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无中生爱
沉思间艾尔听到身边有了细微的响动, 他侧头过来,发现是吉安尼站定在他身旁,手里端了杯热茶, 和声道:“大人,请您用杯茶。”
艾尔忙应声道谢,接过了她手里精巧的瓷杯。吉安尼显然注意到他先前的注意力一直都放在了一旁摆放着的花束之上,但是Omega姑娘没有多问, 只清袅袅冲他一笑, 便又转身回去。
她看上去比订婚宴那晚瘦了许多,就连原本丰润满缀少女感的双颊也微微凹陷了下去,眉宇间沾了点清淡的愁意。
艾尔转身在一旁的小沙发上坐下,听李登殊和吉安尼聊起近况的同时, 默默啜了一口红茶。
他对吉安尼的印象其实十分浅薄,且有大半都来自于艾略特——至于开端,还要追溯到多年前, 他们中盟军校3071级生刚刚抵校的那一天。
那时候联盟和帝国刚就和平缔约达成了协定,在中盟留置区的见证之下, 协调了双方资源后建立了中盟军校,联盟和帝国都派遣了众多师资及军备资源用于教学引导,而更是号召国内适龄的学子参与选拔考试,成为中盟军校的最初那一批生源。
而为表现双方的诚意, 当时的帝国继承人安斯艾尔亲自提交了报名表参与选拔考试,以帝国方第一名的成绩入学。而联盟当时最引人注目的两名参选者,一是前任联盟军部元帅莫里安之子格林, 另一个则是联盟传奇将领菲利亚·伦纳德的遗腹子, 艾略特。
尽管帝国和联盟多次和平协约,但是真的到实处时, 中盟军校内部帝国和联盟仍然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两个派系,彼此较劲明争暗斗,互相谁也不服气。
当时恰好是开学第一天,3071级新生接续在上一届的引导之下报到入住。艾尔他们提早过来整理完了床铺,然后早早在宿舍楼边上找了个视野开阔的好地方观察放风。
带他们学长是个性格有些温吞的面善老好人,知道他们是帝国新生,作为联盟人的他就真的开始不厌其烦地帮他们认人。
“现在过来的那个,是联盟机械大亨的孙子——灵鹫初代型号的图纸,就是他爷爷画的。”
“这个是联盟里最大的开发商的女儿,光悬驰道是由她们家和政府联合共建……”
“这个是……”
来来往往的人越来越多,人流涌密中他依然孜孜不倦地同他们讲着,就连艾尔也看出他明显因为口干舌燥而有几分气短,便从白乔手里拿了瓶没拆封的水拧开递给他。
学长眉梢恰巧落了滴汗下来,他接过艾尔递来的水诚心实意说了声“谢谢”,然后咕咚咕咚喝下去整一瓶,他松下神儿来时虚拿着空水瓶被诺里抽走,压瘪了之后随手抛进了后面不远处仰天张嘴四处找垃圾填肚子的巡回机器人嘴里。
学长冲他们几个人都笑了一笑,然后看向新进来的一批人:“这是……”
他手底点向的那个人有一头炽烈的红发,和几个同样相貌出挑的人走在一起。
学长顿了一顿:“这是菲利亚将军的儿子,艾略特·伦纳德。”
艾尔“唔”了一声,原本懒懒撑在那里,虚往那边瞟了一眼后却坐直了身子,看着艾略特旁边那个黑发黑眸清隽出挑的东方美人:“那他……”
艾尔话刚说一半,有一个女孩子声音带笑撞进几人眼中。
“艾略!”一个团着花苞头的女孩子喊了一声,她满眼璀璨的笑意,身姿轻灵冲了过来。前面那群人同时回了头,中间红发的艾略特笑了一下,而后向前几步张开了双臂,一把将女孩子抱了个满怀。
他带着女孩环了一周才站稳,然后把她稳稳抄抱在怀中。女孩子笑意盈盈亲了他的脸颊,似乎又说了些什么。周围一圈来报道的新生看得目瞪口呆,只有原本站在艾略特身边的那几个人表现还算平静。
然而观景台上艾尔等人也是一番沉默。
没有想到还没开学就能被喂来一把狗粮,艾尔顿了顿,还是问道:“这位是?”
没想到扭头却看到原本孜孜不倦的学长很是无言地撑着额头,他张了张嘴,最后低声道:“她……这是我妹妹吉安尼,见笑了,各位。”
过往历历在目,然而这会儿的吉安尼和记忆里那个笑意清甜的姑娘却相差太远。不过无论是当初还是现在,艾尔都曾为吉安尼和艾略特两个人能走到一起那么久而诧异。毕竟两人其中一个是法政院贡阁大臣之女,而另一个家底更是站定了军部一系。
抛却帝国和联盟的百年恩怨不谈,联盟军部和法政院的争斗也由来已久,且积弊多端并非一日所就。一旦并发势必使联盟内部两派体系争斗更为水深火热。
在这样的情势之下,那两人曾经能走到一起最是难能可贵,而之后的分别也在情理之中。是以当初得知吉安尼订婚对象换了别人时艾尔也没有多大的意外,而是略过这段不让艾略特更为尴尬下去。
不过想起当时的光景……到底还是有几分唏嘘。
艾尔端详着手里那个小瓷盏许久,最终将杯中的茶饮尽。
*
两人等了许久也没见艾略特回来,而楼下捷尔西的检查也基本告一段落。李登殊给艾略特发了一则简讯,便起身向吉安尼道了别。
Omega姑娘送两人到了门外,最后目送他们一起上了电梯。她站在门外站定片刻,见两人离去便转身要回房里。正待她要带上门回去时,突然有一个人影冲至她面前。
吉安尼一悚,而来人却抢先抓住了她的手腕。她惊魂未定看着面前的人,下意识出声:“艾略……特。”
方才艾尔和李登殊一起等了许久的人就站在她面前,吉安尼垂眼看向对方抓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微挣了一下,不费什么力气就成功脱开。她背手揉着自己的手腕,勉强笑了一下后让开路来让他进去:“你先进来……”
“我、我不进去了,”艾略特顿了顿,不知为何似乎有几分紧张:“我今天来是为了……”
吉安尼闻言抬头看向他,两人一对视后艾略特有些为难似的皱了皱眉,而后扫过一眼走廊,压低了声音道:“缇娜一直在追查当晚袭击宴会时行凶者的线索,我们对已经封禁的宅邸进行了全面搜查——发现了一些东西,吉安尼。”
那个瞬间吉安尼只觉得背后一凛,仿佛有什么冰冷的东西从她的脊柱上爬过。她白着脸涩声道:“……是什么呢?”
父亲的立场她再清楚不过。
军部如果从宅邸里搜查出来一些东西,即便当夜宴会袭击中赛鲁普也是受害者,说不定也会因此反被卷为参与谋划之人——在军部医院躺着的一周多时间也不过成了一场再居心叵测不过的苦肉计。
艾略特没有说话,低声道:“主要负责搜查宅邸的,是我的副官,吉安尼。”
她猛然抬起了头,眼眸中似乎涌现一缕希冀,但瞬间又被掩盖消弭。她垂眼听艾略特低声解释,落到话尾是一句:“……那些东西,我希望由你看过后再做定夺。”
吉安尼几乎要立时反问一句为什么,然而换来的是艾略特叹息似的一句:“都是我欠你的。”
她抿紧唇没有说话,脑海中是未婚夫孟德南离去时反复叮嘱她的那句:要提防奥斯本家会对赛鲁普大人有什么动作。
吉安尼看了眼身后不远里间紧阖的门扉,应声道:“我跟你去,艾略特上将。”
她看着艾略特的眼睛道:“谢谢你。”
*
看过两位老熟人之后,再见到捷尔西,艾尔都觉得这位老大人变得面目可亲了起来。然而这点幻想在登上回程车后不久就被彻底打破,捷尔西又开始同艾尔谈论起王子殿下应有社交礼仪的缺失。在头昏脑胀之中,艾尔和捷尔西两人口头敲定了接下来的新郎修行时双方应实行的基本规则,其中就三令五申要王子殿下和上将之间的距离保证在一米以上。
括弧,婚前。
好容易送走了捷尔西,车上便只剩下了他和李登殊两人。好在早先那点尴尬这会儿已经被淡化,艾尔打定主意撑着脑袋看一路夕阳,便能把同路这一段□□到最后。
然而没想到刚下了光悬驰道,在离家还有约两公里路程时,自动驾驶的车辆突然停在了路边。艾尔见李登殊下了车,自己便也莫名其妙地跟了下去。却见上将冲他微微一笑:
“夕阳正好,要不要一起散散步?”
……
霞光斜织,勾着树影阑珊晕开成一片暮色。艾尔在跟李登殊一起走在江边观景路上的时候,内心里想的是,自己似乎走了一条相当不妙的道路。
好在今天他们见了两拨熟人,李登殊话一挑头就提起了当年中盟军校时的事情。那会他们两人交集不多,不过几面之缘,因而谈及起就少了暧昧和纠结,只余下对过往淡淡的回忆。
“战略课的纪老师最后放弃了在检察院的任职机会,”李登殊和他一起慢慢走在路边,被暮色照耀下眉眼显得很是柔和:“到现在还在校内,只不过已经成为战略与工程系的系主任了。”
“唔,”艾尔想起那个戴着花盆底厚框架眼镜的老学究,有些苦恼道:“那可真是不妙,他的课给分标准就是没有标准,不然不会三年里我的战略课成绩都只有零和满分两种差别。”
“只有你是这样。”李登殊笑着道:“当年战略课任课老师们因为你的试卷曾经专门另划了一套评分标准,以应对其他后来者再有天马行空的奇思妙想冒出来。只不过似乎到现在也只有一个你罢了。”
说起当年的人和事,两个人似乎都打开了话匣子。尤其是提到某节公选课上有人睡着,呼噜声被坐邻桌的对头拿扩音器扩放,结果又有好事者把他的扩音器网络连接至整个校区的通讯设备上时,两个人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不知不觉中已是夜色深浓,默斯顿中心璀璨灯火映明江面,有如水底遗落明珠。
“那时候我们在上机甲运载,”大概是夜色模糊了边界感,让艾尔迎着夜风笑到忍不住搭上了李登殊的肩:“主课的维特元帅不在,代课的是那位胆小胡子教官——我不记得他的名字,不过他确实胆子小。”
“当时那阵呼噜声传来,他在试运飞行时当即惊出了一身冷汗,转而白着脸告诉我们机甲运载时如果杂音过大,很可能是坠毁的前兆——虽然他一定会舍身保护我们,但是还是希望大家能坦然面对生死,写好给家人们留的最后一封信。”
“那时候很多一年级生都慌了神,就连白乔也以为是真的发生了事故。最后还是吉尔伯特起来提醒了老师,关掉中控室的通讯系统音量后,整个机甲舱体内就只剩下了大家的抽泣声……”
李登殊抬手撑住他,却并没有应声附和他。艾尔只以为他忘记了,忙同他解释:“你不记得他了吗?吉尔伯特,当时我们入校时以学长身份迎接了我们,结果秋季开课时却发现他因为战略课不合格最终被判定学年重修……哈,虽然他说话有些温吞,而且格斗课成绩怎么都上不去,但是他的历史一直是学年第一。”
见李登殊还是不语,艾尔进一步道:“就是吉安尼小姐的哥哥啊!”
“艾尔,”李登殊神色莫名有些奇怪,他轻声道:“我记得他,我记得吉尔伯特。”
然而还沉浸在回忆里的艾尔只听到了这句回答,他踩着夜色下的点点明光继续往前走:“那就对了。诶,不过,这次过来我怎么一直没有见到吉尔伯特,他是去边区驻军了吗?不过为什么吉安尼婚宴他都没赶回来?”
他的尾音在夜风中微微扬起,李登殊却站定在原地。艾尔恍然回了头,见两人中间已有了几步的间距,微微皱了眉。正当他要走回去时,李登殊却开了口。
“艾尔。”李登殊道:“吉尔伯特他……”
“已经不在了。”
*
重新回到家里,吉安尼只觉得这里陌生又熟悉,但是所有的感觉都逃不脱一遭枯败的冰冷感。
宅邸附近并没有像她想象那般森严看守,而等到进入父亲书房时她才知道为什么……因为,那里根本什么都没有了。
在听到咔哒的落锁声后,吉安尼在瞬间变得脸色苍白。屋子里明明只剩下她和艾略特两个人,她却感觉到异于寻常的压迫感。她看向艾略特时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恐惧远比一切都来得明显:“艾略特,你说的东西呢?”
“一个月前你父亲曾经在东岸关口过手了一批货物,”艾略特翻过屋里剩下那张桌上放着的沙漏,转而看着她道:“然而现在那些货物一直没有抵港,而是凭空消失了。”
“吉安尼,告诉我那些货物在哪里,”艾略特神情鲜有的阴鸷:“只要你告诉我,我可以保证,赛鲁普大人的事绝对不会牵连到你。”
吉安尼的嘴唇不住发抖:“……我不知道。”
艾略特顿了顿,声音放得柔和了许多:“吉安尼,你可以相信我。只要你能说出来,我就一定能够保证,你一定不会出事的……我不会让你被别人伤害。”
“吉安尼,”艾略特看着她,缓步向她逼近:“告诉我。”
“那个写满虚伪的关口,以‘阿帕特’为名存在的地方,到底在哪里?”
房间里的气氛悬于一线,似乎只要有人一用力就能把所有的平静勒死在这里。吉安尼嘴唇不住发抖,而后又重复了一声:“我不知道。”
艾略特蹙眉看着她:“吉安尼,有的时候负隅顽抗并不会取得好结果。你要知道,赛鲁普他——”
“我明白,”吉安尼脸色惨白看着艾略特,她的嘴唇干涩,声音也不再温和:“宴会当晚的那场刺杀,你们认为是我父亲和他们联手的一场苦肉计,醉翁之意只在元帅大人。”
“可是艾略特,在那之后,”大颗的眼泪突然从吉安尼眼中滚落:“我甚至从未见过我父亲的那些同僚来看望过他,来得不过是军部一批又一批试图从我身上堪破突破口的那些豺狼。”
“如果,”吉安尼盯着他,死死咬着下唇逼迫自己把哭腔咽回去:“如果说,真的如你和缇娜猜想的那样,我父亲会是同谋者,为什么时至如今,他会成为一枚弃子?又如果我们真的会是你们想要的突破口的话,为什么到现在,你们甚至不愿意让他醒来?!”
“我不是傻子,艾略特。”吉安尼抱住自己的双肩哑声道:“为什么在联盟医术最拔群的军部医院里,我父亲甚至连恢复清醒都做不到。你们所谓的真相,不过是你们想要的真相罢了。”
“真正发生了什么根本不重要,对不对?”吉安尼看着艾略特道:“我以为你会是最清楚也最痛恨这一点不过的,艾略特。”
艾略特没有再说话。他松了松肩膀,向前两步递给吉安尼一张纸巾,回眸瞥了眼只余下一半的沙漏后道:“好了,我知道你是真的不知道。”
然而吉安尼没有接过他的东西,只抬手死死钳住了艾略特的手腕。
“艾略特,你不能这样。”吉安尼看着他,忍不住泪流满面:“我可以忍受我父亲因为他犯下的过错而付出代价,但我不能忍受他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耗死在病床之上。”
“艾略特,”吉安尼声音哑涩:“难道你又会像之前那样吗?”
艾略特神色一变,还没来的及说话,只听吉安尼失声道:“你是不是还会就这样看着我父亲死去但却无动于衷。”
“就像六年前,你对我哥哥见死不救那样。”
第052章 是风动
微凉的夜风里李登殊攥紧了手。
他曾经许多次梦到那时候的画面。
那时候天幕是血和火交织掩盖下的狰狞, 尖利的啸鸣和炮火声在耳边炸响,爆炸声分不清远近,甚至着落在身上的痛都无法让人辨别真实。
星舰坠毁后灼烧出的火点落在目光所及的各个地方, 吉尔伯特半个身子都被压在星舰底板之下,他似乎能听到人体骨骼连同内脏被压碎时那种宛若凌迟般的声音。
直到最后,他都一直紧紧握着吉尔伯特的手。
“我不想死,”吉尔伯特用自己最后能挤出的一丝声音断续重复着, 垂死的吟哦和眼中求生的期望交织在一起, 被炮火冲击时涌起的风吹落满地:“我想活下去……”
尽管他的眼神已经涣散,嘴中不断淌出的血把军服染成暗色,然而他依然在不断重复着:“救救我……我不想死。”
“对不起,”在时刻崩落的碎石和残骸之中, 他始终看着吉尔伯特的眼睛:“吉尔。我救不了你。”
两人交握的双手沾满鲜血,最后被滴落的眼泪冲刷开一些——然后瞬息就又混入粘稠的血色之中。
“我不想死……”在咽气前吉尔伯特怔怔看着天空:
“我妹妹……吉安尼,她在等我回家。”
*
只有夜风的潇冷能让人回归现实。李登殊沉默在原地, 看着艾尔原本有的喜悦一寸寸消散,而后湮灭为一片空白。
他无声动了动嘴唇, 声音发出的极为艰难:“什么时候的事?”
李登殊看着他,神色中溶进一股抹不开的悲伤,虽有些不忍,但还是说出了口:“在六年前。”
那像是一个大家心照不宣的字眼, 让艾尔在一瞬间明白了他的所指,他向后趔趄两步靠紧栏杆,在李登殊的注视之下喃喃说出答案:“……登岭追逐战。”
六年前的窃国之乱爆发时, 期间有几场战役格外惨烈。其中之最便要属登岭追逐战。
是时会场奇袭后石正荣元帅的死讯通传至联盟全国, 当时上下一片震动,无论是民众还是将士们都陷入极度的悲怒和愤恨之中。而就在这样的情况下, 联盟上下全体民众的愤怒汇成一道军部铁令,即联盟全线兵力投入,朝向帝国郑杨系悍然反击。
调兵令统调至联盟全国,但那时任谁也没有想到,这条命令将会带来的牺牲与残忍。只因当时联盟三大战线兵力屯驻边境,无法即时抵达中盟战场。而唯一能迅速参战只有留置区的联盟驻军、会场奇袭战之后的残余兵力。
以及总数不足五千人的,中盟军校3070和3071级联盟籍毕业生。
在联盟调兵投入战场后,郑杨系进入腹背受敌的窘境,所要应面的战线瞬间被拉长。在此情况下,他们只能根据敌军的弱点展开活动——帝国军暂且不论,而联盟军当时最大的弱点,那就是其实当时投入的有效兵力大部分都是一群刚刚毕业、从未经历过战场酷烈的孩子。
登岭追逐战爆发于联盟和帝国的一次共谋进线之后,主对阵联盟军的郑杨系将领佯败,诱敌深入,使联盟兵力深入到他们驻地腹地,利用登岭的地形特点和战术优势完成了对现有联盟军的毁灭性打击。
虽然当时郑杨依靠着这场战役得以在联盟主力抵达前打退帝国兵力,及时扭转了战局。然而在这场战役中,实在牺牲了太多年轻的生命——其实在他们看来,只不过是一夜之间,他们曾经的同窗就成了掀起动乱、害死元帅的仇敌,成为必须要操戈相向之人。
同样的,对艾尔也是如此。
那时候为缓解叔叔和外公之间紧张关系而前往会谈区域的艾尔,却从未想到自己的奔赴会成为许多人丧钟敲响的前音。对他来说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发生在一瞬间——明明上一刻他还在惦念着即将到来的毕业仪式,和大家约定好了归来的时间。然而下一秒等到他从混沌中醒来,故园破灭,归期永无,所面对的就只有堆积层叠的战报,虚伪而冰冷的伤亡数字,以及自己和外公沦为叛国者的现实。
在那短短的一个月期间,他身边有太多的人消失了,然而那种消失却仿佛一场幻梦一样。隔着没有实感的文字和千万里的距离,六年来那种伤痛都因为这种不真实感而变得虚幻,像是包裹在一个厚厚的茧一样,隐痛作祟却又不真切,乃至会让人乐观地自我欺骗这一切是假的。
他会忍不住幻想,所谓窃国之乱根本是一场再虚假不过的幻梦,崩落星系之外,他生命里邂逅与珍视的所有人都还好好地活着,一切如旧。
然而这样的幻梦,终有会无法自洽而最终崩塌的一天。其实在艾尔来联盟的路上,他就或多或少地预见了这一天的到来,那些让他去避忌或忽略的事实将以另一种样貌展现在他面前。而时至此刻,隔了六年后得知吉尔伯特死讯的这一刻——
对艾尔而言,是终于有一刀见血,尖利豁开了那厚厚的茧层,剖开了里面的陈创旧痛。
艾尔撑在栏杆边上一动不动,手指节用力到发白。他垂头看定着自己身前一小片地面,只觉得胸臆中有股无处扎根的痛苦和悲怒。他如此痛恨那曾经发生过的一切,以致于潜藏内心许久的那股惯有的负罪感没顶而上,简直要将他溺毙。
在开始隐隐发黑的视野之中,他的脑海中突然响起一个声音,被埋藏多年的记忆的角落里,那个人的声音戏谑宛如恶魔低语:
“艾尔,我有办法能让这一切困难都迎刃而解。”
“只需要你……”
“成为一个Omega。”
如果当初他没有反抗……选择顺从的话。
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
“艾尔。”
“安斯艾尔。”
正当他觉得自己正一点点涸干的时候,耳畔响起一个声音。艾尔木楞楞地抬起头来,却发现李登殊正站在咫尺近的地方。他紧握着栏杆的手被对方拉过,因为用力久握而生涩冰冷的指节被包裹在掌心。
大概是他的样子太过不妙,以致李登殊看向他时拧紧了眉头。在思维停滞的那个档口,艾尔下意识想要去抚平对方紧皱的眉头,然而在抬手的同时他察觉到了不妥,宛若惊弓之鸟一般弹开手。
然而李登殊抬手夺过他的自主权,将艾尔缩回的手重新落回自己眉眼之上。在那指尖所触及到的足以包容一切凉意的温热当中,李登殊神情明显柔和了许多:“在想什么?”
艾尔在那个瞬间,为自己片刻前的怯懦感到有些可耻。他微微哽了下,而后轻声道:“我……差点后悔了。”
李登殊并没有作声,只依然注视着他。艾尔在那个瞬间觉得自己先前那股无处扎根的苦痛突然不再浮游,似乎终于找到了点依傍,让他从未有地生出了一种能够与人讲述的获救感。
然而那股躁动的倾诉欲最后还是被他克制下来,只轻声道:“我刚刚想到了曾经……很多很多事情。”
艾尔垂下眼睛:“从六年前开始……或者从更早的时候起,如果我当初没有那样选择的话,或许当下的很多事情都会不一样。”
“艾尔,”李登殊道:“没有人会知道自己最终会走向何方,选择可以引申出千万种可能,但是属于我们的当下只有这么一个。即便是有许多缺憾的它,依然有很多值得我们珍惜和守护的人与事物。”
艾尔蜷缩起指尖,轻声道:“你说得对。”
江边的夜风旋起,带起一点潮润的冷意。对面中心区的灯火璀璨,光悬驰道上来往的车辆交纵飞驰,映在水面上宛如纵逝的一道道流星。
对面的人眼底浮现出笑意,然后便适时放开了艾尔的手。然而在他松开手的那瞬间,艾尔却突然反握住他:“李登殊。”
艾尔看着他的眼睛,脑海中却是记起了他们之间许多的难以言说。就算再多的言语似乎都难以寄托那些心动,就像安斯艾尔和李登殊的名字,即便是并列在婚书之上,也隔着帝国和联盟间的一道鸿沟。
有些人注定,只能止于心动。
“或许不久之后我就要离开这里,”艾尔将他能尽的坦诚和剖白止步于此:“但我……从来没有后悔过,也将永远感激一件事。”
“我遇见过你。”艾尔轻声道,而后放开了他的手。
语毕后他像是终于松了口气似的,在李登殊复杂的目光中前行了几步,而后轻快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快回去吧。”
李登殊似乎还有话想说:“艾尔——”
然而他话音刚落,身上的终端却突然接入了一条即时通讯。短促的巡回音在空旷的环境里扩散开来,似乎昭示着某种不祥一般。李登殊在艾尔的注视下接通了这则通讯,对面是格林的声音急促:
“登殊,我惹上了一点麻烦——”
李登殊旋即问道:“你在哪里?”
格林似乎在什么地方急步走动着:“军部中心医院。赛鲁普被杀了,但是现在我——”
他话未说完,对面突然传出一声尖叫。李登殊脸色当即一变,他叫了格林的名字,然而旋即对面有纷扰嘈杂的脚步声和人声响起,格林低咒了一句什么,没来得及回答李登殊的问题,就匆忙切断了通讯。
在空落的忙音之中,艾尔和李登殊对视了一眼,都读懂了写在对方眼底的忧虑,转而不约而同地望向江对面的军部医院的方向。
联盟,怕是要变天了。
*
另一边,艾略特和吉安尼的对峙依旧毫无进展。
所有尖利刻薄的诘问到了艾略特这里似乎都没有丝毫效用,他只是沉默地看着方才摆下的沙漏。吉安尼快步行至他面前,满脸泪痕中哽咽道:“艾略特,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最后一点细砂在争执的间歇漏尽,艾略特最后没什么情绪道:“我没什么好说的,既然问不出什么,那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吉安尼小姐。”
吉安尼怔了怔,目光开始不断在艾略特的脸上和桌上的沙漏之间游离,她的嘴唇轻抖,几乎不敢去想太多:“你……是在拖延时间?”
艾略特没有作声,只最后以一双哀沉沉的眼睛看了吉安尼一眼。他开门离去的同时,吉安尼收入一条通讯。艾略特在她颤抖的背影之后面露一点不忍,最后在阖上门扉的一瞬间听到了通讯那边孟德南极为悲恸的声音:“安尼!你听我说……”
沉重的咔哒声后,艾略特面对着紧阖的门扉,感觉到自己心口一阵刺痛。他深吸了一口气后,强忍住不适转身向外走去。
寂静的走廊上一时只有他一个人的脚步声,艾略特低头看着自己一步步向前时被灯光拉长又缩短的影子。下一瞬他若有所觉地住了步子——
听到了一声痛彻心扉的、破碎的哭。
第053章 猜棋
时至深夜, 军部大楼顶层依然灯火辉煌。
原本因外伤未完全痊愈而被勒令在家的维特元帅少有地在这个时间还在自己的办公室内待着。只不过现在他撑着额头靠在桌边一句话不说,让人看不清脸色。这会儿他面前七七八八站了不少人,从军部的大小将官到法政院的大臣们, 甚至连沃纳也代表监察会到了这里。
只不过军部和法政院的人分开站成两拨,沃纳则极为事不关己地一个人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单从站位上就足见在座所有人的立场。
李登殊推门急匆匆进来时,恰好听到法政院当头的人说了一句:“无论如何,我们今天需要一个解释。”
他脚步一顿。
“贡阁大臣在守卫森严的军部中心医院被杀, ”为首说话的是法政院的当任三把手, 与赛鲁普同为贡阁大臣凯恩斯:“而行凶者居然是军部少将——这样的性质恶劣的事情竟然会发生在默斯顿,实在是令人发指。”
“事情还没有查验清楚,”缇娜冷声道:“凯恩斯就已经认定格林少将是凶手了吗?”
凯恩斯森然笑了笑:“那好,或许是我用词不当。但格林少将总当得起嫌疑人这个称呼了吧?毕竟我没有记错的话, 格林少将可是被人目击了持枪且身带血迹从赛鲁普大人病房中逃出这件事。”
“我说过,事情还没有查验清楚。”缇娜有些不耐道:“现在还远没有到盖棺定论的时候。等到一切真相大白,军部自然会给各位一个合理的交代。”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 缇娜上将。”凯恩斯嘴角扬起的弧度更大,眸中更是闪过一丝精光:“在这样的态势下, 我们认为,军部已经不适宜继续调查这件事了。”
“那凯恩斯大人又想谁来进行调查,以取得大人您想要的结果呢?”缇娜不无讥讽道。
凯恩斯显然已经有了属意的人选,然而不待他说出口, 李登殊向前越过众人,停在元帅桌前后弯身行了一礼:“元帅。”
见他过来,法政院那边的人登时有些躁动起来, 都不甘示弱地盯向李登殊, 半点不忌讳展现出的敌意。
毕竟,格林身为他的副官, 此时又暂代他行使东南军区管辖权。任谁都会觉得,格林会有如此行径,和李登殊乃至整个军部都脱不了干系。
而另一边维特则是有些头痛地揉了揉眉心:“你来了。”
李登殊颌首,继而扫了眼凯恩斯那侧:“关于格林为什么会出现在赛鲁普病房一事,我可以进行解释。”
离达成目的只有一步之遥的凯恩斯摊了摊手:“洗耳恭听,上将。”
“最近南区伤人事件频发,格林少将一直在协助缇娜上将追查这件事情。”李登殊同缇娜对视了一眼,而后继续看向其他人:“今日他会到赛鲁普大人那里,是因为发现了一些事件相关的线索,需要前去确认。”
“先不说南区治安事件原本该是巡检处辖内之事,军部出手实在是大材小用。”凯恩斯斜乜过来道:“李上将你后面的那句,是看准了赛鲁普大人难以再出口辩驳才说的吗?赛鲁普大人一生为联盟兢兢业业,先前遇险已是令人唏嘘,没想到身后却还要被人这么不清不白地脏上一笔,实在是令人寒心啊。”
这样的话一出口,在座无论是军部还是法政院的人,都因立场而有所义愤。然而凯恩斯却让人始料未及将话抛给了第三方:“您觉得呢?沃纳大人。”
有不少人到此刻才回过味儿来,琢磨到了凯恩斯话里的隐意。
巡检处负责国都治安,原本与军部并无关联。近些年里却和军部走得越来越近,俨然被进一步渗透同化——然而当凯恩斯这么一问,才让许多人忽然反应过来一件事。
巡检处原本是监察会辖下的机构。
然而时任巡检处处长的孟德南年少有为和赛鲁普之女订婚,又时常和军部的奥斯本上将走动,在和法政院同军部都沾染了几分关系后安然至今,却让人完全忘了,原本孟德南的直属上级,应当是现在的监察会会长沃纳。
但监察会一直以来在联盟中被边缘化的可怕,以致于此时突然被点明的人们都有了一丝尴尬。然而他人的尴尬之余,凯恩斯却很是热切地等沃纳一个表态。
沃纳微一颌首:“赛鲁普大人的事情,实在令人惋惜。但我也认为就这么给格林少将定罪,也有失偏颇。”
这话就端水端得没有意思了。
一时在场其他人看向沃纳的眼神都有些无语,不过这也并不违背他一惯远离政治斗争的作风,如此说来,沃纳这么和稀泥该也不是头一遭,这么回答也无可厚非。
不过这次凯恩斯似乎铁了心要把监察会拉下水:“确实如此。也在此,我僭越替胡里当斯大人说一句,他老人家突闻噩耗,伤心过度,因而把这件事托付给了我。我以贡阁大臣的身份,代替胡里当斯大人为法政院表态:我们认为此次事件不应当由军部再插手神力,而应该交给公正的第三方。”
话至此,李登殊已明白凯恩斯要做的事情——果然和先前他与艾尔猜想的分毫不差。
维特看了他一眼:“想来凯恩斯大人已经有了属意的人选?”
凯恩斯微微一笑。
“我要推荐的人,大家都不陌生。正是现任巡检处处长,孟德南。”
*
一小时前。
李登殊和艾尔重新回到军部中心医院时,现场的骚动已被控制住。而格林早已作为嫌犯被羁押待审,两人只从周围人口中得知了当时格林浑身是血被押解出来的情状。
当下接手现场的人是艾略特手下的几名副将,虽然对李登殊没什么遮掩,但到底格林身份特殊。为避嫌,李登殊没有冒然以上将的身份施压要求见到他。而是转而去见了那个还有些惊魂未定的目击者。
“那时候刚过八点一刻,”当值的护士抽噎道:“我先是听到似乎有什么动静,好像有什么重物倒地,因为赛鲁普大人一直昏迷不醒,我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情,我就朝那边走过去——然而下一秒,我就看到那个人……格林少将他浑身是血地拿着枪走了出来……”
她的精神状况显然不算好,能问到的有效信息也止步于此。两人从军部暂时征用的休息室中走出,只能再做打算。
李登殊步伐匆匆下了楼梯,艾尔跟在后面,临走时又看了一眼中心医院大楼。原本高层处赛鲁普的房间灯火通明,窗外几艘无人机侦查飞行。光从动用下的人力物力就知道这件事情非同小可。
时已至此,来时艾尔一路犹疑的话,终于挑在了离开医院时的孤僻处问出了口:“格林为什么会在这个档口出现在这里?你知道些什么吗?”
他原本有些忐忑李登殊会不会告诉他,连对方面露难色后自己该圆出的托辞都打好了腹稿。没想到李登殊却没半点忌讳,似乎只是考量了一下该从何处开口,便没再犹豫道:“你还记得德文么?”
果然这件事还与先前的刺杀事件有关么?
艾尔疑窦更深,应声道:“当然。”
到底当下时间紧迫,李登殊重带着艾尔上了车,准备送他回家后再前往军部大楼同维特汇报此事。路上便捡重点把南区近日连续治安事件和德文之死之间的关联捋清了一下。艾尔没料到这几件事竟然还能扯在一起,当时也有几分乍舌。他缓了一会儿消化内容,却又听到李登殊提及了一个他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名字。
尤萨克。
当时德文从桥上脱逃的时候,尤萨克也在车上,事后德文的遭遇即便不是他所为,那么他至少也该知情。不过革命所向来不是什么善良八卦的人群聚集地,一时间艾尔直觉该有条线将一切都连接起来。
不过这条线究竟……
他正思量间,李登殊那边又突然接到一条来自缇娜的通讯。看起来缇娜也该是匆匆发来,只来得及提到,法政院一众人来到维特这里讨要一个说法。
事已至此,作为主将的李登殊自然没有不出面的可能。他转头正欲向艾尔告别,却被突然想通什么的小王子拽住了手。
“发生了这件事情,”艾尔道:“换我是胡里当斯那老狐狸,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格林绝不会是我的目的所在,手里折进去一个贡阁大臣,无论如何我至少要拉出一个军部上将来陪葬。”
李登殊看着他:“我必须要救下格林。”
“救格林并非一时之计,但你现在面对的可是一时之急。”艾尔隐隐皱眉:“你该明白,他们绝不会要求今夜就将格林治罪……不过既然选了格林来做这个替罪羊,那最终的目的也就很明显了。”
“联盟最为炙手可热的上将,军部毋庸置疑的下一任继承者。”艾尔叹了口气:“李登殊上将,看来你可是相当招人嫉恨呢。”
李登殊忍不住多看了艾尔一眼,眉间忧虑淡了些,笑意薄染上一点:“倒也没错。”
“或许行军打仗我比不过你,但这会儿,我大概能猜到他们想要怎么做。”艾尔撑着下巴思量片刻,而后倏然回头看向李登殊,眸光灼灼:“李登殊上将,我突然有了绝妙的一个想法。”
艾尔胸有成竹的一笑,看向李登殊时眼中带着几分狡黠:“要不要和我合作?”
*
胡里当斯今晚一定不会亲自出面,而是交由手下人操持整件事情。我记得他手下的贡阁大臣原本有四个,不过先前一死一退,现在只剩下来赛鲁普和……
凯恩斯。
那么现在,出面的应该也就是凯恩斯了。军部到底实力深厚,所以胡里当斯一定不会上来就咬死……而是有转圜余地的,退而求其次,博得一个同盟。
监察会。
没错,现在联盟的局势下,他只有博得名义上的第三方。不过监察会虽然式微,但到底沃纳出身世家,不是个易于掌控的对象。所以我现在有一个很不妙的猜想,要知道监察会虽然实力颓弱,但一直以来有一个快让人遗忘是他辖下的所在——巡检处。
如果我是胡里当斯的话,这一次我一定会提出由孟德南来主持这场案子。一方面赛鲁普是他未来岳父,他为了吉安尼也一定会查出真凶所在,但另一方面他又常与缇娜往来,所以军部也会对这个提议放松警惕。
但是要知道,从格林满身是血从赛鲁普房中走出那一刻,孟德南就可以从军部阵营中除名了——那不是我们该有的选择。这是我的直觉……即便不是当下,也一定会有什么推着孟德南倒向法政院那边。
所以,我们该要做出的,能让所有人都不得不认同、监察会身为第三方一定会支持的那个选择……
就在凯恩斯自认胜券在握,沃纳打算就势顺水推舟,而缇娜险些松口的当下,李登殊突然道:“赛鲁普大人逝世,吉安尼小姐想必痛不欲生……我认为至少当下,孟德南大人关心则乱,并非最佳的选择。”
原本两方的议论声中已有认可,觉得由第三方监察会辖下的巡检处出面该是最好不过的选择。然而李登殊突然开口,却彻底把那阵杂音湮灭了下去。
军部的人眼观鼻鼻观心,缇娜也并无多话,想也不想便知道他们会站在李登殊这边。而凯恩斯被噎了一句,一时间法政院的众人也有几分迷茫。凯恩斯提起一个笑来:“那我想问问,上将能给出的最佳选择是什么?”
他打定主意李登殊再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只等着最后大势重归。然而李登殊看了沃纳一眼,环视周围道:“曾经中盟军校法政科第一、现任监察会会长之子。”
那个最佳的、让法政院绝对无法反驳的人选是——
“霍路德·克拉克。”
第054章 心动
在李登殊说出这个名字之后, 全场一时寂静无声。凯恩斯在片刻的怔愣过后似乎发明白了什么,以极为玩味的神情将目光在李登殊和沃纳之间游离。
“沃纳大人。”凯恩斯背手笑道:“您觉得如何呢?”
这个当口上先不作声,而是把问题抛给了沃纳, 想也知道凯恩斯是在观察沃纳对此的态度。然而就算当下监察会如何在联盟当中左支右绌难以为继,但到底身为监察会会长的沃纳在此中浸淫多年,也不会被凯恩斯这么一问给吓倒。
“唔,这可真是个烫手山芋。”沃纳笑了笑, 看向一旁默不作声靠在椅背上看戏的维特元帅道:“您觉得如何呢, 元帅?”
维特回了他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沃纳当即一哂,起身同李登殊道:“幸得上将垂青,只是犬子到底只是外交臣属, 对这当中的许多事情都知之甚少。既然如此——”
他既然这样开了口,凯恩斯更是觉得自己已经胜券在握:“既然如此,不妨就还是由孟——”
“凯恩斯大人, ”沃纳轻声道:“您先别着急。我认为,既然犬子能得到上将的垂青, 那不妨就让他一试——只不过还是我说的,犬子几年来一直从事外交政务,怕是对审查方面的相关事情都已生疏脱节。所以我希望,正如凯恩斯大人提到的, 由孟德南协助调查这件事,早日还赛鲁普大人一个真相。”
李登殊抬眼和维特对视了一眼,对方眼中看热闹的兴味极浓, 大有唯恐天下不乱的意思。而相较之下缇娜就严肃了许多, 她沉着脸一番思量,最后冲李登殊微一颌首。
李登殊唇边流露出的一丝笑意稍纵即逝, 再看向神色有些难看的凯恩斯时就已经消失无踪。对方见军部已无异议,也只能无奈道:“我赞成……沃纳大人的提议,就这么做吧。”
正如先前他和艾尔所猜想的一样,在这个场合下提及霍路德,对自己儿子的选择虽已妥协但仍有不甘的沃纳,一定会为了给儿子赢得崭露头角的这个机会而甘愿背上风险。
不过在联盟混迹十多年的老油条哪里又会这么轻易被人摆布。他不过稍微带上那么一句,便顺势圆了法政院的面子。不但降低了自己儿子背责的风险,而且依然维持了监察会在两方间中立的状况,还给霍路德铺了一条路来,可谓是一石三鸟。
事已至此,以凯恩斯为首的法政院众人便只再撂下几句不轻不重的狠话,而后便纷纷离去。军部的人在见法政院众人离去后随即告退,元帅办公室也因此好容易落得清静下来。
维特坐在桌后,此时坐姿也不再像刚才一样规矩,躺在椅上撑着额头,先是长吁了一口气,而后不由失笑。
这时沃纳起身理了理衣领,看了眼李登殊后,冲维特意有所指道:“维特大人,后生可畏啊。”
维特不置可否的一笑:“所以,不如早些把舞台让给这些年轻人吧。”
沃纳没再应声,而是走到李登殊身侧拍了拍他的肩膀:“李上将,你今日可给我甩了好大一个难题。”
没等李登殊答话,维特抢到:“沃纳,你可不要得了便宜又卖乖。不如说登殊平白给霍路德送了这一份大礼,你们克拉克家该如何还是好。”
“哈哈哈哈哈哈!”沃纳放声大笑道:“这样吧,上将结婚时我一定让霍路德给你备上一份大礼!”
再寒暄了几句过后,沃纳也跟着离去。在他走后,维特脸上那点笑意落得丁点不剩。他轻轻点了点桌子,叹了口气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李登殊道:“是我的错。但我可以保证,赛鲁普的死和格林无关。”
维特不无头痛道:“我当然知道无关……但你以为我给你批下的三个月长假是为了什么,真的就是为了让你谈恋爱的吗?法政院那边从先前开始就卯足了劲头要把你折下来,你为什么就不愿意避一避呢?”
“但如果避无可避呢?”
缇娜突然的一句让维特和李登殊都转而看向她,缇娜的脸色很是不好,但还是把话说了下去:“事发在军部中心医院,由军部分派人员值守防卫……然而事发时不但守卫缺值,连事发楼层的监控和电梯监控也一并失灵。底层的进入识别系统直接粉碎了这一时间段的信息,连终端上可采集的人体移动轨迹都被删的一干二净。”
“元帅,军部有了内鬼,”缇娜看着他道:“单靠法政院,哪有本事做到这个地步。”
屋里一时鸦雀无声。良久之后,一直撑在那里的维特换了个姿势,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说起来,艾略特去哪里了?”他叹息也似地轻声道:“我想见见他。”
*
这会儿已至深夜,气温降下的时候让人疑心哪里已经结了霜茬。李登殊和缇娜告别后,匆匆到了前门外一处小街心花园处。
这会儿这里已经空无一人,只剩下和中心花卉喷泉连通的人造小河流水潺潺,间或两声萧瑟的虫鸣。李登殊环视一周也没看到自己想象中的那个影子,先前急迫的心情一瞬间迟缓了下来。他仰头看了眼远处巍峨矗立的大楼,静待片刻后便转身离去。
而在他转身的同时,身后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李登殊倏然回头,却见艾尔正从人工造景的假山后走出来。寂寂冷夜里李登殊眼底的星芒瞬间被点亮了,他唇边晕开的笑意越染越大,到了艾尔也止不住跟着笑出来的地步。
“上将是在找我么?”艾尔看着他道:“不过找我的话,你可实在是没有耐心了点。”
“抱歉,让你久等了。”李登殊走到他面前停下:“比预计的还多花了些时间……冷不冷?”
艾尔突然玩心大起。
他没有说话,只揉了揉自己已经冷得通红的鼻尖,抬眼带笑打量着李登殊,眼神仿佛在问:你觉得呢。
李登殊二话不说解开了自己的外套扣子,正要脱下来的时候被艾尔一把揪住了他两个衣领子,小王子少有如此堂皇地压低开了口:“开个玩笑上将,行军作训时候再冷不也挨下来了,现在这会儿又怕什么……你当心一点,别让以后联盟上将和帝国使臣的忘年恋上了星际小报头条。”
李登殊还想把外套给他:“我不在乎。”
“可我在乎得很,”艾尔拉他拉得更紧了些:“真有这样的消息传出去的话,你以后让安斯艾尔的面子往哪搁?”
李登殊看着他,似乎判断了一下他说的话是真心还是玩笑。但是实际上艾尔自己也心如擂鼓,根本没空分辨许多。他们两人维持这个姿势对视了几秒钟,然后李登殊轻声道:“那好吧。”
艾尔刚松下一口气,下一秒李登殊却张开胳膊虚虚圈他进了怀里。艾尔乍一下扎进他温热的怀里,被一股独属于李登殊的、令人无比的安心味道包裹了。他等了几秒,感觉到艾尔除了最初的一瞬有些发僵外,没有明显的抗拒表现,才真正敢用力抱紧了他。
艾尔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感觉自己似乎是被温水煮青蛙了。但他竟然觉得在这样令人安心的温暖当中实在不错,顿了顿后不过脑子道:“我总感觉你身上该要比现在凉一些。”
毕竟他记忆中的李登殊,温润克制有礼,但一眼看过去却是个实打实的冷面美人。虽然他从来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但艾尔想象中他,就该像是一捧温温凉凉的水,平静且舒适。
李登殊歪头,嘴唇贴近他露在外面那只耳朵:“是么?”
“唔,”艾尔应了一声,就着这个姿势侧耳听他胸膛深处宽厚却又有些急促的心跳声:“而且……李上将,说实话,你的心跳声实在快得烫手了些。”
他话音刚落,就感觉李登殊的心跳声比刚才又快了几分。艾尔失笑间突然坏心眼地想看看他是不是已经脸红了,刚一抬头又被对方拿下巴压下了脑袋。
艾尔正欲出言表示不满,却听李登殊叹息似道:“我很紧张。”
原本艾尔心中那点微末地不满瞬间就化作泡沫烟消云散了。他回手从外套里圈住了李登殊紧窄的腰身,闷声道:“没关系。”
艾尔闭眼感受到十二万分的安心:“我很喜欢听。”
*
事情经过不知如何,但总归艾尔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就已经默不作声沿着回去的路走了好远。艾尔对着他俩松松牵着的手看了一会儿,实打实感叹道:“你说如果格林知道他在里面被关着的时候,我们两个还这么闲闲散散地轧马路……他会怎么想?”
李登殊似乎认真思考了一下,然后回答道:“他们不会为难格林的。”
艾尔踩着影子往前走:“也对,毕竟是莫里安的儿子,就算前元帅辞任后再怎么过得与世无争,也不会任由别人欺负到自己儿子头上。”
莫名地,李登殊轻笑了一声:“倒也不一定。”
“这个‘不一定’听起来意味深长了李上将,”艾尔眯着眼睛望了下天,最后偏头去打量了下李登殊的神色,又迅速若无其事地收了回去:“听起来背后有故事。”
“有,”李登殊没有否认:“只是跟当下的事情关系不大,你会想听吗?”
就算他不说,艾尔也直觉这跟他和格林从原本的水火不容到而今融洽的上下级关系有所关联。但是艾尔犹豫了一下,还是坦然道:“那还是先不要听了。”
这个人,他每靠近一点就觉得自己的决心在被动摇……如果再继续下去,他怕是救出外公后,真的会不舍得离开了。
李登殊应了声,没再多说什么。他们两人又断续向前走了会儿,艾尔终于按捺不住道:“你就不问我为什么不听么?”
李登殊看着他灼亮的眼睛,片刻后答非所问道:“你会留下来吗?”
艾尔噎了噎,反问道:“你想让我留下来吗?”
李登殊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摇了摇头道:“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真正想做的是什么……重要的是这个,艾尔。”
夜色下悬铃木树影婆娑,时不时有熟透的树果掉落在街边。在最后那句话后,艾尔没再作声。两人就这么在一种难言的静默中走了许久,终于到了自家楼下。
相较李登殊家里一片漆黑静默,艾尔那边却依然是灯火通明,隐约还能听到里面有人走动的声音。他内心默默叹了口气,面上却没有丝毫表现,甚至着意带了点笑道:“就到这里吧,李上将。明天再见……我们合作愉快。”
李登殊看了会他冲自己伸出的手——直到不多久前他们还一直牵在一起。他顿了顿重新握上艾尔的手,两人在掌心交汇的热度中相视一笑:“合作愉快。”
艾尔内心不动声色松了口气。然而正待他要转身道别时,身后那栋房子里突然传出一阵极大的响动,听起来像是什么架子倒下来了。诧异间那响动声结束,继而潘西的声音格外清晰地响起,以极为愤怒的声音喊道:“……把他还给我!”
艾尔心里一紧,来不及再说其他,扫过门口识别装置后和李登殊一同冲了进去。
……
越临近大门,能听到的争斗声就越明显。艾尔神情愈发紧绷,那股惴惴感迫使他加快了步伐。
到底发生了什么?潘西在和谁对峙……?言泽又去哪儿了?
怀带满腹疑云艾尔几乎是和李登殊一起撞开了大门,然而吱呀一声巨响后,屋内明光乍泄过来,艾尔还没来得及出声,迎面却旋转着掷来一把小刀。
李登殊一脚把那把刀踢飞,铮然一声后刀身就掉落在地上。而此时艾尔才看清楚屋里的状况。潘西站在客厅一侧,手里捏着一把从厨房拿来的水果刀——想来原来手上的另一把刀现在正躺在另一边。
他盯着客厅对面的那个人,双眼发红间神情有几分癫狂,仿佛根本没有意识到艾尔的到来。
潘西喘着粗气,以从未有过的音量冲对面的人厉声厉气:“把他还给我!”
而另一边,言泽毫发无伤,气息安定,见艾尔回来,极为安恬地叫了一声:“艾尔。”
然后盯着潘西不言不语。
见此情况,艾尔就算是再怎么样也明白两人对峙的状态。他抬手拉了一下李登殊的小臂,示意他不要插手。在潘西怪叫着又提刀向言泽冲过去时,艾尔叹了口气:
“言泽。”艾尔道:“敲晕他。”
下一秒少年如一条柔软而灵巧的蛇一般,于瞬息间闪至还两目怒张的潘西身侧。他面无表情抬起了手,只消一下——
那把被潘西紧握的刀咣然落地,片刻后,潘西晃了两步,软趴趴地倒在了地上。
艾尔长出了一口气,很是无奈地对李登殊道:“见笑了。”
第055章 惑影
三人一同把潘西抬到沙发上了以后, 艾尔先对他做了一些初步的检查。潘西身上除了最后挨下言泽那一记手刀让脖子上留了道红痕外,其他便只有他拿刀时误伤自己的几道小伤疤。
简单处理了一下后,艾尔深吸了一口气, 开始面对第二个难题。
“言泽,”艾尔看着他道:“潘西他是突然变成这样的吗?”
言泽原本趴在一旁的沙发上,眼神一直在戒备突然侵入的李登殊。这会儿才起了身,凑到艾尔身前叫了一声:“艾尔。”
艾尔揉了揉他的发顶, 又重新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言泽似懂非懂地暂停了会儿动作,有一个极为明显的思考过程后,才指了指客厅另一侧被推翻在地撞成一地零散的游戏机。
艾尔走过去,发现潘西日常游戏时的一套装备还码在那里, 先前他从南区屯回来以后就一直爱不释手的零食也洒了一地,互动手柄就这么孤零零砸在零食堆里。
艾尔把潘西的一众宝贝都先从地上捡了起来,然后逡巡过整个房间后, 又同言泽确认到:“潘西是在这里玩游戏的时候,突然开始不正常的吗?”
言泽歪着脑袋看了他一会儿, 才点了头。
艾尔的目光落定在那被推倒的游戏机上:难道是因为游戏机的故障问题影响到大脑神经了吗?艾尔试图从中找出一点线索,正要蹲下身子仔细观察的时候,突然被身后的李登殊拉了一把:“艾尔。”
与此同时,原本一直在旁边显得人畜无害的言泽瞬间暴起, 以手作刃,迅极快极的朝李登殊拉着艾尔的那只手劈了下去。李登殊下意识抬手一挡,在艾尔还没来得及叫停的档口, 两人就已经先过了一招。
见言泽仍有些不依不饶地要继续攻击李登殊, 艾尔瞅准了一个空当一把抢住了言泽的小臂,语气微微加重了几分:“言泽。”
言泽的眸子直盯着李登殊, 里面满布的是一种毫无掩饰的、纯粹的敌意。艾尔又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手上的力气也加重了几分。言泽才终于作罢似的,默然放下了手。
他既然收了手,李登殊便没有什么再戒备下去的需要。原本陡然间近乎凝滞的空气终于重新活络了起来,整体的气氛也不再那么紧绷。艾尔有些歉意地同李登殊说了声“抱歉”。
“言泽是个好孩子,只不过日常会有些怕生。”艾尔没有挑明实情,略略同李登殊解释了一下。
然而就算他不说,李登殊也完全能从言泽刚才一瞬间爆发出的信息素当中明白一切。少有Omega能仿效Alpha一般在非发热期的状态下以信息素向人施压,毕竟Omega是通常人们认知中的弱势方,本不存在去压制Alpha的想法和可能——而言泽就是其中一个例外。
艾尔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自学成才的,至少他刚认识言泽时,这孩子还是依靠本能在和崩落星系的那群人缠斗。在他教了言泽格斗术用以防身之后,艾尔后知后觉的明白自己像是唤醒了什么沉睡的怪物——他在崩落星系的战斗过程中自学成才了许多格斗技巧,有些甚至艾尔都闻所未闻。
而其中,Alpha时常用释放信息素这样的一个方法用以战斗中进行精神压制,等艾尔发觉到这也被言泽有样学样在战斗中复刻出来时,言泽已经在崩落星系之中遍无敌手。
“他很厉害。”李登殊活络了一下刚才和言泽过手时着重吃力了的手腕,看着少年单薄的背影,轻声道。
艾尔循着看了一眼,心底油然而生一股自豪感,有些骄傲道:“自然,我们言泽是崩落星系的最强——咳,你刚才是想说什么?”
李登殊的目光却还落在言泽身上,他看了眼艾尔后,用极低的声音道:“他很讨厌Alpha靠近你。”
这事情关系到一些历史遗留问题,艾尔打算干咳一声把事情揭过,没想到李登殊已经上前一步,在刚才的游戏机前蹲下,毫无障碍地把游戏头盔捡了起来。
艾尔为李登殊这行云流水的动作还有几分发懵,然而没等他开口,李登殊先道:“艾尔,我和你提过,你还记得南区最近接连不断的治安事件吗?”
“我记得,”艾尔下意识应了声,而后福至心灵地明白了李登殊所指:“你是说潘西他……?”
“就我们目前搜集到的所有资料里,行凶者都表现出一种异乎寻常的躁动——而原本他们当中不乏性情温和之人,但却都突然之间性情大变。”
李登殊回瞥了躺在沙发上昏睡着的潘西一眼:“而经过军部的技术员分析,这种性情大变实际上更倾向于一种‘无信息素’情况下的发热征兆。只不过比起发热期结合目的主导下的行为方式,行凶者则是更换了行为内核,他们会突然间被一种短时效的目的行驱引。”
“比如最初案当中,死者是一个便利店售货员。而他的死亡只是因为身为便利店常客的行凶者去购买他常吃的一种速食饭盒,结果当天恰好售罄了——在无限放大后‘食欲’的驱使下,行凶者杀害了便利店售货员。”
艾尔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极为不妙,他几步走到潘西身边,问李登殊道:“你之前和我说过,你们在行凶者体内都找到了植入物……是在哪里发现的?”
艾尔迟疑了一下后问道:“腺体吗?”
见李登殊颌首,艾尔低咒了一声后,抬手抚上了潘西的后颈。Omega后颈腺体处远比平常肌肤来得柔软,也因而他在那微微浮凸起的腺体之中,很快就发现了一点异物感。
昏迷中的潘西立时发出了不适的哼唔,艾尔旋即撤开了手,安抚般的拍了几下他的肩膀。
“我们一直在一起,”艾尔的语气中不无自责,而恼怒更占据了大多数:“他接触过的人我也都接触过,没有人有机会在我不知情的状况下给他植入这些东西。”
“这和格林目前查到的内容一样,”李登殊站近来一些道:“我们猜测犯人该是通过某种非直接接触的手段,把这种东西植入进去的。”
艾尔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李登殊手里还拿着的游戏头盔上:“你是在猜……这个么?”
李登殊轻点了下头:“只是个猜测。”他把头盔放在客厅中央的茶几上:“如果说他是在使用游戏机期间突然躁动的话,那我认为有一些可能是因为这个……但是这样的游戏机同系列的我也有一个,而且在已查证的行凶者范围内应该也不具有普适性,毕竟……”
艾尔在旁边了然,小声道:“怪不得你那么熟练……”
李登殊乍然没听清楚,有些意外道:“什么?”
艾尔清了下嗓子:“没什么,你说不具有普适性……是指什么?事发群聚于南区然后——”
原本纯粹因为尴尬而四处游离的目光突然聚焦在了一个点上,这个发现让艾尔原本半张的嘴巴猛然闭紧,然后惊疑不定地同李登殊道:“我想到了!”
“什么?”
“事发群聚于南区,而潘西接触过,我和言泽又没有接触过的东西——”艾尔快步向前走去,那东西散落在潘西四散的游戏机零件中间。他一把捡起其中一个,塑纸全封的包装上印着花花绿绿的卡通图案,中间折光的logo上打着五个字“飞星仙米条”。
李登殊原本有些奇怪,而在接过拿东西后想清楚了关窍所在,低声道:“原来是这样……”
艾尔点了点头,跟着回想起了当初的事情。从最初他和叶铎接头那次起,潘西在酒吧里被人塞了这个新奇的玩意儿在手里,回程的路上还不断同他们炫耀。到后来他开始起了兴致,又接二连三网购了回来。
“我们提取到的植入物只有米粒大小,”李登殊端详着那包小零食:“完全可以放置在食物当中。而当时排查的时候我们把注意力全部放在了接触的人身上,完全没有想到……会是在这种地方。”
“这可是相当麻烦,”艾尔皱着眉头道:“食物流入市场后,扩散的范围大且难以追回,且动手了的是哪个环节,而有问题产品的批次和流向——李上将,这可是个琐碎磨人的硬仗。不过这些人做这样子的事情做什么,纯粹报复社会吗?”
李登殊微微摇了摇头:“而且对比流入量和事发比例,实在是差距太大了,这简直就像——”
他话语未尽,和艾尔对视时两人神情都凝重了起来。最后他们一起小心地把那个词说出口来:
“试验。”
在假设这个电子植入物完全是可以人为操纵影响腺体的情况下,那么南区事件只是试验的可能性就极大了。
“如果是做试验的话……”艾尔按捺住心底的不安感,试着分析犯人的思路:“南区的事件确实可以看作一个试验……但是这样小范围群体试验前必然会有个体试验在,联盟在之前曾有过这样的事情发生么?”
李登殊摇了摇头,极为笃定道:“没有。”
他拧紧了眉头道:“这样的试验,很有可能是秘密私下进行的。”
艾尔似乎被这个形容点到了什么,一时间陷入了回忆和沉思当中。而李登殊绕过客厅中间的摆设,在一地零碎中走向巨扇窗边。外面旋舞流光的光悬驰道之外,仍有一条巍峨架起隐没在黑夜当中的长龙。
光悬驰道二期。
李登殊如有所悟,低声喃喃道:“光悬驰道试行……”
按照联盟的传统,这样的国家项目竣工无疑会进行大型的游街集会活动,而后由元帅本人参与首次试行。在那样万人空巷的盛事之中,一旦有如这样食入植入物的人出现,那么造成的后果将不堪设想。
思及此,相背而立的两个人同时背过身去,异口同声道:“我明白了!”
*
与此同时,在相距不过几公里外的另一街区。
这个点管家早已离去,因而目睹了这两人上门的只有霍路德和温羽泽。在温羽泽先为来访的两人倒上两杯热茶之后,临危受命而被塞来一堆卷宗和现场资料的霍路德才满腹恼火地从书房走了出来。
温羽泽虽然和两人对面而坐,但因为来客对他似乎满怀戒备,故而三人相对间便一言不发。直到霍路德匆匆下了楼,才打破这副光景。
“你来了。”
见霍路德过来,温羽泽便要起身避嫌。然而霍路德一早知道温羽泽被防备的原因,没什么避讳地拉住了他的手:“留下,羽泽。”
他扭头隐约有几分不满道:“既然两位星夜而来,自然是因为信得过我。那就也请相信我的夫人——两位不知……孟德南?”
霍路德话说到最后,却因为其中一人的抬头猛然走了音。霍路德惊疑不定,看向旁边另一个浑身掩在漆黑兜帽当中的人,还未试探着出口,对方已经先一步一把掀下了兜帽。
吉安尼眼眶红肿,绑起的发丝散乱间露出一张憔悴枯槁的面容。霍路德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失礼间还未及开口,吉安尼已经嗓音嘶哑地开了口。
“霍路德。”她垂着眼睛,挣开被孟德南半扶着的手臂。一双胀红泛泪的眼睛一瞬不瞬看着霍路德。
在这样的情况下,霍路德只能轻轻“唔”了一声,而后坐在了他们对面。然而还没等他想好合理的措辞开口,就被吉安尼的话震圆了眼睛。
“我要检举联盟北部战线主指挥使,军部上将缇娜·奥斯本。”
“——是她,让人杀了我的父亲。”
第056章 怀柔(倒V结束)
吉安尼和孟德南走后, 霍路德便一人回了书房。
温羽泽原本压抑着自己的心情不准备参与过多联盟的内政,然而过了两小时后霍路德依然没有从书房出来的迹象,他便转去泡了壶热茶送去书房里。
他推门时, 霍路德正撑在桌案旁怔怔看着堆覆满桌的案卷,以及正中摊开的涂满字迹的本子。大概是满腹心思都还吊在今晚吉安尼说的话里,霍路德一直到温羽泽放下托盘,替他倒好一杯热茶时才回过神儿来。
在去接温羽泽递过来的茶杯时霍路德顺势握住了他的手, 感受到热茶也无法暖透的那股凉意后, 霍路德把茶杯放在一边,蹙眉道:“怎么还没有睡?”
温羽泽看了他一眼,眸中含有只有他两人才能明白的隐忧:“我怎么睡得着。”
闻言霍路德握紧了他的手,一时无话。在今晚听过吉安尼的话后, 霍路德回到书房后几乎是立时联络了自己的父亲,他不知道自己能否用言语向沃纳传达出自己在得知吉安尼所说一切时的震动,但是在那个瞬间也更为疑惑沃纳为什么要让自己参与到这件事当中来。
从六年前温羽泽家中出事后, 他在联盟形式、家族利益以及自己内心倾向的多方权衡之下,放弃了原本注定要走向中心政治漩涡的理想, 而是走到了父亲翼下。多年来他父亲对这件事情不置可否,然而到了今天却忽然就顺势把他推到了漩涡的最中心来——对比早先,这突然的反差可谓是令人有些匪夷所思。
然而在他聚焦于联盟内部势力波谲云诡的动荡之时,沃纳却反问了他一个问题:
“你觉得, 最终谁会继任军部,成为下一任元帅呢?”
如果换在以往,霍路德一定会回答出李登殊的名字, 然而在当下这个局面中他却不敢这么说了。换在以往李登殊成为三上将中最炙手可热的一位, 不仅有窃国之乱时卓著的军功,还有帝国姻亲助力加持——而在当下, 公主莉莉安·卡尔纳特逃婚后,取而代之是由安斯艾尔代替他的妹妹完成联姻。
从帝国公主到背负窃国之乱罪责的前任王子,落差之大不提,许多联盟民众对安斯艾尔的抵触心理甚至会影响李登殊的民众支持率。而且这位王子殿下明显也没有按照常理出牌的打算,后续再折腾出多少幺蛾子他也不奇怪。
除此外,此次法政院借由赛鲁普事件发难,无论背后隐情如何,现在明面上被牵扯进去的是格林——那么不论是从哪个层面上,李登殊都势必会被波及。
那么这样的情况下,究竟是谁占据了继任军部的优势方——这件事情就异常明朗了。
霍路德低声喃喃道:“缇娜……”
身为北部战线主指挥使的她,军部内有同为上将的艾略特和其弟弗兰的支持,军部外则有奥斯本家族百年基业做依仗,对比之下简直优势尽显。
“所以她才会让人出手杀了赛鲁普再嫁祸给格林,以这样借刀杀人的手法拖累李登殊,最后自己才能登上元帅之位……”
他越想越觉得这个猜想顺理成章,乃至最初宴会遇袭当日为何缇娜和弗兰同时缺席都有了解释。霍路德忍不住咬上了自己食指指节,认真思考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
“霍路德?”
直到温羽泽再度出声之时,他才回神过来,也就此意识到他将温羽泽晾在一边有多久。霍路德下意识起身来,却发现温羽泽深蹙着眉看着自己。霍路德几乎是下意识要解释:“羽泽,我并不想要参与……”
“没那么简单。”出乎他意料的,温羽泽低声道。
“不到最后一刻绝不会亮出自己的底牌——”温羽泽在霍路德的注视下向前走了几步,毫不避讳地拿起来他摊开在桌上的那个本子:
“如果说,父亲问你的是:谁才能继任军部元帅的话……”
温羽泽拢了下耳边的碎发,弯身俯在桌旁同霍路德道:“你认为,维特元帅属意的会是谁呢?”
霍路德嗅到他身上那股清淡好闻的木制香味,略微宕机后才缓过神来迟疑道:“李登殊?……缇娜也有可能。”
“但在最初,维特元帅属意李上将与帝国联姻这点需要考虑到。”温羽泽思索着继续道:“这样的话,我们至少可以认为维特元帅更为属意他。”
“那么监察会——父亲呢?”
听到温羽泽的问话,霍路德先是有些尴尬地叹了口气:“说实在的,或许监察会在中间起不到多少作用……不过我觉得,相比之下父亲更欣赏李登殊。”
温羽泽点了点头,在将军部连至李登殊名下后,又将三势力之一的监察会也和他相连。片刻后温羽泽又问:“那么……法政院呢?”
霍路德在一瞬间觉得难以回答。
他想说法政院和军部不合已久,从格林父亲莫里安元帅那时就已经争斗的如火如荼,这样的情况下法政院自然恨不得军部全体倒台,哪有会有更属意谁继任元帅这一说——然而他的思考到了一半,就和当下的局势形成了一个可怕的圆环。
它们在某个难以置信的地方,挂了勾。
霍路德似有所觉,喃喃道:“法政院……”
“多年难以攻克的对手,”温羽泽垂眼看着那张纸页:“或许可以换个不那么硬碰硬的方式怀柔拉拢。”
温羽泽落笔,轻轻圈上了一个名字——他把自己的猜想亮给霍路德后,轻声问道:
“你觉得呢?”
*
潘西醒来时,还沉浸在混沌的记忆当中不能自已。
那会艾尔刚给趴在一边空床上睡觉的言泽掖好被角,少年原本状似熟睡,但在艾尔靠近的一瞬间就极为警敏的睁开双眼,看着艾尔给他掖好了被角,才重新又闭上眼睛。
病房外面时常还有医生护士的脚步声来回走动,走廊上透来的除了消毒水味还有各种Omega信息素气息的融合。由于现在潘西还暂代帝国王子这一身份,所以为了不惊动联盟高层,他们便去市区中心医院挂了急诊——在李登殊的帮助下由一个可靠的医生做了异物摘取手术。
原本潘西腺体上的创口极小,是如果伤在艾尔自己身上的话一定会坦然无视的程度。但潘西常日虽然跳脱惯了,但到底身体素质不及他和言泽,故而他还是决定让潘西安稳在这里挂半天水。
艾尔刚在床边坐下,忽然被人攥紧了手腕——一悚之下艾尔半身寒毛都跟着立起,回头看到潘西一双虎目含泪,包着嘴巴委屈道:“艾尔。”
艾尔撑在床边还没来得及应声,他先是嘤嘤了两声,继而道:“我不干净了。”
病房里一瞬间静默地只剩下潘西呜呜咽咽的委屈声,他从床上一骨碌翻起来,挂过针的手也一点不耽搁地拉紧了艾尔的上臂,表现的完全不像一个动过腺体微创手术后需要休养的病人。艾尔正在思索自己是不是先前对潘西的身体素质评估有了些偏差,潘西就声泪俱下地讲述了他的遭遇(潘西视角)。
艾尔在摁铃呼叫医生的间歇,他沉默着听完了潘西所讲述的,他在打游戏之时突然有三个类傅荣淮的彪形大A闯入意欲图谋不轨,而他为了保护自己和言泽而英勇提刀与之斗争,最终筋疲力竭而后昏倒的故事。
讲述的中途甚至闭眼假寐的言泽都几次起身,沉默无声地看着讲得眉飞色舞的潘西表达自己的不满。在艾尔几次安抚的眼神下言泽最终翻了个身去背对潘西,把他满口的胡话抛在脑后。
艾尔在最后潘西揪着自己袖口嘤嘤嘤的时候极为无语地揉了把他的头顶,在潘西进阶到想用自己袖头擤鼻涕的时候抽出了手,然后极为和善地搭肩抚上他腺体上的那个创口贴,微笑的间歇微微用力:“疼吗?”
潘西努力感知了一下:“有点麻?”
艾尔道:“那我们就直接出院吧。”
潘西不明所以,跟着摸了下感觉到后颈的创口贴后,才猛然醒悟,福至心灵地往枕头上一歪,用和先前龙精虎猛状态完全不同的虚弱语气道:“艾尔……我的腺体是不是已经坏掉了……我好疼……”
言泽猛然掀了下被子蒙住头。艾尔凑过去,抓住潘西的手道:“没有坏掉。”
潘西:“……”
艾尔微笑:“也没有彪形大A。”
潘西:“……”
“更没有傅荣淮。”艾尔上前微笑着掐住潘西的脸颊两侧,在他茫然的眼神中猛然施力,扬声道:“只有因为乱吃东西生病了的你!”
潘西登时开始嗷嗷乱叫着讨饶,然而他刚从艾尔手底下把脸抽出来,另一边言泽又凑了过来,跟着揪住了潘西的两条胳膊。
艾尔登时了然,很是有默契地起手哈他痒痒。可怜潘西被从床头挠到床尾,到最后红着脸眼泪直飞:“我错了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下次一定不乱吃东西了!我发誓我保证呜呜呜!”
三个人闹成一团的时候,病房门被倏然推开。进门的护士小姐原本还挂着笑,见这三个Omega不管是陪护还是病人都这么生龙活虎地叠在一起,登时发了火——
潘西登时两眼一闭躺会床上装死,言泽则默不作声贴墙站在了一旁,只偏头拿眼睛瞄着动向。剩下全场唯一的大家长艾尔,好挨了一通训,最后跟在旁边讪笑着赔小心。
护士小姐和随后到来的医生再重新检查了潘西的腺体和信息素状况后,又观察了此前他身体的各项体征指标,片刻后便松了口——通知他们不用再留院观察,只需要之后隔天后再来复查一次。
潘西闻言如蒙大赦,当即从床上弹了起来,又被没玩够劲儿的言泽推到一边一通好揉。护士小姐眼不见心不烦,当即四大皆空地转头要出门,临了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冲艾尔道:“上……”
在艾尔看过来时她瞬间改口道:“先前和你一起过来的那个Alpha,这会在科室外的休息室等你。”
艾尔了然道了谢,叮嘱还在兴头上的言泽悠着点后,便无视潘西的求救声出了门。他快步穿过走廊,心里惦记着李登殊那边会有什么新进展。
过了个隔离门后又拐了个弯,就能看到亮着灯的休息室。这会已经将近天亮,想来李登殊也是奔波了一宿未眠。艾尔凑到休息室的小窗边上,扫过一眼就看到了安然坐在沙发边上的黑发Alpha,他步伐放快了一些,难得有些乐颠地要去推门,心里想着要不要吓他一吓。
然而艾尔正要推开门时,却听到里面还有另外一个声音——
“格林的事情,你是如何打算的?”
艾尔一怔,从透光的缝隙里看到了坐在李登殊对面的那个身影。同为Alpha的男人五官深邃且相貌儒雅,坐在那里时气质极沉炼老成,一时间让艾尔觉得有几分熟悉,但却又忽然记不起是谁。
李登殊似乎说了什么,然而却在艾尔的思索中被略了过去。艾尔看到对面的男人微微皱眉的瞬间,才忽然意识到那个人是谁。
格林的父亲,联盟前前任元帅莫里安·亚德。
想到这层身份,那么他的来意也就不难判断,想必是为了让格林脱罪而进行施压……只不过施压施到李登殊头上又是什么道理?
感觉到对方来者不善,艾尔似乎嗅到了一丝阴谋的气味。想来也知道对方的要求不会多么简单,索性便就此撞破——让这件事情在他这个冒失外来户的搅合之下不了了之。
艾尔打定主意后,酝酿了一个极为伪善的笑来,打算就这么推门撞进去——
然而在他推开门的前一秒,皱着眉的莫里安突然叹息了一声,语气有些苍老道:
“登殊,无论如何,格林毕竟是你的哥哥。”
闻言,艾尔脑中有一根弦,突然绷断了。
第057章 爱重
艾尔手下推开一半的门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继续打开了。
僵持在这里也不是回事儿, 艾尔深吸了一口气,带着笑进了门道:“抱歉,冒昧打扰了。”
室内气氛一时有些凝定, 莫里安的脸色在察觉到他推门那刻起就开始变得难看。艾尔几乎能感觉到他那股怒气在周身胀开。好在这位前元帅并没有当场发作,只是沉沉看了李登殊一眼,而后一言不发径直起身离开。
路过艾尔身边时,莫里安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小王子和李登殊一道目送莫里安离去, 屋里一时静默无言。
艾尔在回头面向李登殊时早已打定了不过问的主意。他往前走了几步, 好整以暇给自己倒了杯水,等慢慢喝完才笑吟吟道:“潘西醒了,没什么大碍。多谢了,李上将。”
就算心里再怎么有被外人撞破的尴尬和波澜, 给他这点缓冲时间也该够了,毕竟下来要忙的事情还多……不过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格林是李登殊的哥哥, 那这么说李登殊是莫里安……的儿子?
艾尔面上不显,心里的惊涛骇浪却是一阵接一阵。他若无其事地带笑看上李登殊, 这会儿留意了才突然觉得,李登殊虽然一眼看过去和莫里安根本八竿子打不着,但是细看起来到底还是哪里有一些相似之处。
眉毛和眼睛……都很漂亮,鼻子和嘴巴也不像他。那是哪里更像一些?
艾尔的眼神从李登殊额顶滑到下巴, 丝滑扫荡了一圈没得出来个像样的结论。
他一不留神想得入了神,手里下意识又举起空杯子拿喝水来遮掩。
然而手抬到一半杯子就被李登殊拿了过来,联盟上将淡然给他又倒了杯水, 重新递过来时冲还有些发怔的艾尔道:“神态吧。”
艾尔恍然大悟:“是哦!”
怪不得他觉得哪里有些说不出的相似之处, 这么看来李登殊每每露出有些无奈的神情,和莫里安还是有几分相似的。不过后者多了几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侵略感……等等。
艾尔迅速放下杯子, 诚恳地认错道:“对不起。”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他明明已经百般提防,可是没奈何眼前这个人是李登殊,理智终究没把控住防线,让那股探究欲占了先锋。但这个事情摆到明面上终究不太好,艾尔心底有几分懊恼,却忽然听到李登殊一声轻笑。
“难得,”李登殊失笑间倚在一旁写字桌边上,看着他道:“心里想什么居然都写在脸上了,安斯艾尔殿下。”
艾尔赧然:“有那么明显么……”
“也还好,不过好像别人知道这件事的时候第一个反应就是想我和他哪里相像。”李登殊收了笑,似有些怅惘地回忆起了过去,但却连笑都带着点涩意:“那时候弗兰和艾略特刚知道这事情,拉着我和他的照片比对了许久都没看出个所以然……”
说到这里,他似乎又想起了年少时。那会弗兰和艾略特听说了这件事儿后,恨不得趴在他身上,把人敲碎了去和莫里安比对哪里有几分相像。结果到最后两人没得出个结论,弗兰还一直拉着他嘟囔:“李登殊,你的Alpha父亲真的是莫里安元帅吗?你跟他长得一点也不像啊?”
而那时候自己只是抽回手,淡声道:“他不是我的父亲。”
艾略特歪在一边撇嘴:“骗人。”
他们两个叽叽喳喳地来,最后勾肩搭背地走。隔天缇娜听说了这件事后,结结实实把两个臭小子揍了一遍,然后拖上门给李登殊道了歉。
那会弗兰和艾略特挨揍挨得莫名其妙,根本不知道哪里触了缇娜的霉头,又哪里惹了李登殊不高兴。实际上李登殊没有不高兴,这件事也根本和缇娜无关。她不过是作为一个姐姐,让两个弟弟和联盟内部那个讳莫如深的传闻摘脱关系。
和传闻中莫里安元帅的私生子李登殊。
比起挨打也不知道为什么挨的艾略特和弗兰,缇娜道歉后看向他那深深一眼,其中含蕴着的所有两人都心知肚明。明明是不过十一二岁的孩子,却能有那样的敏感。
所以到后面尽管缇娜什么也没有说,李登殊也十分自觉地和艾略特两人保持了点距离,倒不是彻底不来往,而是无形中疏远了一点。也正因如此,弗兰和艾略特是铁发小,最好的朋友,而到李登殊这里。
就只有朋友。
缇娜那点远见在他们进中盟军校后终于有了苗头。传闻中的私生子和明面上的太子爷格林,自然最稳妥的办法就是两不得罪。而那时候他甚至不知道格林到底是听到了什么,那个联盟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就跑到他面前来,哭哽时候的眼神愤怒又委屈,甚至话都不想说就直接动了手。
在格林心里,大概是觉得自己夺走了他的父亲……可是哪有这样的。
李登殊从生下来起,他的Beta爸爸从未向他提及其他的那个Alpha父亲,所有应尽的义务和应有的爱都由他爸爸一个人付出。可是到了最后,幼童长成少年,却要因为那个素未谋面的父亲惹上太多的麻烦。
艾略特那时候说他骗人。
像是骗人,不像也是骗人。但是大概更多时候,李登殊虽然嘴上从没有承认过,但尽管再克制,内心还是忍不住对身为元帅的莫里安隐约有几分向往。直到那一次格林和他一架打得昏天黑地,李登殊头一次经受不住责难,逃回了家。
李岳闻对他这个独力抚养长大的儿子再了解不过,知道他能被逼到这个地步,就一定是快要忍不下去了。他让李登殊洗个热水澡换个衣服,出来以后父子二人促膝长谈了一整夜。
那一夜他知道了两件事。
一,他生理意义上的Alpha父亲确实是莫里安元帅。
二,他的Beta爸爸从没有过任何违背道德、介入他人家庭的行为。
“我的话就到这里,”那时候李岳闻笑着揉了揉他的发顶心:“剩下的,想怎么做,都由你自己决定,好不好?”
李登殊看着爸爸的眼睛,在学校里受了多少针对都表现得无动于衷的他微微动了下嘴唇,然后突然之间绷断了脑中那根弦一样的,趴在爸爸怀里放声大哭。
他头一次那么感激,他的爸爸把一样东西还给了他——
那是问心无愧。
*
回神时李登殊发现艾尔就凑在他眼前,极小心地打量着他的神情。李登殊刚要起身,艾尔叹息也似地抬手揉了揉他的发顶,和当年李岳闻的动作如出一辙——尽管他现在已经是个彻底的成年Alpha,但是还是被这点柔软的动作打动了。
艾尔无意戳别人痛处,更别说面前正伤怀的人是李登殊。他总算知道先前从军部会来的路上,提及莫里安决计不会让自己儿子受委屈时李登殊那句“不一定”是从何而来了。
艾尔那颗七窍玲珑心这会被扎的八面碎窟窿,头一次把只对家人所有的那股想为之阻挡一切的保护欲投射到了别人身上。尤其是当这个人还是李登殊……他的心情极度微妙,然而心中那股怜爱却又止不住满溢。
“格林是李登殊的哥哥”。
只是这一句话就足够艾尔捋清事情的所有。他在那个瞬间理解了在中盟军校那几年里李登殊看似孤僻实则无奈的独来独往,理解了格林在那些年里对他毫无由来的针对。艾尔看着他,最后还是抬起手臂虚虚拢了李登殊一把,像是给他一个安定足以休憩,绝无忧虑的空间。
他脑海中突然想起他和李登殊第一次见面那个下午。银杏树下那个嗓音清冷,却只能慢吞吞读着历史笔记的少年,入眼时候缤纷如画的暖和恬。到这里因为时隔六年而有些褪色的画面才又被重新填满,那时候画面里不止是午后阳光的静惬融洽,也不止他睡眼惺忪过后看着对方背影时那不知怎么,落入他眼中的一回眸。
而是还有,他在笑着问“你好啊”之后,看到那个明明衣着得体干净,嘴角却落了血痂的少年时眸中的愕然。以及对方看清楚他眼中的愕然之后,有些受伤又无措的眼神,却偏偏又强自镇定地别过头去,留下一声:“爬的好高啊,小王子。”
最后还是忍不住提醒他:“小心摔下来。”
彻底把回忆里的那个眼神勾勒清楚的瞬间,艾尔阖上了眼睛。他选择在那个瞬间遗忘自己所有的立场和坚持,忘记自己的责任和不得已,把和六年前相差无几的心情传达给对方。
艾尔抱紧李登殊,轻声道:“抱抱你。”
*
大概是在梦中感觉到眼前有一束明光跳荡,艾尔于无觉中睁开了眼睛。他发觉眼前这一切似乎都有些陌生,恍惚了一会儿才醒悟过来这里是医院的休息室。
他头上感觉到一点重量,艾尔听着旁边靠着的人均匀轻缓的呼吸声,没有敢作出大动作,默默抬起了眼睛。
从他这个角度恰好能看到从窗外照进来的那束光跳跃在李登殊的睫毛上,细密的长睫像是垂落的蝶翼,让艾尔几乎是受蛊惑了一样抬起了手,拿指腹感受了一下睫毛边缘的触觉。
明明自己的睫毛也不算短。
艾尔不知道为何生出一股歆羡,试图微动了一下手指。然而那点着落在细枝末节处的痒终于惊动了李登殊,艾尔还没来得及收回手,就被对方一把抓住了。
难得被现场抓包也没生出一分不好意思,艾尔很是无辜地看着李登殊。他醒来时微有混沌的眼神突然恢复了清明,艾尔猜他是想说“别闹”,但不知道为什么又没说出口。
于是小王子先发制人抽了手:“早上好,李上将。昨晚睡得好么?”
然而李登殊没有答话,他的眼神径直越过了艾尔落在了后面,甚至微微皱起了眉。艾尔眼皮一跳。莫名觉得有种不祥的预感,于是他回过头去。
休息室大门上唯一的窗户被两张脸占满——言泽依旧没什么表情,而潘西整张脸憋满了坏笑,见艾尔回头更是急切地把整张脸贴在窗上,径直把言泽挤没了地方。
潘西挤眉弄眼笑得猖狂,贴在门上时嘴里极为夸张地一字一顿:睡——得——好——么?
艾尔在当下做出了一个冷静而理智的判断:用什么方法都行,他要以最快的速度把潘西送回崩落星系。
正在艾尔起身准备付诸行动的瞬间,李登殊的终端接入了一则通讯。艾尔回过头去,便见对方拧眉接通了。而对面的声音他们都不陌生。
“登殊!”另一边的弗兰难得这么急切:“你现在在哪里?!”
还不等李登殊回答,弗兰紧张到说话时嗓子都几乎要哑了:“霍路德……霍路德带着巡检处的人,来到了本家……他们把姐姐……把缇娜带走了!”
弗兰急声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058章 伪装
奥斯本家已经翻了天。
天蒙亮的时候霍路德带着孟德南同巡检处一群人来到了奥斯本家宅邸。历经百年浮沉的老宅子甫一被这么多外人所围, 周围的邻居也都被惊动起来。随即围观者越来越多,到最后即便有巡检处人四处□□,但也防不住有人已经将拍摄到的外围相关视频上传至网络。虽然片刻后即被屏蔽删除, 然而那股不祥的暗流还是涌动了起来。
原本霍路德只和孟德南两人一起进了门,迎过来的那位侍奉奥斯本家三十多年、早日宠辱不惊的管家乍一看外面如此大阵仗,原本还严阵以待,没想到上门的两个却没一个压得住场子的大人物。
尤其是霍路德, 毕竟怎么说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弗兰同期, 管家虽然脸上不显,内心却也对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压了火气,不由得径直对霍路德开了口:“霍路德少爷,您今日是……”
然而不待他说话, 霍路德径直从袖中抽出一张卷起的纸笺,管家被打断得莫名其妙,乜了眼就打算把人打发走, 然而当他看清楚霍路德手里纸笺上的火漆封印时,一瞬间脸上失了血色。
那上面印着的, 是联盟的苍银白鹿印章。
虽然上一次动用苍银白鹿勋还是在不久之前,但毕竟是和帝国敲定了联姻婚事,与当下的严重性不可同日而语。因为苍银白鹿勋只有在满足一个条件下才能使用。
在这件事情同时获得了军部、法政院、监察会三方首脑许可之后。
“抱歉,”霍路德的神情也不轻松, 连带着嗓音也满是紧绷。他看着管家道:“但我想您已经明白了。缇娜在哪里,这里面的内容,只有她来了才能打开了。”
“我已经到了。”
话语间楼梯上突然插了一个声音过来, 管家惨白着脸叫了声“缇娜小姐”。缇娜眼下有青黑, 身上还是昨夜的衣服没来得及换,过来时只在身上草草披了件外套。缇娜把眼神定在孟德南身上一瞬, 待到楼下之后便只看着霍路德了。
霍路德和缇娜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在对方眼底看到了觉悟。霍路德解开了纸笺,弹开的纸页上字写得明白至极。管家原本站得极近,在看清楚上面写的字后,已经是忍不住一个踉跄,靠倚着侧边的展示柜才能站住。
“缇娜·奥斯本,”霍路德深吸了一口气:“我以帝国最神圣的苍银白鹿之名,指控你涉嫌谋害贡阁大臣赛鲁普。现将革除你的上将军衔,押送至审判庭候审。”
缇娜没有作声,抬眼时露出一个有些讥嘲的笑来,瞥了眼孟德南。霍路德对那些暗流涌动只作未觉,冲孟德南比了个手势后便转身欲走。
而孟德南站到缇娜面前,轻声道:“卸枪,上将。”
见缇娜没什么表情地如言照做,没有半点反抗和挣扎的意图。管家心里明白怕是这件事情早已落了实,他心里猛然凉了半截,然而还是拖着最后那股气站起了身:“等……”
“等等!——”
楼上突然传来声爆喝,弗兰几乎是径直从楼上跳了下来。他衬衫袖子还有大半只没有套进去,此刻也顾不及再扯衣服,几步冲到霍路德面前:“霍路德!你要对我姐——啊!”
然而他话还没有说完,刚刚平静无言卸了枪的缇娜就已经旋身撤手,一把将她那个鲁莽冒进的弟弟制住摁趴,用膝盖顶压在了地上。
“弗兰。”缇娜看着即便被压倒在地也依然愤愤不平死盯霍路德的弟弟:“你能不能长大一点?”
她的压制不过维持了数秒,便又倏然松了力,起身再不看弗兰一眼,走到了还怔愣着的孟德南面前。孟德南察觉到她走过来,当时吓得一悚——好在缇娜只是拿下了他手里的手铐,然后十分自觉地拷在了自己的手上。
孟德南当即为自己那瞬间的胆怯而羞愧了起来,缇娜却只是看着他挑开一个笑来,挑衅道:“怎么,孟德南,连这点胆气都没有么?”
这次不消孟德南说话,霍路德回头瞥了他一眼。后者当即默不作声跟了过去,而缇娜在弗兰剧烈的咳嗽声中定了定神,任他再怎么叫着姐姐也没有回头,径直走了出去。
大门半阖,随着三人的出门上了车,外面愈演愈烈的嘈杂声才逐渐消解。弗兰好一会才红着眼撑起身来,哑着嗓子叫了声“姐姐”。管家忙把自家的小少爷扶起来,满怀担忧道:“少爷,我们该怎么办啊?”
弗兰喉中热辣,脑海里被这一句问得一片空白。
怎么办?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那一贯干练雷厉风行的姐姐在父亲死后撑起了这个家的所有,是缇娜太过强势又果决,让他只觉得凡事有他姐姐在就足够。然而真到了此刻,弗兰却连自己该做什么又能做什么,都不知道。
“艾略特……”失魂落魄间弗兰突然想起一个名字,他像是捞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激动起来:“去找艾略特。”
*
“……已经平稳……”
“用不了……会醒来……”
耳边的话语像自己沉在水底一样听不真切,而随着他沉重眼皮逐渐抬起,那模糊的呓语声旋即呈几何倍数扩大、锐化成一股刺耳的蜂鸣。在光明和灰暗糅合交杂的视野里,他寻找不到一个焦点,而在终于能睁开眼睛的时候,耳边那股蜂鸣也终于消弭。
他像是被陡然惊醒了一样,瞬间从床上弹了起来。而一旁的人原本正认真和护士做着交谈,察觉到后旋即满怀惊喜地靠了过来。一房间里的Alpha七七八八同时凑到了床前,七嘴八舌道:“上将!”
艾略特莫名觉得头痛,刚一抬手要去撑脑袋,周围的一群人又不约而同伸了手,不约而同道:“别动!!”
艾略特顿了一瞬间,这才发现自己手臂上缠了几层绷带,而脑袋似乎也是真的物理上的疼痛。
“我这是……哪?”他口干舌燥着忍着头疼道:“……发生了什么?”
东南战线的一群糙皮Alpha登时各自双手交握转入少女祈祷状态,左边为首的一个同情道:“上将,你不记得了吗?昨晚你的行车设定是要回军部,结果在路上遇到了一个醉酒后关闭了自动驾驶的憨批,他把你的车给撞了。”
右边那个也无限悲悯,轻声道:“光悬驰道第三层,您就生生给滚到一层了。”
艾略特:“……”
我这么大本事?
斜对面有个挠着脑袋道:“嘛不过真的命大,到最后车都快报废了,人却因为应急弹出只受了皮外伤——别担心上将,我们已经把那个憨批关进牢房里了,那边护士小姐说你只要脑子不坏就没……”
他话音未落,门外突然有人“叩叩”敲了下门。一圈的Alpha瞬息噤声,待看清来人后更是自觉地把位置让了开,一个个鹌鹑一样目不斜视走了出去。李登殊看着他们一个个出了门,向前走了几步道:“艾略特……”
“艾略特!”这时候后面有个人远比他着急,弗兰几乎是冲了进来,看见好友这副模样怔了一下,乃至原本伸出去的手都无从着落,最后还是被艾略特拽了过来。
“怎么了?”艾略特试着摸了把脑袋上的绷带,结果入手又是一股抽疼,下意识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缓了缓,见他们不出声,又很是奇怪地看着他们问:“发生什么了?”
李登殊在后面没有说话,弗兰失了魂一样喃喃道:“姐姐……姐姐被抓了。”
艾略特原本还打算试试敲脑袋的手停在了半空,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
“昨夜。”弗兰还要再说话,被李登殊轻轻搭上了肩膀,旋即没了声音。李登殊定定看着艾略特道:“赛鲁普在军部中心医院被杀,格林出现在现场,被目击者指认为凶手。”
艾略特顿了一下,瞳孔骤缩,不可置信道:“你在说什么?”
“今天早上,身为主审官的霍路德拿到了军部法政院和监察会的三方通允,”李登殊垂下眼睛看着艾略特臂上的绷带,最后又转回看着他的眼睛:“以苍银白鹿之名将缇娜革职,并指控她才是杀害了赛鲁普的真正凶手。”
“开什么玩笑?!”艾略特怒目道:“证据呢?动机呢?手法呢?只是这样就轻巧的把缇娜带走了吗?”
李登殊没有应声,一边弗兰则是满身丧气。艾略特原本的怒火镇静下来,看着他们的脸如此,只觉得有些后脊发凉道:“喂……你们不是真的——”
他放松了一下发紧的喉咙:“元帅呢,维特大人向来看重缇娜,他一定不会容忍她这样被冤枉……我们快去找元帅大人。”
“艾略特,”李登殊淡声道:“我说过了,霍路德拿到了三方通允,他是以苍银白鹿之名把缇娜带走的。”
艾略特变得双眸发直,一言不发看着前方许久,最后拿没受伤的那只手狠狠砸了下床,低咒道:“……见鬼。”
他涩声道:“那我们现在就只能……”
“还能动么,艾略特?”李登殊突然问。
艾略特那个瞬间似有所感地抬起了头,看清李登殊的眼睛后猛然意识到了什么,轻笑了一声道:“当然能。”
“弗兰,”他招呼旁边还有些丧气失魂的Alpha:“去把我的外套拿过来……你打算怎么做?”
见艾略特绷直了脊背忍着痛把衣服穿好,李登殊不动声色移开眼睛看向窗外不远处的军部大楼:“去找格林,他的紧闭令已经撤销了……我们必须要知道。”
“昨晚,”李登殊喉结微动:“到底发生了什么。”
*
“艾尔,你不过去真的不要紧吗?”
白日里光悬驰道上反射的光有些晃眼,潘西眯着眼把住了前排座靠:“那个弗兰……你们也是同期吧,还有缇娜小姐姐,她那么漂亮……”
艾尔从听到“缇娜小姐姐”那一刻就感觉到一股恶寒,他脑海中忍不住想起自己在中盟军校时目睹那些人挨个被缇娜抡飞的画面,眉头一抽道:“潘西,我们友好的打个商量……至少缇娜,别把她形容的那么人畜无害。”
潘西只当没听见,抱着座靠又念了几句,然后才有几分正经的样子道:“不过说真的,艾尔,你就真的不过去了?”
艾尔眯眸感受着迎来的风,一声没有应声,半晌才道:“潘西,你听过下棋吗?”
“有些地方,看似已经是一处死棋,然而只要动一动别处的棋子……”艾尔轻声道:“就能盘活,逃出生天。”
“现在在我看来,赛鲁普的死已经随着缇娜被抓陷入了僵局,”他眸色凝重道:“这是我的直觉。查里斯在阿帕忒消失的那批货物,关口失踪的工人,还有那些莫名其妙出现在南区的植入物……赛鲁普的死,和这些事情一定有关系。”
“现在就让我们去看一看这之后到底有什么吧,”下坡时艾尔感受着涌过来的风,惬意地眯起了眼睛:“如果他们已经把所有的棋子都放上了桌面,那我这里还有人没有上阵呢。”
“走吧,接上傅荣淮……打场胜仗,然后回家。”
第059章 孤翼
相比缇娜被抓时的轰动, 格林的被抓和释放都是在悄无声息中进行的,没有掀起半点波澜。
他出了禁闭室,还没来得及和接他的李登殊分享自己昨晚的大起大落, 就直接被带到了军部大楼里。对外界后续发生了什么的格林一无所知,只觉得自己似乎无形中又遭到了冷遇,毕竟昨夜对他来说怎么样都该是险象环生的一夜——李登殊却半点没有开口询问的意思。
然而片刻后他发觉自己错了,李登殊并不是不打算问, 而是要找个合适的地方, 细细致致的把事情问清楚。故而在李登殊找了个类似于法政院审讯室的隔间时,格林整个人一凛,忍不住朝着看不见对面的那面单向玻璃看了许久,小声试探着问道:“讯问还没有结束么?”
李登殊摇了摇头, 拉开椅子坐下道:“我只是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同时也想保证能够不受到干扰……不要管他们了,格林。昨晚。”
他看着坐在对面的Alpha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格林叹了口气道:“我按照之前你所给的线索, 追查那个从宴会现场和德文一起逃离的人……最终发现他前不久出现在了南区的几个灰色地下场所……”
他亲自跟着尤萨克跟了几天,发觉他每日不过是出现在一些联盟的地下场所里, 做一些祸不及根本的小生意。间或在南区的各个商铺之间运送着一些货物,从食物到基础日用应有尽有。因为没有采用联盟当下的机器人货运而是直接走人力,故而在商铺避税之余尤萨克和手下人也能拿到不菲的报酬。
他的各方面表现都不过是一个在底层跑生活,踩在灰色地带行走的边缘人——虽然这些话不该由格林说, 但确实在默斯顿南区,像他这样的人有许多,而这些人的存在也同时为默斯顿催生了一批灰色产业, 带来一笔极可观的盈利。
而就在他跟着尤萨克在默斯顿的各个关口和商铺来回奔波了几天, 几乎就要放下戒备同李登殊汇报,直接进行抓捕的时候, 尤萨克突然有了异动。
他孤身一人,于深夜前往了军部中心医院。
“于是我尾随着他登入了军部中心医院,但他走的并不是正常通道……所以我没有做到全程监视。但是在那之后,他进入了赛鲁普的病房。”
“那天的军部医院很奇怪,上将。赛鲁普所在的那层以往都是高戒备区,除却吉安尼日日守着她父亲外,原本还该有值班的守卫和医护,但是那晚,我在外面等了将近五分钟的时间……”
“什么人都没出现,上将。”
那时候夜色渐深,格林在外面等了许久不见尤萨克出来,最终决定要去一探究竟。可就在他刚下定决心的同时,尤萨克推门走了出来。
他没有任何异样地走了出来,这让格林异常担心里间赛鲁普的情况。于是他在尤萨克离开的同时启用了他先前在对方身上留下的,用于以防万一的生物坐标。而后推门进了房间内。
说到这里,格林抬起头看向李登殊,顿了顿还是道:“我看到了缇娜。”
不过那时候的缇娜看上去不太正常,尽管军部的极夜玫瑰一惯冷面毒舌,但是却少有那么失态过。她像是神经质一样在问赛鲁普什么问题……明明对方是在昏迷当中。然而随着格林走近几步,察觉到他但一直没什么动作的缇娜猛然抽出了格林腰侧的配枪。
“她扣下了扳机。”格林皱着眉头道。
格林正要继续说下去,隔间另一侧突然传来一声巨响。随着艾略特接连几声的呵斥后,弗兰才终于收敛了些自己的情绪,涨红着脸来到了格林面前。
“格林!……不可能是我姐姐的,你看错了……她怎么可能……她不会!”被艾略特拉着的弗兰有些语无伦次,他急于重复那些无用的词句,这点辩驳却连自己都觉得无用到可笑:“昨晚她虽然确实在医院里,但是她是来接我回家啊……不可能是她!她没有杀赛鲁普!……一定不会是……”
李登殊看着情绪已然崩溃的弗兰道:“弗兰,至少现在——”
“等等,登殊!弗兰……你们不要着急!”在这一片混乱当中,格林忍不住放大了音量,他看着面前的几个人,有些头痛道:“下面我要说的,才是事情最关键的地方。”
“登殊,你还记得……”格林有些难言地搔了搔后脑,看着李登殊道:“之前,在中盟军校时,我们的那场赌约吗?”
这次不光李登殊点了头,旁边艾略特和弗兰也跟着应了声。一旁的格林有些赧然地叹了口气。
当年他们还在中盟军校期间,格林曾对李登殊百般针对,而那之后突然有一天,一直隐忍不发的李登殊在全校集会上,公然向格林下了战书。
他们两人在学院祭上那一战,李登殊最终以绝对劣势反杀格林,也被前来观礼的石正荣元帅加以青眼,可以说,那一战是李登殊在联盟历史上崭露头角的开端。
“那时候,”格林有些不好意思地几次叹气:“你把我从机甲舱体里拉出来,然后给了我一枚橡胶子弹,告诉我……在决定用武器判决他人的性命前,至少要给自己留下一枚子弹的余地。”
“我一直都记得。”
弗兰还有些不明所以的时候,李登殊已经皱起了眉头。另一边艾略特也明白了他话中所说:“也就是说……”
“没错。”格林点头,神情凝重道:“我那把枪的第一枚子弹,是橡胶子弹。”
“弗兰,”格林有些为难,但最终还是开口道:“尽管缇娜似乎真的是想杀了赛鲁普,但是因为那枚子弹的余地,她并没有成功。”
弗兰双眼发直:“那赛鲁普是为什么……”
格林顿了顿,自己也拧紧了眉头道:“奇怪的就在这里。”
尽管找格林的话来看,缇娜因为那枚橡胶子弹的缘故,并没有杀掉赛鲁普。但是赛鲁普确实命丧病房之中,被人发现时几乎脖子带半个肩膀都没了……完全符合近距离开枪射杀时军用子弹的威力。
“在缇娜开枪的那一瞬间,赛鲁普就‘中枪’了,但是我明知道,那是枚橡胶子弹,不会造成那样的威力。”
“所以我想缇娜也认为,是她杀了赛鲁普吧……说实话,如果不是因为我清楚自己的习惯绝不会错漏,在昨天出门前还检查过一遍配枪的情况,那么我也可能在那种情况下怀疑出了错漏,是缇娜杀了赛鲁普……不过这件事我和孟德南说过,他告诉我会向缇娜确认情况……缇娜现在怎么样?”
见弗兰一语不发,格林很有自觉地把目光错开了明显在沉思的李登殊,转投到了艾略特身上:“缇娜现在怎么样……不过艾略特,就一晚不见,你身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艾略特一时语塞:“我的伤是小事……麻烦的是缇娜,她现在已经被下令革职,关押起来,只等着上审判庭了。”
格林怎么也想不到,以缇娜上将的身份会在短短几个小时之内便落到如此地步,甚至连周旋的余地都没有。不过想也能想通:“她是真的以为自己杀了赛鲁普,所以才会那么干脆地认罪吧。”
艾略特没有应声,弗兰更像是失了魂一样直愣愣坐在原地。这时李登殊却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他向格林确认道:“赛鲁普致命伤的创口中心,是后颈?”
格林回顾了一下当时的情况:“说实话,那时候一声炸响,我离得那么近,血糊满眼我也没有看得多清楚。而且缇娜离开后我就连忙出去了,所以只大概瞟了一眼。只能确定脖子和半个肩膀都没有了。”
格林想了想,还是确定道:“创口中心,是后颈那里……等等,登殊你的意思是……腺体?”
李登殊微一颌首。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目前而言,至少一件事是完全解释的通的,那就是尤萨克与这段日子里不断出现的那种腺体植入物绝对逃不脱干系。从德文的死到南区的连续杀人事件,再到当下赛鲁普身亡的原因,都与他相关。
“那时候……”
李登殊正沉思间,旁边弗兰却木楞楞开了口:“那时候……姐姐来接我,她……她确实中间离开过一段时间。”
他想起自己看到缇娜时那副耗子见猫的模样,平时都对他棍棒出真知的姐姐难得对着他叹了口气,似真似假道:“弗兰,你天天这样子,有没有想过如果哪天我不在了,你要怎么办?”
自己那时候居然还庆幸了一瞬间,私自幻想了一下没有严厉长姐的日子,想来一定是无拘无束快活似神仙……然而他错了,他在姐姐的庇护下活得太久太久,以致于离开了缇娜保护伞下的他,简直是个一事无成的废物。
弗兰喉头发出一声哽咽,他有些难堪地别开了头。他下意识转向一边道:“艾略特……如果这次姐姐她……”
出乎意料地,这次艾略特倏然抽回了手。
“喂,弗兰。”艾略特不似以往再安慰弗兰,以往在缇娜不在时替他撑腰出气的那个铁发小突然抽开了手,让弗兰也忍不住一怔。艾略特看着他,似乎努力忍了一下,但还是没忍住道:
“你!弗兰·奥斯本,你也是姓奥斯本的Alpha!你从来不比我,比缇娜,比我们中任何一个人弱小,可你为什么就不能自己站出来一次呢?!”
“缇娜已经在你前面站了十三年了,这还不够久么?”艾略特看着他,不知为何情绪越发激动:“现在缇娜不在了,你可以来找我,但是如果有一天……”
“艾略特。”李登殊喝止他,两人对视时眼底的复杂情绪只有彼此能窥探到。
“够了,”李登殊道:“艾略特。”
艾略特深深看了他和弗兰一眼,转身说了声抱歉后便离开了这里。尽管他的话没有说完,弗兰也已经听懂了所有未尽的语句。
如果有一天,我们都不在了呢?
你要怎么办?
第060章 概率
傍晚时长风和煦, 从天际涌来后漫至四野。
艾尔撑坐在堤边草丛里一个荒弃的石台之上,举目仰望天边。远处起降关口的人声流入风中传到此处,喧嚣声隐秘进黄昏夕照之中, 让人只觉出一种模糊时间的静谧。
潘西和言泽原本还安安生生陪他坐在石台上等,过了午后便按捺不住性子跳下了石台,在荒草遍布的坡上来回折腾。这边的狗尾草长势奇好,泛黄的尾端足可以扫到潘西腰上。他们俩光在下面玩长须长颈的狗尾草便玩得不亦乐乎, 到最后越跑越远才被艾尔叫了回来。
“艾尔。”
潘西还在幻想着拿狗尾草编出一个灵鹫来, 这边言泽就已经递给艾尔一个粗糙的草环来,中间还缀了两朵被蹭的有些歪扭的小白花。
艾尔冲他笑了笑,示意他要不要给自己戴上来。见状言泽便很有兴致地上了石台,在艾尔背后一板一眼的理顺他的头发, 而后将那有些松垮的草环戴在他头上,特地把那两朵小花转到了正面。
待言泽心满意足收了手,下面还陷在草堆里的潘西冲艾尔吹了个口哨, 笑嘻嘻道:“美人,我们还要等多久?”
“很快。”艾尔应声道, 转而又把目光放在远处斜顶处的关口之上。
抵达联盟境线时,傅荣淮和他进行了最后一次通讯,再劝服艾尔无果后再一次妥协,按照他的话开始朝着既定的坐标降落——而那已经是近三个小时前的事情。
潘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脸上的笑意渐渐收了回去。他叹了口气,自己也撑着爬上石台坐到了艾尔旁边:“我明白你也只是猜测,但艾尔……我还是想知道, 你觉得这件事有多大的可行性?”
见艾尔没有说话, 潘西掂量着给他估了个差不多的预期值:“一半一半?”
艾尔道:“可以再砍一半。”
潘西的眼睛在那句话之后瞬时瞪圆,他的视线在远处的关口和艾尔的侧脸上交移不定, 半晌自言自语道:“我不该问的。”
“别那么没信心,潘西。”艾尔脸上没什么表现,依然看着远处的关口:“我们要学会相信傅荣淮。”
相信傅荣淮?
听了这句话,潘西觉得自己原本还顽强存活着的那点信心简直被碾成了渣,而内心的那股绝望简直要满溢出来。他没再接话,只是慢慢挪开了点,去边上一把抱住言泽:“言泽小宝贝儿,如果一会儿出了什么事儿,你可一定要保护我啊。”
言泽歪头看了他一会,不轻不重地从潘西手底下挣了出来。艾尔被潘西哀怨的眼神逗地笑出了声,然而他的笑意还没消止,原本看着他的潘西眼神突然投向了另一个地方。
他眼中原本的幽怨在一惊之下被扫空,潘西猛然抓住了艾尔的小臂,颤声道:“艾尔,你看。”
艾尔回过头去,半空中一艘货运星舰正收缩双翼,调整为着陆姿态。而舰身上喷涂的编号也正如他先前告知傅荣淮的那样:A7682E。
直到这个瞬间,艾尔才由衷地松了一口气。他撑手一把从石台上跳了下去,冲潘西和言泽盈盈笑道:“看吧,关键时候还是可以相信傅荣淮的……下面就轮到我们登场了。”
*
星舰侧方位图显示出的着陆距离在飞速缩短,傅荣淮从操控间起了身,于交换舱口驻步,在等待着陆的过程中深深呼了一口气。旁边的大胡子冲他笑了笑,打趣道:“怎么,头儿,紧张么?”
傅荣淮斜瞥了他一眼,呵了一声道:“说什么梦话。”
舱内其他人跟着笑了几声,然后开始讨论起外面联盟的天气。傅荣淮在他们没有丝毫紧张感的对话中心跳一点点加速,然而面上还是没有流露出一丝不安来。
傅荣淮带来的人并不多。
跟着他干惯的熟手带了三四个,剩下几个是留有余地的中间份子——毕竟总要给崩落星系剩些能用的人。不然这回儿如果真的一通鸡飞蛋打了,傅荣淮就算下地狱简直无颜面见父老乡亲们。
毕竟,安斯艾尔少有这么没把握的时候。
他认识小王子的时间没有潘西和言泽久,但四年多的光阴也足够傅荣淮摸出他的脾性来。安斯艾尔一惯谨慎,也许是因为窃国之乱时的事情让他十年怕井绳,所以他向来行事喜欢留三分余地,不冒险不托大,后路总比计划先留好。一来二去他们也就习惯了安斯艾尔的做事风格,问事先问退路,也因此每每上阵都无后顾之忧。
而这一次,艾尔很明白的告诉了他,这件事自己也没有多少把握。
他是在冒险。
傅荣淮自认也是火里来血里去走了这么多年,却是头一遭感受到了这样的压迫感——安斯艾尔上一次冒险的时候,他们从托兰芬手里夺下了尼德霍格,而与此同时自己人也伤亡惨重,言泽还险些没了命。自那以后傅荣淮就对艾尔的冒险很是犯怵,虽然不至于缩足不前,但也总有股犯忌讳的不祥预感。
思索间星舰已经停稳,外面的隔离层一层层回收,然后把他们毫无防备地暴露在联盟的地盘之上。
等星舰的交换舱口徐徐打开,外面涌进来的风啥时间灌满了整个舱体。那股新鲜的带着湿意的风吹在众人脸上,让原本还互相打趣的崩落星系众人也收敛了神色。傅荣淮没有说话,先一步踩上了升降梯,然后着陆在这个偏僻又有些荒凉的关口。
接待量有限。传输量和人流量在联盟各个关口之中位列底层,然而即便设施老旧也依然没被淘汰翻修。警卫人员自从前些年的大换血后就再未有其他调动。
“你好。”
傅荣淮脚踩在实地上,那股头重脚轻的漂浮感才终于减缓。他面前的警卫人员腰间配枪,穿着的一层防暴服不像他们在崩落星系挑拣出的淘汰货那么粗糙臃肿,而是显得很机巧灵便。
“请张开双臂在原地等候,配合扫描检查。”
傅荣淮和他带来的那几个人一起平抬双臂,顶上的小型扫描器悬停半空,片刻后他们每人身上都照落一束蓝光。
傅荣淮打量着周围。
远离居住区。通行不便。守备人员数量不超过20人。配枪式样……啧,是没见过的新货色。
但愿这枪口一会儿不会瞄到自己头上。傅荣淮想。
被那束蓝光从头到脚滤过两遍后,扫描终于结束。守备人员没在多犹疑,在核验通过后就让他们离开了星舰停驻区。傅荣淮跟着先头的守备朝平台外,有些意外地回头看了一眼原地停驻的那艘星舰。
刷了帝国编号的冒牌货。
随着时间的流逝,傅荣淮开始越来越觉得安斯艾尔的冒险还有几分可行。不单在联盟这个关口的各种疏漏之处,而在于。
傅荣淮看着前面那个守备人员的后脑勺想,他们甚至没有任何对星舰进行检查的打算。如果不是联盟心大到可以容忍偷渡和袭击行为,那么就好像,他们很清楚这里着陆的星舰会有鬼一样。
守备人员停在外设的控制台附近,录入口令后打开了通行系统。傅荣淮舔了下有些干涩的嘴唇,按照他所知的流程,这应该是他们的最后一道坎儿了。
他忍不住背过手去,看着面前这个荷枪实弹还穿了防暴服的守备,旁边还分散着零零总总十四人。而他的手下们都还在着陆区边界上。
手法经验老道上乘,但是手无寸铁的崩落星系土著们。
看着面前的人,傅荣淮手心已经渗出了汗。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他警觉后的几秒内暴起扭断他的脖子……虽然这件事还是言泽那小家伙做得更顺手。对了,嘴上说了要来接应的安斯艾尔他们在哪里。
“您好,”正在傅荣淮心悬在焦灼一线时,面前的守备开了口:“通行关口名称?”
来了。决定生死的时刻到了。
傅荣淮额头上渗出一些细汗,他背在身后的手突然握紧。高大的Alpha看着面前的这个人,在几秒钟延迟后,说出了那个名称:
“阿帕忒。”
说完后傅荣淮一瞬不瞬地看着对方的面部微表情,发现对方只是微妙的停顿了瞬间,而后马上避开了他的眼睛,转而在控制器上指点如飞。傅荣淮在他眼里探究到一点自己没懂得的心照不宣后,顿时有了种莫名的共犯感。
就在傅荣淮拿捏不准自己是否露馅了而忐忑不安的间歇,那个守备人员停了手,转而冲他眯了下眼睛,审慎道:“已经开放了D4通道,还请尽快进入。”
傅荣淮僵着脖子点了下头,转身时候感觉到凉风兜头,才恍然觉出自己已经出了一背冷汗。他看着外面那艘星舰,忽然想起安斯艾尔当时为了劝服他动手,和他进行的那几次盘踞于空中楼阁的,难以令人信服的分析。
“他们从头到位要避开的不是我们这些外来户,而是军部。法政院不可能在军部眼皮下自己开设关口,这是一件只要做了就一定会被发现的事情——但是相比之下,如果利用军部对自身掌控力的确信,我会选择渗透的方式,来从中活动。”
“只要没有太大的野心,动作又足够收敛——那么只要满足一些条件,法政院可以做到在军部眼皮子底下的一层分流。”
“‘阿帕忒’会融入在一个几个或关口之中,成为其中的一个分流口。其他的地方我们没法确认,但至少,如果我的猜想没错的话,查里斯那批货抵达的那个关口,‘阿帕忒’一定存在。”
“我是在冒险,但不是毫无根据的冒险……相信我,傅荣淮。”
……
“嘁,”傅荣淮轻哂,小声自言自语道:“又被你猜中了。”
*
看着傅荣淮安然无恙地重新走向星舰的方位,而载货运车也驶上轨道走了出来。夜色晕染中艾尔松了一口气。原本一直匍匐着避人耳目的他从半长的草丛中撑起身子,看着旁边原本紧张不已的潘西,轻声道:“我们赌赢了。”
“接下来,”艾尔看着前方不远处那辆正在装运星舰上搬下货物的运载车,语气有些危险道:“就让我们看看你的真面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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