处,山洞外风声吹动树叶相互摩擦的声音不会对他们灵敏的感官造成任何干扰。
都阖上眼,谁也没出声。
温德尔知道卡约斯没有睡着,卡约斯知道温德尔也没睡,他们清楚地听着彼此的呼吸声和心跳声,相对无言。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
卡约斯只能看到一团黑暗在眼前膨胀,他已经很熟悉黑暗了,但眼前的黑暗却在涌动几下之后,缓缓形成了一个人的形状,他有着温德尔的外形,有着温德尔的呼吸心跳,行动说话都像温德尔的风格。
但卡约斯无法确定这是不是温德尔。
也许这只是假装成温德尔的雄虫,为了在狂暴状态的卡约斯手下活命而装出来的表象;也许是在温德尔死后,卡约斯在痛苦中变得精神失常而产生的幻象,真正的雄虫其实已经横尸在旁边。
又或许,这是卡约斯濒死前为自己创造的最后美梦。
在卡约斯看来,此时的温德尔就是这样一团模糊的黑色形状,他不知道这到底是真正的温德尔,还是一只伪装成温德尔的怪物。
温德尔怎么会是雄虫呢,卡约斯遇见过许多雄虫,没有一只是温德尔这样,没有一只像是温德尔。
他甚至说自己是【加勒德亚·里昂】,一个以虐待雌虫为乐而闻名的雄虫。
卡约斯不相信他,不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他的意识因为和“怪物”同处一室而迟迟拒绝入睡,在沉沦与清醒之间徘徊,静静地品味着浸透内心的恐惧与痛苦。
不知过了多久,在一片昏沉中,卡约斯感觉到一只熟悉的手搭上自己的腰部,无声地停留在那里,等待着什么。
“温德尔?”他小声问,“你回来了?”
“我一直在这里,”温德尔的声音温柔地说,“你发烧了,不是和你说过要好好对待自己的伤口?”
卡约斯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身上因为燥热而渗出了汗水,他还以为这是雨雾附着在皮肤上产生的黏腻水珠。
“你需要睡觉,不要再和我闹脾气了,能允许我哄你入睡吗?”温德尔的胸膛靠得近了些,卡约斯没有闻到任何雄虫信息素的气味,只有轻柔的草木气息,带着夜晚湿漉漉的冰冷水汽。
卡约斯把头抵在温德尔的胸口,嗓音沙哑,“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只要是你。
带着熟悉暖意的手探进卡约斯的衣服内,顺着肌肉线条游走着,轻飘飘的麻痒蔓延上卡约斯的四肢感官,一点点刺痛。几根手指不轻不重地按压着卡约斯给自己身上留下的青紫淤痕,手指在那里轻飘飘地画着圈,是无奈的责备,又像温柔的抚慰。
一滴不是汗水的东西悄然从卡约斯的太阳穴上划过。
“真的是你,温德尔,你回来了。”卡约斯的喉咙像是被堵住了,在意识昏沉浮沉的时候,他终于允许自己发出一声近似哽咽的轻咳。“你回来了。”
一声叹息飘散在空中,温德尔柔和的声音在他耳边悄然响起。
“我一直在这里。”
……
卡约斯有一件没有告诉过任何虫族的事情。
他患有一种奇怪的病症。
也许是度过了一个没有虫族会将视线投向他的童年,只有严厉的宫廷教师和对他表达不满与失望时的雄父会注视他,长大之后,卡约斯发现其他虫族的视线会在他的身上造成刺痛。在失明后,这种情况随着感官系统的加强而更加明显。
这是他最讨厌的疼痛,一直尽可能地避免,但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
有的视线会更痛,有的视线造成的疼痛更轻。
被他奉命杀死的雌虫对他投以怨恨的眼神,就像用刀片在皮肤上剐蹭,一层一层将卡约斯剥皮抽筋,把他的内脏暴露在冰凉的空气中。
雄虫的视线会带来最痛苦的感觉,尤其是带着恶意的刻意注视,像是过于强烈的灼烧,皮肤上的细胞在瞬间凋零,发出被杀死的痛哭,有时让他有种呕吐的冲动。
直到遇到温德尔。
一开始,他的视线和其他虫族一样都会带来痛意,根本没什么不同。
逐渐地,温德尔的视线不痛了,但卡约斯依旧可以通过他看向自己的视线分辨这只亚雌,因为温德尔的视线是唯一让他感到皮肤被抚摸着的温柔存在,他会感到不满足,会感到虚无的渴意,唯独不会感到痛苦。
很奇怪,温德尔愿意主动让他疼,但他的视线却能抚平痛意。
在卡约斯以为温德尔死去后,所有的视线都加深了痛苦,包括自称温德尔的雄虫。来自雄虫视线的痛苦感受,让卡约斯内心的一部分拒绝相信这是温德尔。
直到温德尔接触到他,带来熟悉的、平和的、安抚性质的痛意。
视线带来的痛苦像是遵守守恒定律一样消失了,卡约斯知道自己终于重新找到了温德尔,尽管温德尔坚持声称自己什么地方都没去。
卡约斯睡着了。
第079章 第 79 章
天光乍亮, 树冠上的鸟鸣开始变得嘈杂,丛林中空洞的鸣叫渐渐减弱直至消失。
在第一缕光线还没碰到金黄色发丝之前,温德尔就睁开了眼睛, 这是长时间的警觉培养出的习惯。
他小心翼翼地从好不容易陷入睡眠的雌虫身上收回手臂,确认卡约斯还处在安然的沉睡中之后, 静悄悄地走出山洞。
在睁眼之前, 温德尔就隐约听见有猛兽在距离山洞不远处活动的声音。
考虑到雌虫昨晚因为伤口不适应荒芜林星绵密的雨雾而导致发烧,他决定让卡约斯在山洞继续休息, 自己去解决野兽的隐患。
温德尔并不担心把卡约斯一个人留在山洞里,万一那只猛兽绕过他,来到山洞里试图攻击卡约斯……
那算它倒霉。
拨开茂盛的灌木丛,温德尔脚步轻盈地奔跑在丛林之间, 这是他基因中的一部分,是豹族兽人的天性。
追踪着猛兽的吼叫声和撕咬猎物的声音,温德尔一路追踪到了一处较为开阔的林地附近,这里的树木树干长得非常高但树冠极小,林下空间宽阔平坦,没有什么可做隐蔽的地方。
温德尔用利爪攀到林地边缘的树冠上,俯视着观察下方的情况。
他听到的猛兽还停留在这里, 靠着一颗树撕咬着猎物。
野兽有着鳄鱼一样的扁平身形和长而方的上下颚,肢体修长,背上有两个像骆驼一样的驼峰, 覆盖着墨蓝色的鳞片, 锋利的爪子深深嵌进猎物失去声息的身体。
他的猎物像是某种小型犬类, 脖颈上有一排深深的齿痕, 腹部被剖开以便野兽取食内脏。
温德尔故意摇了摇树干,知道野兽无法穿过茂密的树冠看到自己, 但他却能观察到野兽戒备时的姿态。
鳄鱼般的野兽果然被这阵动静吸引,停下撕咬的动作,放下嘴里的猎物,警惕地朝着这个方向扭头,两颗小而黑亮的眼睛闪着嗜血的光芒,盯了树冠一会儿后缓缓转向其他方向,不死心地四下搜寻着。
温德尔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野兽不满足于自己已经捕获的猎物,还在搜寻着有可能的受害者。
但同时,它随时准备放弃猎物的举动彰显了这种动物谨慎而狡猾的性格——它一定不是食物链最顶端的那些动物,而是会被盯上的猎物之一,或是那种攻击力不强无法捍卫自己的食物的独居动物。
但就是这样的谨慎,激起了温德尔捕猎的冲动。
他擅长这样:瞄准胆小的动物,付出长久的耐心进行伏击,然后出其不意地进行捕杀。
温德尔不是特别喜欢自己的这一面,但他也必须承认这种捕杀的确带给他乐趣和满足。所以时不时地,他会放纵自己体内的基因天性,进行一场原始的捕猎。
鳄鱼肉烤着是不是还挺好吃来着?
他漫不经心地想着,轻巧地攀下巨树,留心听着猛兽动向的同时,计算着自己伏击的位置和捕猎的角度,最终选定一处茂密的灌木丛,透着植物茎叶的缝隙瞄准猎物。
长着驼峰的鳄鱼凶狠地啃咬着猎物,将肉块囫囵吞咽进喉咙。直到猎物已经变成骨架,它还意犹未尽地舔食着附着在骨头上的肉渣。
很明显,它没吃饱。
这时有一种比伏击更好用的方法,那就是把自己变成它们眼中的猎物,引它靠近。
当野兽主动缩短距离到判断猎物无法逃生并猛扑过来下口的时候,其实野兽自己也同样没有脱身的机会了。
温德尔拨弄几下灌木丛,制造出小型动物穿行而过的声音。
果然诱使野兽抬起头来,混沌而渴望的视线盯向温德尔的方向,迈着沉重的步伐向这个方向走来。
距离一点点的缩短。
就在外形酷似鳄鱼的野兽向着温德尔所在灌木丛扑过来的同时,温德尔也冲着它的方向扑了过去,直直瞄准野兽鳞片覆盖最薄弱的腹部。
“咚——”!
猎物突然之间从眼前消失,温德尔猝不及防扑了个空,踉跄着缓冲了几步,差点跌坐在草地上。
不是,他的猎物呢?!
豹族兽人甩了甩身后的尾巴,迷茫地朝着身后的方向看去。
野兽已经瘫倒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身上好几处都流出血液,就连鳞甲覆盖最厚重的背部也被轻易地划开。
熟悉的灰发雌虫站在这具新鲜尸体的旁边,一边甩着自己翅膀上的血珠,一边用邀功的语气对着温德尔说:“雄主,我把想要袭击你的东西杀掉了。”
他的保护对象却感到十分绝望。
“那是我的猎物……”
温德尔痛苦地喃喃自语,不知道怎么让卡约斯意识到对于花豹来说,被抢猎物实在是一件无法忍受又十分悲惨的事情。
对卡约斯终于恢复正常语气对他说话感到欣慰,温德尔沉默了又沉默,以快把自己憋出内伤为代价换来的宽容语气说:“我,真是谢谢你。”
“这都是我该做的。”卡约斯说
“以后还是别做了吧。”温德尔建议。
“你会受到伤害,雄虫在雌虫面前受伤是不能容忍的。”卡约斯坚决地说。
“……”
比被抢走猎物更过分的,就是被当面指出能力不行无法杀死猎物,甚至会被猎物反杀。这是对豹族兽人毫不掩饰的贬低。
更过分的是,说出这话的是温德尔认定的伴侣。
温德尔深呼吸:“我不会受伤,而且我早就发现了这东西,刚才是故意引诱它攻击我。”
卡约斯不动摇:“不管你说什么,雄虫不能做这么危险的事情,让我为你做就好了。”
温德尔:“那打一架吧,让你看看我到底行不行。”
卡约斯摆出明显拒绝的神情,听不进去:“这不——”
温德尔降低重心摆出伏击的姿势,按照他们之前打斗的惯例,一言不发地冲直接了上去。
雌虫被他扑在地上,丝毫没有抵抗的意图,甚至伸出手,垫住了温德尔为了避开真的砸到他的脸上而临时错开砸在地上的拳头。
他忧心忡忡地告诉身上逐渐露出崩溃表情的雄虫:“雄主,做这么剧烈的动作你会受伤的。”
温德尔:“……”
谁能告诉他,这和之前毫不留情准备杀死他的雌虫是同一只吗?
他生无可恋地翻身坐在草地上,把保持姿势不动的卡约斯拽起来,坐在自己的旁边。
“卡约斯,你知道我是谁对吗?叫一下我的名字。”温德尔说。
“温德尔。”卡约斯不明所以地照做。
相较昨天,雌虫的态度变得正常了很多,但还是会露出小幅度的诡异微笑尝试,让温德尔感到有些惊恐。
“所以,你也知道我是温德尔,和之前的温德尔是同一只虫——我们之前不是已经打过很多次了吗,你知道我的能力在哪里,不用为我担心。”
温德尔曲起指关节,敲了敲倒在地上的野兽尸体:“尤其是这种程度,我还应付得来。”
卡约斯不说话,用沉默表达自己的不赞同。
一方面,温德尔很感谢他没有用毫无灵魂的、尊敬顺从的语气符合自己;但另一方面,温德尔隐约意识到这可能是之后的常态:卡约斯会把他当成一只没断奶的兽类幼崽一样保护起来。
他狠狠打了个冷战,绝不要这样。
丛林中,微风拂过草头树梢,植物叶片相互摩擦发出沙沙的响声,成为他们僵持局面中唯一的声音。
卡约斯不高兴地扇动着自己的虫翼,脸上怪异如面具般的微笑消失,不满的神情填满冷硬的面容。
几秒之后,两人不约而同转身。
从身后的灌木丛中猛地跃起一个巨大黑影,锋利闪着寒光的利齿咬了个空。温德尔用爪子划破了埋伏在两人身后的野兽的腹腔,但只有半截。
因为野兽被飞起来的卡约斯用虫翼抢先一步拦腰斩断。
温德尔忍无可忍:“卡约斯!”
这是第二次他的猎物被抢了——可恶的有翼类,它们灵活的机动性早在在上辈子的斗兽场就给他留下了心理阴影。
卡约斯不甘示弱:“温德尔!”
都说了柔弱的雄虫不能做这种危险的事情,万一不小心把自己玩死了怎么办。
“……”
“……”
两人互不相让,僵持不下。
温德尔推了一把卡约斯的肩膀,卡约斯抓住温德尔的衣领,两人在半米高的厚草丛中扭打成一团。
“雄虫应该待在安全的地方,你们这么柔弱会受到伤害。”卡约斯趁着空隙再次告诫温德尔。???
温德尔不敢置信地看向雌虫掐住自己脖子的双手:“那你现在在干什么?”
卡约斯停顿了两秒,心虚地松开手。
糟糕。
虽然他一直提醒自己温德尔是自己最重要的需要保护的雄虫,但已经习惯了的相处方式不是那么容易改过来的。
温德尔顿了顿,噗嗤一声笑出声,这个意外打破了他和卡约斯之间的僵持。
他像对待任性的小孩子一样揉了揉卡约斯的头顶,发泄似的把后者的半长发弄乱:“你知道我本来的样子,还是不要用对待其他雄虫的方式对待我了。
“难道在卡约斯的心里,我和其他雄虫没有任何区别吗?”
“不是!”卡约斯的反应很激烈,但是……”
“那我们各退一步怎么样?”温德尔适时提出。
“嗯?”
“卡约斯,你很强,这是事实。我不如你强,这也是事实。”
“但我也不弱,你心里知道这一点,对吗?”温德尔用指关节轻轻压在卡约斯的嘴上,把他反驳的话堵回去。
他继续说:“我可以应对大部分局面,你要相信我。作为交换,我会在需要的时候寻求你的帮助,到那时候,就麻烦你来保护我了。”
卡约斯觉得哪里不太对,这和认知中雄虫会说的话完全不同。但温德尔说得很有道理,他的确和其他雄虫都不一样,卡约斯无法反驳这一点。
纠结片刻,他不情愿地点头。
温德尔长舒一口气,满意地摸了摸卡约斯瘦削的脸颊,“谢谢。”
卡约斯露出不适应的神情。
他不习惯温德尔作为雄虫时的样子,不习惯和雄虫进行不疼痛的接触,也不习惯一只居然会向雌虫道谢的雄虫。
更不习惯让自己的雄主在前面搏斗,自己却无所事事地在一旁等待。
显得他很没用。
雌虫沉默地面对着树干自闭了。
温德尔忍住没有笑出声,心情愉快地开始对两具野兽尸体进行解剖工作。
放血,去骨,切割,因为熟练而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你为什么会这些?”卡约斯从怀疑虫生的状态中暂时恢复过来,问道。
“小时候学的。”温德尔简单地回答,没有看到雌虫若有所思的神情。
“以后我保护你。”卡约斯坚决地说,跃跃欲试。
“……嗯?”
温德尔迷惑地发现自己再一次跟不上卡约斯的思路了。
第080章 第 80 章
温德尔指使卡约斯飞到三米以上, 扯下一根足够坚韧的藤蔓,把切割均匀的肉块绑成一串。
卡约斯蹲在旁边,闭着眼睛, 感知着温德尔的动作,“这都是你作为虫崽时学会的吗?”
温德尔略微一顿, 不太习惯“虫崽”的叫法。而且准确地说, 卡约斯问到的这些技能是在他的少年时期从事暗杀工作之后学会的。
为了节省任务时间他会花几天的时间从森林中穿行,有时任务目标也需要他一连几天潜伏在荒芜的地方, 只能靠自己获取食物水源,于是开始学着像一头真正的豹子一样生活,不过他实在不喜欢带血的生肉,自己学会了生火和烧烤。
但这些显然没法全部告诉卡约斯, 雌虫还没有接受他是【加勒德亚·里昂】这件事,温德尔不想再添乱。
“算是吧,都是生存需要的技能。”温德尔回答。
卡约斯收拢眉心,表情严肃:“我知道了,但你以后不需要过那种生活了。你是我的雄主,我会把所有的财产转到你的名下,你再也不需要为生计发愁。”
温德尔:?
他确实有一点感动, 上辈子没人对他说过这种话,不过更多的,还是对卡约斯的逻辑感到疑惑。
“你说我是你的雄主, 但你的婚约是和加勒德亚·里昂缔结的, 而你又不相信我就是加勒德亚·里昂……”温德尔真心实意地困惑:“你到底认为我是谁?”
“而且你的财产是会转移到加勒德亚名下的吧, 帝国法律不允许雌虫在婚前自己决定财产归属。”
温德尔的本意是想引导卡约斯接受自己的身份, 但卡约斯却出其不意地说:
“那就杀了他。”
温德尔深刻怀疑是自己理解有误,问:“……你说杀了谁?”
“加勒德亚大人。”卡约斯理所当然地说。
温德尔:“……”
你就是想杀了我吧, 我到底哪里招你惹你了???
温德尔卒郁地问:“为什么你知道我活着,还是想杀了他?而且我已经说过了,我就是加勒德亚·里昂。”
“不要再骗我了,雄主,我不会因为你不是加勒德亚·里昂就离开你不管。不管你的真实身份是谁,我都会保护你毫发无损地回到主星。”
“我倒宁愿你不要保护我,不过离开就算了……而且你到底认为我是谁啊?”
温德尔不明白,卡约斯已经知道他是雄虫、有和【加勒德亚·里昂】一模一样的金发,居住在加勒德亚的庄园中——
除了【加勒德亚·里昂】本虫,卡约斯还能认为他是谁?
“加勒德亚大人的替身。”
“……啊?”
卡约斯总能让他感到惊喜。
雌虫认为自己论据充分:“里昂家族实力雄厚,雄虫用度奢侈,加勒德亚大人的童年绝不需要学习所有你会的技能,更无须有任何战斗能力。”
“主星的任何一只雄虫都不需要,所以就像你之前告诉我的那样,你应该来自某个物质条件恶劣的荒星,被里昂家族找到并带来主星,成为加勒德亚大人的替身。”
卡约斯此前听说过,有些物资贫瘠的荒星上存在着雄虫买卖的现象,主要是面向在外流浪的虫族星盗,受到的待遇完全与主星不同,所以出生在那些星球上的雄虫会从小伪装成雌虫的身份,也许这就是温德尔与众不同的原因。
逻辑倒是很顺,温德尔心想。相比起来,“兽人杀手穿越空间重生为雄虫”简直是幻想类的三流小说里面的剧情。
要不是他确实存在记忆,连温德尔自己都快要被说服了。
“所以你杀了他,是为了……让我完全取代他的身份?”
不知不觉中,温德尔也开始用第三人称称呼自己了。
卡约斯冷静地点头:“里昂家族不会把真相说出来,这一代的新生儿中没有雄虫,他们需要一个雄虫傀儡。
“加勒德亚大人的运气好,童年没有死成,给了里昂家族他们想要的傀儡,甚至以此和王室交好。如果加勒德亚大人不幸‘逝世’,只要确保这是发生在私下的事,里昂家族就会让你成为真正的加勒德亚·里昂。”
一脸平静地说着谋杀和取而代之的计划,却依旧将谋杀对象尊称为“加勒德亚大人”,不愧是你,卡约斯。温德尔心情复杂地看了雌虫一眼,对此不做评论。
“你说加勒德亚小时候运气好,没有死成是什么意思?”温德尔问。
卡约斯说:“他小时候生了一场重病,持续了半个虫年,几乎让他死去。传闻里昂家族曾寻找其他家族的雄虫幼崽作为替代品,这违背帝国法律,王室曾派遣官员调查过,得出结论是同期虫族幼崽都是雌虫,里昂家族不存在违法行为。”
这倒是新鲜。
不过,和温德尔同岁的雄虫并非没有,温德尔自己就认识一个,那就是凯蓝玛拉。只是凯蓝玛拉的社会身份是雌虫,所以……
等等。
温德尔突然意识到,这很可能就是凯蓝玛拉身为雄虫却被当成雌虫养大的原因。
他的兄长蓝钦已经是家族的骄傲,第二个雄虫是锦上添花,但与里昂家族交好的诱惑更大,更带来更多的利益。
凯蓝玛拉是他的家族准备送给里昂家族的示好礼物,所以他才没有在破壳而出的时候去登记性别——他的家族在等加勒德亚·里昂的真正死亡,好让凯蓝玛拉取而代之。
只是风声泄露,加勒德亚·里昂又活了下来,为了不担上违背法律的罪名,凯蓝玛拉的家族便把凯蓝玛拉上报为雌虫,让他以雌虫的身份生活下去。
这也完美解释了凯蓝玛拉对他的家族以及兄长的厌恶。
想明白了这一切,温德尔突然对自己的存在感到不确定起来,他真的是加勒德亚本人吗,还是说这具身体真的像是卡约斯所说的荒星替身,真相是当年加勒德亚的确死去,而他取而代之。
又或者,温德尔是在加勒德亚濒死之际接管这具身体的一抹幽魂?
“雄主,如果你同意我的计划,那我——”
“我不同意!”温德尔的思考戛然而止,意识到当务之急是阻止卡约斯再计划下去,否则他回到主星后,说不定哪天真的会被卡约斯误杀掉。
“可是……”卡约斯有些不甘心。
“真的不要那么做,回到主星你就知道为什么了。”温德尔无奈地说,拉上还想要继续完善自己谋杀计划的卡约斯,原路返回山洞。
……
“我们得去寻找水源。”回到山洞重新生火,把肉块稍微烤制并食用后,温德尔说。
昨夜的雨让他们有一些可以取用的淡水,现在已经被消耗地差不多。
这个山洞周围没有任何水源,不适合生存。他们需要寻找到水源,并在接近水源的地方重新寻找居住的地方,
卡约斯对温德尔的提议没有任何其他意见,两人很快就收拾好所剩无几的东西,离开了暂居一晚的这处山洞。
至于如何寻找到水源,两人意见不一。
卡约斯认为自己可以抱着温德尔飞上天空,让他从仰视的角度锁定合适的水源位置,之后卡约斯可以直接朝那个方位飞过去。
温德尔却并不赞成这种做法。他隐约感受到这个星球的重力与虫族主星以及雪祖星都不一样,卡约斯在这里飞行会吃力一些,承载着第二个人的重量飞到几百米高的高空就更加危险,最好还是不要这么做。
他更倾向于用自己的野外生存经验,与卡约斯灵敏的感官触觉结合起来,靠湿度和声音判断水源位置。
卡约斯无条件地赞成温德尔的想法,虽然雌虫还是觉得这样会让温德尔过于疲惫。
“雄虫不该走那么远的路,”卡约斯说,“你们的身体会受不了。”
温德尔“威胁”他,如果再说这种话或者试图抱着他走路,他就要主动去挑衅附近最凶猛的野兽,并且不允许卡约斯跟在一边保护。
卡约斯不说话了,闷闷不乐地跟在温德尔身后。
“这位雌虫,能否扶着点你的雄虫?这里的路不是很平,我走不稳。”温德尔好笑地回头哄他。
卡约斯跃步上前,紧紧抓住温德尔的手腕,故意忘记温德尔曾在雪祖星上的悬岩峭壁间凭借着一双利爪如履平地的事实。
温德尔任他抓着自己的小臂,与其说是搀扶还不如说是霸道的桎梏。
这家伙,对雄虫的尊敬坚持了一天不到,就又露出真面目了啊。不过温德尔倒是也更乐意看到这个样子的他。
他纵容地朝着卡约斯笑笑,和雌虫一起向着空气格外湿润、隐约有流水声的密林深处走去。
……
白天的丛林光照不多,林荫中夹杂的光斑晃动,枝叶间露出的光线足以照亮视野。轻薄的雾霭像是飘扬的薄纱在树干之间涌动,挡住远方的视野。温德尔只能隐隐约约地看清,前方茂密的植被缝隙间透出一点奇异的颜色。
整片林地都是青绿色的,缝隙间漏出的却是一片轻盈的粉紫色。
“你看到什么了?”卡约斯敏锐地注意到了温德尔步伐间的微小停顿,警觉道。
“别紧张,应该不是危险,我们过去看看。”
那个方向正好和他们前进的方向顺路,温德尔便决定过去看看。荒雾林星上的植物比虫族主星更接近他记忆中的地球,不过偶尔也会出现比人头还要大的、带有不详斑点的蘑菇样植物,很有意思。
他们又前进了一段距离,这次是卡约斯先停下脚步。“有股奇怪的味道,”他说。
温德尔仔细闻了闻,只能闻到一丝微弱的香气,像是花香。
“你闻到了什么?”温德尔问。
卡约斯的回答证实他和温德尔闻到的是一样的气味,都是花香,只是因为卡约斯的感官更加敏锐,所以他闻到的香气并不微弱,而是非常馥郁。
再走了一小段距离后,温德尔也明白了为什么卡约斯说这股气味奇怪:过于甜蜜了,几乎带着腥甜,让人联想到蜂蜜与血液的混合,一种古怪的组合。
难道真的是某种危险的征兆?
温德尔不动声色地挡在卡约斯的前面,但十分凑巧,卡约斯也是这么想的。两人都把自己定义为保护者的角色,结果就是肩膀撞到一起,双双弹开。
“嘶,”温德尔揉了揉发痛的肩膀,无奈让步,“好吧,你先走。”
卡约斯满意地点头,完全挡在温德尔的身前,然后拨开最后的遮挡物,一株长着倒刺和指甲大小的圆形果实的茂盛灌木,眼前的景象完全显露出来。
眼前尽是粉紫色,一个巨大的、布满鲜花的花树伫立在两人眼前。
看形状,这原来应该是一颗高耸的树,拥有笔直的树干和高耸的树冠。但此时这棵树已经明显被寄生藤绞杀爬满,完全没有了作为树的表征。中心是紫色,花瓣边缘慢慢过渡为浅粉色,这样的小花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开满了树干和原来应该是树冠的位置。
眼前的东西看起来就像是由花朵堆积而成的树形摆件,高耸入云,美丽而残酷,温德尔几乎没有见过如此令人惊叹的景象。
片刻的怔愣后,他看向卡约斯神色平静的面孔,失明的雌虫能模拟出眼前的一切,但只是形状,与实物终究差异过大。
温德尔向他描述了眼前的一切,卡约斯的神情出现了片刻的动容,但在瞬间的波动都恢复平静。
失明不影响他作战的能力,甚至还将他的感官锻炼的更加敏锐,但卡约斯依旧付出了一些东西作为代价,例如欣赏美丽的事物。他告诉自己这些都是没用的、懦弱的、耽于享受的表现,所以对此表现得不以为然。
但温德尔还记得卡约斯曾经对自己说过,纤细脆弱但充满芳香的鲜花会让他产生一种手上鲜血被洗净的错觉。
“我可以在这里标记你,卡约斯。”温德尔不假思索地说,“如果我注入足够多的雄虫信息素,你就有一定的几率恢复视力,对吗?”
卡约斯露出惊愕的表情。
“你不能现在标记我。”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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