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故乡
“卷心菜。”
“嗯。”
“刀给我。”
“好。”
“再拿一个鸡蛋过来。”
“好。”
……
好在虽然李登殊超然物外的那股淡定没有解救他在厨艺上的毁灭性造诣, 但是在打下手时候却不会让艾尔有在崩落星系下厨时那种鸡飞蛋打的感觉——虽然他一般是围观傅荣淮在潘西和言泽的协同动乱下鸡飞蛋打看笑话那个。
艾尔稳当地把案上码好的配菜下锅,并接过李登殊手里的鸡蛋开壳后饱满而完整地窝进了锅里。
虽然久不操练有些手生,但好在艾尔还是把厨艺这个技能的水准维持在了及格线上, 等到小火咕哝时沸开一室饭香时,艾尔在潘西的欢呼声中起了锅。
李登殊在厨房里给自己接了杯冰水,碎冰落进被子时他却又想到了不久前那天,冰箱里那个笨拙而粗糙, 但却又十分美味的三明治。
他别过头去看, 艾尔给敲着碗和筷子欢声呼叫的潘西盛上了饭。对于潘西鼓嘴兴奋吸入面条时的称赞无甚表示,眉眼间却有些动容。
餐厅的暖光笼在他身上,像是裹上了一层名为柔软的外壳。让李登殊不禁开始回想刚才和艾尔合作时的一切,代入到那天那个三明治的诞生当中。
另一边潘西吃饭时两腿不住的乱晃, 嘬吸面条时的声音又遭到了艾尔压低声音的谴责。李登殊靠在那边摇晃着手里的冰水,最后不由自主带了笑。
安斯艾尔找了一个过分活泼的人去假扮自己,所以对旧日相熟之人来说, 那层遮掩也变得有几分捉襟见肘。但实际上即便是当下的安斯艾尔本人,也与六年前的自己有了太多的不同。
往日的他耀眼到刺目, 浑身覆满的光芒让人不可逼视。而现在的他的光芒虽然依然明亮,但却有如星月,可以让人静静仰赖,靠慰在身边。
安斯艾尔依然无法被人独占, 但他似乎已经可以被人靠近。
李登殊站在暗处静静抿了口手里的水,脑海中浮现的是格林在不久之前和他通讯时提及巡游期的事情,从一开始告诉他觉得安斯艾尔和之前变化大的翻天覆地, 到后面紧张兮兮地说自己认为舰上的那个人可能并不是真正的王子殿下。
早已猜出内情的李登殊对此表现得意外平静, 让格林迟疑后又选择遵从李登殊的指示,对那些露在明面上的马脚视而不见, 有时候甚至还要帮忙遮掩过去。
到最后格林都忍不住问他,道出内心的不解:“上将,您既然已经费了那么大心思,为什么不干脆都表露出来让安斯艾尔知道……”
“格林,”李登殊回答他:“你认为,接近一个人有多少种方法呢?”
当目的既中,筹码上盘,他早已不能控制事情的走向。因为他在摆上自己的筹码试图让天平倾倒向自己这一侧的时候,他就已经注定是被动的那一方。
可是李登殊对这点劣势不置可否,因为在这个天平上他从来不是猎手,他要艾尔自己下定决心,心甘情愿地压下自己的筹码,和他完成这次对弈。除此外的所有,他都不需要也不想要。
李登殊站在暗影里看着艾尔,尽管小王子还是盯着他人的面目奔忙,但是他的本质始终没有变过。帝国的黄金蔷薇洗去锈色后,依然会是最瑰丽的那一朵。
安斯艾尔,你会为了我,心甘情愿地走上赌桌吗?
*
费心劳力伺候完潘西祖宗吃完,艾尔总算歇了口气。好在潘西虽然身份是崩落星系土著,但是于家庭礼教上面半点不含糊,朗利地擦完嘴巴后一点不推脱地进去洗完了餐具,连给李登殊提醒他洗碗机就在边上的机会都没有。
错失了围观洗碗机表现的潘西显然有几分遗憾,但好在吃完后泛上身的食困击败了他。
李登殊给他们安排的房间在楼上,见潘西已经困成两眼混沌,也不再多言。自己引着他们去到了地方后,便和两人道了晚安。
潘西原本都快困成一滩,晚安说得也颠倒不经心。结果回头一看到屋里的那扇贴墙的巨幅落地窗,当即瞪圆了眼睛,满怀兴奋地结结实实往正中的软床上跳水一扎,由衷惊喜道:“艾尔……!”
艾尔闻言下意识看了李登殊一眼,发现对方淡然地仿佛间歇性失了聪,便知道那点伪装不过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东西。索性也不再忸怩,坦然道:“李上将,今晚多谢了。”
李登殊淡淡摇头:“客气。”
两人说话间,他们脚边突然蹿过去一道影子。猫这会儿已经坐到了床脚下,仰头看着还凹在正中弹跳着的潘西,细细“喵”了一声。
来精神的潘西又招呼了他一下,抬手顺了顺猫的毛。看着小家伙无比受用的样子,潘西跟着一笑,正要夸它几句时,抬眼又见站在门边的艾尔,突然福至心灵地“咦”了一声。
艾尔问:“怎么了?”
猫从潘西手下脱出,又缠回李登殊腿边,然后被自己的主人一把抱进怀里,只露出一双异瞳看着两人。潘西看着猫又是一笑,嘻声道:“没什么……今晚多谢救济了,李上将。”
客套话满,李登殊便转身离去。艾尔目送他离开走廊下了楼梯,等脚步声消失在另一扇房门轻轻一响时,才默默关上了门。
他回头看到潘西正跪坐在落地窗前,聚精会神地看着默斯顿城区里满覆的光悬驰道和高楼大厦,而顶空的烟花也已经放至终音。艾尔感叹傅荣淮不在,却是换成自己赶上这摊老妈子活计,正要催潘西赶快收拾完睡觉,却听到潘西的声音无比正经:
“艾尔。”
艾尔站定在他身后,和他一道看着外面的灯影光斑,以及远方无数驰落的车辆和悬停半空的陆行舰,他们都缀织成了一张网,名为他乡,网缚住了两人。
“嗯。”艾尔轻轻应了声。
“你说对了,”潘西抬手摸上玻璃,隔空感知着这座城市,无限神往道:“我,我真的很喜欢这里。”
天空的月亮在深空中静谧而无声,柔柔洒下的光辉清晰可辨。而艾尔却想起了崩落星系无数昏沉辨不清光芒和方向的夜晚,让人入睡在无数个风沙喧嚣的夜里。
只有在风沙止息的片刻,他们才能在沙土丘边上看到昏沉天空里那点薄光。
艾尔道:“如果你喜欢的话,等到事情都结束了,我们可以一起留在——”
潘西道:“崩落星系也能变成这个样子吗?”
艾尔在触及潘西回眸神色的那个瞬间感受到了一丝震动,他突然发现了自己的想当然。对自己来说无论联盟还是崩落星系都不过是异乡,而自己的故土可能再也无法返回。而自己对于潘西的心态也有了想当然的猜测:一旦抵达联盟,没有谁会想要回到崩落星系。
然而他错了,那是故乡。
潘西大概看懂了艾尔眼中的闪动,回头又无限向往的看着外面,眸子发光也似地蹦出股野心:“我想……我想让崩落星系也变成这样子。”
“能看到天空、星星、月亮……能有植物存活在地表,不用担心呼吸时会呛到满嘴沙子。大家也能像这里的人一样……可以不那么痛苦煎熬地活下去。”
潘西侧过头:“艾尔?”
过了会儿,艾尔轻轻把手搭上潘西的肩膀,与手一道落下去的还有艾尔的决心。艾尔仰头看着外面,在内心做出了自己无比郑重的承诺:
“一定可以的。”
他回答道。
*
与此同时,距离西区几个街区开外,联盟军部大楼底层。
缇娜神色冷定,抱臂站在玻璃隔层前,眸光锐利如刃,只刺向里间躺在操作台上的那个人身上。
几个小时之前刚被捞起来的德文现在半身赤裸,被固定在操作台上的时候他的四肢还在微弱地痉挛抽搐。里面的研究员在和缇娜确认过指令后,便开始将手边的一次触点开始一个个放置在德文身上。片刻后,那个人身上就覆满了各样的线管——其中以头部最多。
片刻后,德文身边的人手撤走。其中一个穿着防护服的人走出了隔离间,他站定在缇娜身边,开口道:“上将。”
缇娜神情愈发凝重,冷峭地“嗯”了一声。
研究员卡勒最后一次和她确认:“他的情况非常不好,如果我们强行进行精神刺激,可能会导致……”
缇娜应声道:“我知道。”
从德文被从水底拉出来起,他就命在旦夕。也正因如此,相比通过精神刺激最后一搏的风险,缇娜所以更不能容忍德文就这么死去。
至少,至少一定要撬出幕后黑手的名字。
卡勒看着她欲言又止,还没待说话,侧边的电梯突然打开。来人步伐迈得极快,似乎为了什么事情急匆匆赶来。
“缇娜,你果然在这里,听我说,我找到了……”
然而当他无意中瞥见隔离间里被插满透明管的德文时,步速和语调都紧跟着急促了起来,还没有走到面前就已经猝然改了口:“你要做什么?”
艾略特满怀意外地走到隔离间前,震惊道:“我听说你们抓到了德文,可是现在这是要做什么?他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缇娜没有应声,而是招手示意卡勒进行下一步动作。然而在卡勒领命重新要进入隔离间时,艾略特抬手死死拉住了他:
“缇娜上将,”艾略特罕见地声调降了下去:“我想我需要你给我一个合理的答复,你这是在做什么?”
缇娜眼神极冷,原本俏丽的脸像是蒙了寒霜一般:“别拦我。”
“我可以不阻拦你,”艾略特背向隔离室定定看着她:“但你要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我绝对不会让你动手的。”
这次缇娜没有出声,僵持之中电梯紧跟着重新打开,从中出来的孟德南一路小跑跟了过来,但见到艾略特和缇娜对峙的样子又紧张了起来,踯躅后站到了缇娜身侧。
艾略特没有分给他半点眼神,孟德南有些难堪地动了动嘴唇,而后终于出声道:“艾略特上将……!”
“我们找到德文的时候,他已经快不行了。不管怎么样想在都回天乏术,索性赌一把,如果用精神刺激疗法说不定能最后还能……”
“缇娜。”艾略特叫了她的名字。
艾略特正视着她的眼睛:“你看着里面那个人是谁……前任元帅的亲卫队队队长,德文,曾任中盟军校射击训练课主教官。他是我们的前辈,我们的……老师。”
“同时,”缇娜道:“他也是刺杀元帅的犯人。”
“我知道,”艾略特攥紧了拳:“即便如此……即便如此,你要也为了那个可能存在的答案,现在就要了他的命么?”
“艾略特上将,”孟德南紧张辩解道:“缇娜上将并不是这个意思,而且德文他不一定就……”
然而话到嘴边他看见里面德文起伏甚微的胸膛,回想起前不久把他带回军部大楼时对方那拉风箱一般的喘息,最后显然也无法自欺,最终闭了嘴。
如果不这么干的话,兴许德文还能再苟延残喘一些时候。但是如果这么做了,那么德文就一定会死在这里——但是相比之下。
“艾略特,”缇娜内心早已有了决断,她目光平静看向艾略特,似乎毫不为刚才的话所动:“联盟需要一个清晰的答案。”
第032章 潜藏
艾略特原本明亮坚定的眼神因为她的话慢慢暗了下去, 片刻后他松开了卡勒。涩声道:“我知道了。”
这次不肖再让缇娜开口,研究员也已经进入隔离间做最后的准备。随着机械滑轨上那半截沙漏状的巨大仪器停在德文正上方一米处,仪器下垂伸出了许多细针一样的触支, 与德文身上的管子一一接通。
研究员向缇娜比了准备完毕的手势。
艾略特在那个瞬间攥紧了拳,一瞬不瞬地盯着躺在正中的德文。然而此时缇娜又开了口:
“艾略特,”她面无表情地轻声道:“有些时候我们必须要强迫去做一些决定。”
“我也并非全无挣扎地就选择了这么一条路。”
艾略特回头看向她,见到隔离间内投射出的幽莹蓝光下, 缇娜专注地看着前方:“开始。”
随着她一声令下, 那些柔软的触支瞬间接通了,蓝色动能液在管道里瞬间布满,而连接在德文身上的那些触点一瞬间迸发出了细微的光。
而那荧光点点之中,原本奄奄一息的人突然有了剧烈的反应。德文的身体猛然痉挛似地勾起, 喉咙中发出来破风箱一般剧烈而生涩的喘息。
缇娜上前一步,厉声道:“快点!”
随着在场研究员的进一步操作,那些触支穿透了接点, 开始入侵德文的脑内。外屏上的纵刨图清楚地显示出了触支已经深入到脑部的哪个地方,而其中一部分也已经抵达颞叶。
德文的剧烈喘息在那瞬间化为痛苦的呻.吟, 而后转为垂死之际的哀鸣,血流开始潺潺从触支的位置流下,连带他的五官都渗出了血色。
“上将!”研究员喊道:“他快不行了!”
闻言缇娜再不顾高强度的辐射,一把撞开门闯了进去。在研究员们的阻拦声中艾略特随即跟进。
“德文!”缇娜站在他身边抓住了他的肩膀:“是谁让你这么做的?是谁让你去刺杀元帅?!告诉我!德文!”
她声音中的紧迫让无论是旁听者还是当事人都陷入一种恐慌中, 缇娜声嘶力竭地重复着,然而德文的瞳孔却已经开始逐渐散大,就连挣扎也变得幅度微弱起来。
“德文!你至少告诉我!到底是谁?!到底是谁指使的这一切!!”她看着德文的眼睛, 最后还是把最想问的那句说出了口:“你要告诉我!当年留置区会谈现场到底发生了什么!真相到底是什么样的!!”
听到她最后那句话, 艾略特猛然抬起了头,看向缇娜时满目异色。
“上将!”卡勒在通讯里急匆匆道:“我们尽力了, 但是……”
这次不用他继续解释,那些触支在瞬间光芒消弭,而随着生命迹象衰弱到无法捕捉,仪器自动停止,触支脱落后缩回管道内,在蓝色动能液的包裹下缩回机体。
提娜在那个瞬间发不出声来,整个人垮掉似的垂落下去,压着一声低低的,说不上来遗憾、痛苦和悲伤哪点更多的:“该死。”
然而下一瞬,躺在床上的德文右手猛然迸起了青筋,然后死死钳住了缇娜撑在台边的手。
缇娜在瞬间睁大了眼睛,恰巧对视上德文最后的眼神。他口齿出血,声音伴随着头部和五官血液的渗出而模糊不清。
“……我们……”德文用尽最后的力气到:“被骗……了……”
缇娜攥紧了他的手:“是谁?!”
然而德文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只是在重复着那几个字眼。
“告诉我德文!”缇娜恨声道:“到底是谁?!”
然而不管她再怎么问,德文都没有再说出其他的话。艾略特站在一旁于心不忍:“够了缇娜,让他安静地……”
然而就在此时此刻,缇娜重新感受到了一点力道。
“李……”德文死死看着她,扣紧缇娜的手,吐出了最后那一个名字:“李登……殊……”
说完这句后德文的手松垮地垂落了下去。缇娜怔愣地维持着那个握着他手的姿势,半晌一言不发。
最后是没有听到德文那句话的卡勒进了隔离间,在一群人僵冷的眼神中检查了德文散大且已经浑浊的瞳孔后,不无遗憾道:“抱歉,上将,他已经不在了。”
缇娜缓缓直起了身子,孟德南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结结巴巴道:“不会的……怎么会是——”
“孟德南。”
这次开口的并不是缇娜,而是一边脸色极差的艾略特。他冷硬地截断了孟德南的话,口中不无警告道:“你刚刚,什么都没有听到。”
孟德南噤了声,眼神飘向缇娜那边。却发现缇娜并没有看他一眼,而是依然盯着德文的尸体。
联盟两大上将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对刚才听到的那个名字缄口不言,让孟德南也在瞬间明白了自己的立场:“是的,上将。”
离开隔离室后,孟德南没再跟在缇娜后面继续缀着,而是在揣摩两人神色后找了托辞离去。
在场的研究员都在忙于处理善后事宜,而亲卫也都被安排在了外围。身边再没了其他人,缇娜出门后不久就靠在了墙壁上,脱力似地长出了一口气。
艾略特难得看到她这么颓唐的样子,沉默了瞬间后,开口道:“后续打算怎么办?原本按理来说,他应该葬入陵园……”
德文·雅克,曾经跟在前任元帅石正荣身边的卓著功臣,始终赤诚一片,忠于联盟。如果不是因为当年窃留置区会谈时作为护卫队的他们没能保全自己的主官,或许他会比维特更有可能继任元帅。
可到最后石正荣元帅罹难,护卫队拆解,作为队长的德文被降职问罪,作为游离在军部边缘的小官辗转多年,最终行刺元帅落得如此下场。
究竟背后的人会是谁?谁又能真的挑唆德文去做出这种违背他信念的事情?
思及最后德文吐露的那个名字,艾略特忍不住攥紧了拳。
怎么可能……!
“我会以意外身亡的理由让他入葬陵园,”缇娜低声道:“但就不予立碑了。”
艾略特应了声,垂眸时眼底一片黯淡。
“对了,”缇娜强撑起精神,故作轻松道:“刚刚急匆匆找过来,是出了什么事情?”
艾略特恍悟,当即道:“噢对了!”
还有这么一桩事情。
缇娜挑眼看着他,强笑着打趣道:“怎么,别又是什么——”
“弗兰找到了。”
艾略特看着缇娜一瞬间睁大了眼睛,眼中的情绪从一瞬间的担忧挂心转为压制不住的怒火,极夜玫瑰撑着额角呵笑了一声:“臭小子还敢回来……”
“但是他状态不是很好……”
“什么情况?”缇娜看着艾略特,有些着急道:“你什么时候有的大喘气这么个毛病,现跟孟德南学的吗”
“哪能啊我说话哪有那么慢吞吞,”艾略特露出一个不好说的表情,似乎在极力思考如何跟缇娜解释现在的局面,最终有点难以启齿道:“不是什么大问题……但也,唉你跟着我来看吧。”
缇娜为自己这个倒霉弟弟愁晕了头,咬牙恨声道:“好。”
两人一路急行前往电梯口,缇娜突然又顿了步子:“等等。”
艾略特回头:“怎么?”
缇娜拧着眉叹了口气:“刚才忘记交代,捞出来那辆车还要继续搜检。你等我一下。”
艾略特应了声,看着缇娜匆匆返身回去,自己靠在电梯口处,垂眸时神色沉沉。
另一边缇娜重新回到研究室里,果不其然他们已经将德文的遗体包进裹尸袋里。见缇娜去而复返,研究员主管卡勒卸下防护服上的口罩走过来:“上将?”
“捞回来那辆车,要继续搜检。”缇娜道。
卡勒应了声,有些奇怪道:“是的上将,已经在继续进行了,但是……?”
您不是之前就已经交代过这件事了么?
缇娜回头果然还有其他的原因,她几步走到了托运着德文尸体的那台推车上,深吸一口气后重新拉开了裹尸袋一口。
德文的面部透着一股铁青,瞳孔散大且已经浑浊下去。
迫于压力,卡勒忍住自己那股职业操守,没有上前制止缇娜的行为:“上将?”
“解剖尸体。”缇娜道。
卡勒瞪大了眼睛:“上将,不管怎么说,德文中尉他也依然是……我们没有家属同意和上报审批,无权就这么……”
“所有后果我一力承担,”缇娜冷声道,望过来的眼神满是笃定:“德文他,一定有想说的话没来得及说完。”
“一定是这样……!”
*
艾尔在睡意尽头感受到手边的被子迅速溜走。
他几乎是腾然起身坐直抓住了蹿走的被头,然而在床的另一侧还是传来了一声沉响,探着脑袋掉下去的潘西一激灵揉着头直了起身:“……艾尔?”
他人还没醒,魂却已经醒了。
艾尔无言把掉下去的半床被子拉了回来——这张床长宽不管从哪点看都和小不沾边,但依然不能驾驭潘西的梦中威武。潘西赤脚踩在恒温地板上醒神,仰面打哈欠时蹭到了后面的窗帘。
下一面窗帘自动推开,外面的光像是捧不住的碎金,兜头朝他们砸了下来,晃一睁眼时还有些刺痛感。
身上的惺忪劲儿还没散尽,艾尔就那样懒懒撑在床边,看着潘西侧身怔怔看着白日的联盟,半晌后他突然扭头朝艾尔咧开了一个笑来。
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笑来,而后便半点没耽误地起了床,顺手把屋里整理了一遍。
洗漱完后,艾尔又联络了当地的物管修理别墅电路。把一切事情结了后,艾尔先一步推门出去,甫一出来便闻到了股浓郁的咖啡香。出于谨慎,他又瞄过一眼侧边的玻璃门,确认自己没有什么破绽后才下了楼。
李登殊拿了本书坐在沙发上,手边放着杯还冒着热气的咖啡。猫就窝在身边,在沙发上团巴着,闻声耳朵一动,矜贵地抬了下眼,而后又很闲适地趴了回去。
李登殊抬手勾了勾猫的下巴,偏头时扫见艾尔的影子,微妙的一个停顿后眼中突然浮现了笑意:“昨晚睡得怎么样?”
艾尔不知道为什么却觉得自己喉咙有些发痒,咳了一声后才道:“很好。多谢李上将了。”
李登殊唇角的弧度放不下去,索性阖了书和他一起转向了餐厅。好在虽然李登殊昨天晚上被扣上了个色香味表里如一的帽子,但是简单的早餐还是折腾得来。白粥盛完撒上些坚果碎和放了水果点缀的松饼一起上了桌,清淡之余又让人食指大动。
“这次不算我主厨,”李登殊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所以放心一点。”
艾尔忍不住想笑,最后还是忍住了。他刚坐下,楼上好容易戴好美瞳的潘西又踢踢踏踏下了楼,嗅着松饼香扒在餐厅门框上探了头:“好香!”
这次不等招呼,潘西就已经对号坐进了剩下的那个空位置上,笑嘻嘻打了招呼后便不再客气地大快朵颐。
弥漫的香味和这样舒适的环境,让人难以自已地产生一种安全感。艾尔不着痕迹地把目光从李登殊手边那本《环形战线攻防考》移回,过一会又跑到了他轻挽起的袖口上。
不管是六年前在学校还是最近的几次见面,李登殊给他的印象都是一丝不苟的制服在身,少有如当下般放松的生活感。他的指节匀长而白皙,骨节分明之外因为较低的体脂率显得手臂内的血管看得很明晰。虎口处和指腹略有薄茧,是常年持枪和作训的痕迹。
而此时此刻这个联盟的人形兵器没有表现出一点威胁,只是穿着色调简单的衬衫和长裤,细节上都让人感觉出一种放松和闲适来,就像他的猫一样。
艾尔看着李登殊的手重又翻过书页,优雅之中却又饱含力量。
不过奇怪,他垂眼时想到,为什么工作日的这个点李登殊还没出门去军部?
艾尔抬眼想看潘西吃到了什么程度,转眼却发现咫尺间一双瞪圆的眼睛。
还是异瞳。
艾尔被吓得一悚,凑在他碗边的潘西叼着松饼退开了些,含糊指责道:“先专心吃饭,吃完再看。”
李登殊这时候也诧异地看了过来,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还有些不明所以。艾尔脸红的几欲滴血,埋头狠狠咽下半碗粥。
他眼观鼻鼻观心看着碗,旁边李登殊问潘西:“看什么?”
潘西嘴上没个把门的,正欲回答,桌下艾尔一脚踹上了他的小腿。潘西哎哟一声,这次李登殊想也不用想都知道发生了什么。艾尔起身收了碗,从牙缝里透出来股切齿味道:“殿下,收拾完我们就快些回去吧,上将事务繁忙,已经劳心许多,不能因我们再耽误了。”
李登殊应声:“不耽误。”
艾尔:?
他看着李登殊托腮望向自己,慢条斯理解释道:“军部特批了我三个月长假。”
艾尔下意识道:“三个月?那么久?做什么?”
他出声后就有些后悔自己失言,毕竟这要数帝国内务,怎么说也轮不到他一个外臣插嘴。然而李登殊却毫不避忌,只眼里带笑看向他。
艾尔心底浮出一种奇怪的感觉,然而他还没来得及细究,只听李登殊道:“婚前准备。”
第033章 教习
闻言餐厅里一时静默。
潘西嘴里还塞着一个松饼, 此刻也顾不得嚼了,带着半嘴渣圆瞪了眼睛看着面前的两人,眼神像尾鱼一样在两人中间左右摇摆, 似乎要把他们中间那若隐若现的磁场给盯出来。
艾尔没了话,但直觉还是不对。虽说由于婚期特批长假的事情也从不少见,但依照李登殊的身份地位和联盟当下的局势,无论怎么想也不是脱手的好时机。
要知道维特辞任之心早已有之, 而三上将之中谁会是下一任元帅继任者更是在四处吵得沸反盈天。此时此刻的继任热门李登殊却突然激流勇退一样回家赋闲, 这件事情无法不让人多想。
再联想到先前和艾略特相处时他话语中透露出来的信息,总让人觉得联盟内部波谲云诡,有种山雨欲来的味道。
李登殊大概也知道他不会这么轻信,索性避开了这个话题继续, 转而看向盘子里早已空空的潘西:“要再来点吗?”
看戏看了许久的潘西呆楞着鼓着腮帮子嚼巴完了嘴里的份儿,期期艾艾道:“可以吗?”
当然可以。
不过李登殊甫一起身,旁边却先伸过来一只手拿走了潘西的盘子。艾尔面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端了盘子便朝餐厅过去。
潘西瞄着艾尔的背影,转向同样把目光投过去的李登殊, 压低了声音道:“我有一个问题。”
李登殊道:“你说。”
潘西有些费解地撑起下巴,看李登殊面色从容却又不止从何说去。他酝酿了一下,小声问道:“你是不是已经看出来了?”
看出来什么潘西没再说,正如他问话之后, 李登殊只抬眼平静的看了他一眼,唇角若有似无沾了点笑意。潘西了然,继续低声问道:“那当时格林起疑也是你……”
与此同时, 门外突然传来了笃笃的敲门声。
潘西闻声闭了嘴, 李登殊冲他一笑,轻声说了句“稍等”, 而后起身走向了客厅。这会儿猫又跟着从椅座上跳了下来,仰面摇着尾巴跟着李登殊过去。
潘西盯着那条毛尾巴有一会儿。
“艾尔。”
艾尔闻声恰好端了松饼出来,有些无奈地小声道:“怎么了,我们不是说好的么,有别人在的时候不要叫我艾尔。”
杂在他说话声音中的,是一声猫叫。
潘西抱着那只猫,脸上笑得鸡贼:“安啦安啦,我知道了。”
艾尔放下松饼,不知道为什么有了种被人捉弄的感觉。
*
门外站着一个老熟人。
捷尔西穿着格子大衣,高脚礼帽边上压了一个沉甸甸的金制坠饰。他头发边缘已经花白,由于消瘦而显得颧骨很高,眼窝深陷而鼻梁高挺。他沉沉抬眼一笑:“李登殊上将,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李登殊把人请进门时,恰好潘西砸吧完嘴里最后一点松饼,瘫在椅子上畅快地打了个小嗝儿,掩着肚皮说了声:“舒坦。”
然而他这么惬意地歪在那里,原本无所谓的艾尔却在陡然之间神情紧张了起来。潘西有些意外地跟着望了过去,却发现玄关近客厅处,有个高个儿老头正直勾勾看着自己。
那样的眼神,一时之间竟然让潘西从中觉出点崩天裂地的震惊来。
潘西懵懵然看着高个老头,瞟了眼李登殊和艾尔的神情,试探着冲这个生面孔打了招呼:“你好?”
“你吃了么?”潘西把桌上还没碰的一份干净松饼客气地往前推了一把:“来试试?”
*
二十分钟后,艾尔在物管局工作人员的帮助下打开了对面别墅的门。在目送堂皇的潘西进入宅邸,并撵走赋闲在家的李登殊去外面遛猫,以保证两人直线距离超过五百米,不再呼吸同一片区的空气后,艾尔和沉着脸的捷尔西一同坐进了前往使臣别馆的车。
“成何体统!”
捷尔西从上车开始就进行了输出:“伊恩大人,或许你不觉得昨夜你和王子殿下的决断有些欠妥当么?或许帝国的民风开放,但是在联盟里,从来没有哪个人家会让未婚的Alpha和Omega同处一个屋檐下!”
他兀自愤愤:“还过了夜!”
艾尔在旁边安静如一只鹌鹑,只有时不时点头的份。虽然早在军校里就听过联盟同期们百般吐过苦水,直言联盟的礼教大臣手底下不是人能待过的。但真的对上联盟礼教大臣捷尔西·特内亚的时候,艾尔还是十分失礼又诚恳的觉得,某种程度上捷尔西真的仿佛一个老虔婆,能把所有他们认为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说出天塌地陷的架势。
原本捷尔西进门就已经面色不善,在经历了等同于孔融让梨般的潘西让饼美德后,这位联盟的礼教大臣不怒反笑,一声冷呵开始了他的阴阳怪气之旅。偏巧他在联盟中资历老且辈分高,不用说联盟上将,就算是在维特面前他也敢于摆脸子——在那时维特元帅没有同他计较后,这位大臣还深觉得自己做出了联盟中不畏强权,敢于直言进谏的榜样。殊不知,背后所有人都笃定了这位老学究脑子有几斤闪失。
“伊恩大人,或许我们应该就此达成一致。在婚礼前的新郎修行期,我们要给两位新人好好上一上礼仪课。当然,为了表允公正,不徇偏私,李登殊上将自然由你管教,我也同样会给安斯艾尔殿下好好上上一课。”
捷尔西端坐在车上,有比有划地同艾尔勾画未来新郎修行的蓝图。他摘下礼帽压在胸前,帽下汗湿的花白头发不规律地成翘。艾尔在旁边听得头晕眼花目眩耳胀,由不得已循声应和着他。
联姻使臣的附和似乎让捷尔西心中的不满稍有平息,他中肯地冲艾尔点了头,继续道:
“这次联姻我们两国都非常重视,彼此视为最要紧的事情,自然不能在礼仪上有半分偏差。虽然安斯艾尔殿下在崩落星系待了六年,但他骨子里毕竟留着卡尔纳特王室的血……所以我们一定要把两位新人以最好的状态推向礼台……伊恩大人,你在听我说话吗?”
光悬驰道上的景色一如旧,艾尔木着耳朵转过头来,尽可能沉静道:“我觉得捷尔西大人说得非常好。”
捷尔西露出有些不满的神情,毫不犹疑地揭穿他:“伊恩大人,我合理怀疑你刚刚并没有认真听我说话。”
艾尔欲言又止,诚心道:“我听得很认真。”
捷尔西一摆手:“没关系,我再说一遍。”
艾尔别开眼睛,内心发出一声悲鸣。
捷尔西的到来猝不及防却又在情理之中,似乎是一早联盟和帝国双方就已经达成了协定,在婚前要让两位新人进行一次新郎修行。因而李登殊出于礼貌带着捷尔西进屋时,艾尔还有些茫然。等到他和自己一起盯着李登殊被迫出门遛猫,又把潘西盯回自家,确定这两个人隔着楚河汉界,再没可能互相挤眉弄眼以后,才终于大仇得报一般,开始给自己复盘。
原本艾尔打算推辞完就跑,没想到这位还和自己生了绑定的心思,要与他从长计议新郎修行的相关事宜。艾尔锲而不舍推辞,他持之以恒继续,最后硬生生把艾尔拖上了他的车,前往帝国使臣别馆,共议大事。
耳朵上茧子磨起一茬又一茬,艾尔终于在车辆驶下驰道进入主城区的时候松了口气。捷尔西这会似乎也说的有些口感,拿了自己的保温茶杯拧开小口抿着,末了道:“对了——”
艾尔一悚:“什么?”
捷尔西吹了口保温杯里还徐徐冒着热气的水:“昨晚伊恩大人通讯不连,贵使团里似乎有位叫肯塔的大人,托我今日过来好告诉你,大人你带来的那个孩子刚回了别馆。”
言泽回来了?!
“是真的么?”艾尔喜出望外,一下子对捷尔西那点抗拒也都消失了:“多谢大人。”
却不想捷尔西看着他突然挤了眉头,似乎是又对他刚才外放的情绪有几分不满:“伊恩大人,你——”
他话刚到嘴边,自动行驶的车辆突然来了一个急刹。捷尔西猝不及防,手里的热水登时豁出来一半,前摇过后那半杯带料的枸杞和红枣片横泼在他身上,还有片枣子伶仃挂在他眉梢,混着半襟水渍开始湿哒哒往下淌。
车里陷入一片死一样的沉寂。
艾尔忙从侧边抽了纸巾,递给这位已经有恼羞成怒嫌疑的大人。车辆中控系统此时接通人声:“紧急通知,由于默斯顿中心区出现突发危机事件,暂时进行紧急道路封锁。我们在此对给您带来的不变感到抱歉,请您开启即时导航,改换路线前往目的地。”
艾尔看了一眼,果然目光所及别处的车辆都已经开始沿最近的折返点转程。捷尔西大有想破口大骂的怒意,但碍于非联盟人士在场,不好驳了自家的脸面,只能闷闷嘟囔了几句,沉着脸道:“真是抱歉了,伊恩大人,我想我需要回去换一件得体的衣服,不然我们就……”
唯恐他再要把自己也拉回家里,艾尔忙不迭推辞:“没什么抱歉的,捷尔西大人。捷尔西大人尽管回去,我先去别馆准备,静候捷尔西大人到来。”
语毕也不管捷尔西说些什么,他语速飞快叫停车辆停在路边可停区域,然后飞也似的开了车门开启了下一段路线,在捷尔西一迭声的“伊恩大人”中,喊响了一句“慢走不送!”
看着那辆载着捷尔西的车辆远走,艾尔由衷长松了一口气。
第034章 勋章
作为昨夜被好吃好喝伺候了的联姻使团成员, 肯塔和一众同事一样,回到别馆时候就已经醉眼醺醺。
几个Beta东倒西歪凑成一团,目送把他们送回别馆的联盟车辆离开后, 才彼此把着脖儿横上了楼梯,嘴里绷了的半兜子胡话才倒豆子一样嘟噜出口。
“联盟!联盟的Omega真……今天舞会上和我跳舞的那位……嗝,那可真是,嗝。”把着肯塔脖子的那位涨红着脸露出一个彼此意会的眼神, 然后凑过来发出了一个短促的爆破音:“漂亮!”
他一句说完, 四下几个人都哄然大笑,开始意犹未尽地谈论这几天在联盟见识到的风土和美人。一群人嬉笑歪倒,肯塔足把虹膜往辨识仪上凑了三次才勉强开了门。
“要我说,虽然联盟, 嗝,”又一个大着舌头被人推着进门时开了口:“联盟的Omega也漂亮,但说到美人, 还是要数我们帝国。”
一群人彼此推挤着塞过了门,最后横七竖八地或躺或歪在客厅的沙发和绒毛地毯上。但醉成这副鬼样子到底也不耽误扯胡话指点江山。最先歪在沙发上的人晃眼看着头顶的吊灯, 低声嘿嘿呵呵笑个不停:“那是,我们帝国,不说别的,就单单莉莉安……莉莉安公主, 找遍全星际所有犄角旮旯,都不会有一个比公主更漂亮的Omega。”
先前的话题都有人异议,到这个环节却成了大家公认的事情, 一众人先后附和, 赞叹公主品貌俱佳的同时唏嘘公主逃婚的事。而肯塔作为唯一一个还没有糊涂到把什么都兜出来的,给自己倒了杯白水后歪在一边醒神, 嘴里道:“也不一定吧。”
他这句话一出,一众醉鬼不乐意了。就近的拽肯塔裤腿不松:“不一定什么,你倒是比出来一个比公主更漂亮的?”
在醉鬼们“就是”“你说一个呗”的接连声讨和不服气中,肯塔咂着一口白水醺醺然,只觉得神识都浮到了半空。
“那自然是,安斯艾尔殿下。”
这个名字一出口,一地醉鸭子都默了。
他脑海里勾勒出来前不久所见那个Omega的模样,骨相秀致又英气,样貌也更是出挑。晨晖下薄薄的光一拢照过来,他停在楼梯边上,那点光浮于长睫,斜织在他身上,仿佛昏沉中独给他挑开了一束天光。
肯塔眼前的那个画面始终淡不下。六年前虽然他还离帝国政治中心很远,但也早知道安斯艾尔殿下的事迹。那时候他是帝国毋庸置疑的下一任皇帝,所有人仰望着这位天之骄子,看他也只有仰慕和钦羡。
然而时隔六年后,他真正看到安斯艾尔,掩埋在面具之下的小王子并不是如他们想象的那样一个英挺的Alpha,他成为了一个Omega。
如果说之前即便听闻了殿下成为Omega也让他没有什么实感,上次意外的见面让安斯艾尔的形象在他心中一瞬间柔软起来,他分明半点和Omega惯有标签里的柔弱不相关,但却能让人萌发一种保护欲。
尽管这种保护欲无处安置,甚至有几分不自量力。但相比窃国之乱后凭添了份忧郁气质,无时不抹着股清愁,充满易碎感的小公主,还是殿下那样子的Omega更让人心折。
肯塔在那里叹似地长出了一口浊气,只觉得熏眼的醉意淡了几分。在座的人多少都知道些这次帝国在交换站里的计划,当时心情就有些难言。良久歪在沙发的人才有了道声音:“安斯艾尔殿下啊……”
大约在座的人都被这个名字勾起点伤怀,毕竟国民算是看顾着王子长大,又对他寄予厚望……而眼见帝国继任皇帝是个逃不过的暴君,一时都有几分伤己悲他的唏嘘来。
然而这唏嘘未尽,大门突然被人咔哒一声打开了。
醉鸭子晕眼,肯塔这只醒鸭子却灵警,闻声当即仰了头看过去。然而来人推门站定,半开的门扉未阖,涌进来的风吹过他,扫进一股浓烈的信息素味道。
虽然Beta天生对信息素不敏感。
但是这股AO结合过后的信息素实在是太过浓烈了,尤其是其中Alpha的信息素等级较高,相比之下Omega信息素成了一副佐剂,飘散过来时候涌上头是一股挑人兴致的压迫感。
肯塔一瞬间感觉腿脚都麻了,只感觉自己回到了年轻时期,有了夜观十片依然巍立不倒的空虚和兴奋。
只不过这片他是跪着看的。
进来的人身形瘦削,看起来单薄到一推就倒,步伐还有些虚,但是一双眼睛却是晶亮到仿佛嵌了夜光石。
消失已久的言泽环顾了一周,最后指名自己想找的人:“艾尔。”
*
艾尔进入别馆时,不知为何别馆的诸位都严阵以待。一群Beta见他如见救星,目光期待而灼灼地看着他。
下一秒艾尔就先感受到了那股到现在还没散尽的Alpha信息素味道,这股AO结合信息素的味道过于赤裸,让艾尔都开始觉得腿脚发麻。好在他现在伪装Beta,随身常备抑制剂贴片,才没至于当场失态。
但是艾尔还是心底一沉,只觉得有种不好的预感。
肯塔原本着急火燎地要带着艾尔上楼,但最后艾尔还是掩面推辞了一下,叹了口气后道:“给我一剂注射式抑制剂。”
当年少不更事第一次处理捕猎期后的言泽时,艾尔和潘西两个莽汉没有任何畏惧和危机意识地直接把言泽押去洗涮,结果出师未捷身先死,两个不知深浅的Omega齐齐歪倒在了浴室里进入被动发情期。最后还是靠着言泽跟傅荣淮电话打了半晌语焉不详的暗号,迟钝的Alpha才急吼吼赶过来救场。
他那会没什么印象,毕竟发热期的Omega都会进入另一层鸿蒙空间,只让人觉得漂浮云端,下一秒就可以升仙——莽汉三号傅荣淮大刺刺的一推门,被几道混合的信息素吓得屁滚尿流,最后多穿了四层裤子才敢于莽进那个神秘空间,最后敲晕了潘西和艾尔,一人给了一针抑制剂。
据悉他揍晕艾尔的时候,言泽还在旁边暴起给了他一拳。
不过事后两个莽汉Omega感觉异常玄妙。潘西十分疑惑地请教一脸蛋疼坐在墙根,仿佛下一秒就要遁出红尘的傅荣淮:“我就很好奇排除强制发热之外,我看小说里演得不都是Alpha该觉得艳福砸脸、老子要爽翻天么?怎么到你这儿就这副要死不得活的样子?”
潘西狐疑,当即诘问他:“傅荣淮,是你有问题,还是你其实心里暗搓搓总在编排我和艾尔不像个Omega?”
闻言趴在一边看图画书的言泽也伸了头,他眸子清透,安忱跟着附和了声:“艾尔。”
另外三个人极为感慨地迎接了言泽这一声“艾尔”。傅荣淮一脸我佛慈悲的看向潘西,难言道:“是吧,我也觉得很神奇。”
傅荣淮的声调逐渐走向虚无,一米九五的花臂Alpha透露出和体型性别都不相合衬的弱小孤单且无助:“但当我开门,闻到你们几个的信息素的瞬间,第一个感觉确实不是‘老子硬了’,而是‘老子死了’……尤其是看到你扑过来要拽我裤子的时候。”
潘西大为光火:“什么我拽你裤子!我怎么可能拽你裤子!就算拽我也要挑拣挑拣!你是我死都不会拽的!”
傅荣淮没有理会他,依然满目虚无地仰向天空:“人在那个当口,往往求生欲会战胜xing欲,让人觉得四大皆空。”
他双手合十,神叨叨地念了句:“阿弥陀佛。”
……
那场闹剧之后,不管怎么说,他们总归是再没闹出那样鸡飞狗跳的情状。这件事儿后来被拿来做调侃了好多年,可没想到时隔几年后,艾尔站在一扇薄薄的房门外,充分感受到了傅荣淮当时所说的“四大皆空”。
针剂抑制剂远比贴片抑制剂效用来得大,但是作为短期急效的使用方式,一段时间内过多注入的话会引起下一阶段发热期的反噬。虽然似乎上一次他被动发情时李登殊就给打了一针,再怎么说最近也不该用了,但是当下情景实在是让人不得已。
不知道言泽这次招惹了哪家的Alpha,居然能有这么高浓度的信息素,以致于单是残留的信息素味道就足以诱人进入发热期——艾尔心里有个不大敢细究的猜想,唯恐多想了会噩梦成真。
他把手放在门把上的时候,脑海里无限回响起潘西那声“我们言泽会去坐牢吗”……他头一次生出点想逃避现实的心。
良久后,到旁边肯塔都开始有些惴惴不安地想要打探艾尔想法时,阖眸已久的小王子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带着种壮士扼腕的勇毅推开了门。
*
言泽乖顺地卧在床上,把自己蜷在正中央。
他睡觉时习惯这样子,似乎换一个姿势都会让他丧失安全感。早先花瓶里的那几株花已经干枯,但还是被言泽拿到离自己最近的位置,以致于残瓣都落在了他手边。
艾尔在那一瞬间内心变得无比柔软。言泽原本背对着门,闻声手指轻动,而后一骨碌钻起身来,仰面看向艾尔,一双眼睛晶亮:“艾尔。”
他甫一起身,那股渗进骨髓的结合信息素味道又扩散开来,即便是打了抑制剂后艾尔闻到也有些腿软脸红。他低头时露出后颈的腺体,原本发热期临近时的红肿已经完全消减,而在那脆弱却又布满陈疤的腺体上,却又多了一个深深的齿痕。在这让人面红耳赤,足以联想到许多热烈画面的信息素中,艾尔并没有作声。言泽依旧如故地情感微薄,一脸安忱凑近艾尔手边,让他揉了揉自己半干的黑发。
不同于李登殊纯正的东方血统,言泽只继承了其中的一部分,黑发之外他的眼睛是让人安定的湛蓝色。虽然以往遭到了身边许多人的吐槽,认为安斯艾尔对于东方血统似乎有一种骨子里的偏好——毕竟他在中盟军校期唯一一个在被告白后回信拒绝的人就是个黑发黑眼睛的女孩子,让人知道了以后无限咋舌。
原本艾尔对此种言论不以为然,但直到此刻他才觉得似乎确实是这样。不然当初刚被流放崩落星系时,他不会一眼把言泽从那堆难民中挑出来,给这个瘦小的孩子分了自己为数不多的食物。
艾尔叹息一声。
虽然看样子言泽已经被肯塔他们找了Omega洗过一遍,但毕竟不是自己家的孩子上心程度差异还是大的。艾尔给潘西发了信息告知这件事后,便持回了一颗慈父之心,哄骗言泽再去浴室好好检查清理一遍。
但是这次却令人出乎意料的,艾尔和他说了几次,言泽都只是面无表情团在床上,对他的话置若罔闻。直到艾尔凑近再度温声和言泽解释的时候,他才不情愿地挪了下来。
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处理这种事情已经轻车熟路,但到底还是有股尴尬埋在心底挥之不去。况且艾尔心底那股挥之不去的惴惴一直随行,以致于等他替言泽收整完而后收拾了余下为数不多行李走出卧室门时,都没察觉到站在一旁的肯塔。
肯塔杵在门边许久,手里卷了件衣服不知如何是好。他原本想艾尔出门时只消随口问他一句,他就好顺理成章把事情推出来。没想到艾尔微蹙着眉头满脸若有所思,根本没察觉到他就在附近。
于是肯塔不得已出了声:“殿……伊恩大人!”
艾尔一激灵回过神来,却见肯塔手里卷着件色泽鲜艳的花衬衫——艾尔愕然看着他把这卷东西递到自己面前,然后压低了声音道:“昨晚……言泽回来时,身上穿着的是这件衣服。”
不消他说,艾尔面对这件衣服就已经从心底萌发出一种对Alpha信息素的抗拒。他表情极为复杂地接过了这一团皱皱巴巴的衣服,刚想再多问几句,突然觉出衣服里似乎还硌着什么硬物。
他看了肯塔一眼,Beta微宽的脸庞上难得神情深沉,静等着他把那东西拿出来。
艾尔手指微微一动,松垮堆着的衣服就顺着他指尖滑落了下去。再度四散开的Alpha信息素味清晰可辨,是股皮革香。而随着扩散香味一起浮露在他掌心的。
是一枚银制勋章——联盟的苍银白鹿勋。
艾尔沉默着翻转过来勋章,在勋章背面,他终于找到了那个让他有点绝望的名字。
弗兰·奥斯本。
第035章 Alpha腺体生理疗养科
阳光旋落在睫毛上时没由来让人感觉到一股痒意。
周围有种私语时不聒耳的嘈杂。弗兰在半梦半醒中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呓语, 等察觉身边似乎有个阴影投下时,他似乎又回到了过去几天颠倒昏沉的春梦里,感觉到颊边有股被小猫轻嗅时惬意融融的痒。
于是他也如惯常般一把抬起了手, 毫不客气地展示自己身为Alpha的英姿,一把揽住了身边人的脖颈,带着笑睁开了自己惺忪的睡眼:“宝贝儿……”
然后他看清楚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发小震惊的双眼。
弗兰:“……?”
艾略特:“……!”
四目相对时两人都震了,下一秒艾略特和弗兰都蚱蜢一样往后猛弹了许多, 弗兰“嗷”一声怪叫:“怎怎怎怎怎么是你!艾略特?!!——诶?”
他往后弹的动作到一半突然被人截了下来, 原因无他,有人抓住了他扬至半空的手臂。弗兰下意识望过去一眼,看清自家姐姐没什么表情地扣着他的手腕,他才后知后觉感到一股痛感。
缇娜冷瞥了他一眼后松开了他的手, 弗兰看着自己手背上粘着的留置针,还有顶棚上垂落的挂满药瓶的自动换置输液架,懵然道:“我……在医院?”
“不在医院你想在哪里?”艾略特吁了口气, 也有些语气不善:“还躺在你的24h无人贩售情人宾馆里吗?”
弗兰原本闻言还想辩解几句,没想到缇娜在旁边冷哼一声, 直让他出了一身冷汗。艾略特靠在旁边的椅子上继续道:“弗兰·奥斯本,你知不知道,你差点成为联盟史上第一个做死的Alpha”
这句话冲击力远比其他一切都来得大,以致于不光弗兰涨红了脸, 在艾略特话到中途时推开病房门的李登殊也卡了动作。
见又有人进来,弗兰饶是脸皮再厚也红了脸。李登殊立在门口,手上还带着个花篮。他顿了顿:“抱歉, 我好像听到点不该听的东西?”
缇娜冷嘲道:“有什么不该听的, 他自己做得出这种荒唐事儿,还怕别人知道么?”
李登殊不置可否, 进门把带来了花篮放在了一旁的桌上,站定在床边同弗兰道:“现在感觉怎么样?”
弗兰挺在床上仰头看着他,内心还有几分尴尬:“还好。”
李登殊微微颌首,抬眼看着病床边上的电子入住认证,慢慢冲另外两人道:“虽然你们对于弗兰的病因直言不讳,但就这么让大家都知道了是不是也不太好?”
他回头看向神情有些微妙的艾略特和缇娜:“毕竟,我刚来到这里做访客审查后,得知弗兰进了Alpha腺体生理疗养科的时候,也觉得心情十分微妙。”
缇娜看了艾略特一眼,后者福至心灵挠了下头。
“什么?”艾略特拧眉道:“我记得我只告诉了你一个人他住院这件事。”
“是的。”李登殊应声,然后冲他们扬了下手腕上的终端:“但你有一个热心至极的副官,艾略特。虽然你没有透露具体的消息,但利奥在得知你昨晚从南区找回弗兰以后,就已经纠集了东南军区一批人,合资买了许多礼物,打算来看望弗兰了。”
把自己埋在被子里的弗兰瞪圆了眼睛:“什么?”
缇娜脸色彻底沉了下去,就连弗兰望向他的眼神也开始哀怨。茫然的艾略特忙不迭冲两人剖白自我:“我什么都没说!”
“你什么都不用说,”缇娜头疼到不想再看到他们:“揣摩上司的想法再投其所好本来就是他们喜欢做的事情……见鬼。”
脑海里的警钟仿佛催命一般敲响,弗兰挺在床上伸出脑袋:“现在给我办理出院手续销病档还来得及吗?”
“不,我想……就算现在去做也来不及了,”李登殊看着弗兰的表情潜藏着一点同情:“我过来的时候恰好遇到东南军区的一批人,现在他们应该也要……”
此时此刻走廊外恰好响起了电梯抵达当前楼层的清脆叮声。
李登殊继续道:“到了。”
在弗兰愈发窒息的神情中,李登殊感到手腕上一阵轻颤,他垂眼看了下通讯终端,发现了格林发过来一条通讯:上将,听说弗兰生病了,你现在在医院吗?
“现在,”李登殊声音淡淡道:“似乎不止东南军区,似乎西南军区也知道消息了。”
弗兰的表情逐渐龟裂为绝望,然而还没等他开口挣扎,电梯门打开后走廊里响起呼呼啦啦的脚步声。一串大笑声还没推开门就已经传到了病房里,当头就有人幸灾乐祸高喊着冲进来:
“弗兰!!听说你被Omega睡到住院啦?!!!”
*
单人病房里的讨论话题成为了即便三个上将在场也无法拯救的局面,弗兰被一堆同期围着折腾,缇娜看不下去后先一步走了出去,李登殊缀在后面,顺手带走了还意图弥补挽回的艾略特。
Alpha腺体生理疗养科本来就是军部医院中的传说,也因此在军校里和很多不可言说的东西挂了勾,以致于军部出身的Alpha,但凡自己还有口气,都不愿意被抬进这个地方。
废话,进了这儿不就是把自己不行写在脸上了吗?
……而且不行还是少的,最关键的是,军部这种话篓子开会、唯恐天下不乱的兵痞子凑堆的地方,事情一旦被一个嘴快的知道了,就会风风火火蔓延至整个军部——乃至三大军区。
这个标签会如影随形地跟着他一辈子。
艾略特临出门时多看了一眼弗兰的神情,Alpha脸上已经呆滞的生无可恋让他也觉得无比同情。但最后还是关门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转而跟着另外两人走去了另一边无人处。
好在这层目前就弗兰一个入住病人,剩下的地方都是空着的。缇娜站定在走廊另一端尽头出,微眯起眼睛看向外面。
默斯顿光悬驰道的二期环岛终于在胡里当斯为首的法政院推动下行将竣工,只不过最近联盟内部事端频发,这几日便先停工了几天。她看着外面,眼底青黑难掩,最后转身过来沉着眉头解开了领口的口子,长叹了一声背靠在栏杆上。
风吹过来时候吹动她长发飞舞,恰似她本人现在烦躁无匹的内心。
艾略特过来时和李登殊解释了一通:“昨夜我们协助巡检处搜查南区,过到那边的时候发现了好几个□□入住的,就干脆一口气扫了一通……没想到把弗兰给扫出来了。”
艾略特一阖眼还能想起来那时候。
巡检处的几个新入职的家伙涨红着脸来跟他报备,原本他不怎么耐烦巡检处手下们和他们长官孟德南这一脉相承的支吾法,但等他们报出弗兰的名字,且分外艰难地描述了一下现场“战况激烈”后,艾略特先是愕然,而后自己都给气笑了。当即亲自捞人送来了军部医院,然后又火急火燎地去找了缇娜。
然而李登殊微一颌首,关注点却是在另一边:“巡检处搜查南区?”
艾略特点了点头:“是。”
“前几天订婚宴上的事情出了之后,默斯顿就开始了大搜查这事儿你是知道的。但巡检处一边继续调查这桩案子,一边又要进行全城戒严,余下的事情人手就开始捉襟见肘。”
艾略特跟着倚在栏杆上,长叹了一口气:“孟德南找元帅特批了协查令,结果这小子居然就这么楞头找到我这里了……真是……切。”
这次换不远处的缇娜凉凉道:“他找你大概是想让你心怀不满的话就公平竞争,别再搞什么女装靠近吉安尼的三俗烂把戏。”
没想到隔几步路的距离他们俩的话也能被缇娜听得一清二楚。艾略特语塞,看着缇娜半晌没说出话来,最后有些着恼地上前几步申明道:“我和她早就没关系了!”
缇娜看了艾略特一眼,这次却没有说话。李登殊知道她也明白说过了头,走到两人面前开口岔话道:“德文怎么样?”
然而他似乎也开启了一个不算好的话题。
这话一问,剩下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噤了声。艾略特动了动嘴唇半晌没法出声来,最后是缇娜叹了口气:“没救过来。”
李登殊眼皮一跳,却也没什么过激的反应,沉默了会问道:“遗体呢?”
李登殊早先深受前任元帅石正荣照拂,他身边的亲卫队长自然也就爱屋及乌,对他另眼相待。不提最近的事情,三人中和德文交情最深的也该是李登殊。然而这会儿他却表现得如此平静,让缇娜只觉得疑窦更深,再联想到昨晚德文最后的话,几乎让她开始有几分忌惮了。
“解剖。”缇娜道:“这中间还有很多事情没弄明白。”
然而这次开口的却是艾略特。
“解剖?”他皱眉道:“德文曾经是亲卫队长,已达中将军衔,就算后期被降职也是官至中尉,缇娜,你要对他的遗体解剖不但需要取得家属同意许可,还要上报元帅!”
“我已经在走审批程序了。”
她语气冷硬,话中隐含着不容置喙的警告。这让艾略特一噎,再无话可说。
“办事果决也许是优点,”而李登殊看着她道:“可独断专行不是,缇娜。”
“或许元帅特批的三个月假期还不够你摆正自己的心态,”缇娜神色愈冷:“手伸得太长不是什么好事,李登殊。”
就算方才没朝着艾略特说重话,可这一挡也把两人剩下能说的话都挡了回来。气氛凝滞到了冰点的当下,另一边病房门突然打开,东南军区一群人热闹够了,一道儿勾肩揽脖出来。
联盟三上将分辖的三大军区,治军风格都极为迥异。其中尤以艾略特手下的东南军区为甚,毕竟主将从不端架子,手下的一帮人也都跟着和乐起来,故而对面向上将们也没什么畏惧感。
恰巧这会儿电梯一响,早先问李登殊消息的格林也抵达了这一层。
格林先和一堆东南军区的人打了招呼,似乎说了几句什么后,那帮人便冲这边遥遥一指。三上将都在此处,他们也不往这边生凑,只又笑闹着一礼,转而便推推挤挤进了电梯。
格林看到这边先是迟疑了一下,还是大步走了过来。他和三人见了礼后,转向缇娜道:“上将,刚才我看到您的副官带着卡勒教授进了军部医院,但现在似乎还没有联络到您?”
缇娜应声,抬手把切成静音的通讯调开,这才发现他们对话时那边已经传输进来好几则通讯。缇娜叹了口气后,和他们道:“我先走一步。艾略特,你告诉弗兰一声,让他有什么事就联络我或者管家。”
她行色匆匆,让艾略特也只跟得及应了声好。几人目送缇娜离开,对视一眼后不约而同朝着病房那边走去。在里面对着丧浓度继续加深了的弗兰宽慰了一会后,李登殊先带着格林转身离去。
这会儿病房里只剩下了艾略特和弗兰两人,艾略特看着他满脸苦相,想笑又要忍,神情便愈发怪异。而陷在被子里的弗兰踌躇了一下,还是冲艾略特开了口。
“艾略,兄弟,帮我一个忙。”
第036章 环形归零
艾略特替自己倒了杯水, 大刺刺坐在一边:“说吧,想也知道缇娜走了以后你才开口是在想什么,你要找那个Omega么?说实话, 我们当时去的时候里面可就只有一个险些精尽人亡的你,半点Omega的影子都没看到……就连外围监控里也没有。”
弗兰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嘴唇,脑海中却是想起那些浮艳画面中Omega雪白的身体和清澈的眼睛。他样貌和之前弗兰身边的Omega比妖艳不足,但却显露出一股难得的天真。
只不过行动上的狂放和那股天真相差甚远。
而且身为一个Omega, 他的力气未免也有些太大了。弗兰不动神色揉了把自己还酸着的要, 又顺手摸了把自己的后颈。
而且似乎也对Alpha的后颈腺体很感兴趣。
还好这会儿腺体上边的印子都差不多消了,不然被知道了又轮到弗兰一波好看。他头一次遇到这样子的Omega,情到浓时他标记了对方,却又被小家伙歪头一口在腺体上咬了回来……虽然没落下什么齿痕, 但那股直冲天灵盖的快慰和战栗到现在都还让弗兰记忆犹新。
他下意识摩挲上自己的最初,内心不由叹息。可惜的是,他好几次试图去和那小家伙接吻, 到最后都被对方摁下脑袋明示拒绝了……
明明睡了这么多天,却连亲也没亲到, 这也太……
“喂。”
一旁的艾略特黑着脸道:“弗兰,你跟我说话的时候,脑子里又在想什么废料。”
弗兰登时脸一涨红,欲盖弥彰地坐直身子, 同艾略特告歉。见艾略特脸色好容易和缓点,弗兰靠回去,斟酌了一下继续道:“其实我知道他是谁。”
艾略特意外地抬起眼, 弗兰那双湛蓝色眼睛看着他:“那天, 我们在会所里遇到的那个Omega是安斯艾尔,对不对。”
原本懒洋洋靠在沙发上的艾略特忽然静默了下来, 他站起身看向弗兰:“是谁告诉你的。”
弗兰道:“别那么紧张,你们中间的事情我是不会介入的。我是想说,那个Omega,应该就是安斯艾尔身边的人,虽然一开始见面的时候我没太注意,但我现在肯定,就是他。”
艾略特拧着眉头:“我怎么想不起来……”电光石火一瞬他突然记起了艾尔身边那个不起眼的瘦小Omega。
弗兰也不顾手上还插着针管,一把攥住了艾略特的手:“拜托了,帮我找到他!”
*
下行电梯里只站了李登殊和格林两人。
“南区昨晚的骚动已经扩大,今早巡检处甚至把中心区附近的路段都封锁了。”格林道:“最初起因都一样,巡检处本来一概都按照醉酒纠纷或者财产情感纠葛后伤人处理,现在事发数额越来越多,他们终于也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这几日默斯顿纠纷频发,最开始都是普通的情感或财产纠纷问题,但到最后无一例外演化成了冲动伤人事件。而且行凶者短期内情绪异动明显,等数量堆积到一定程度后才引起了巡检处的警惕,意识到这件事情背后的不同寻常。
“终于开始插手了……现在能确定么?”李登殊问道,目光投向了透明电梯外依稀可辨的默斯顿南区。
“已经确定了,”格林道:“我私下又派人去确认了一遍,确实发现行凶者的后颈腺体上都存在异物。而且他们自己对这件事情毫无所觉……我通过巡检处那边拿到了其中一个被击毙行凶者后颈腺体上的东西。”
电梯面板上的数字不断缩减,在内的视野也开始受限。格林拿出一个透明的小塑料袋子,低声道:“就是这个……上将。”
李登殊接过来。
袋中的东西不到米粒大小,明明是原型塑胶制的外表,但内里的质地坚硬,看上去极为怪异,他微微拧眉,低声道:“拿去核验,但不要走军部通道。”
格林应声:“我明白了。”
这会儿已近底层,李登殊微微颌首,把东西递还给了格林。缀在他身后的Alpha踌躇了一下,还是开了口。
不过这次格林换了种方式开头:“登殊。”
李登殊回头看了他一眼,格林看着他,语速沉缓了下去:“安斯艾尔先前去过南区。”
“格林,”李登殊道:“不会是他。”
“我有时候在想,也许你的情绪会影响你的判断。”格林继续道:“但客观事实就是,自从安斯艾尔以联姻使臣的身份抵达联盟后,麻烦就层出不穷。从先前那艘被尼德霍格劫持的幽灵舰,到后面元帅被行刺,前不久他刚去了南区,结果现在南区又出了这种事情,怎么能不让人多想?”
“我们最好不要把联盟的内斗加诸到无关人员身上,”李登殊目视前方:“现在军部和法政院关系不容和缓,监察会又没有实权。胡里当斯虽然手握财政,但没有军队的他和国内威望居高不下的元帅相比始终会处于劣势。正面冲突既然讨不了好,那么如果你是胡里当斯的话,会从什么地方下手呢?”
格林没有说话,但是他非常清楚李登殊的意思。
胡里当斯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通过外部的一只手,来搅动现在的定局,以期在动荡中重觅一丝生机。
那么无论是和联盟嫌隙已久、虎视眈眈的帝国,还是在暗中窥伺许久的崩落星系,都有可能成为胡里当斯选择的对象。
但依照他们掌握的证据中,单从先前莱文森的自认自己动手杀了帝国王子“安斯艾尔”,并一口咬定现在的安斯艾尔是崩落星系那个臭名昭著的星盗组织尼德霍格安排的假货,就足以见安斯艾尔和尼德霍格脱不了干系。
而且,最重要的是。
“安斯艾尔没有动用尼德霍格的人手,他找到了南区一个叫叶铎的人。虽然他的履历看似没有破绽,但经过我的查证,这个人是窃国之乱后抵达联盟的帝国偷渡犯。
他早先是不怎么纯正的郑杨系,也正因此在大清洗中保下一命,仅仅是被驱逐出境了事。
和安斯艾尔见过面后,他就开始在南区活动了起来。只不过这个人军部出身,警惕性极强,一直没留下什么痕迹。不过,线报可以确认的一点是,他在找东西。”
格林看向李登殊的侧脸,语重心长道:“就算你不愿意怀疑他,那至少,听我的话……不要再轻易相信他。”
李登殊良久没有作声。
就在格林以为他听进去的时候,对方无奈似地长出了一口气:“我知道了。但是格林,即便你不愿意相信艾尔,但至少相信我。他确实和这件事情无关。”
格林急道:“但是……”
“你刚刚也说到了,叶铎在找东西。”李登殊坦然道:“我们要找的人,行为明显和寻找无关,也许更多时候他只是在靠近别人,而后寻机把这东西植入别人的后颈腺体罢了。不是么?”
格林语塞,但还是有点难以相信:“我明白了。”
“或许我们无法在这件事情上达成共识,”李登殊道:“但也没关系。归根到底,艾尔也从来没有试图谋求过其他人的信任。”
那场战争终究是改变了这样一个人。原本骄傲纵意的小王子终归是彻底把自己的一部分埋在了过去,归还回来的他背负起了他经历过的所有黑暗——他没有杯弓蛇影地去畏惧把信任赋予给一个人。
但他却不太愿意去背负起别人的信任和期望了。
“他从来只是,”李登殊叹息也似道:“毫不犹豫地走自己想要走的路罢了。”
*
此时缇娜正坐在车里阖眼静静听卡勒的报告。
“经过解剖我们确认死者身体并无异状,死因是内脏破裂失血过多导致的多器官衰竭……以及最后我们的强制性……”
孟德南把车辆停在地下停车场一处隐蔽无人的地方,这会儿四下一片静谧,只有坐在后座的卡勒一个人的声音静静淌着。卡勒隐去了最后半句,像是有些不忍似地,慢慢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东西来:
“以及这是我们从遗体里提取出来的东西。”
缇娜睁开眼睛,抬手接过那个在透明袋中封装好的小东西,依稀可辨上面沾染着的颜色暗沉的血迹。
“做核验了么?”看了会儿后她轻声问。
“经过检验,我们确定外层是生物质膜,”卡勒道:“至于里层的东西,似乎是什么电子装置,提取出来后不久我们去做检验,还在扩散着微量的生物电波。”
缇娜微微一皱眉,这次换前排的孟德南开了口:“缇娜上将。”
尽管和缇娜接触了这么多次,孟德南说话依然不免紧张:“接下来是我要补充的部分……近期南区频发伤人事件,行凶者大部分突然进入情绪动荡,然后开始激情伤人。最初我们当作个案处理,但事情多了后开始逐渐严查其中的关联。”
“我们已经在超过五个以上行凶者后颈腺体上发现这个东西了。”
他惴惴不安看了缇娜一眼,然后收了声——当德文也牵涉上这件事情的时候,就已经不能把南区的事情按照有人蓄意报复社会而采取的恶劣行为定性了。德文身上背负着刺杀元帅的案底,那么南区的事情也就极有可能和元帅刺杀案有所牵连。
那会是什么,孟德南想想也觉得是他不想干涉的政治斗争。
要知道吉安尼这会儿还在陪着昏迷不醒的赛鲁普,订婚宴当晚的事情孟德南这辈子也不想再经历第二遍。想及此,孟德南看向缇娜的眼神都带了点希冀——快点吧,察觉到异状然后把这个烫手山芋接到军部手里,放过巡检处。
不过还没待缇娜开口,卡勒先问道:“孟德南大人,您是说,南区涉案的行凶者的植入点都在后颈腺体上吗?”
孟德南愣了一下,然后应声道:“是的,牵扯的既有Alpha也有Omega,除了后颈腺体上都出现了同样东西外,没有什么共通的相似之处。”
他们两个先头过来找缇娜时,只通气到有相同提取物这里,剩下的东西都还没来得及说。
孟德南有些微妙地紧张,以致于他忍不住干咳了几下缓解喉咙的绷紧。
“我明白了。”卡勒看向缇娜:“上将,我刚才遗漏了一些,现在补充一下——我原本以为这些不怎么重要,只写在了解剖报告单里。”
“我们拿到的提取物,德文身上一共被植入了五个。”卡勒皱眉同缇娜道:“除却四肢之外,最后一个提取物并没有和南区案件一样被注入腺体,而是植入了头部。”
“头部?”
“是的,头部。”卡勒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在约后脑皮层的位置,极为靠近神经中枢。”
话说到这里,卡勒也如孟德南一般再没有说话。两人都心照不宣地察觉到了这中间不一样的意味,选择点到即止后缄默不语。接下来的事情也不用他们解释,缇娜想也知道,能够通过影响腺体来大幅影响人的情绪行为的提取物,如果如此多数量的放入德文体内的话,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
缇娜没有再说话,默默推门下了车,临走时道了声:“我知道了。”
语毕转身离去。
车里孟德南和卡勒对视了一眼,谁也没敢先说离开。
缇娜步速飞快穿梭过停车场,然后抵达了医院正门。恰巧此时,李登殊和格林一前一后走出大厅,正朝候在不远处临时停车区的专用车辆走去。
缇娜截了过去。
“李登殊,”没等上车李登殊先听到了这一声,Alpha别过头去,看到缇娜显然来者不善的样子。
格林身形微动,明显想要挡在他俩中间。然而李登殊抬手拦住了格林,正要有所应答,缇娜停步在他面前,单刀直入道:“我想要提审莱文森·科洛德。”
李登殊只是看着她,并没有作声,格林对中间的关窍心知肚明,此刻也不再管顾许多:“缇娜,这不——”
“拜托了,”缇娜没有理会格林,而是直接看向李登殊道:“不是以军部上将的身份,而是以缇娜·奥斯本个人。”
这句话一出口,就让格林没了言语。而一旁李登殊眼神也明显有所触动,他看着缇娜轻声道:“我想要知道原因。”
缇娜垂下眼睛顿了几秒,而后拿出来了刚才从卡勒处拿到的提取物样本,递向李登殊。
缇娜能拿到这些东西并不奇怪,但是她接下来的话却让李登殊身侧的格林险些不能控制表情。
“德文遗体上提取出了这些东西……核验过后我们猜想这可能会大幅度地影响人的情绪和行为。或许,他死前的一系列的行为都受到了诱导。”缇娜神色凝重,看向李登殊:“我想要一个真相。”
南区的事情居然还和元帅行刺案有所牵扯吗?
格林下意识去观察李登殊的表情,却发现上将本人依然八风不动。
“莱文森和德文的共通点,只是曾经同为前任元帅的亲卫队成员。”李登殊看着她道:“他们不在一起共事许久,或许你并不能得知你想要的。”
“你相信直觉吗?”缇娜道:“李登殊,我的直觉告诉我,这可能才是一切的症结所在。”
李登殊看着她,良久后轻声道:“我答应你,缇娜。”
缇娜脸上露出一点宽慰来,格林在后面低声道:“上将——”
“然而,我的应答和你一样,”李登殊看着她道:“并不是以军部上将的身份,而是以李登殊个人——”
在缇娜有些疑惑的眼神中,李登殊郑重看着她,补完了最后一句话:
“我答应你。”
第037章 旧芒
“伊恩大人!”
“你怎么能就这样留下我独自离去呢!”
捷尔西甫一进门, 就对艾尔发出了一串控诉。他原本的格子大衣换成了风衣,里面的内衬也改了纯色的棉麻衬衣。唯一不变的是那个缀了沉甸甸金制装饰物的帽子还压在头顶,让艾尔觉得这才是捷尔西驼背的元凶。
别馆里的一众使臣被这一串话说得不着四六, 好在有两个警醒的知道这该是联盟的高官,过来给让了茶水。捷尔西有些忿忿地坐在客厅正中的沙发上,整个人凹陷在软沙发里,倾身向前时像一个蜷躬起来的大虾米。
艾尔有些头疼地下楼来迎, 陪笑告歉了几句后捷尔西才悻悻哼了一声。见他脸色和缓下来, 艾尔还没来得及松上一口气,就见捷尔西从自己随行背包里掏出来什么砖头也似的东西,然后放在茶几上,推到艾尔面前。
艾尔有些莫名奇妙地接了过来, 发现是一本足有三指宽厚度的纸质书。他有几分意外地看了捷尔西一眼,却发觉对面老爷子眉梢难掩挑着一片儿得意,扬了扬下巴示意他打开一看。
艾尔揣着满腹狐疑翻过这本书, 正面硬壳之上印着烫银字样:联盟帝国3780年联姻修行专讲。
旁边还列着小标题:捷尔西·特内亚专著,以此贺联盟与帝国偕同共进, 友谊长存。
艾尔抬头看了捷尔西一眼,被对方嘴边那点自豪的笑意所打动,而后又继续低下头翻阅这本巨作。其中共分成了五卷七十六个章节,从日常礼仪到AO沟通再到出席国家高级会面须知以及夫夫相处之道, 应有尽有无所不有。
艾尔目光一溜向下,被目录上紧窄印刷在一起的小字弄得头昏,等到最后居然还看到了爱情保鲜小技巧和Omega的产后修复及Alpha的护理之道。
艾尔:……
他抬头意味深长看了捷尔西一眼, 就先前这位老学究的表现, 艾尔还以为这位是坚决的传统派,信奉AO在一起只要牵个手就能感动上苍繁衍下一代的类型。
没想到玩得还挺花。
捷尔西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艾尔在想些什么, 当即放下了水杯义正词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联盟和帝国我们双方的未来,多么神圣高洁的事情伊恩大人,不要用普通AO的龌龊来代入上将和殿下。”
……
大概他和李登殊就是作为两国吉祥物存在的吧。
艾尔敷衍地应了一声,把捷尔西看出他不端正态度后的牢骚当作耳旁风。他随手又把书翻到了扉页,结果却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东西。
他们的婚书。
这页艾尔在第三交换站签署下的婚书是他先前以安斯艾尔身份留下的最后一样东西,明明时隔不久,却不知道为何此时看来就已经恍如隔世。婚书上的苍银白鹿和黄金蔷薇刻印微微浮凸,纤毫毕现,仿佛在这薄薄纸页中压进了实物。
而下方两人的签名也依然如旧,李登殊和安斯艾尔的名字在纸页上遥遥相对,相敬如宾——代入李登殊一惯风轻云淡没什么大动荡的脸,只觉得两人的名字也写满了不熟。
艾尔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收眼时却发觉捷尔西正极为古怪的看着自己。艾尔轻咳了一声,给自己粉饰过去,随口奉承了一句道:“好配。”
他话说得本没什么目的,不过是无心带过一句。没想到捷尔西却发出一个短促的鼻息,很有些傲慢地微微点了点头,神情写尽了敷衍。
艾尔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好像被嫌弃了。
不是“伊恩·达特”,而是帝国的王子,“安斯艾尔·卡尔纳特”,被人嫌弃了。
他这辈子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安斯艾尔这名字放在过去什么时候不是被大家仰慕与憧憬的存在。而此刻他却着实被联盟的礼教大臣鄙视了一通,这让艾尔想起不久前捷尔西指责他时被自己敷衍过去的那句话:
“殿下既然现在好不容易从崩落星系出来,你就该多多提点他,纠正掉他在那里染的一身坏毛病。”
虽然崩落星系环境恶劣,生存条件艰苦……倒也真没到沦落成捷尔西口中暗指着的那种腌臜地方。
到底人不能明白,他们出生在长明星系内,能不用从小就苦于灾厄和贫穷饥饿是种天大的幸运,可这种幸运被培植过后所催生的那种傲慢实在有些让人不适了。尽管艾尔曾经没有意识到过这一点,但是六年的崩落星系生活后,他现在对这些人那种天生优越感开始觉察到细微的刺痛感。
啧。
艾尔抚在书面上的手微微一顿,然后撤开把书抚合上。他懒散散靠在沙发山,单手搭肘,另一只手给自己端了奉在一边的红茶。
捷尔西大概也知道自己刚才的表情过了火,有些不自在地收回了书,而后道:“伊恩大人既然看过了,那我们接下来就——”
只要安斯艾尔想,他可以远比一切人都更为傲慢和慢斥优越感。
既然如此。
“稍等,捷尔西大人。”艾尔嘴角噙笑,神情一瞬间倨傲了起来:“您在书中所提及的只是联盟的部分,但对于帝国礼制的认知实在是过于贫瘠了。”
捷尔西顿了顿,把书翻到一个页码上:“如果是说婚礼仪程上的话,我已经写进去了。”
没等他推过来给自己,艾尔先一步道:“捷尔西大人,或许您已经搜集了各方关于帝国的资料编撰了这本书,但是安斯艾尔殿下身为帝国王储,卡尔纳特家族血脉的继承人,他所要遵循的礼教远比帝国普通贵族来的繁复。”
“您所写的东西,或许适用于普通的帝国贵族,但是套用在殿下身上却是有些逾矩失礼了。不过捷尔西大人毕竟不是帝国子民,没有经历过帝国皇室的专业教养,对帝国礼仪不通也情有可原。”
他就以傲慢来杀退傲慢。
人称最深挖礼仪的老学究被这一段话说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但自己也知道是因为刚才自己言行有失引发了对方的不满。不过到底到哪里都被人敬着,也从来颐指气使惯了,所以捷尔西并没有闭口不言,而是反口道:“哦?既然如此,那我就领教一下伊恩大人的高见了。”
早察觉到艾尔开始不爽的肯塔此时在后面默默双手合十拜了拜,只祈求殿下能够不把事情闹过。
艾尔微微一笑:“好说。”
……
这么一好说,足足说了四个小时。
等到捷尔西都已经有些坐不住的时候,肯塔才上来打了圆场:“伊恩大人,毕竟两国联姻,我们都各有让步。不然这剩下的部分,我们就先算了吧?”
对比已经有些如坐针毡的捷尔西,慵懒倚靠在沙发上的艾尔依旧游刃有余。实际上他说到一半的时候就已经没了那么大火气,但艾尔还是被骨子里那股难得冒头出来的傲气撑着,跟捷尔西对峙到底。而此刻他气也消了,便不咸不淡地应了声:“这样也好,那就有劳捷尔西大人继续费心操持了。”
捷尔西连最后的送客茶都没再喝,硬梆梆递了句明天再见,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
艾尔联络了车来,交代了肯塔一些事情后,便带着言泽回西区了。
从早到晚折腾到这会儿,明明什么实质性进展都没取得,却已经到了夕阳西下时分。言泽趴在车窗上看外边风景的样子和昨天的潘西如出一辙。到最后艾尔见他看得入迷,干脆在离开驰道之后就下了车,带着言泽沿着小路走回去。
西区不像南区,从头到尾来往人和车都不多。幢幢别墅林立在一起,交相掩映间巍然拢出一种静谧,而路边围墙栅栏上攀着的藤蔓花影却随风隐动,光斑树藤的间隙晃动摇曳,然后混落在地。
言泽这次没有安安静静跟在艾尔身后,而是在眉眼中透露出的新奇里开始试图捕捉光影。他在树影摇晃中伺机而动,蛰伏后扑捕光斑却落空时总会再向前张望一会儿,显示出一种迷惘的好奇。
艾尔看他玩得兴起,就索性放慢了步伐。两个人走到最后一丝夕照湮灭于天地,远方只剩下了昏暧的晚云,这才把短短一程路走到了头,拐角看到了那栋宅邸。
这会儿而楼上亮着灯,想来物管那边早把电力修好了。艾尔向言泽解释了一下后,少年眼里那点潜藏的警惕消解了下来,转而开始跃跃欲试想要翻过围墙。艾尔还没有来得及阻拦,只听不远处头顶的窗户哗啦一声——
“你们!快回来啦!!”潘西在顶上笑嘻嘻伸了脑袋,手里举着的东西一瞬间让艾尔觉得自己晃了眼——然而他又把那小号放在嘴边气壮山河地吹了一口。
那破铜烂瓦飞流直下的声音让艾尔感觉到一阵战栗,只觉得这一闸噪音泄洪一样涌向了四面八方。潘西在崩落星系呆惯了,一时间到这边还有几分不适应——这艾尔都充分理解,但如果因为这样被其他住户投诉那可就有些不妙了。
于是艾尔压低了声音阻拦他道:“潘西,不要扰民!”
潘西没理解这个意思,拿着小号趴在窗台上:“你说什么?”
然而下一秒言泽却直接攀着墙头横跃了过去。那道影子像飞梭一般,径直落进院内,然后片刻没停地踩着宅邸边上的一棵树接上花厅顶棚,一路爬上了二层楼顶。潘西只知道言泽爬了过来,但是视角受限之下却根本看不到言泽的身影。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言泽已经当空落下,一把推他进了房间里。
艾尔目光所及之处就只剩下了那扇空荡荡的窗,连带耳边一串叮叮咣咣混杂着人声的响动。
他怔在原地目瞪口呆了几秒,然后认命地快速在正门口扫过虹膜跑了进去。
第038章 夜游
艾尔跟上来时, 言泽正坐在潘西身边认真端详着那只小号。
二楼窗户边上的一个立柜刚刚被撞倒了,好在里面尽是些耐摔打的东西。这会儿潘西正扶着腰慢腾腾把柜子扶正摆回去,嘴里嘟囔道:“祖宗!祖宗, 言小泽啊你真是我的祖宗,好悬你没把我的腰给坐断了。”
艾尔闻言撑在楼梯边上笑出了声。潘西扭脸嗞他,义正词严声讨:“安斯艾尔!你还笑!”
他不说还好,说完艾尔干脆走上去坐在地上笑了起来。言泽端详了许久不得要领, 见艾尔过来, 当即凑过去试图吹了两下,最后只剩下跑气声。他拿着拿小号瞠了会,最后戳了把潘西的腰,示意他后把小号塞回他手里。
潘西悻悻接了过去, 嘴里不忘道:“明明在家时候我们俩凑堆儿的时间更多,但你怎么就只知道跟艾尔亲——天呐言小泽,你身上这次是什么信息素?”
潘西一脸惊奇地凑过去深嗅了一口, 咂道:“这味道,也是有够独特, 还挺好闻的。”
艾尔无言叹了口气:“我今天把言泽里里外外又洗了两遍,你居然还能闻到——”
“那当然了,”潘西跟着捏了下言泽的耳朵,得意哼哼:“身为一个Omega, 对Alpha的信息素敏感是我的本能,谁也不能阻挡我释放天性。”
但说完他又惆怅了起来:“但我积攒了这么多年的天性,却一直没能找来一个合衬的Alpha……!”
艾尔做了个“暂停”的手势:“言泽在, 不要乱说话。”
言泽闻言抬眼看了看他, 又往艾尔身边团巴了点,一双猫眼清澈无波:“艾尔。”
艾尔十分受用地揉了揉言泽的发顶, 潘西无言看了会儿,小声道:“我们这算不算自欺欺人?明明相比之下我们两个才是经验最贫瘠的……”
艾尔心里压着事情,手搭在言泽头顶有一搭没一搭揉着。潘西继续嘟囔道:“可怜我长这么大甚至都没被人临时标记过……!好歹艾尔你还——”
“潘西。”
安斯艾尔的语调在那个瞬间冷了下去,潘西抬头时撞上了他已经开始晦暗下去的眼神,自知失言,当即弥补道:“对不起,艾尔。”
艾尔摆了摆手没再说话,缓了会儿才道:“没什么。”
潘西虽然面上不说,但到底还是有几分局促。艾尔知道自己刚才的反应有些过激,此刻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故作无事道:“你今天怎么解决的?都吃了点什么?”
这一问潘西当即垮了脸色,哼哼道:“零食柜里那点东西,我拿来垫巴了。但是——”
这个点上饥肠辘辘的潘西不负众望又响了肚子,那串“咕噜噜”的声响比一切都要来的直接地回答了艾尔的问话。于是潘西也就闭了嘴,一派祥和地看向艾尔,示意他:你听。
艾尔险些笑出了声。他看了眼外面天色,盘算了一下觉得日子也差不多了——于是当即道:“那就走吧!”
“去哪?”潘西问道。
“去一个地方,”艾尔话留一半,带笑瞥了他们一眼:“感受一下联盟美食文化的精神所在。”
*
夜晚地面霓虹幻彩,车流如织。光悬驰道腾空而起,在光影流离之中包裹了整个默斯顿城区上空。而极目看去,可见外围更高处盘起的一串层叠的未竣工驰道,其顶端靠近中心城区处甚至要比联盟内最高的军部大楼还要高上数十米。
“那就是尚未竣工的光悬驰道二期,”前排的大爷抄手而坐,感受着迎面呼呼吹来的夜风,他指着曲拱腾起的驰道顶端道:“等到驰道竣工以后,环城观光旅线也将开启。到时候只需要十块钱就能够乘坐游览车环游默斯顿,甚至在开至最高点的时候可以从军部大楼顶部路过——在联盟的最高点处俯瞰联盟!”
“哇!那真的太棒了!”潘西兴冲冲趴在车窗边上,在夜风中惬意眯上眼睛。他指了指黑暗中隐约可见的庞然大物,如同盘曲的蛇一般腾跃在空中:“请问,那二期驰道能什么时候竣工啊?!”
大爷往后打眼瞄了他们一行三个人,笑了一下道:“你们是哪来的?留置区还是帝国?”
潘西有些意外,笑嘻嘻道:“我们都是从留置区过来的——您怎么一眼就看出来了?”
“除非是外来人,不然不会连二期竣工的时间都不知道。”大爷笑了笑:“再有一个月——就能竣工正式通行了。”
艾尔看到潘西了悟地应了声,然后又笑嘻嘻地奉承了大爷几句,顺势问起有关驰道的其他事情。
他们三个人从西区出来以后,就干脆乘上了联盟的游览车线——不过由于这两天外环风大,没几个人愿意再坐车上天吹夜风的,所以整车发车时也就零零落落坐了五六个人。随着站点抵达,接续有两个人下车后,车上就只剩下了他们同那位老爷子。
老爷子约莫古稀,虽然已经头发花白,但却还是体态圆润,精神矍铄。潘西向来是个万事好打听,上车稀奇外面驰道没多久以后就勾逗起了老爷子身为联盟土著的骄傲,然后开始滔滔不绝地给他们讲解起了联盟的光悬驰道。
说起来光悬驰道算是联盟特有,毕竟帝国当年为了保留贵族私有陆行舰的空中行驶权,并没有通过光悬驰道的法案,而是分门别类地给贵族和平民分别设计了空中和陆上的两大交通方式。然而联盟却没有这样的顾虑,光悬驰道技术在联盟不断推广的同时,也有人一直以此举例表现帝国和联盟的民主政治差。
就如此刻的老大爷,夸联盟的同时也不忘踩帝国一脚。潘西对两国积怨和龃龉没多大兴趣,一门心思直铺在光悬驰道上。原本艾尔以为他只是稀奇,但等他几次笑嘻嘻听大爷讲联盟的事迹后又都不动声色扯回到光悬驰道上,并乘机打探了一些关于材料、造价和开发商等等相关的信息后,艾尔便迅速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十几分钟后游览车从光悬驰道着陆,抵达南区终点。潘西下车和大爷告别时还有些意犹未尽。他目送游览车载着大爷离去,良久还是愣愣杵在原地,看着人和车离开的方向。
言泽已经被街边的点心摊拔走了注意力,艾尔顾念着他,拍了把潘西道:“走吧。”
“艾尔。”潘西双眼晶亮,满怀希冀和憧憬地看着上空:“你说,我们也在崩落星系建造光悬驰道好不好?”
“原本你说要先修路,但是第七星沙土化严重,甚至无法打下路基……可你听刚才他说的,光悬驰道不依靠任何地面支撑,只通过建构材质本身重力调节,就可以在空中完成延展和支撑……!”
艾尔看着潘西,默默叹了口气:“好。但是现在不是个好时机。”
“怎么会不是?”潘西应道:“恰好我们现在在联盟活动,可以带回建筑制图和材料。不然等我们回了崩落星系,那会才是真的束手无策!”
艾尔先一步拉着潘西朝言泽那边走去:“可你要知道光悬驰道作为一个如此大体量的投资项目,潘西,我们哪有那么多钱去投入基础设施建设?”
“我们当然有!”潘西忙不迭道:“只要我们联络傅荣淮,让他一声令下先解封第七星的三大矿区……”
“潘西,你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吗?”艾尔压低了声音:“除非到了紧要关头,否则绝不会再打矿区的主意。”
“可那是崩落星系最后的倚仗了艾尔,如果没有矿区,那我们——”
“对,”艾尔道:“就是因为他是最后的倚仗所以才这样。现在帝国和联盟的摩擦渐深,崩落星系坐拥三大矿区,是放在他们嘴边想吃却没法吃的肥肉!所以届时一旦有何异动,他们便会考虑崩落星系的重要性,不会对我们轻举妄动。但你再想想,一旦尼德霍格动了矿区的主意,届时崩落星系失去了倚仗,谁又会再顾及我们,届时就算崩落星系上建起再多的光悬驰道又有什么用?”
潘西被他一连串的话打回了现实,跟着皱起了眉头:“你说得对,艾尔。”
艾尔刚松了一口气,潘西却又罕见地神情复杂开了口:“可是艾尔,这么说下去的话,这些矿区在我们手里究竟是倚仗还是束缚呢……也许有它们我们能够在星际上踞有一席之地,但是也正因为有他们,所以我们才一直畏首畏尾,从来无法放开去做什么事情。”
“如果我们始终有着这些顾及……那崩落星系什么时候才会被改变呢?”
艾尔跟着一僵。
他不是没有想到这些问题,只不过崩落星系捏好手里这张牌,对于当下维持整个星系的平稳是利大于弊,而对崩落星系本身,却未必。蠢蠢欲动的帝国和虎视眈眈的联盟,这两方现在一直维持在一个极为微妙的平衡之中,崩落星系一旦开放矿区通行商贸,其贸易往来不可能真的均撒两国,势必要偏重于一方。
而水满则溢,一旦一方的筹码加重,占据优势,那么当两国之间的平衡被打破,那么他们将要迎接的是什么……是同六年前窃国之乱如出一辙的动荡,又或是更为严酷的战争呢?
艾尔又看了一眼潘西,对方眉目中的隐忧和疑虑是切实的。归根到底,艾尔即便是被流放到崩落星系六年之久,也始终无法摆脱帝国王子这个身份给他带来的责任和立场。他不管怎么样都无法像潘西一样纯粹地站在崩落星系的立场上为之考虑。因为动乱的瘢痕始终如影随形,他注定不能纯粹地站在一个立场上。
他所寻求的是一个制衡的平稳局面。可是对于潘西、对于傅荣淮,对于那些从小生长在崩落星系的人们来说不是这样。他们渴望改变自己的故土,而这份渴望更在见证过长明星系的瑰丽之后爆炸生长起来——他们想要如常人一样呼吸干净的空气,饮用干净的水,占有干净的土地。
艾尔有自己的立场和责任,这是即便帝国执政者舍弃了他也无法改变的事实,所以即便他登上尼德霍格首领之位,也始终秉承着这样一种大局观。可是这样,对于现在过去身处黑洞γ威胁下,生命始终如流沙消逝倒数着的崩落星系来说,未免过分。
难道真的要他们默不作声地牺牲下去么?
艾尔一阖眼,轻声道:“我明白了。”
第039章 游天灵鹫
“你已经在着手联络这些事宜了吧?”艾尔道:“那等到明天, 你就联络傅荣淮——不过我们说好,过度开采始终有弊,而且现在崩落星系一直被人盯着, 如果出口过度,到底还是个麻烦。”
光从先前康因斯坦那边帝国的态度,就能知道伯温森对于崩落星系的金银矿有多么看重。而且此外帝国和联盟从来没承认过崩落星系的政治地位,他们这样形同黑户的存在只有混迹海关走私的份。
潘西当即笑得志得意满:“安啦安啦, 交给我艾尔。”
艾尔猛然反应过来, 拧眉道:“你不是,其实已经这么干了吧……”
潘西没敢应声,心虚地陪笑了一会儿后转移话题,一指前方道:“哇!言泽!你在看什么东西!”
“喂潘西!”艾尔叫不住人, 只能见到潘西如一溜烟的耗子一般逃了过去。他无可奈何跟过去,却发现言泽正趴在南区商店街玻璃窗上,聚精会神地看着橱柜里的玩偶。
潘西原来只是借机脱身, 结果凑到这里来了以后自己也被橱柜里各型各色的玩偶机械吸引了注意力。他凑得远比言泽更用力,招手叫艾尔道:“艾尔!你看!这就是我告诉你的那个《步行者》游戏里的角色!!看他多漂亮!”
两个人就这么挤在橱窗上大呼小叫, 引得旁边路人频频回头。好在这次他们乔装打扮,丢人也没人会联想到安斯艾尔这一茬。艾尔撑在旁边一笑,问道:“喜欢?”
潘西意识到了什么,忙不迭两眼发亮地点了点头。
艾尔向前一步跨入自动打开的隔离门:“那就进来挑。”
*
潘西大抵完全忘记了自己还饿着肚子这件事, 满门心思都拱在了店里琳琅满目的机械玩偶和手办上。
这家店名为《微型宇宙》,实际上全星际连锁,早十年就已经是长明星系大部分人都热衷的存在了。毕竟无论男女老少还是Alpha、Omega、Beta, 只要走进来总能被店内奇异的氛围和新奇的玩偶吸引, 而后被俘获为忠实拥趸。整个店嵌进南区最大的一家商场之内,又拥有朝外的独立门楣。
艾尔当年在帝国的时候, 从这家店里淘来和专人定制的玩偶手办已经数不胜数,到最后伯温森专门给他建了一个屋子摆设这些玩意儿。这事情的传说程度直到他们进了中盟军校也还没消停下去,原本被羡慕埋了眼的帝国学子不遗余力把这件事情传递出去——
让那些联盟的爱哭仔们也跟着眼热!
相比多年前记忆里的样子,这家店面要比艾尔常去的小一些,但也足站了三层。甫一进门最惹眼的就是柜台旁边打通三层后放置的机甲展区。
一座同比缩放后也足有十多米的机甲巍然立在那里。他通体呈一种灰色调,然而远观却仿佛镀了一层银,璨璨发出点荧光。机甲设置的规格和形态切换也都同比复刻了原型的样子,只不过略却了其中所有危险性的装置,保留了飞行功能。
不过就旁边的注释说明来看,也限制了飞行的时段、地点和高度,以及需要驾驶者至少考取了星舰驾驶资格证4级。
虽然4级资格证已经是最入门的,但也依然无妨星舰驾驶技能本身带来的购入壁垒。言泽兴致勃勃,另一边潘西左挑右捡眼花缭乱了好一阵儿,最终拿了《步行者》两个系列周边出来,兴奋道:“艾尔你看!我该选……哇哦。”
潘西仰长了脖子观望着这个近三层楼高的机甲:“这就是,掌握了之后足以横行星际,比肩地球纪元间核武器力量的机甲么?”
他饶有兴趣地凑过去看:“让我看看这是什么型号的……?诶居然没有写么?”
“不会写的。”艾尔淡淡道:“所有的机甲序列号都会是军部机密,灵鹫虽然服役多年,也在联盟各大战争中露脸多次,但也只对外公布了名字和……现任驾驶者的身份。”
“您懂得真多。”话语间一位女性Beta站定在他们身侧,开始为顾客展开介绍:“这座微型机甲正是灵鹫最近一次的复刻款,如实还原了灵鹫的四形态切换和舱室内设,是现有微型机甲中能购入性能最顶端的一款。”
“都这么大了还只是微型机甲,”潘西仰面喃喃,然后转向艾尔,饶有兴味道:“你刚才说到现任驾驶者,灵鹫的现任驾驶者是谁?”
这次艾尔却没有应声,一旁的导购小姐微微一笑:“客人是外来旅游的么?从帝国来还是留置区?……灵鹫的现任驾驶者,正是联盟西南战线的主指挥使,李登殊上将。”
潘西不由乍舌,看了眼艾尔后道:“哦……原来是他。话说就那么明显么,一看就知道我们是外地来的?”
导购小姐没再说话,看他们只顾盯着灵鹫,也没有其他的咨询意愿或者购买提问,便转向另一边入门的客人,临走时告诉他们,如果需要提货购买可以直接走店面四角的AI提置机,除却灵鹫之外其他店内所有都可以直接在提置机上拿现。
这次潘西没分毫客气,笑嘻嘻问过艾尔后,一步三跳地去提置机上痛宰了他一顿——把两个踌躇该拿哪个的都捏紧了手里。
这边艾尔刚做了回血牛,转而又去问言泽想要哪个。没想到言泽想也不想,点了点杵在他们面前的灵鹫,很有些兴奋道:“艾尔。”
这次换艾尔和潘西哑了火。
艾尔怔了怔,看了眼那个灵鹫后莫名其妙有了点别扭,诚恳道:“对不起言泽,但是灵鹫不太合适……他太大了,根本没法顺利带回去。我们看看别的可以么?”
言泽没有应声,只定定看着灵鹫。
也就是言泽不怎么会说话,不然开口一定就是“我只要这个”。艾尔正觉得有些棘手,刚叹了口气仰面看着灵鹫,潘西却在旁边嘻嘻一笑,拍了下艾尔的肩膀冲他道:“艾尔,别忘了我这笔功劳。”
还不待艾尔疑问,潘西已经走到了言泽身旁,压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艾尔微微挑眉——然而一句话之后,言泽却点了点头,二话不说朝着外面走去。
艾尔极为意外地看着言泽这么走了出去,不由奇道:“你跟言泽说了什么?”
潘西摆摆手,抱着自己到手的两个宝贝把艾尔蹭出门:“没什么没什么!”
只不过是告诉他“不用要这个,艾尔到时候会带你去坐原装机,还有现任驾驶员亲自驾驶”罢了。
*
此时同在南区的李登殊丝毫不觉自己已经被安排成“崩落星系灵鹫专舰”驾驶员的事情,正和同样穿了便服的格林坐在一家再起眼不过的甜品店里。
但即便换了便服,两人在这里面也依然格外惹人注目。在第三拨从桌边走过的小姑娘频频回头后,格林把目光转回对面正考虑着点哪份套餐的李登殊身上,低声道:“上将……”
李登殊托腮撑在那里,翻动着桌上的触屏菜单:“芭菲可以吗?”
格林顿了顿:“可以。”
李登殊应道:“什么味道?”
格林见他若无其事,显然是完全过滤掉了周围的目光,当即把刚刚想说的话都咽了回去。他颇为认命地拨弄了一下自己面前的菜单,选中了草莓口味后带着李登殊那份下了单。
晚上20:37分,就他们在外面闲散吃着甜品的档口,缇娜或许已经和莱文森会面结束,把所有的事情了解了个七七八八。虽然莱文森根本不知道自己攥了个什么秘密,而且这个秘密实际上和李登殊及自己没有什么大的关系,但一想到缇娜或许正在知道事情的全部来龙去脉……格林就难掩紧张。
时及此刻,他竟然与中盟军校时期最看不过眼的安斯艾尔隐约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而且对方似乎还没有察觉这件事情。这真是不可思议。
格林又若有似无地瞥了一眼李登殊。他这会正看向窗外——联盟三上将三人性格作风都分外迥异,而李登殊则是其中最为特别的一个。大部分人第一次接触他时,除却身为上将的威压感外,都只觉出来他的温和好脾性。实际上李登殊即便是处在如何剑拔弩张的局势之下,也鲜有锋芒毕露的时刻。
他惯来是让人觉得温温凉凉的脾性,说性格好也算——但总是让人有种捉摸不透的忐忑。相比玩世不恭的艾略特和素来阴晴不定的缇娜,李登殊毫无疑问是里面最好相处的一个。
但相处容易,知近却难。就如格林即便与他相处这么多年也从来没觉得自己摸透了他的脾性,反倒是自己顺毛逆鳞都被对方捋得一清二楚。
这会儿李登殊以一个很是放松地姿势撑在桌边上,他手边那杯冰饮里细碎的冰沙和澄黄浅青的果色混在一起,李登殊的手指尖就松松的挨在一边,若即若离。但即便是他已经放松在甜品店的氛围当中,常年的军旅生涯却也总让他有股凝成一线的紧绷感,即便是再放松的状况下,也是松而不散。
格林目光落在他身上太久了,李登殊便偏头看了他一眼,看出格林是在发呆以后他便收回了视线。格林在掩实的干咳声中接受了服务员端来的草莓芭菲,而后认命又专注地对付起了自己面前的这份甜点。
李登殊的视线就在外面往来过路的行人中游离着,格林知道他是想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到那个在南区横行霸道四处给人刺入腺体异物的犯人,但那概率实在是太渺小了。
或许他应该早点向李登殊开口然后和元帅上报给南区开放穹膜识别加强管控?这个时机恐怕也不太行。
格林脑海中一片纷扰,他暗叹了一口气,垂眼的时候却突然发现视线可及范围内李登殊挨在杯边的手指微微一顿,然后难以察觉地贴紧了杯壁。
格林瞬间就沿着他目光所及之处追了过去。
外面人流如织,南区商品街两侧的店面也都挤满了客人。偏偏在这样元素众多的构图中,他跟着李登殊的目光就把安斯艾尔给挑了出来。小王子依然绷着那张假脸,带着他那两个夹捧了许多零食和玩具的小跟班停在路边上。对面的小姑娘挎了花篮,胸脯起伏间脸颊上有着薄薄的绯色,手里一株蓝玫瑰正正递向安斯艾尔。
格林瞥了李登殊一眼,当即坐直了身子。
夜灯下安斯艾尔冲她一笑,两人似乎说了什么话。随着两人笑意越来越浓,到旁边的潘西都忍不住探头凑过来听时,安斯艾尔接过了那株玫瑰。
他嘴型一张一合,让格林瞬间认出来,他说的是:谢谢你,我很喜欢。
格林内心发出了一声“哦嚯”,转而看向了李登殊。
第040章 假多情
艾尔带潘西和言泽差不多逛完了整个南区后, 不出所料的遇到了希莉亚。
小姑娘的眼神灵动,他只往人面前一站,那双澄澈的眼睛中浮现的疑惑只不过一闪, 她便若有所觉地从城区雕塑旁石台子上蹦了起来,向他递出一朵蓝玫瑰的同时,又说出了先前他们约定好的接头暗语。
原本凑着头和言泽共享两只章鱼腿的潘西灵警地抬起了头,抿过嘴边的酱汁后也满脸好奇地凑了过来。他先捉了艾尔手里的蓝玫瑰回来, 递到言泽面前, 两人很是稀罕地凑堆闻了起来。
希莉亚原本被他们有些莽撞的动作吓了一跳,错愕后又带上了笑意。艾尔偏着头看了背后那两个人一眼,带着笑低声问希莉亚:“我要去哪?”
小姑娘心领神会,轻轻一笑道:“请跟我来。”
*
这个点南区来往的人群太密集了, 甚至夸张到了摩肩接踵的地步。懒得带抑制剂贴的潘西最后都被街道上混杂着的信息素味儿熏昏了头,最后扒着艾尔的手要来了一贴抑制剂——意图不动声色把酱汁蹭给艾尔的手最终被言泽抓了现行,而后艾尔毫不客气地抓了他的手自产自销, 全给蹭在了潘西脸上。
潘西在后面哀怨嘟嘟囔囔了一路,等转过好几个街弯儿停下的时候, 他还险险撞到了艾尔背上。最后揉着脑袋顶儿往后撤了两步。还没待继续开口说话,潘西先撑圆了下巴,惊愕又激动道:“这、这是什么地方啊?”
大概明知故问的最佳写照就是他当下这个样子。言泽歪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抬手阖实了潘西大张的嘴。顺带把手里拎着的大兜小兜没吃完的零食推给了他。
他们杵在一间酒吧前门, 这巷子深进,耳边除了不远处街道上仍嘈杂的人声,就只剩下了酒吧里隐隐传来的喧天震耳的鼓点和电音上。艾尔觉得自己脚下都被这声音带的发震, 大概感受和他如出一辙, 言泽还朝地面踩了一下,而后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来, 叫了声“艾尔。”
希莉亚从小在南区长大,人堆里混多了对出入酒吧这段儿根本没什么感觉可谈。但此时看到这几人的反应,她才后知后觉恍悟到这点落差。
这毕竟是帝国的王子殿下,从小养尊处优,在蜜缸里长大。像这样有些粗鲁落俗、大部分人都切开自己直面欲望的地方,会有些不适再正常不过。
希莉亚刚踌躇着打算开口说自己把叶铎叫出来时,艾尔带笑揉了把言泽的脑袋,便再寻常不过地迈步进了门。
一扇薄薄门扉之后隔绝了另一重天地。
言泽跟在艾尔后面亦步亦趋,潘西也兴冲冲追了进去。希莉亚忙不迭跟上,还没说不必勉强,就听到镭射灯闪烁下晃了眼的潘西激动道:“太炫了,这家店的老板是谁,我能不能去找他交流一下心得——!”
大厅里灯影摇曳,舞池正中人们三两成群正狂歌热舞。希莉亚还没愣过神儿来,就听前面一串尖叫,望过去就见一个Omega正面跳到他身边Alpha的怀中,被Alpha托住后捧着对方的下巴亲得难舍难分。
希莉亚还没来得及绕路缓解尴尬,却发现艾尔却似乎面对着再稀疏平常不过的事情,径直穿过人群。他娴熟地推拒了几个凑过来Alpha和Beta的搭讪,比希莉亚更快的把埋在人群里的人挑了出来。
叶铎背对着门口,单腿撑地坐在吧椅上,正和酒保说些什么。下一秒一只手搭在他肩上,叶铎懵然回头时看到艾尔拉开一侧的吧椅带笑坐了下来,随口和酒保报了个名字。
酒保应声离去后,一边的Beta姑娘带着笑给他上了盘小甜品。艾尔回了一笑后,把甜品让给了探头过来的言泽。
言泽一本正经端详着面前做成鲸鱼状的蓝莓慕斯,片刻后先挖去了它头顶喷出的一簇浪花——艾尔笑着揉了揉他的头,恰巧酒保端着调好的酒品回来,推在了艾尔面前。
艾尔随手和还愣着的叶铎碰了个杯,带笑和他交换了个眼神:“怎么样?”
叶铎这会才回过神儿来。
潘西知道他们有事要聊,也懒得过来生凑,这会正饶有兴致地看着一边台子上搭着的香槟塔。主事儿的Alpha赤着胳膊,在他好奇的目光下正将满杯的香槟倒下——一瞬间瀑流如织,也换来潘西一声惊呼。
艾尔回头瞥了他一眼,眼中带着笑意。
“殿下……”尽管周围人声鼎沸、音乐更是轰响出群魔乱舞的氛围,除非贴近,否则一定听不到什么。但叶铎还是下意识把这声称呼压低了声音,而后有些无奈道:“您让我找的地方,尽管我一直在努力多方打听,但也确实……”
叶铎默了一瞬间,最后悄然把一条纸卷压在掌下,借着递酒的动作递给艾尔。
艾尔了然点了下头:“我知道。”
沉默了这么久一直没有下一步动作,正是因为他在离开赛鲁普宅邸的次日将所得的讯息转给了叶铎,托他在默斯顿内调查这件事。原本这件事该是迫在眉睫,毕竟早一日救出查里斯之子,郑杨就能早一日重见天日,他在联盟也会少去许多风险。
但在艾尔看过尤萨克盗出的东西后,突然间直觉这件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所以他按捺了下去,以等着被发现的心态动用了叶铎,让他去调查这件事。
“殿下,”叶铎低声道:“您先前说得没有错,联盟上下有记录的关口,连带中盟留置区在内,哪怕把涉黑的暗港也算上,都没有那份文书里提及到的那个站点。”
艾尔沉默地看着面前酒杯里倒映出的光影,颌首轻声道:“果然。”
这是他一早便猜测的事情。毕竟安斯艾尔身为帝国王子,联盟从来是他们最为忌惮的对手,帝国内部的谍报系统自然不会把哪个自然或者暗地里的关口错漏,而艾尔耳濡目染有意无意接触到的那整个海关系统中,根本没有什么叫做阿帕特的——无论是地点还是人。
不过刚刚叶铎的话让他更为印证了自己的猜想,也许根本不存在什么阿帕特。
地球纪元间遗留下的神话传说中,旧希腊神话体系里的黑暗女神倪克斯,以及她以欺骗为本命而化身出生的女儿阿帕忒,也许阿帕特就是在指阿帕忒,嘲笑看到这个名字的人,大声宣告出这一切不过是谎言。
消失的货物和押送的人,一起被扣押在了一个并不存在的关口。
但至少就文书上面所述的核对那十五舰箱的货物该是真实存在的,但它们究竟在渡过联盟边境后被转移到了哪里,这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而且那批所谓被扣押的货物到底是什么,查里斯一再以自己的儿子被作为护送者被扣押这件事情转移视线,现在看来就像极力和他们强调不要关注那批被压的货物——但现在艾尔突然觉得或许这才是症结所在。
究竟是什么?被赛鲁普压下的那批货物,被艾略特极为关注的文书,及以阿帕忒为名,嘲讽着所见之人一切俱为谎言的那个关口,到底里面会有什么。
艾尔沉思间,叶铎突然轻点了几下台面。
他回过神来,突然发现叶铎皱紧了眉头,神情远比刚刚紧张:
“虽然,”他声音不知出于什么心情,放得极轻,且连每个被吐露出的字眼间都带了股犹豫:“我没有查出殿下你想知道的那个地方……但是,就那消失的十五舰箱货物,我好像摸到一些来龙去脉。”
“南区有很多非原住民的走街串巷讨生活的人在,我在这边混迹久了,就认识了几个招工的工头。他们惯常会给人推荐些零活维持生计,所以时间久了,里外就有了些门路。”
“最近南区出了几起伤人事件,虽然都被归因为财产或情感的纠纷,但事情频起,默斯顿巡检处已经开始插手了。”
“这件事情本来没什么,但是这系列事件最初的死者里,有一个就是招工的工头其中之一,他因为财产纠纷被先前揽工的工人给杀害了——但我觉得蹊跷的是,就在他被杀前一晚,我们几个人一起去喝酒的时候,他曾经说过,自己手里有桩生意没给结单,过后如果成了会是笔大进账,所以他第二天会去要账。”
“我当时随口问了几句,他神神秘秘不肯吐露,只提及到是找几个牢靠人帮忙卸货的大单子,但具体是什么样子我也不得而知——只不过他死后我再去盘问,发觉当时被招工去的那几个人后面也都失踪了,对时间的话,恰好和殿下要查的那艘货运星舰着陆的时候对的上。”
他话到此处已经足够明白,在艾尔看过来时,他眼神示意了一下艾尔手里握着的那纸条,话中意有所指道:“只能到这里了。”
艾尔点了点头。
叶铎喝干了杯里的酒,叹了口气后便无声和艾尔道了别,在得到对方不做声的回应之后,他拎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恢复那股混迹人间时的锒铛痞气向外面走去。
艾尔又在那里坐了一会儿,最后抿过一口酒后,也施施然起了身。
他揉了把言泽的脑袋,正准备招呼他们走的时候,目光突然被不远处攫住了。
*
“真的不喝一杯吗?”
面前Omega正笑嘻嘻的拦在他面前,衔住杯口把酒一饮而尽后,又随手从一边的香槟塔边上取下一杯,眼睛弯起时拿软红的舌尖舔过嘴唇,就连拉在他手臂的手也指尖流连,把那股暗示刻在了明处。
李登殊错开了她递过来的酒杯,没什么表情道:“抱歉,我还有别的事。”
Omega扫眼间把他上下打量了个遍,单看打扮就摸清楚他不常出入这些地方。抿着笑道:“你不常来,但就算再怎么急,这里也是有规矩的。”
见李登殊看过来,Omega凑近了些,浮着浓烈暗示的信息素徐徐铺开,几乎要贴在他面前道:“身为Alpha,怎么能拒绝Omega递过来的第一杯酒呢……赏个脸,喝了吧。”
他取下的酒杯就凑在李登殊面前一寸不远,Alpha垂落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只觉得黑沉沉中氤氲着什么。就在Omega笃定他已经意动之时。旁边突然错过来一个声音。
“很抱歉,但是这第一杯酒,他要和我喝。”
来人手极快地拿下了香槟塔顶端的那一杯酒,然后在酒液摇晃的余韵中,揽上了李登殊的肩膀。他声音平缓,一双眼睛里光华氤氲,这会却含着股讥诮。
艾尔在对面Omega有些愕然的目光中把酒杯凑到李登殊唇边,轻轻一笑时无声道:
“上将大人,怎么多情到连别人递过来的一杯酒都拒绝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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