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章 第 81 章
“雌虫只有在暴//乱期才能被大量注入信息素, 达成完全标记的效果。”卡约斯说,“现在标记只会浪费信息素。”
雌虫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怀疑,“你从荒星来到主星后没有接受这种课程吗, 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这下,卡约斯更加肯定自己对于温德尔“替身身份”的推论了。
温德尔:“……”
确实是他知识的疏忽, 但容他辩解, 失忆后他的时间更多被忒西弥的事务所占据,还要腾出一部分时间记忆与加勒德亚·里昂交好的雄虫。有忒西弥的雌虫在外为他打掩护, 温德尔不需要特地去学习雌虫与雄虫之间深入交流的方式,反正也没有忒西弥之外的雌虫敢于接近他。
遇到卡约斯之后,虽然有过类似的想法,但因为没想到这么快就会暴露自己雄虫的身份, 以为还有时间,温德尔也没有去查与完全标记相关的资料或者向忒西弥的成员了解这方面的内容。没想到误打误撞,反而证实了卡约斯的推理结果。
温德尔也意识到自己刚才比较冲动,雌虫接受完全标记一生只有一次,卡约斯值得比露天丛林更好的环境,以及毫无隐瞒完全坦诚的雄虫。
卡约斯现在还没有完全接受他雄虫的身份,温德尔就是【加勒德亚·里昂】本虫的事实, 对他来说还为时过早。在卡约斯的暴//乱期真正到来之前,温德尔觉得自己还有时间潜移默化地让雌虫接受他的真实身份。
只是可惜,卡约斯看不到眼前壮观的景象了。
温德尔打开卡约斯的光脑。
在荒雾林星上无法联通光网, 所以光脑的很多功能无法使用, 不过收集和保存图像的功能还是完好的。温德尔启动扫描功能, 将幽静森林中独树一帜的花树的三维影像留在卡约斯的光脑中。
等到他们回到主星完成完全标记、卡约斯恢复视力后, 雌虫就能看到这段他们本该同时目睹的美丽景象。
完成这一切,温德尔也闭上双眼, 呼吸着与卡约斯同样的空气。
只有馥郁的甜蜜花香,浓烈到几乎让人感到物极必反的恶心。美丽的景象让温德尔忽略了嗅觉上的不适,只能闻到气味的卡约斯也一直一言不发,因为他感知到了温德尔被惊艳的心情。
察觉到这一点,温德尔迅速睁开眼:“走吧,我们继续去找水源。”
“你不多看一会儿?”
温德尔碰了碰他的手腕,“等你恢复视力,可以和我一起通过光脑回看这段景象,我们还有很多时间。而且到那时,你也不用忍受这么浓烈的气味。”
卡约斯迟疑:“可是你……”
你听起来很喜欢这里。
温德尔笑了:“没有喜欢到让你忍受这股气味的程度,走吧。”
卡约斯愣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点头。虽然他觉得温德尔的感受比自己的更加重要,但被温德尔重视的感觉实在太好,卡约斯完全不想拒绝。
在远离主星、远离所有虫族规训的荒雾林星上,卡约斯终于允许自己有片刻的放纵,接受来自一只雄虫的关心。
两人毫无留恋地从开满鲜花的奇景前离开,继续向密林中深入,不多时便听到了潺潺流水声。
一条蜿蜒的小溪从他们身边淌过,水花晶莹,清澈见底。下面的石头被磨得光滑,溪水中看不见任何生物的存在。
温德尔用手指轻轻触碰水面,水温微凉,在触碰下荡起波纹,皮肤被柔软的触感包围,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佩戴在光脑边的毒素检测器也并未响起警报声。
小溪的水质是安全的。
“把衣服脱了,我帮你擦擦身上,”温德尔回头对卡约斯说,“伤口的血液凝固在皮肤上之后,这里的温度和夜晚的林雾都会让你很难受。”
银眸雌虫像他一直以来的那样,毫不迟疑地按照温德尔的指示脱下衣服。脱到一半,腰部以上的身体都裸//露在外,卡约斯却突然迟疑了一下,动作放缓。
“怎么了?”温德尔自然地看向他,“伤口疼了?”
不应该啊,卡约斯脖子上最深的那道伤口都已经愈合如初了,温德尔一边暗自羡慕雌虫强悍的体质,一边又担心卡约斯身上有更重的伤没有告诉他。
卡约斯把脱下来的衣服随手抛在一边,提醒温德尔:“你是雄虫,我是雌虫。”
温德尔困惑地盯了他半秒,突然恍然大悟,赶紧移开视线,
“哦,呃,对……”他结结巴巴地说,责怪自己不应该对看到卡约斯的身体感到理所当然。在温德尔的身份暴露之后,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会随之发生变化,比如卡约斯很有可能不会想——
“你不脱衣服吗?”卡约斯问。
“……什么?”
卡约斯说:“你是雄虫,应该由我为你服务,不是反过来。”
原来是这样。温德尔感到有些好笑,随即用卡约斯的逻辑反驳他自己,“既然我是雄虫,你不觉得应该听我的吗?”
卡约斯顿了顿,陷入思考:遵守雄虫命令和为雄虫做事,到底哪个优先级更高?
“雌虫守则”上可没说过这种情况。
温德尔摇了摇头,把还在沉思的雌虫拉到河边。从飞船上带下来的简易医用绷带在给卡约斯包扎之后还剩下一些,他扯下一节,在溪水中沾湿,按在卡约斯脖子上的伤口处。
“唔。”突如其来的凉意让卡约斯闷哼出声。
温德尔挑了挑眉毛,再次按压了已经长好的伤口处,比上次更用力。
卡约斯蜷缩了一下身体,随即意识到这是来自温德尔的触碰,身体立刻放松下来,主动向另一边转头,把脖子完全暴露给对方:“温德尔……”
“想要了?”温德尔带着笑意问,很高兴卡约斯下意识叫出的是他的名字,而非“雄主”的称呼。
他并不需要卡约斯的回答,因为下一秒,卡约斯的意识就迷失在奇特的触感中,周围发生的一切声音都变得恍惚朦胧,只有按压在皮肤上的力度是鲜明的,像是黑暗中唯一一缕光束。
新长出来一天不到的皮肤柔嫩又敏感,表面粗糙的纱布吸满冰凉的溪水,在上面稍微摩擦,立刻一阵夹带电流的麻痒微痛。
在过度的刺激下,卡约斯忘记了温德尔是需要尊敬的雄虫。他低低喘了口气,像以前一样略带骄纵地要求,“不要这个,要你的手指。”
温德尔掐了他一下,半真半假地表达对命令口吻的不满,随即换上自己的手指。
……
等卡约斯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他的头枕在温德尔的膝盖上,雄虫的手正轻柔地梳理着他凌乱的淡灰色长发,衣袍已经完好地穿在卡约斯的身上,闻不出血气,像是被洗过了。
虫族的衣服都是速干的合成面料,沾水即干。一开始是为军雌设计,以便于血液不会黏在他们的身上,影响他们在战场上的发挥,后来推广到了全部虫族。改善穿感后,雄虫的衣服也大多使用这种材料制作。
“醒了就起来吧,”温德尔说,“衣服已经给你洗过了。”
“……”
羞愧的红色无可抑制地蔓延上卡约斯的脸颊,雌虫呆滞在当场,不敢置信:“你怎么能这样?!”
温德尔:“……嗯?”
“帮你擦身上还给你洗衣服倒是我的错了?”他无奈地摇头,从草地上站起来,无视卡约斯谴责的表情,开始清理自己的衣服。
“我更希望你把我还当成一只亚雌,而不是雄虫。我们之间应该是平等的关系,你不用觉得非得为我做些什么……卡约斯,你在听吗?”
被叫到名字的雌虫已经陷入自闭,脑海中回荡着自己的雄主居然给自己洗了衣服的事实。
要不是担心制造出声音并污染这条温德尔看起来很满意的小溪,卡约斯简直想在旁边的树干上撞自己的脑袋,把里面不知道什么时候进的水都撞出去。
温德尔莫名其妙地看了卡约斯一眼,后者看起来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他的声音毫无反应:“要睡觉吗?别睡太久,等我洗完,我们就去找今天晚上的食材和住所。”
说完,他跨入小溪。
冰凉的水冲击着他的身体,温德尔压下一声痛哼。
带着一个比他肌肉含量还高且陷入昏迷的身体,从几十米的高空坠落,即使借着树干树枝的缓冲,温德尔最终承受的冲击力依旧是巨大的,超过了这具雄虫身体能力的上限。
凭借着丰富的经验,温德尔最大程度上减弱了自己身体受到的损伤,但还是在背部和腿上留下了一些淤青和挫伤,不影响行动,也不会留下后遗症,因此温德尔完全当它们不存在。
现在看起来,小腿正面和膝盖相连接的地方稍微严重一些。
啧,这身体真是垃圾。
温德尔的忍痛能力很强,但这具身体毕竟不是上辈子被伤痛千锤百炼过的兽人身体,而且雄虫的身体确实脆弱,没有卡约斯那样强悍的恢复力。
一天的时间,伤口没什么恢复的迹象,碰水的时候依旧会激起疼痛。
温德尔一边在心里嫌弃着这具身体,一边连眉头也不皱一下,面无表情地往水的深处走去。
搭上肩膀的一只冰凉的手,却差点让他脚底一滑,掉进水里。
“小心。”低沉的声音从温德尔的身后传来,卡约斯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温德尔的背后,面色冰冷,神情冷凝,带着一阵杀气。
雌虫不由分说揽住温德尔的腰,手上用力,把他拦腰抱起,向水更深些的地方迈步走去。边走,边阴沉沉地吐出两个字:“我来。”
温德尔:?
不是,来什么?你这表现真的不是准备把我按在水里杀了然后沉尸吗?
第082章 第 82 章
“你不是要淹死我吧?要是你真的很讨厌我碰你的衣服, 抱歉,下次不会了。”温德尔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卡约斯的脸色更难看了:“我说过不会伤害你。”
你的表情可不是这么说的,温德尔心想。
他保持着被卡约斯横着抱在怀里的姿势, 感到有些别扭,和雌虫商量:“能先放我下来吗, 我们可以好好聊聊?”
“为什么?”
“因为我不习惯这个姿势?”温德尔从卡约斯的表情上看不出雌虫的具体想法, 只能隐约判断出他现在可能非常生气,为某个温德尔暂时不知道的原因。
“为什么?”卡约斯又问了一遍, 语气加重。
温德尔抿了抿唇,“别再往里面走了,卡约斯。”
现在他们已经基本走到溪流尽头的水潭中,清澈冰寒的溪水浸没了卡约斯的腰部, 涌动的水流带走衣袍多余的空隙,勾勒出雌虫的细腰窄胯,却奇异地没有沾染到任何温德尔受伤的部位,他开始有些明白卡约斯保持这个姿势的意义。
但温德尔依旧希望卡约斯能把他放下来,让他自己完成清洗的工作。
温德尔并不畏惧疼痛,在上辈子的大多数时间,疼痛几乎是如影随形, 暗杀任务中有时增添新伤,年幼在斗兽场中留下的旧伤在每个阴雨天都有着强烈的存在感。新伤旧伤交叠在一起,身上不痛的日子反而令人不安。
只是在虫族的日子太安稳了, 他有些忘了疼痛的滋味, 所以才会在溪水冲刷过挫伤表面的时候有一瞬间的猝不及防。
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很显然, 卡约斯并不这么认为。
“为什么?”雌虫执拗地重复道, 听不到温德尔的回答誓不罢休。
为什么将伤势瞒着他?为什么想逃离他的怀抱?为什么在照顾他的时候游刃有余,却对卡约斯想照顾他的想法避之不及?
温德尔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明白卡约斯的意思,也知道雌虫对此感到不满,但实际上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什么。
“温德尔,你不信任我吗?和其他雌虫一样,你也认为我很可怕,可能会伤害你?”
卡约斯安静地问道,听起来怒火平息,已经冷静下来,但声音中的受伤让温德尔有些希望卡约斯继续对自己感到愤怒。
卡约斯应该是高傲自信、神采飞扬的,但虫族帝国扭曲的陈规旧习几乎毁掉了这颗钻石,用血色和污点蒙住他的熠熠光辉,温德尔决不能成为凶手之一。
“不是的,”温德尔叹息着回答,艰难地尝试着挖出他内心深处的想法,“我只是……不习惯露出自己的弱点。”
斗兽场中没有永远的伙伴,那里就像是一口装满动物的枯井,里面只能盛得下贫瘠和死亡,井外才有一线生机。每个兽人必须踩着别人的尸体才能爬到上面,获得生还的机会。
温德尔不是天生的冷酷心肠,他能活到长大只是因为他的基因属于一个天生的杀手,战斗技巧是天赋也是本能。但他的性格从来不是这样,他太容易被自己的情感所支配,太容易相信身边的同伴。
无论在斗兽场中还是在充当杀手的日子里,这永远没有好下场。
他无法改变自己的性格,只能在一次次的伤害中让自己套上自我保护的外壳,依旧相信同伴,依旧会选择保护他们,但绝不会把自己的弱点告诉任何人。
“所以,你不相信我?“卡约斯平静地说。
“不是这样的,”温德尔苍白地辩解,不敢看向雌虫的面孔,生怕在上面看到失望和受伤。
“没关系,我知道你的意思,这只是你的习惯,你不是真的觉得我知道你的弱点之后会伤害你。”
和温德尔的设想相反,卡约斯并不觉得伤心,甚至充满理解:“我比你强太多,不需要知道你的弱点也能轻易杀死你,比杀死一只巨虫族难不了多少,所以你根本不需要在我的面前隐藏伤口。”
温德尔:……
虽然是无可争议的事实,倒也不用说得这么清楚。他合理怀疑卡约斯只是看起来冷静,实际上气还没消。
“我不会生气,也不会扔下你不管,所以你还有什么理由,全部告诉我,不然我就把你扔进水潭。”卡约斯威胁地晃了晃揽着温德尔腰的手臂。
温德尔此时已经完全放弃挣扎,只放了一只手臂支在卡约斯的肩上,让自己在水流和卡约斯的双臂间保持平衡。
这算什么威胁,卡约斯应该知道这毫无威慑力吧?温德尔不赞同地想,起码也得说出点“剁掉手臂”、“割开韧带”、“反复窒息昏厥”之类稍微像样的威胁啊。
还有,这家伙现在已经完全放弃尊重他的雄虫身份了啊。
鉴于卡约斯的威胁毫无效力,纯粹是出于纵容,温德尔回答:“没什么其他原因了,我只是不习惯,也许还有一点不想给你造成负担。”
他不记得上次有人关心他有没有受伤是什么时候了,所以他没有说出伤口的习惯,对不被任何人关心的他来说,暴露伤口等同于递给敌人伤害自己的机会,还会给同伴造成不必要的负担。
温德尔一直以来都担任着保护者的身份,他会主动询问别人的情况,却坚决不愿向任何人袒露处于弱势时的自己。
也许他一直拒绝卡约斯将他作为雄虫对待,也是出于同一种原因,但温德尔并不准备再把这件事告诉卡约斯。
雌虫现在的表情已经够难看了。
“你不觉得这不公平吗?”卡约斯说。
温德尔看他一眼:“不?”
卡约斯咬牙:“这就是不公平,不要为你的行为开脱了。”
温德尔:“……”那你问我干嘛。
他干咳一声,保持安静,听卡约斯继续说:“你是雄虫,保护你是我的责任,不是反过来。我压抑了天性允许你来照顾我,但一直以来你是怎么做的?”
“安静,先听我说。”卡约斯语调坚决,温德尔相信如果他没有失明,自己还会得到一个严厉的瞪视。
“你不让我保护你,不给我任何机会照顾你,甚至不告诉我你受伤了。没有血液的气息,我闻不出伤痕,你知道这点。”
“因为这些根本就不算伤,”温德尔抽空辩解道,“你不需要注意到它们,过几天就会好了。”
卡约斯给了他一个凶狠的表情,温德尔不情愿地把剩下的话咽下去。
“你一直说雄虫应该平等地对待雌虫,可你自己根本就没做到。”卡约斯质疑,“照顾我,治疗我身上的伤口,询问我的过去——你只顾着自己享受,这根本不公平。”
温德尔很确定这句话有什么地方不对。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那你想让我怎么样,我会照做的。”
“以后所有受伤的地方都要告诉我,不流血的泛白划痕也包括在内。”
“……我觉得我们先不要操之过急。”温德尔艰难地说,“不如我们只谈论有可能致死的伤口怎么样?”
“那我也不会告诉你任何受伤的事情,除非伤口是致死性的。”卡约斯平静地说。
“不行!那时候就太晚了。”温德尔脱口而出。
卡约斯不说话,等他自己反应过来。
“呃……我想我是有一点问题,我会改的,”温德尔只好承认,“但我对疼痛的耐受度很高,有些伤口直到痊愈我可能都不知道它的存在,不过我会尽量把我发现的那些告诉你。”
“还有,”
“还有?”温德尔惊愕地重复。
卡约斯没理他,接着说道,“我要为你捕猎,直到你的伤口痊愈。”
温德尔难以置信:“但这都不叫伤口,只是一点淤青,完全不影响行动——我甚至感受不到它们的存在。”
卡约斯置若罔闻,从水里直接飞出来,把温德尔轻轻放在岸边一块干燥的岩石平台上。荒雾林星上的重力也许与虫族主星不同,但对于卡约斯来说,承载温德尔的重量飞行依旧是轻而易举。
“在这里等我。”
在卡约斯转向丛林中飞去时,温德尔十分确定自己听到雌虫正愉悦地哼着歌。
两个保护者在一起,算不算是撞号?他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
在原地等了一段时间,也许只有几分钟,温德尔就有些等不下去了。他决定下次一定要和卡约斯一起出去,哪怕是帮助卡约斯围堵猎物都可以,坐享其成实在不是他的风格。
正在他思考要不要沿着卡约斯留下的气味追过去的时候,溪岸正对面的树林中突然出现了一个绝大的阴影,正快速向着温德尔的方向靠近。
而且,漂浮在半空中?
温德尔眯起眼睛,还来不及看得清楚些,黑影就到了他的眼前。一座肉山从天而降,轰然倒地,气流掀起一阵草浪翻滚。
这是一种类似恐龙的巨大生物,粗壮的脖子软绵绵的垂在地上,脊柱被一道深深的割痕切断。
雌虫悠然地从半空中飞下来,在离完全落地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停下来,从上而下俯视温德尔和猛兽尸体,抱起双臂,“这比你昨天的猎物大十倍以上。”
温德尔的目光从尸体平缓地移到卡约斯身上:“这是挑衅?”
卡约斯哼了一声:“只是证明我能做到。顺便一说,这是这片森林里最大的猛兽,所以你无法找到比这更大的。”
听起来可不像随便一说,温德尔想。
他假装听不出话里的意思,明知故问:“那你来处理它的肉,还是我来?”
雌虫一顿,稍微飞起来一点:“……你。”
温德尔扬起一抹胜利的笑容,几秒后突然意识到:他和卡约斯是情人关系,不是对手关系——所以他们在比什么?
果然还是撞号了吧,他沉思。
——
进食过后,他们如愿找到了一处适合居住的山洞,所幸的是在此过程中没有出现任何武力至上的暗中较量。
夜晚,卡约斯缩在温德尔的怀里,昏昏欲睡。
这是一个清朗无雨的晚上,轻薄的白雾像纱帘一样挂在所有树梢上,向上能在夜空中看到繁星点点。和雪祖星也就是地球不同,这里的夜晚没有月亮,夜晚更加黑暗,不过这对温德尔和卡约斯来说都不是问题。
温德尔习惯于浅眠,但在这颗星球上睡得更沉,想来也是因为不会被光线照醒的原因。
但他还是在睡梦中猛地醒了过来,有什么东西不对——
温德尔下意识地想要询问卡约斯的意见,感官灵敏的雌虫一定比他更先察觉到异常。但意料之外的,雌虫仍在温德尔的臂弯中睡着,直到温德尔的呼吸频率因为清醒而改变。
“温德尔?”他的声音中带着迷茫。
卡约斯竟然什么都没感觉到,那就说明唯一不对的地方是——
温德尔骤然抬头向天空看去。
一片明亮且巨大的绿光笼罩在视野尽头的山脉上,天空的半边都被染成了带着荧光的浅绿色,弥漫着雾气的森林看起来就像一片绿幽幽的幻境,不像是他之前看见过的任何景象,温德尔很肯定,昨天晚上并没有出现在这种景象。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第083章 第 83 章
温德尔向卡约斯描述了面前古怪的一幕, 包括绿光看起来像是从山脉背侧的某个点发出,投射到空中,并且以极快的频率闪动着。
“你感知到了任何异常吗?”温德尔问。
卡约斯困惑地摇头, 在他的感官中一切都非常正常,丛林中的窸窣声应该只是一些小型动物活动时发出的声音, 除此之外都很安静——
安静。
“有一种声音消失了, ”卡约斯意识到。
昨天他整晚都能听见森林中传出一种奇特的声音,像是低声说话的嗡鸣和鸟类发出的咕噜声的混合体, 今天却完全消失了。
温德尔也记起了那种空洞的白噪音,他听得不如卡约斯清楚,只记得那种声音响了整晚。
奇怪的是,现在想来, 这种声音就像是刻在他的脑子里一样清晰,但明明他只在昨晚模糊地听到过。
温德尔定定地盯着山洞外的绿光,心中突然涌现出一股冲动,仿佛有股来自内心的声音鼓动着他前往被绿光标记的山脉。他对鲜艳颜色的好感度远不如其他虫族,基本能确定这种冲动并不来自于虫族对荧光色的喜爱。
“你想过去,对吧。”卡约斯说。
神奇的是,失明的雌虫竟然可以像读书一样读出温德尔内心的真实想法。
“是啊, 很奇怪,但我确实被……吸引了?”温德尔犹豫地选择着自己的措辞,“我想我要过去看看。抱歉把你弄醒了, 也许你可以接着睡?天亮之前我会尽快赶回来。”
卡约斯的回复很简单, 他说:“我和你一起去。”
——
在穿越丛林的速度上, 飞得足够高的虫族比在地上奔跑的兽人更快。
卡约斯强悍的身体素质足够支撑他托举着温德尔穿越整片森林, 高度给了温德尔更好的视野,让他看到绿光光源的所在地, 给卡约斯指出明确的方向。
奇异的绿色光线让一切都显得十分虚幻,他们不像是在天上飞翔,而更像是在绿色海底畅游。整片森林在下方暗沉沉的,像是一大团浸泡在绿溶液中的黑色海藻。
温德尔有九成把握,这不是类似于极光的自然现象。
飞过大片平地,几乎已经能看到发出绿光的山脊,但就在他们已经无限接近的时候,温德尔向下看了一眼,随即疑虑重重地睁大了眼睛。
“卡约斯,你能下降些高度吗,最好先暂时降落,如果地上没有危险的话。”
雌虫摇头,他没感知到任何存在在地面上的危险,唯一的异样是这里太安静了,生物的数量比他们来时所在的山洞附近少很多,除了树木一无所有,显得空荡荡的。
他带着温德尔降落在地面上。
“怎么,你发现了什么?”卡约斯问,同时扩展了自己的感官,模拟着周围的一切。
丛林的树干其实很影响他的这种场景建构的能力,在这样的地形中,他通常更愿意使用听觉或嗅觉这些不容易被茂密植物干扰的感官。
感知到异样时,卡约斯花了几秒来确定这不是某种形状诡异的树干给他带来的错觉。
“温德尔,你能看到……”
“你的感觉完全正确,我看见的东西和你异样,”温德尔低声说,凝重地盯着本不该出现在这片原始森林中的东西。
天幕一样的网,,像一堵高墙一样伫立在森林中间,总体上是透明的,但在绿色薄雾中隐约能看出金属样的光泽。
它的高度不超过周边的树,但结构极其结实。坚韧的金属丝有序地缠绕在一起,比气孔稍大的圆洞整齐地排列在一起,无数层被编织在一起形成网格样的结构,向下深嵌入地面。
在远处的时候,温德尔不记得自己在任何时候看到过这个东西,这让他感到不解,因为这片铁丝网像是没有尽头一样,在树林中成圆弧状的轨迹,一直延续到视线尽头的密林深处。
他不明白为什么白天从没有注意到这片不同寻常的景象。
网不是单层结构,而是多层堆砌出一定的厚度,显得坚不可摧。从地面自下向上仰视,这里看起来简直像是一座城池外沿的坚固城墙,除了铁网两侧什么都没有,只有和其他地方别无二致的自然原始的林地。
墙一般用于隔绝空间,总地来说可以归结为两方面的作用——他们面前的这堵“墙”究竟是为了留住什么不往外跑,还是为了阻挡什么的进入?
另外,是谁建造了这片金属围网?
在来到忒西弥之前,温德尔曾阅读过荒雾林星上的资料,忒西弥成员特地搜集来的,比光网上能查询到的资料更加丰富详实。
上面明明写着,荒雾林星上过高的温度和湿度不适宜虫族居住,完全保持着原始的生态环境。几个军部科学家到这里考察几天,发现上面根本没有虫族紧缺的资源后就返回了主星,这颗星球就此被虫族遗忘。
但如果事实如此,这片明显不是自然形成的有机物的网墙是哪里来的,难道荒雾林星上存在着虫族从未发现的智慧生物?
温德尔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卡约斯,想听听对方的意见,卡约斯却给出了一个完全推翻这个假设的事实:“我认得这种材料,在战场上围堵巨虫族的时候会使用,不要碰,上面通常有电流或毒素。”
也就是说,这基本能确定是虫族的手笔。
“这颗星球上有巨虫族?”温德尔问,记得在资料上完全没有看到这一点。
卡约斯十分确定地摇头:“它们最近现身的星球很远,现在处于繁殖期的巨虫族不会频繁转移居住地。”
“是的,而且这些围挡的高度有限,对于虫族和巨虫族都不起作用。”温德尔抬头看向网墙上方的边缘,若有所思地说。
他又俯下身去仔细检查围网下方周围的泥土,想要找到某些不同寻常的痕迹来揭示它们存在的意义。
周围的泥土不新,近期没有被翻动的痕迹,说明围网不是最近才建造起来的。但有意思的是,在最靠近围网的两边散落着少量泥土,夹杂着植物细嫩的根茎,像是最近才被从地下带上来的。
这代表这片围网是不久前才从地下升起来的,以前很有可能埋藏在地底深处,难怪温德尔从飞船上坠落的时候察觉到这里的异常。
“卡约斯,荒雾林星是哪个虫族的私有财产吗?”温德尔问。
卡约斯迟疑片刻,不确定:“据我所知,没有。它是帝国宣布归属虫族的领土之一,不被独立占有。”
“那你听说过这件事吗?”
完全没有,卡约斯很快给出答案。
“有可能和你看到的绿光有关,我们先过去。”灰发雌虫说,摆好姿势准备带着温德尔重新飞上天空。
他等了两秒,没有收到回答,“温德尔?”
“绿光刚才消失了,在一瞬间。”温德尔追寻着绿光曾经亮起的方向,眺望着远方的山脉。
失去光线照射,整片森林都陷入一片混沌的黑暗,那片山脉像是一条若有若无的细线,隐入黑夜。温德尔还记得绿光发出的位置,但他不知道要不要继续往那个方向寻找,尤其是他们现在所在的区域……
“卡约斯,你能帮我描述这些网的走势吗,尽可能地远一些。”
雌虫调动触觉系统感知片刻,沿着网在他们身边的走向,抬手在空中画了一段平滑的弧度,温德尔发现那很像是六分之一圆的大小。
圆心的位置,正是在绿光的发光点附近。
“我想我们刚刚进入了一个区域。”温德尔判断,“我觉得我们应该谨慎一点,卡约斯,你怎么想?”
雌虫点头:“我同意。”
如果温德尔想要继续追寻绿光的发出位置,或者在这片网墙的附近休息整晚,卡约斯也会立刻同意。他有信心自己能保护好温德尔,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但在正常不受干扰的情况下,他会做出和温德尔同样的决定。
他很强,所以有鲁莽和冲动的资本,但卡约斯更倾向于不这么做,谨慎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更好的选择。
而且,考虑到现在是夜晚,白天的光线能让温德尔有更好的视野,注意到在黑暗中隐藏的痕迹,所以等一段时间完全是值得的。
温德尔熟练地把自己抛到卡约斯的身上,让雌虫带着自己飞回原本山洞的所在位置,一边说:“现在太暗了,可能会有一些遗漏的东西我没有注意到。等我白天能看清楚之后再过来,最好等到光线最强的时候,挤在一起的树冠很容易减弱亮度。”
竟然和卡约斯的想法一致,这种情况即使是在战场上也不经常有。
“你怎么想,卡约斯?”
“和你一样。”卡约斯回答,“可以考虑从森林中穿行,贴近地面。”
“我也是这么想的,飞在空中会导致同样的遗漏,不过我们可以每隔一段时间就飞上来确认方位。”
温德尔的声音夹杂着惊喜与笑意。像这样的时刻,卡约斯真的很想看到温德尔脸上的表情,看到温德尔因为自己的话而浮现出笑容。
“我们很合拍。在战场上你一定是个不错的战友。”温德尔笑着说。
“嗯。”
事实其实并非如此,卡约斯很少和其他虫族合得来,温德尔是不一样的。但如果这能为他赢得温德尔的好感,他选择不去纠正温德尔的说法。
借着夜色的隐瞒,卡约斯抿去唇角不自觉浮现的小小弧度。
第084章 第 84 章
“真的不需要我抱你吗?”卡约斯再三询问, “你的伤还没好。”
温德尔气笑了:“那只是一小块淤青,又不是说我的腿没了。既然我们从地面穿行,我完全可以自己跑。”
几分钟前, 两人本来已经离开山洞整装待发,直到卡约斯向温德尔伸出手。
“我以为我们昨天已经说好了, 今天不需要从森林上空飞上去。”温德尔困惑地说。
“我知道。”
温德尔怀疑地打量着卡约斯保持不动的姿势:“那你现在是在干什么?”
卡约斯动了动背后的虫翼:“我可以贴着地面飞行, 让我抱你过去。”
温德尔:“……”
自此,他们“辩论”了好几分钟, 直到卡约斯把其他理由想尽,包括温德尔是雄虫不宜太过劳累,他可以贴近地面飞行等等,却依旧没有说服温德尔向他妥协。
“还有什么理由, 说吧,我听着。”温德尔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悠闲地抱起双臂。
卡约斯沉默几秒,灵光一现:“你可能跟不上我飞行的速度。”
温德尔:“……”
他的淡定消失了,难以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这句话明显是对兽人能力的挑衅,温德尔完全不知道为什么卡约斯觉得这能说服他,而不是起到反作用。
等等, 温德尔知道自己和卡约斯在某些地方很相像,比如他们对对方的保护欲,以及争强好胜的本性。所以既然卡约斯的话会激起他的胜负欲……
“是这样吗, 你觉得我跟不上你的速度?”温德尔慢慢露出一抹微笑, “但我认为, 事实是你担心我远超在你之前, 才借口要保护我,让我和你保持一样的速度。”
卡约斯的脸色变了, 眉心危险地收拢,声音低沉:“你说什么?”
啊,上钩了。
温德尔露出胜利的微笑,语气保持无辜:“你听得很清楚。没关系,我理解你不想输,所以还是——”
卡约斯脸色冰冷地放下手,甚至往后退了两步,和温德尔保持距离。在此之前,他恨不得贴在温德尔的身上,用手臂强行把他和自己的身体捆绑在一起,然后就这样出发。
温德尔看他一眼:“我们走吗?”
“等等。”
温德尔了然:“你喊还是我喊?”
“你来。”卡约斯面无表情,扇动虫翼直至双脚离开地面,胸膛带动身体重量前倾,摆出预备飞行的姿势。
温德尔调整好自己的姿势,变出利爪勾在地上,勾起嘴角:“准备好了?”
“随时。”
“那么——开始。”
两条模糊的影子一前一后地飞速窜入密林,重重叠叠的树影瞬间吞噬了两人的身影。
……
温德尔很清楚自己跑不过卡约斯的速度,这具雄虫身体下限不高上限太低,短时间没问题,但长时间下有虫翼的卡约斯绝对会占据上风,他们之间的距离会逐渐拉大。
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赢,只是为了让卡约斯放弃抱着他飞的念头。
而且为了保存体力,应对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况,温德尔只用了七分的力气奔跑,导致雌虫很快就超过了他,遥遥领先地飞在前面。
温德尔笑了一下,吸入一口湿润泥土与青苔的气息,几乎是悠闲地重复着奔跑的动作,转头观察两侧是否有不寻常的迹象,毕竟这才是他们决定从陆地走的原因。
直到撞上一具熟悉的身体。
周围有一颗巨大的树,树根在地面高耸隆起,形成了低矮的坡度。温德尔丝毫没有察觉到卡约斯的存在,当然也没有收住速度,巨大的冲击力让两人交叠在一起滚向矮坡之下。
到这里还好,坡下都是细碎的树枝和枯叶,不存在任何会伤到他们的岩石,他们甚至不会感到任何疼痛——如果他们没有下意识地想把对方的头护在怀里的话。
温德尔和卡约斯不约而同地挺起腰背,动作完全一比一复制粘贴,手还没伸出去,头就已经撞在了一起——正好是在他们从滚下落地的一瞬间。
重力加重了撞击的力度,温德尔只觉得眼冒金星,除了对雌虫头骨硬度的感想之外,脑子里一片空白。
卡约斯是先缓过来的那一个,事实上,身体强悍的雌虫除尴尬之外没受到任何影响,理清现状后,充满担忧和焦躁地询问温德尔的情况。
“温德尔,你感觉怎么样?”
“我?我感觉你可以用头撞死一只巨虫族。”温德尔忍着晕眩开玩笑道。
卡约斯认真思考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点头:“如果你想看,我可以试试。我认为成功机率很高,但这种攻击方式毫无效率,容易被对手偷袭。”
“……试了之后不要告诉我结果,我不想知道自己刚才离死有多近。”温德尔由衷地说。
卡约斯不说话了。
他摸索着把一只手放在温德尔额头的位置,在被撞到的地方轻轻抚摸着,检查那里的形状和血液流动的情况。
“没关系,”温德尔无奈地拍了拍雌虫的手背,“我不会死的,刚才只是在和你开玩笑,现在已经没事了。”
“倒是你,刚才为什么突然停下来,是发现什么了吗?”
卡约斯点头:“这附近有雄虫信息素的气味。”
温德尔下意识地在自己身上嗅了嗅,不确定卡约斯闻到的是不是自己的信息素。
他自己并没有主动释放,不过也有可能是长时间的奔跑导致信息素被汗液带出体内,因为他的确察觉到自己肩膀周围靠近腺体的地方存在着一点点信息素。
“你闻到的是这种味道吗?”温德尔不假思索地向空气中主动释放了一些自己的雄虫信息素,帮助卡约斯来分辨他刚才问到的气味。
雌虫像是僵住了一样没有反应。
“卡约斯?你没有闻见吗,我多放出一些?”温德尔问道,以为是西恩的实验稀释了他体内信息素的浓度。
“……嗯。”不知道为什么,卡约斯发出的声音变得很小,气息不稳。
温德尔没多想,继续释放自己的信息素。
空气中雄虫信息素的浓度逐渐升高,直到温德尔觉得足够的程度,卡约斯却还是没有叫停,前者终于察觉到不对。
雄虫对于自己的信息素远不如雌虫敏感,在多次参与西恩的实验后,温德尔对自己的雄虫信息素的感知程度进一步下降。现在就连他都能闻到自己的信息素,感官强于他数倍而且是雌虫的卡约斯没有理由还察觉不到。
温德尔无奈地看向对方:“卡约斯,你真的还没闻到吗?”
被点名文化的雌虫顿了顿,不情不愿地点头:“闻到了,不是。”
温德尔略显怀疑:这不是一种试图让他放出更多信息素的说辞吧?
这么想着,他也是这么问的。
卡约斯摇头:“只有刚才说闻不到是为了骗你的信息素,其他的不是,我闻到的不是你的信息素。”
温德尔:……还挺诚实。
“也就是说还有雄虫和我们在同一片森林里。卡约斯,你能根据信息素判断其他信息吗,例如信息素被留在这里多久了,这只雄虫留下信息素时的状态等等?”他沉思着问道。
卡约斯已经放弃装模做样,试图尽量多地吸入带有温德尔信息素的空气,被问话时花了两秒反应才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这股信息素很熟悉,”卡约斯说。
“你是说你认识拥有这个信息素的雄虫?”
“不是,我在雪祖星上闻到过类似的气味,在雪地里的那具雌虫身体上——闻起来和真正的雄虫信息素有区别,更像是制造雄虫信息素。”卡约斯说。
这个回答仿佛一道惊雷在温德尔的心中炸开。
卡约斯并不知道那句身体的真实身份,但他知道。那根本就不是什么使用制造信息素的雌虫,而是培育虫族基因的人类科学家的遗体。
还在雪祖星上的时候,在研究了人类基地的实验手札后,西恩将自己的推断告知温德尔:他认为尸体身上的信息素很有可能是雄虫信息素的半成品,混合有人类本身的气味和巨虫族雄虫的气息,是阶段性实验下不成熟的产物。
但卡约斯在这里闻到了相似的气味……
“你确定这和雪祖星上的尸体闻起来一样吗?”温德尔向卡约斯确认。
那股气息很微弱,对雄虫信息素不敏感的温德尔根本没有闻到,作为雌虫的卡约斯也只在精力集中的时候能感知到它的存在。
为了确定,雌虫再次聚拢感官系统,试图在空气中捕捉那股似有似无的气息。
半晌,他困惑地缓缓开口:“气味消失了,但我闻到了其他的东西。”
“是什么?”
“火堆和烧焦的树叶。”卡约斯说。
很少有虫族会生火,建立在人类科技水平基础上的虫族文明已经离需要生火的原始生活过于遥远。而且有一部分巨虫族基因的他们,并不像人类一样喜欢使用熟肉和需要火焰取暖。
即使虫族们喜欢火焰的颜色和纹样,却更忌惮于火焰的杀伤力,在雄虫人口最密集的虫族主星很少出现火焰。
疑惑不仅没有被解开,整件事反而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他让卡约斯带路,自己在雌虫的身后跟着,追踪气味来源。
最终停下来的时候,他们的脸上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惊愕。在温德尔的视野里,这片地方散落着基本吃空了的罐子,以及……
一堆焦黑的火堆,像是生过火,明显是有生物活动过的痕迹。
问题是,是谁?
是虫族,还是
第085章 第 85 章
温德尔捡起一根木棍, 拨弄着火堆的痕迹,拨开新落在上面的树叶,火堆主要是由一些粗壮树枝断裂后的碎片组成, 完全焦黑,夹杂了些树叶焚烧后的黑色粉末。
也许是因为树叶投入火堆的时候还处于潮湿状态, 导致火堆冒出黑烟, 在周围的树干上留下熏黑的痕迹。
余烬早已熄灭多时,温德尔伸手触碰, 是冰凉潮湿的触感。
昨晚没有下雨,可能是清晨的露水,或是两天前的雨水没有干透。周围没有任何脚印,可能是被雨水冲掉, 因此火堆更可能是雨前留下。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火堆痕迹都已经在这里存在了很久,生火的“未知生物”想必也早已离开。
“卡约斯,我认为我们得——”
温德尔转过头去,却看到卡约斯捡起一个散落在不远处的罐子,正在仔细嗅闻里面残余的东西。
他从没见过这些罐子,形状像是上辈子人类世界会有的罐头, 外壁却类似普通的圆形石头,呈现出坚硬而粗糙的灰色,上面只有不起眼的划痕, 没有任何像是文字的痕迹。
“你认识这些东西吗, 卡约斯?”温德尔问。
卡约斯眉头紧皱, 手指在捡起的那枚罐子的外壁上来回摸索着确认质地:“像半固体压缩食用剂, 但闻起来完全不同。”
半固体压缩食用剂?
温德尔不记得自己听说过这种东西。
“那是什么?”他问。
“是虫族的军粮,雄虫不知道很正常。它以空中投放方式提供给战场前线, 军雌都很熟悉它的气味。”卡约斯说。
但荒雾林星即非战场也并无虫族居住,虫族军粮没理由出现在这里,出现的还不止一个。
另外虽然罐子的外表相像,但里面的食物内容完全不同,让卡约斯也不确定自己的判断。
温德尔也捡起一个被打开的罐子,注意到顶端有一处粗糙的破口,应该是匕首之类尖锐的东西把那里捅开了一块,破坏了原本完整密闭的结构,然后把破露的地方撕拉变大,以便取用罐子里的食物。
他把鼻子凑近,嗅了嗅里面的东西。
主要是生肉的味道,有点泛酸,像是变质了,在这之外还有一点点奇怪的苦涩。总之不是什么容易使食用者产生食欲的气味,无论是对人类还是虫族来说。
但话又说回来,谁也不能确定在这里停留并生火过的,就是人类或虫族。
就像他们还没有弄清那道网墙和骤然闪现的绿光是怎么出现的。
“卡约斯,你还记得网墙弧度的偏向吗?”温德尔突然回过头问道。
卡约斯点头,抬手在空中划了一道。
他们现在已经在网墙之内,如果把网墙当做一个完整的圆,将山脉上发出绿光的地点作为圆心——
再加上现在他们发现的这处篝火,正好可以确定出一条路径,很有可能是未知生物在过去的两天活动过的轨迹。
这确实是毫无根据的推断,但也是他们现在唯一的思路,总比无头苍蝇一样在偌大的森林中撞运气要好。
温德尔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卡约斯,后者也认为这样的想法有一定道理,于是一致确定了他们接下来前进的方向。
确认篝火余烬附近没有其他线索,两人朝着计划中的路线出发。
……
他们跑了很远,卡约斯中途抱着温德尔飞到空中,从俯视的角度确定他们的方向没有问题。当他们接近山麓的时候,这次是温德尔先停下。
在半兽化的情况下,温德尔会将手部变为与猛兽类似的利爪,和双腿一起协同奔跑,就像是一只真正的豹子。利爪保持了手部的触觉神经,所以会对地面的触感更加敏感。
他意识到地面的触感变了,停下脚步,俯下身仔细查看。
“发现什么了?”卡约斯虽然飞得比温德尔快一些,但始终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在温德尔停下的第一时间转过头来,飞到温德尔的身边。
“地上有些圆形的洞。”温德尔给卡约斯描述自己在地上看到的奇怪痕迹,“不深,边缘都很规则。”
“像是被生物挖开那种?”卡约斯问,联想到了曾经见过的、用爪子刨土让自己能够在泥土中穿行的外星物种。
温德尔说:“不,像是被砸出的痕迹。”
他观察着那些坑洞,规则的圆形占大多数,但偶尔也有一些两头窄中间宽、一侧是曲线一侧是直线的怪异形状,但温德尔一时间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看到过这种痕迹。
他把注意力集中在最规则的那个圆形坑洞上,发现坑的底部保持着平滑,大小非常眼熟。
罐子。
温德尔拿出手比划了一下,发现确实和他们之前发现的“半固体压缩食用剂”也就是虫族军粮的容器的大小非常接近。
假如这里是曾经那些罐子出于某种原因从高处砸在这里,那现在这些坑洞中空无一物,就说明罐子和里面泛着酸味苦味的不明食物已经被拿走,未知生物确实曾经沿着这条线路靠近绿光发射的原点。
这些坑洞原始的形状还在,说明距离形成没过多久,那些不明生物经过这里是非常近的时间。
温德尔立刻开始查看周围,想要找到更多的能证明不明生物身份的痕迹,却只找到了一些野兽经过的抓痕,和他在森林其他地方看到过的一模一样,根本没什么不同。
这怎么可能?
唯一的解释是那些生物都可以飞行,这样一来,整个猜想朝着“不明生物就是虫族”的方向无限靠拢。
可温德尔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
如果那些生物会飞,比树梢更低的网墙是做什么用的?如果那些生物不会飞,为什么没有在地上留下任何行走的痕迹?
“发育不完全的虫翼可以做到这一点。”卡约斯说,但听起来也并不确定。
温德尔点了点头,心中的好奇越来越大。
他们顺着原来的方向继续向山顶攀登,这里的树木越来越茂密,岩石陡峭外露,温度倒是变低了些,让身为虫族的两人都好受不少。
荒雾林星的气温大概在地球衡量标准下的0摄氏度到10摄氏度之间,对人类来说还算在寒冷的范畴里,但对虫族而言已经是高温。
与此同时,天空也逐渐变暗。
荒雾林星上的时间和虫族主星也有区别,如果以日出日落作为一天计算,这里的一天只有虫族主星上一天的一半不到,昼夜的时长几乎平分。
夜色不会影响温德尔和卡约斯的视野,但温德尔还是决定先暂时停下脚步,在原地等待夜色完全降临。
“在这里?”卡约斯十分怀疑地问,延展开自己的感官系统,片刻后说道,“这附近没有山洞。”
温德尔耸耸肩:“谁说要睡在山洞里了?”
卡约斯皱眉:“睡在地上不安全,我们还不知道那种生物有多少危险性。另外夜里下雨浇在你身上,你会生病,雄虫都很虚弱。”
“我不虚弱,请不要这么说我。”温德尔叹气,“而且我也不准备睡在地上。”
卡约斯恍然大悟,点头:“原来是这样,的确是一种好方法。”
温德尔的脸上露出笑意:“很好,那就这么定了。”
“但我不确定虫翼扇动的声音会不会导致你无法入眠,”卡约斯的脸上浮现出深思熟虑,“我抱着你的情况下,翻身也会变得有些麻烦。”
温德尔脸上的笑容消褪,神情逐渐僵硬起来:他开始觉得他们之间存在某种误会。
“你以为我说的是什么?”他问。
卡约斯理所当然地回答:“我飞在空中,抱着你睡。”
温德尔顿了顿:“等等,虫族能在飞着的时候悬停在空中睡着?还是只有你能?”
“都不能,虫族在睡眠时间内无法支配虫翼,会从空中掉下来。”卡约斯平淡地说, “但我可以不睡,我的悬停时间最长保持在十个虫时以内,足够你一次的睡眠时间。”
温德尔在心里叹气。
是因为他雄虫的身份吗,为什么在卡约斯的心中,永远只能想到牺牲他自己来满足温德尔?而且为什么他会认为温德尔会提出这样的想法?
“卡约斯,我不会让你睁眼一整夜抱着我悬停在空中睡觉的。”温德尔无奈地说,“你比我更需要休息,两天前的夜里你还因为伤口接触到荒雾林星的高温湿气而感染了,记得吗?”
卡约斯并不赞同:“但你是雄虫,更虚弱,我需要保护你。”
温德尔真的很想和他打一架,尽管他知道自己也打不赢这只雌虫。
——看看卡约斯都对他做了什么,上辈子他明明是个欣赏细水长流平平淡淡的爱情,并决定对以后的恋人百依百顺的纯爱党来着。
现在他倒是得到了一位伴侣,只是相处模式和他预想的完全不同。他的恋人既不温柔也不柔弱,是个一拳能打死三个他的顶级直雌主义,坚称温德尔是弱柳扶风、需要呵护保护的虚弱雄虫。
温德尔深呼吸几下,平复心情:“我是说,我们可以睡在树上。”
他指了指旁边遮天蔽日的巨树,树枝粗细比他的肩部还宽,向周围伸展的弧度趋于平直,看起来就像是一张床。对于身为花豹兽人的他来说,是非常理想的夜间栖息地。
卡约斯沉默片刻,并不委婉地指出:“你会掉下去,而且你没有虫翼。”
温德尔笑了:“不会的,我之前经常睡在树上。你也不需要用上虫翼,可以躺在我怀里,我能把我们都固定在树上。如果你觉得被束缚四肢不舒服,也可以——”
“不,”卡约斯当机立断地打断了温德尔提供给他的第二种选择,“我睡着后用不了虫翼,自己睡会摔在地上,我同意让你抱着我睡。”
温德尔:……
卡约斯说的话他实际上一个字都不信。
上过多次战场的卡约斯警觉性甚至更甚于温德尔,先不说他睡觉时根本不会翻身,雌虫的身体反应都会在翻落树枝的第一时间将他惊醒,在眼睛还没睁开之前,卡约斯就会自己翻回树枝上,反应速度之快根本用不上虫翼。
温德尔好笑地摇了摇头,“好吧,只要你不会感到不舒服。”
卡约斯停顿了一下,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温德尔注意到他的异常,好奇地问。
“你在荒星上生活的时候,那时候你伪装成雌虫的身份,同伴应该也是雌虫吧?那你也会抱着其他雌虫睡在树上吗?”卡约斯不自然地问。
温德尔沉默了。
都说了,他根本没在荒星绝地求生过!
第086章 第 86 章
“你很熟练。”在他们躺在树枝上的时候, 卡约斯重新提起了这个话题,“难道你在树上抱着睡过的是雄虫?”
温德尔沉默了。
他总不能告诉卡约斯,他的熟练并不是因为以前做过类似的事情, 而是因为他的基因一半来源于花豹。
花豹会将自己捕到的猎物吃掉一部分,然后将剩余的尸体肉块藏在树上, 以备之后使用。
所以他现在在卡约斯身上实施的固定技巧, 其实应该被用在被咬死的猎物身上,这只是一种生存技巧, 完全没有任何浪漫含义。
实际上,唯一被温德尔“在树上抱着一起睡过”的东西是一只急救箱,里面装着几条干巴巴的压缩饼干,一瓶既可以饮用也可以冲洗伤口的蒸馏水, 还有一些药品和绷带。
最后是一段用绷带搓成的绳子,如果身上的伤口情况恶化,温德尔准备把自己的尸体绑在树上,以免被当地正在追捕自己的食人族分尸。
他发现自己有一些作为肉食性兽人的、略显奇怪的骄傲在心里,不希望让自己成为被食用的对象。
不过,要是有另一只花豹爬上树发现了他的尸体,温德尔倒也可以为自己的半个同族牺牲一下。
这个故事应该能让卡约斯满意, 毕竟里面不涉及到任何与他关系暧昧的雌虫或雄虫。这么想着,温德尔把故事稍微润色了一些,让它听起来更像是虫族社会中能发生的事情, 讲给卡约斯听。
安静了一段时间后, 卡约斯低声问:“是哪个荒星, 什么外星种族?”
好问题。温德尔也不知道这个故事应该发生在哪个荒星, 至于外星种族则是他按照食人族的习性,杜撰出的会捕食虫族的生物, 有极大可能根本不存在。
“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你问这个干什么?”温德尔搪塞过去。
“我想为你报仇,杀光一个种族没有那么难。”
温德尔苦笑:“没那么严重,而且之所以他们捕食我,纯粹是因为我先杀了他们的头领,被记恨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可是你那时会死,你不能死。”卡约斯冷声说。
温德尔一顿。
当时他很幸运,熬过了感染带来的高烧,没有被食人族发现,也没有因为脱水和饥饿死在那棵树上,而是顺利完成任务,活着回去了。
但他却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高兴。
温德尔有一些求生的本能,但那更像是来自于胜负欲而非自己的本心。活着对他来说没什么意义,不过死亡也是一样。
他能置自己的性命而不顾去完成最凶险的任务,不是因为渴望奖赏或追求刺激,更不是因为他忠诚于蔡司和他所属的家族——仅仅只是因为温德尔没那么害怕死亡而已。
没人在乎,连他自己也不在乎。这是温德尔一直很清楚但从不宣之于口的两个事实。
直到此刻。
夜晚的树冠密不透光,树叶聚拢着像是一团黑云漂浮在两人的上方,只有一点点微弱的星光穿过树叶缝隙洒下来,正好照进一双比群星更浅淡的银色眼睛,闪烁着疯狂和兴奋的光芒。
卡约斯在情绪激动的时候会忍不住睁开眼睛。
“没关系,以后我会杀死每一个伤害你的生物,你不会再处于那种境地。”卡约斯说,听起来对他作承诺的“杀死每个生物”雄心勃勃。
温德尔怔愣着,没有第一时间给出回答。
被保护者,对他来说还是一个全新的角色。卡约斯听起来……很在乎他,在乎他的安全和生死。
不仅是说说而已,为了他,卡约斯愿意违背自己一生所接受的所有信仰,用自己的生命和名誉向一只雄虫复仇。
那时卡约斯还不知道【加勒德亚·里昂】就是温德尔,有着向蔡司反抗的能力。在卡约斯的视角中,身为军校优等生的蔡司可以毫不费力地将【加勒德亚】推下飞船,所以他完全可以放任蔡司去做一切。
但卡约斯没有,他从墙后转出来,让蔡司看到了自己的身份,他开始攻击【加勒德亚】,然后毫无必要地与他一起坠落,在空中甚至不愿意张开自己的虫翼。
前者能解释为他想亲自给温德尔报仇,但后者又是因为什么呢?
温德尔不敢去想。
因为童年和少时的记忆,他知道自己有一些信任问题,总是避免把弱点交托在别人手中,也并不相信过于甜蜜的说辞。
可是在这个夜晚,在一团漆黑的树冠中,在一双闪烁着疯狂的银色眼眸下,他感觉到自己的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开始复苏。
也许上辈子的经历并没有把他榨干,捧出心脏晃一晃,再用力挤一挤,他的心中还藏着那么一丝软弱,属于多年前被父母卖给斗兽场的那个抱着自己尾巴哭泣的小孩。
这东西作为礼物送给卡约斯,未免也太过寒酸了。温德尔自娱自乐地想。
还是不了吧。
长时间的沉默让卡约斯感到有些疑惑,他知道温德尔并没有睡着——雄虫陷入睡眠的呼吸频率他记得很清楚。
“你在想什么,有谁你想让我去杀吗?”卡约斯主动问道。
温德尔挑眉:“如果我说出的名字属于雄虫怎么办?”
“你的命令更重要。”
温德尔沉默片刻,笑了起来:“下死手是不是有点过激了?还有,我不会‘命令’你的,卡约斯,想杀什么我可以自己去做。”
卡约斯的疑惑听起来真心实意:“那你为什么让我做你的雌虫?”
温德尔觉得这有点可爱,并模仿着雌虫疑问的语调说:“因为我喜欢你?”
他几乎能听见卡约斯脑子里头脑风暴乱成一团的声音,暗自笑了笑,伸手拍拍卡约斯的后背:“别想了,睡觉吧。”
“这不是命令,是请求。”在卡约斯开口询问之前,温德尔说。
……
雌虫趴在自己怀里的重量让人心安,但荒雾林星上出现的种种诡异迹象,让温德尔在睡梦中保持着比以往更多的警惕。
在绿光穿破夜色、透过树叶缝隙点在温德尔眼脸上的瞬间,他立刻睁开眼睛,眼中一片清明。
“你醒了,是绿光又亮了吗?”
温德尔意识到卡约斯也醒着,而且醒来的时间在他之前。雌虫看不到绿光,也就不会为光线的亮起惊醒,唯一的解释是——
“是,你有什么发现?”温德尔问。
“脚步声,不只一只。”
“一只?”
卡约斯刚要开口,突然顿住,仔细听着远处传来的声音,“来了,往下看。”
温德尔也听到了,由远及近嘈杂响起的,不是人类的脚步声,也不是虫族振动虫翼时发出的扑簌声,而是动物脚掌撞击土地的声音。
他向下看去。
不远处的灌木丛剧烈晃动,随后被直接闯出一道裂口,几只动物从里面钻了出来,显然是一个小的团体,目标明确地朝着绿光发出的方向行进。
它们走进了些,绿光更明确地映照在它们的脸上和身上。
温德尔愣住了。
这些不是动物,或者说不是纯粹的动物,它们有着人的特征,但手部还是兽类的爪子,指甲尖利,头发的位置冒出比浑身皮毛更长的稀疏毛发。
温德尔隐约能辨认出它们的种类,六七只像是狼的家伙,十数只和鳄鱼很像,甚至还有几只浑身披着火红毛发但外表却像是老虎的生物,在夜幕中像是从邪恶故事中召唤出的恶魔。
这群怪异的生物中其中至少有三个都在直立行走,虽然腰背佝偻、前胸向前倾垂,走路的姿势却看起来很熟练。
夜光照射进它们的眼睛,在黑暗中反射蓝绿色的冷光,里面一片混沌,看起来完全不像是有自我意识或具备基本的智慧。
他们并不走在一起,而是形成了稀疏的队伍,走在最后的是一只像是鳄鱼一样的动物,四肢瘦长,前肢的爪子上溅了斑驳干涸的泥点,走路摇摇晃晃,比起不熟悉两条腿直立的走姿更像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温德尔把目光集中在这只落在最后的动物身上,心中出现一种预感。
经过树下的时候,他的预感成真,那只动物像是没站稳一样剧烈地摇晃了一下,随即一头跌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不再动弹。
其他动物听见动静,回头来到他的身边,确认他无法再次站起之后,相继发出几声低沉空洞的嚎叫,温德尔意识到这就是他和卡约斯来到荒雾林星的第一晚,树林深处出现的那种奇怪声音。
他记得那声音响了一整晚。
嚎叫声在四周蔓延,直至森林重回寂静。其余的动物离开尸体,继续成群结队地向着绿光所在的方向行进,那个倒地不起的动物留在原地,生死不辨。
温德尔耐心地等了一会儿,确认那些动物都离开,并且没有新的动物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后,和卡约斯一起跳下树稍。
卡约斯听见了刚才发生的一切,模拟感知在他的脑海中如实反映着现实画面,但仍旧不如人眼直观,“那些是动物,和我们要找的不一样。”
“也许他们就是我们要找的生物。”温德尔说,确认把鳄鱼人已经死去后把它的尸体翻过来,紧盯着这个生物的脸。
这是人类,或者说虫族的脸和五官,隐藏在细碎的鳞片之中,眼睛圆睁着,属于人类的眼眶中镶嵌着属于兽类的黄绿色竖瞳,因为主体死亡而扩散。嘴的形状也很奇怪,里面是密集且锋利的兽类牙齿,颌骨的形状却更贴近人形。
这个生物简直就是人类和动物一比一混合的产物。和它相比,温德尔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是兽人。
它爪子上有一块指甲缺了一小片,像是锋利金属磨损导致的缺失。
温德尔几乎立刻想起了那些散落在森林中的罐子,上面被类似匕首的东西捅了个洞,其他金属顺着缺口被拨开,空荡的罐底出现了深刻的线状划痕。
现在他才明白,他们不是找不到任何食用罐子内东西的生物留下的痕迹,而是视而不见。那些轻易就能发现的动物脚印其实正是他当时在寻找的线索,就在温德尔的眼皮底下,却因为过于寻常而被略过。
这些透着诡异的动物人,就是他们要找的东西。
“我们追。”温德尔说,看向动物人成群结队离开的方向。
绿光浸染着苍穹半边,以低缓的频率偶尔闪烁,温柔和缓而笼罩一切,像是造物主温柔的呼喊:该回家了。
第087章 第 87 章
温德尔在岩石间跳跃, 追踪的同时和那些动物保持着一定距离,以免被发现。卡约斯飞在他的身边,偶尔与温德尔同步动物人的去向以防跟丢。
和其他山脉上情况不同, 越往这座山脉的上方走,周围的植被就愈发稀疏。
遮天蔽日的高大树冠在视野中逐渐消失, 低矮的灌木更多地围拢在一起, 与其说是自然原因造成的结果,温德尔更相信这里的高大树木是被故意砍掉, 目的是让绿光顺利发散到更远的地方。
一阵风刮过,灌木丛的叶片枝条和周围细瘦的树干一起摇晃,形成飘忽不定的黑影,像是从没有肋骨的腹腔中发出的空洞闷嚎从四面八方传来, 回荡在寂静无声的夜幕中。
温德尔上一次听见这种叫声,是在那条鳄鱼人死去之后,他的同伴聚在他的身边发出了这种声音,像是悼念同伴的哀嚎。
如果每一声嚎叫都象征着动物人的死去,那此时四面八方回荡着的声音,到底意味着整片林子里有多少动物人正在死去,又有多少只队伍正在朝着绿光的方向行进?
当温德尔正沉浸在思考中时, 一只放在他肩膀上的手让他骤然惊醒,下意识地想要反击,利爪在碰到对方脖子的前一秒硬生生停下。
“卡约斯, 你应该主动躲开, 指望我停下是很危险的, 如果我没收住怎么办?”温德尔无奈地说。
卡约斯平静道:“我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我允许你伤害我,你早就知道这一点。”。
不, 问题可大了。
温德尔在心里叹了口气,没有再和他争辩,问道:“你叫住我有什么事?”
“脚步声停下了。”
但绿光还没消失,这就意味着——他们已经到地方了。
周围已经没有高大的树木可以让两人躲藏,温德尔偏过头,用几乎听不见的气声在卡约斯的耳边说道:“去灌木后。”
他放在卡约斯肩头的手用力向下压了压,指尖朝着看好的藏身之地。卡约斯立刻会意,抱着温德尔飞过去。
军雌受过特殊训练,像卡约斯这个级别,可以把飞行过程中虫翼发出的声音控制得很低,只有轻微穿破空气的声音,与风声比起来毫无区别。
雌虫轻盈落地,温德尔悄无声息地从他的怀抱中翻身下来,查看灌木丛后发生的情况。
首先映入眼帘的不是任何有生命的东西,而是三个大小不同的黑色集装箱,在集装箱上靠近地面的位置被切割出门的形状,按上门板,像是被做成了简易的房间。
一个的门关着,其余的两扇门打开,但黑洞洞地看不清里面的具体内容。
集装箱后有一条被发光植物爬满的拱门,再向后五十米左右,是一座灰色的像是灯塔一样的建筑,但只有几米高,因为塔身粗壮又矮小,比起灯塔更像是一口煮着药水的汤锅。
莹莹绿光从塔顶平台上的每一个角落发出,直冲向天空。
在集装箱附近的空地上,聚集着温德尔有史以来见过的种族最混杂、数量最庞大的动物群,三分之二的动物都是动物人的姿态,甚至有几个看起来和赤身裸体的人类长得一模一样。
这些和人类别无二致的生物神情呆滞,四肢跪在地上,伸着脖子侧过脸,和其他动物人互相嗅来嗅去,就像是把动物的灵魂强行塞进人的躯壳。
雌虫的背部会有两道弯曲的沟壑,是虫翼的根部所在,亚雌和雄虫的身体则没有这个特征。在温德尔的角度看不清这些人形生物脖子上是否有虫纹,但凭借着它们裸露在外的光滑脊背皮肤判断,这些人形生物并非雌虫。
所有动物人都离集装箱很远,在最大的黑色集装箱的门边,却躺着很多一动不动的动物人。这扇门很奇怪,宽度比高度更长,像是某种仓库才有的门。
温德尔凝神看了几秒,直到看到一张熟悉的被细碎鳞片覆盖的人脸,和人脸之下连接着的鳄鱼身体时,他才恍然意识到,这些交叠在一起的身体,都是在赶往这里的途中因为某种原因倒下并死去的动物人的尸体。
动物人之间发出低低的吼叫或咕噜声,仿佛在彼此交流,又好像只是在查看对方的种类。
温德尔注意到了一个规律,在这里聚集的所有动物人,全部都是肉食性动物。
他知道荒雾林星上有像是兔子一样的生物,也见过它们吃草,而面前这片空地上的动物人外观种类有狼、虎、豹、鳄鱼、野狗等等,但无一具有草食性的外表特征。
失明的卡约斯可能无法发现这一点,温德尔正在犹豫该如何将这个发现告诉雌虫,突然感觉天空突然黑了下来。
绿光消失了。
所有动物人和温德尔几乎同时抬头,所有动物人在此时此刻同时安静下来,连鸟的叫声都消失了。
几秒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从对面的丛林中钻出某个生物身体的一端,光滑平整的甲壳上有一圈一圈的纹样,相同的结构不停地从灌木丛后出现,细长弯折的肢体成双成对地涌现,像是某种波浪运动一样推着这个生物的身体向前。
两只高度在一米左右的蜈蚣样生物出现在温德尔的眼前。
它们前进的速度几乎一模一样,两具身体之间的甲壳上夹着一张网一样的东西,像蜘蛛网一样把“猎物”黏在上面。
又是三具死去的动物人尸体。
聚集在集装箱前的动物人们不约而同地让开一条空旷的道路,以便两只类蜈蚣生物用过,用网将新鲜柔软的尸体运到最大的黑色集装箱前,被黏在网上的尸体马上脱落下来,正好被扔在尸体堆的最顶端。
两条蜈蚣样的生物并没有就此停下,反而,它们弯折着自己无数的下肢,降低身体高度,让网整个罩在尸体堆的上方,然后爬过彼此的身体。
所有的尸体就这样被翻转到了网的上方。
托举着自己今晚的成果,蜈蚣样生物用相同的速度,像是两条会移动的平行铁轨一样,并排移动进了最大的黑色集装箱。
那扇“仓库门”的宽度正好能让它们拖着盛放有尸体堆的网,并排进入集装箱,像是把货物运进仓库的“货车”。
在两条蜈蚣的最后一节身体没入房间中的黑暗后,里面骤然亮起,窜出灰蓝色的火焰,滚滚黑烟从门口排出,热浪扑面而来。
这不是集装箱,也不是房间,而是一个焚尸炉。
眼前发生的事情如此吊诡,让温德尔差点没注意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绿光熄灭的塔顶重新开始亮起,像雨雾一样朦胧的、比之前昏暗得多的雾蓝色,开始弥漫在灯塔附近的位置。
空气中开始出现一种形容不上来的气味,沉闷浮躁,在每次呼吸时都挤压着温德尔的胸腔。
与此同时,动物人不约而同地抬头,如同被操纵的木偶一样,以完全相同的步调速度,排成一条长队,逐一通过拱门,朝着发出雾蓝色光芒的灯塔走去。
温德尔手背发痒,低头一看,卡约斯正在用指尖在上面认真地描写着几个虫族字符,意思是:【你留在这里,我去看看。】
【我不认字。】温德尔潦草地写回去。
他反手握住卡约斯的手腕,把想要让卡约斯留在这里的话咽回去,刚要起身,却感到一阵眩晕,手腕处传来一阵拉扯的痛感。
皮肤如同被骤然窜高的火焰吞噬,没有一处不感到刺痛,尤其是后颈处散发信息素的腺体位置,简直是火源,让温德尔疼得瞬间失去了视觉,不像以前一样双眼发黑,而更像是被罩上一层灰蒙蒙的雾。
温德尔变出利爪狠狠捅向自己的大腿,为自己赢得了一段时间的清醒,使劲眨了眨眼睛,勉强让视野中突然出现的雾气消失。
卡约斯眉头紧皱的紧张神情出现在眼前。
“信息素。”雌虫的口型像是反复说着这个词。
温德尔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腺体在过度的疼痛下像是失控了一样,不受控制地向外排放着雄虫信息素。
他喘息着给了卡约斯一个抱歉的眼神,抵抗着身体的本能,想要关闭腺体释放信息素的出口。
雌虫却摇头,紧盯着温德尔的身后:“不是你的。”
【什么意思?】温德尔费力地想着,他什么都闻不到,而且为什么卡约斯开口说话了,这些未知生物会察觉到他们的存在。
他转身,发现了后一个问题的答案。
原本排成一条有序长队走向矮塔的动物人,不知什么时候全部停下了脚步,所有的眼睛都聚焦在一个方向。
温德尔和卡约斯的方向。
他们的眼睛中全部闪烁着同一种绿色的光,被吸引的样子和之前看向绿光的眼神非常相似,但还多了一些东西,一些温德尔无比熟悉的东西。
疯狂的、执拗的、杀意。
卡约斯把温德尔拉进自己的怀里,就在同一时间,所有动物人像是忍饥挨饿了一整个冬天的狼看到刚出生的蹒跚小鹿一样,眼冒绿光,将他们所在的位置顷刻之间团团围住,一股脑地扑过来。
“雄主。”卡约斯的声音听起来并不惊慌,反而很平静,“如果您允许?”
温德尔想说“别管我,自己走”,却又想到卡约斯在树冠之下对他说的话。
在视野完全变黑之前,他努力勾了勾嘴角:“好吧,你赢了。”
“请保护我吧,卡约斯。”
第088章 第 88 章
当温德尔再次睁眼的时候, 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处柔软的平面上,无论多蓬松的干草堆也无法达成这种效果,更别提平滑的表面和织物独一无二的触感。
他正躺在一张床上。
——但荒雾林星上怎么会有真正的床?温德尔猛地睁开眼睛。
他试着将目光对焦, 一个灰白色块在他面前放大,逐渐清晰成一张英俊冷冽的面孔, 颜色浅淡的薄唇呆呆地微张, 让温德尔莫名想笑。
“嗨,你没事吧?抱歉我没能帮上忙, 还晕过去了。”温德尔清了清沙哑得几乎说不出话的嗓子,发现自己嘴里泛着一种似曾相识的苦味,喉咙也疼的要命。
这种疼痛并非来源于食道或气管,而是因为说话的动作牵扯到了他后颈的皮肤, 也就是雄虫腺体所在的位置。让他立刻想起昏迷之前发生的一切。
“我没有任何问题,有事的是你。”卡约斯把手摊开放在温德尔的眼角处,这样就能感受到温德尔的眼睛是睁开的,而不是像之前一样毫无动静地紧闭,接近死亡时的状态。
“我已经没事了。我们在哪里?”温德尔问,纵容地无视了卡约斯的动作在眨眼时带来的轻微戳刺感。
银眸雌虫凑得很近,挤占了温德尔百分之八十的视野, 像是一只要求主人注意并暗自邀功的小狗,“我找到的房子,这里离山脉很远, 它们不会追到这里来。”
温德尔安抚地摸了摸雌虫的头顶, 让他稍微向后推开一些, 自己环顾四周, 发现虽然这里只有一张床和四面光秃秃的墙,但确实可以称之为一间房子。
最后, 他的目光定格在卡约斯的背后,怀疑地说:“你背后是一只虫族吗?”
卡约斯向旁边移了移,露出被他遮掩的生物:一只侧着脸东张西望、假装自己没有注意卡约斯和温德尔之间对话的虫族。从他脖子上稍微黯淡的虫纹能判断,这是一只年迈的雌虫。
雌虫的手脚被紧紧绑在椅子上,让他根本无法移动。怪不得床上没有床单,温德尔想,原来是被拧成绳子用来绑人了。
“这是谁?”温德尔茫然地问卡约斯。
卡约斯说:“住在这间房子里的虫族。我发现了这里,他说可以治疗你。”
“呃,我觉得你省略了太多细节,”被绑在椅子上的雌虫突然开口抱怨道,“比如你本来想把我杀了,我看到你的雄主的情况提出可以救他,你威胁我如果治不好就要和他一起死。”
他的声音很清亮,比卡约斯和温德尔的声音都更加年轻。对于自己被绑在椅子上的局面,这只上了年纪的雌虫看起来并不紧张,饶有余裕地插入对话。
“我没有说治不好就一起死,和雄主一起死的雌虫只能有我。”卡约斯平静地反驳,显然除了他指出的这一点,年长雌虫说的全部都是事实。
“好吧,虽然我更希望你好好地活下去,但如果这是你的想法,我也尊重。”温德尔无奈地说,柔和的语气引得椅子上的雌虫惊异地看了他一眼。
“但我现在还活着,这位雌虫也兑现了他的承诺,我认为我们最好还是对他尊敬一些,起码让他好好地坐在椅子上,你觉得呢?”温德尔问。
“我不信任他,”卡约斯冷冷地说,“他是一只雌虫,住在这里,被那些东西的雄虫信息素影响却活到了现在,说明他和它们之间一定有关系。”
“你不是也没事,怎么就认定我有问题?”年长雌虫坦然自若地问。
温德尔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撑着身体坐起来,担心地查看卡约斯的状况。令他稍微放松下来的是,银眸雌虫看起来很好,没有任何受伤的迹象,神色如常。
“我很好,温德尔。”卡约斯说,“你之前用信息素扎了我的腺体,信息素造成的冲击接近一个临时标记。现在我还在你的信息素保护之下,没有被影响。”
“我没听错吧,你用名字称呼你的雄主?难道我离开的这些年里,虫族社会变了这么多?”年长雌虫喃喃自语,脸上浮现出惊愕的神情,也是他目前为止出现过最大的表情波动。
离开?
温德尔忽然仔细端详着年长雌虫的长相,越看越觉得熟悉。
他不确定地叫出一个名字:“霍尔莱利?”
浮现在对方脸上的震惊说明了一切。
“你认识我?二十多年前离开主星时,唯一认识我的虫崽是我侄子,可他是只雌虫。”年迈雌虫锐利的眼睛上下扫视温德尔,怀疑地说,“不过,你还真的有些眼熟——你真的不是我侄子?”
“我是雄虫。”温德尔说,走上前去为他解开绑住四肢的床单,同时端详着这张他只在照片和电子影像上见过的脸。
霍尔莱利年轻的时候长得非常清瘦,眼神锐利,笑容灿烂,但有点奇怪的咄咄逼人,看起来是享受挑战与被挑战的类型,和西恩有些古怪的共同之处。
年迈后,霍尔莱利的气质因为皱纹变得柔和了一些,整张脸庞看起来有些憔悴,年轻时野心勃勃的精神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狡黠,以及埋藏在目光深处的疲惫倦怠。
看起来不管这些年里发生了什么,对霍尔莱利来说,可能并不是好事。
“你说你二十年前离开主星,那时你的目的地是雪祖星对吗,为什么之后从那里消失了,又为什么出现在荒雾林星上?”温德尔紧盯着年长雌虫脸上的表情,问道。
霍尔莱利若有所思地打量温德尔:“你还真的对我了解得很清楚。” 他没说出来但谁都能听出来的潜在问题是:为什么?
“没有那么清楚,在雪祖星之后,你的去向成谜,连你的家人都再也没有见过你。”温德尔暗示性地看了整个房间一圈,即使这里称得上家徒四壁,仍旧有一些痕迹能透露出霍尔莱利在这里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
霍尔莱利微微一笑,语焉不详:“这对大家是更好的结果。”
温德尔给了他一个挑眉,希望他继续说下去,但年长雌虫选择避重就轻:“如果我不在这里,你就无法得到治疗了。”
“说到这里,”温德尔若有所思地问,“具体来说,这项治疗到底是怎么进行的?我记得在一阵奇怪的气味后,我的信息素和腺体全部失控了。”
霍尔莱利朝着卡约斯的方向扬了扬下颌,示意用来救温德尔的东西在卡约斯那里,一边说着,“我觉得你应该已经见过这东西了。”
他的确见过。
温德尔盯着卡约斯拿出来的空罐子,怔愣片刻,反应过来嘴里残留的这丝苦味之所以熟悉,就是因为他在散落在森林里的相同罐子里闻到过这丝气味。
脑中闪过一个疑点,所有事情电光火石般串联起来,指向某个方向。
如果这里面的东西能缓解雄虫的信息素失控,那些动物人也吃这种罐子里的东西,难道说——
“动物人倒是个新名字,不得不说很形象,”霍尔莱利平淡地说,“但我更习惯于把他们称作实验品。”
“实验品,什么实验?”
“你觉得呢?”霍尔莱利不怀好意地笑了,但马上在卡约斯威胁般发出振动嗡鸣声的虫翼时收敛笑意。
他撇了撇嘴,“你们这些军雌别急,猜猜总没有坏处。”
温德尔很欣赏地看了卡约斯一眼。他们之间很有默契,温德尔也想到了这个,还没来得及告诉卡约斯自己的打算,卡约斯就已经按照一模一样的想法行动了。
他不确定是不是军校教学的成果,显然卡约斯扮白脸的技术很好,这也意味着扮红脸的角色交给了温德尔。
“我猜,他们是关于雄虫信息素的实验品。”他从善如流地说出自己的猜想。
霍尔莱利活动着自己的手腕,漫不经心地眺望窗外,白天的森林看起来比夜晚更加沉静,至少是在昨天夜里发生的一切后。
他说:“成功的实验品对雌虫来说有着和雄虫信息素一样的作用,完全可以替代雄虫进行对雌虫的安抚。”
温德尔微妙地停顿了一下,这个事实在他的意料之中,所以并没有让他太过惊讶。
真正引起他注意的是,霍尔莱利为什么会将这件事如实告诉他们?这个销声匿迹几十年的雌虫科学家又在整件事情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加勒德亚,你知道这个名字吗?”他冷不丁地把这个名字抛出来,想看看年长雌虫的反应。
霍尔莱利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停滞,睁大眼睛,像是第一次看清了温德尔的长相一样。
他盯着温德尔金色的头发,缓缓开口:“我记得那个孩子是浅金色头发,黄色的眼睛……”
温德尔没说话,看着霍尔莱利像是自言自语般,将目光在温德尔和卡约斯之间来回游移:“有趣真是想不到”
卡约斯对视线非常敏感,对霍尔莱利无来由又突然的奇特举动感到不适,他猛地皱眉:“你在说什么?”
温德尔不动声色地问:“霍尔莱利先生,您认识他?”
图里欧帝国中名字是卡约斯的雌虫不算多,最有名的就是王室成员卡约斯·图里欧。
在没弄清年迈雌虫的身份立场前,温德尔不希望过早地暴露卡耶稣的身份,所以自从睁眼之后,温德尔从来没有在霍尔莱利的面前叫出过卡约斯的名字。
在其他虫族面前,雌虫一向维持着自己眼球的正常转动,长时间的练习让他的伪装毫无异常。
此时,他的瞳孔没有任何装饰地暴露在外,呈现出浅淡得几乎透明、光泽略微黯淡的银色。
所有的虫族都知道,二皇子卡约斯有一双深色的眼睛,和老国王一模一样。而这其实是王室散播给媒体的消息,为了封锁卡约斯真实相貌上出现的异常。
总而言之,无论是从称呼或者样貌上,即便没有离开虫族主星几十年的时间,霍尔莱利也不太可能认出卡约斯。
——而如果他认识,意味着这背后一定有着不为人知的原因。
温德尔和霍尔莱利对视片刻,很确定自己的想法已经被年长雌虫知悉,但他并不确定对方眼中闪烁的近乎疯狂的……敬畏,是出于什么原因。
“卡约斯·图里欧。”霍尔莱利确信地叫出卡约斯的全名。
他缓步走近,深深看进卡约斯的眼睛,在里面寻找着某种东西:“不用装成没事的样子,我知道你眼睛有问题。”
在卡约斯无法忍受决定爆发的前一秒,霍尔莱利偏移视线看向地面,低声说了一句:
“我很抱歉。”
温德尔的心咯噔一下,不详的预感缠绕着他的胸膛,他紧盯着年长雌虫,说话的声音比他以为的更加冰冷:“为什么道歉?”
“因为,这是我造成的。”霍尔莱利说。
“卡约斯殿下是我的第二个实验品。不是最失败的,也不是最接近成功的。”
另一种预感袭击了温德尔。
骤然间,命运如滚石般在他的头上轰然炸开,他隐约已经明白这番对话接下来的走向,却避无可避,只能等待最后一击。
“第二个实验品。”温德尔缓慢地重复着霍尔莱利的话。
“第一个是谁?”
“你不一定听说过他,那个孩子可能已经不在了。”霍尔莱利像是想要故作轻松,但艰涩的声音表明此刻的坦白对他并不容易。
这是一个他保守了长达二十年的秘密。
“艾纳·维奇顿,王室的远亲。当年的数据显示这孩子活不到长大。”
温德尔浑身一震——他怎么也没想到,所谓的第一个实验品竟然是艾纳。
事实是,艾纳活到了长大,成长得比大多数雌虫更加强悍。唯一的不足是他的智力永远停留在了小时候,天真温柔的孩童性格留了下来,随着时间推移愈发鲜明,
自年少相识以来,艾纳一直依赖着温德尔,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在畸形的虫族制度中相依为命,彼此照应。
对温德尔而言,艾纳是他生命中最接近弟弟的存在,即使是在失忆后,他也能感受到那种家人之间的联系。
现在温德尔却发现,发生在艾纳身上的一切都只是因为一场实验,而卡约斯的失明也是同一场实验造成的。
温德尔努力压抑着心中不断膨胀的怒火,“除了卡约斯和艾纳,还有第三个实验品对吗——那个你觉得最成功的实验品。”
霍尔莱利冷静地看着他:“我认为你已经猜到了。”
“我要你说出来。”温德尔说。
“是你,温德尔——我最成功的第三个实验品是你。”
第089章 第 89 章
答案在温德尔的意料之中, 所以他表现得异常冷静,继续问道:“卡约斯失明,艾纳被判断活不到长大——那么我身上的实验缺陷是什么?”
“你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霍尔莱利提醒。
温德尔明白过来:“我活下来了, 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这让我成为你口中‘最成功的实验品’。”
“倒也不是没留下任何后遗症, ”霍尔莱利的视线扫过温德尔的手指和腰部, 面露古怪,“你的爪子和尾巴都收起来了, 但我知道你还保留着他们。”
他笑了一下:“里昂家族编出的那堆基因返祖的胡话,你就从来没有怀疑过?”
温德尔愣住了。
他当然怀疑过,甚至从一开始就根本不相信这套说法——他认为这条和上辈子一模一样的尾巴出现在自己身上,是因为他上辈子的兽人身份。
他的意识能穿越到另一个种族、另一个星球甚至另一个时空, 无法解释的事情太多所以温德尔只是默认了兽人特征的保留是穿越的一部分,从来没有想过其他可能。
直到今天他才发现,事实是这和他的穿越无关,只是一场实验留下的不理想结果。
“卡约斯,你的身上也有相同的动物特征吗?”想通之后,温德尔立刻转头问道。
过了好一会儿,卡约斯迟钝地抬起头, 记起温德尔刚才的问题:“没有。”
银眸雌虫显然还陷在之前的对话中没回过神,自己是实验品的消息已经足够令他感到混乱——但温德尔,一只雄虫, 也是实验品?!
霍尔莱利知道温德尔的尾巴, 说加勒德亚大人也有相同的尾巴。
两只雄虫同时出现一样的动物特征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难道温德尔真的是加勒德亚, 他的尾巴是实验留下的痕迹?
这不可能发生,卡约斯想, 帝国不会允许任何组织用珍贵的雄虫做实验,何况是里昂家族唯一的年轻雄虫。
“健康的雄虫?当然不会,但加勒德亚又不是。”霍尔莱利笑了。
“他在虫蛋里已经失去大部分的生命体征,即使能被孵化,也会在一年内死去。”
“当时已经有两个失败的案例了,而且都是雌虫。但也不算完全失败,我改造了你们的体质,让你们比普通雌虫更加强大。”
“这个实验本来已经被叫停,但里昂家族突然找上我。”
“他们带上门的是数十年来他们家族唯一诞生的雄虫虫蛋,里面的胚胎已经停止发育。你的雌父和我说,无论实验会导致什么样的残缺,他们都会接受。”
温德尔从卡约斯那里听说过这件事。
里昂家族的年轻一代就只有加勒德亚·里昂一只雄虫,掌权的雌虫需要一个明面上的傀儡,可以想象,那时这颗虫蛋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没人在乎虫蛋孵出的雄虫有多大的残缺,没人想到他能不能活到成年,里昂家族只是把这颗虫蛋送到明知会导致实验体出现严重后果的实验室,请求霍尔莱利把他们唯一的雄虫蛋救活。
霍尔莱利的确做到了,加勒德亚顺利降生,但几乎死于不久后的重病。
这是里昂家族早有预料的,他们知道加勒德亚可能活不过去,所以开始寻找代替他的雄虫。
为了讨好老牌贵族,凯蓝玛拉的家族动了心思,没有上报新孵化出的雄虫凯蓝玛拉的性别,和里昂家族取得联系。
但加勒德亚最终活了下来,而里昂家族寻找替代品的消息在虫族社会蔓延,为了避嫌,凯蓝玛拉被上报为雌虫,从此以亚雌的身份长大。
加勒德亚·里昂长成了纵情声色、荤素不急的雄虫,荒/淫无度的名声在外,甚至鼓励同种同种性别之间的关系,还以自己的雌虫们写了小说。
里昂家族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没有阻止他和凯蓝玛拉的关系。
但他们一直知道凯蓝玛拉的性别和多年前两个家族在利益上的牵扯,所以对凯蓝玛拉多有警惕,【加勒德亚】的雌父警告他小心凯蓝玛拉就是出于这个原因。
温德尔瞬间想通事情的经过,惊骇地发现,原来包括他自己、艾纳、卡约斯和凯蓝玛拉,竟然都是这场实验的受害者。
不,也许只有他自己不能被称为受害者,而是真正的受益者——如果不是霍尔莱利的实验,孕育他的虫蛋将装着腐烂的胚胎长居地下。
只是还有一件温德尔的推测,需要霍尔莱利的证实。
温德尔开口想问,但在第一个音节发出前,余光瞥见了卡约斯。
银眸雌虫的脸色苍白,神情僵硬,薄唇抿得几乎成了一条直线。他长久地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丝毫没动过,足见这番对话对他的影响。
“”
温德尔改变了主意。
霍尔莱利饶有兴趣地看着本来想继续问下去的金发雄虫,在看了旁边的雌虫一眼之后改变了注意,向自己投来了一个评估的眼神。
雌虫科学家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刻意露出自己枯瘦的手腕:“我逃不了,放心吧。”
温德尔给了他一个歉意的笑容,但礼貌性多过真心。
霍尔莱利感兴趣地盯着他拽着卡约斯走到屋外,想知道这只雄虫是怎么变成现在的样子的。
雄虫甚至还挑了一个地方,窗户的角度让霍尔莱利看不清他们之间的互动,但温德尔在屋外朝着霍尔莱利所在方向站着,却能轻易看到霍尔莱利的动向。
变相的监视。
霍尔莱利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在椅子上继续坐着,不希望自己起身的动作被这只奇怪的雄虫误解为打算尝试逃跑。
他已经领教过了卡约斯的攻击力和冷酷程度。现在他开始觉得加勒德亚·里昂也差不多,只不过,后者更喜欢笑里藏刀。
……
“需要我为你做什么,雄主?”卡约斯安静地被温德尔拉出房间并问道。
温德尔无声地伸出手,用指关节揉了揉卡约斯颧骨下方僵硬的肌肉。
雌虫很早之前就不会因为温德尔的触碰感到紧张,不自觉紧绷的肌肉只是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自己听到的信息。
谁发现自己是实验品都会感到崩溃,但温德尔却觉得,这不是卡约斯会有的情绪。
雌虫现在的异样,应该是因为……
“你讨厌自己被称为失败品,对吗?”温德尔静静地看向卡约斯。
雌虫抬起头,仿佛有些惊讶自己的想法如此轻易地被温德尔看穿,顿了顿,他闷声说:“不是称为,我确实是失败品。”
“你当然不是,”温德尔斩钉截铁地说,“在你身上看,实验是成功的,你的确成为虫族最强的存在。”
“失明后,我的战力毫无意义。”
“只是实验带来的副作用,你的实力才是实验的重点,而那成功了。一部分是因为实验,另一部分是因为你天生就是强大的战士。”温德尔叹息着告诉他,不想雌虫抱有错误的想法。
卡约斯脸上的表情放松了一些,动了动嘴唇,小声问:“你真的这么觉得?”
“这是事实,当然我对此也没有任何异议。”温德尔微笑。
卡约斯沉默片刻,突然说:“不需要支开我,我知道你想问他什么。”
温德尔脸上的笑意减淡:“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的实验品包括王室成员、王室远亲和贵族雄子,帝国中不会有一个科学家能做到,除非他们的背后有王室支持。”卡约斯的声音很平静。
“最有可能的就是老国王,我的雄父。”
这就是温德尔想背着卡约斯确认的事实,霍尔莱利的研究非常有可能是被王室支持,也就是说,他的实验品挑选也是王室的意愿。
除了被家族送来保命的加勒德亚,艾纳和卡约斯都是王室的选择。
这只雌虫在生命刚开始的时候就持续地被灌输过激的思想,留下痛苦的心理阴影,在高压管教和严苛责罚下成长为一台战争机器,被迫手刃自己的同族,被其他同族恐惧谩骂。
失去视力不得不从战场上退下来后,不仅失去了前半生为之生存的全部意义,而且被王室送给一只暴虐成性、名声烂透了的雄虫成婚。
现在他得知,原来他是被自己的父亲亲手毁掉了视力和人生。原来从虫蛋期开始,他就从来都没有得到过家人的重视与关爱。
温德尔难以想象卡约斯此时受到的打击。
他轻轻握住卡约斯的手臂,欲言又止:“卡约斯……”
卡约斯打断了他:“雄主,如果你想让我离开一段时间,我会照做。”
温德尔揉了揉额角,不得不承认自己完全不擅长处理人际情感:他不希望卡约斯为真相而感到受伤,但也不想让雌虫感到被隐瞒在外。
而且,他早该想到卡约斯这么聪明,也许已经意识到事情的真相,不需要他的保护。
“卡约斯,如果你想留下来当然也没问题,我只是希望你不会太伤心——”
“我不会伤心,那是弱者的行为。”卡约斯说,“但如果雄主你想让我离开,我会照做,因为这是你的命令。”
温德尔顿了顿,定定地注视着卡约斯,想要辨别雌虫心中真实的想法。
半晌,他把一只手放在卡约斯的肩膀上,轻轻揉捏了一下:“你能飞到空中,帮我看看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吗?”
“是,我会照做。”卡约斯说。
温德尔放在他肩上的手用了用力,阻止卡约斯立刻转身离开叮嘱道,“就只是飞上去看看地形,别去查看动物人的踪迹好吗,我知道你很强,但雄虫信息素会影响到你的状态。”
“我会担心。”他凑到卡约斯的耳边,轻轻说道。
温德尔注视着卡约斯虫纹最密集的核心区域,那里有一处小小的凸起,是雌虫信息素腺体所在的位置。他用指尖剐蹭了一下卡约斯虫纹的边缘,引得雌虫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
“别动,我帮你补一点信息素。”他温和地说,释放出血液中的信息素,引导那些小东西去往卡约斯颈后腺体所在的位置。
温德尔向后撤开,肩膀处的衣服却被卡约斯抓住。
雌虫的肩膀和他相抵,温德尔看不清对方脸上的表情,只听卡约斯低声说:
“你要告诉我真相。”
温德尔纵容了他的软弱,知道他不想听到被家人抛弃利用的事实——但卡约斯还没软弱到自我逃避真相的地步。
只是,如果真相由温德尔告知他,也许会更加容易接受,不会那么痛苦,因为温德尔会赐给他温柔舒缓的痛意,通过卡约斯唯一享受的方式,让他知道一切都会没事。
“我会的,别担心。”
他听见温德尔说,安心的感觉轻飘飘的,让卡约斯忽然觉得自己不需要双翼就能飞到天上。
第090章 第 90 章
“把你的雌虫支出去了?”霍尔莱利转头看向从门口走进来的温德尔, 脸上带着探究的神情,“在你开始问我之前,我能先问你一个问题吗?”
温德尔端详了他一会儿:“这取决于你要问什么问题。”
霍尔莱利撇了撇嘴。“你和那些贵族一样, 绕着弯说话,真麻烦。”
“不想问的话, 就轮到我了。”温德尔温和地说。
他和霍尔莱利都知道这种语气只是温德尔想呈现给霍尔莱利的态度, 但如果雌虫科学家不配合,这种好说话的表象很快就会褪去, 而霍尔莱利不会想知道在这之下藏着什么东西的。
“你明明是加勒德亚·里昂,为什么他叫你‘温德尔’?”
“这个问题就属于我不会回答的范畴,”温德尔说,不准备花时间讲述一个充满离奇误会和戏剧性误解的故事, “既然你问完了——”
“慢着,”霍尔莱利说,“我的第二个问题是,卡约斯真的是你的雌虫?”
温德尔愣了一下:这算什么问题,他还以为霍尔莱利要问他们是怎么出现在荒雾林星上,或者是如何发现动物人的存在,但询问卡约斯和他之间的真实关系……
这在虫族主星上不是什么秘密, 所以不是不能回答的秘密,温德尔点头:“他确实是我的雌虫。”
“你允许你的雌虫这么和你说话?”
“我看不出有什么问题。”温德尔说,但霍尔莱利听得出温和声线中的低压, 那是对他的警告, 说明温德尔对他提出的问题感到不快。
“别着急, 我只是问问而已, ”霍尔莱利说,“我看你们还没有完成最终标记——里昂家族和王室知道这件事吗?”
“我说的是你和卡约斯之间的关系, 以及你还没有标记他的这件事。”他补充道。
“不出意外,我想你真的想问的是,是不是王室和里昂家族牵头让卡约斯和我结婚的。”温德尔说,“答案是‘是’,后者是‘否’,但王室和里昂家族都非常希望卡约斯和我创造出虫蛋。”
“之前我不明白为什么王室在明明有雄虫继承者的情况下,依旧希望将卡约斯和我的虫蛋作为接任王位的再下一代国王,但现在看来,这应该是因为你的实验。
“他们知道我和卡约斯都是这个实验的产物,卡约斯获得了强大的能力,我获得了比其他雄虫更强健的体魄,在先天不足的情况下依旧平安活到长大。
“王室希望我和卡约斯缔结婚约并产下虫蛋,就是希望它们继承到实验改造的结果,从而为王室后代留下更强壮有益的基因,我说的没错吧。”
霍尔莱利赞许地点头:“你很聪明,不愧是我最成功的的实验产物。”
温德尔静默片刻,收拾好脸上的表情,重新对他微笑:“请不要那么叫我和卡约斯,可能会导致一些我们都不想看到的结果。”
“……你的威胁很委婉啊。”霍尔莱利悻悻地说,他倒不太怕死,不过看在最成功的实验品的面子上,他还是点了点头,想着反正在心里叫又听不到。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的确不能控制你内心的想法,请不要顺口说出来就好。在我面前还好,在卡约斯面前说出来的话,我不保证你身上会发生什么。”温德尔看了他一眼。
霍尔莱利见鬼似地看了他一眼:“你是不是被里昂家族遗落到什么荒星上,当过一段时间的星际虫盗之类的?”
他可不知道主星上的雄虫会这么说话,还能学会不见血的威胁这一套。
温德尔:……
怎么卡约斯那套离谱的理论还能传染,之后该不会忒西弥的大家也会这么认为吧?
“我的成长经历和你无关,你的问题已经回答过了,现在轮到我问了。”温德尔说。
霍尔莱利兴致浓郁地盯着他,眼里几乎放出光,像是科学家看到最希望出现的结果发生在了自己最喜欢的小白鼠身上:“你是想让我验证你的猜测?好啊,说来听听。”
“当年你混进雪祖星上,在靠近雪山边缘的木屋中失踪,是被王室带走了对吗?”
木屋中被卡约斯发现有争斗的痕迹,很有可能就是在那时,霍尔莱利被强行带走。
雪祖星属于王室财产,当时的建筑队又属于王室派遣。能悄无声息在雪祖星上绑架霍尔莱利,并抹消所有出入记录——只有王室可以办到这一切。
“没错。”霍尔莱利说。
随着雌虫科学家的阐述,当年发生的一切渐渐与温德尔知道的情况对起来,霍尔莱利补上了他和忒西弥没有查到的另一面信息:王室对这项实验的关注。
霍尔莱利曾向军部提交实验的申请中记录了所有从麦迪恩家族祖传书籍中获取的信息,以及他自己做出的一些实验推导与初步证明。
在申请的最后,他在“用途”那一栏向军部描述了这项实验的前景:改造雄虫体质,从而实现雌雄平衡、虫族繁殖生生不息的理想图景。
他那时非常确信自己的申请会被通过,因为虫族的雄虫实在太少了,以王室为代表的帝国高层贵族们一直在强调要以雄虫为尊,要把雄虫的生命置于自己的生命之上,要为雄虫奉献出自己的一切,包括生命以及财产。
但事与愿违,霍尔莱利不敢相信自己的申请在长达一个月的时间之后,竟然被驳回了。
他是军队实验室之一的首席科学家,提出的申请会直达王室。在没有收到回信的一个月里,他一直都抱有自信,相信没有得到回复只是因为这是个重大提议,王室需要时间商讨。却从没想到这个提案会被拒绝。
可以说他年轻气盛,有身为顶级科学家的傲慢,也可以说他完全为基因编辑的想法着迷。总之,霍尔莱利没过几天就决定辞去自己在军部的职务,找机会去往雪祖星印证自己的猜想。
又一件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霍尔莱利的职务很高,到达他这个级别后,军部一般不会轻易批准辞呈。但奇怪的是,霍尔莱利的辞呈竟然在几天后就被通过了。
当他寻找着去往雪祖星的机会时,一则关于王室正在招募建筑队的消息出现在他的生活中。审查轻而易举地通过,霍尔莱利很快坐上了前往雪祖星的飞船。
一切都是如此顺利,如果不是霍尔莱利的脑子里装满和实验相关的东西,他一定会发现这些顺利不像是运气,更像是刻意为之,有一双无形的手把这一切推在他的眼前,诱惑着他离虫族主星,来到偏僻荒芜的雪祖星。
一开始,所有都很顺利。
霍尔莱利在建筑队获得的工作是清闲的文职,他不需要每天都出现在工地上,于是他把办公地点设在自己分到的小木屋中,腾出时间用自制专业设备寻找虫族出生前存在在这个星球上的生物的痕迹,并在发现后秘密挖掘了一条暗道。
直到有一天,他在木屋中被不明身份的不速之客袭击,他的“建筑队”的同事对这一幕无动于衷,仿佛早有预料,看着霍尔莱利被带到一艘飞船上。
飞船上有一只霍尔莱利曾在王室颁奖台上见过的贵族雌虫,在看过从霍尔莱利房间中搜集到的实验资料后,这艘飞船开回了主星,降落在王宫地下的秘密停降舱中。没有平民虫族目睹这一切。
霍尔莱利被带进王宫,见到了国王和所有掌权的高层贵族。
“他们让你为王室制造出强大的雌虫战士?”温德尔猜测道。
霍尔莱利皱起眉,惊讶道:“不,你怎么会这么想?那段时间巨虫族确实隐隐压过虫族一头,但虫族的雌虫数量更多,我们在前线上没什么可担忧的,王室也不需要大费周章把我抓回去搞出一个超级雌虫战士。”
温德尔不解:“但艾纳和卡约斯明明——”
霍尔莱利突然笑了:“你认为我说他们是失败的实验品——抱歉——不理想的实验品,是因为他们的身体出现了残缺?”
“不是吗?”温德尔隐隐感到不对。
“当然不是,”霍尔莱利摆了摆手,“卡约斯是二皇子,在他之前王室子嗣凋零,就只有一个天资不出众的大皇子。王室必须有雄虫,雄虫才能继承王位,保证王室和贵族的利益。当时的王室没有任何雄虫子嗣,这是王室和所有贵族秘而不宣的心病。”
“王室看见了我提交给军部的申请,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他们暗中观察我,给我机会前往雪祖星,并在实验有进展的时候把我秘密带回主星,为的就是避免王室丑闻的情况下,让我为王室进行实验。”
“在实验开始前,他们先让我对另一枚与王室有血缘关系的虫蛋进行实验,但雌虫王后很快就产下一枚虫蛋。雄虫国王的身体一直不好,信息素随着年纪越来越稀薄,贵族高层认为这是唯一的机会,要求我在另一枚虫蛋的结果出来之前,同时对两枚虫蛋一起进行实验。”
“结果你也知道,实验失败了,是因为在他们身上进行的是性别操纵实验,或者说性别基因编辑实验。”
温德尔难以置信:“等等,你是指——”
“如果实验成功,从虫蛋中孵化出的本应该是两只雄虫,绝不是实力强大且身体有残缺的雌虫。”
“这才是我说的实验失败,因为我的实验内容,从一开始就是在改变雌虫基因为雄虫基因,雄虫的基因的残缺的,这也是雄虫出生率和孵化率低的最大原因。实验尝试通过融入动物的基因进行平衡稳固,让原本是雌虫的虫蛋顺利变换为雄虫。”
“但雌虫的基因太强大,会自动吞噬排斥其他基因,我融入的雄虫基因与动物基因都被杀死,这种强力驱逐同时对虫蛋本身的发育造成影响,所以卡约斯和艾纳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残缺。”
温德尔痛苦地垂下眼睛,他才刚刚告诉卡约斯他是成功的实验产品,但这却并非真相所在。
卡约斯不是被他的双亲推出去做实验品,想让他变得更加强大——他们一开始就不想要他作为一只雌虫出生,他们需要的是能够稳固王室贵族利益的雄虫子嗣。
从出生之前,卡约斯就是不被期待的。
他已经答应了卡约斯要告诉他事情的真相,温德尔痛苦地想,但这个事实一定会伤到卡约斯。
现在并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因为另一只雌虫涌出的酸涩和心疼被温德尔刻意忽略,他将多年前霍尔莱利的经历和现在发生在荒雾林星上的一切联系起来,问道,“因为在虫族身上的实验失败了,所以王室将你带到荒雾林星上,让你在动物上做类似的实验?”
在雌虫虫蛋上的失败是因为雌虫基因杀伤力太强,那么将动物基因作为培养基,也许就能让雄虫基因存活下来。
出乎意料地,霍尔莱利却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什么叫你不知道?”温德尔皱起眉。
霍尔莱利在他锐利的目光下举起双手,示意自己的无辜:“相信我,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这不是王室的手笔。我也不知道是谁发起了这场试验,但这和我之前的实验根本不是一回事,这里正在建造的是一个未来的屠宰场——”
“这是什么意思?”温德尔狐疑地盯着霍尔莱利,后者的脸上却突然出现出惊异、恐惧、了然和不甘等复杂情绪。
在温德尔反映过来之前,这些表情凝固在霍尔莱利的脸上,年长雌虫双目中的神采熄灭,出现神情空洞伴随着肢体抽搐向后倒去。
“温德尔,小心——”
熟悉的怀抱把温德尔扑倒在地,被虫翼护在下面的前一秒,温德尔看到的最后情境是年长雌虫的身体如同被撑到极限的气球一样不断膨胀,然后
砰——
霍尔莱利的身体爆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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