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揭露
晚八点钟, 距离缇娜被关押起来已经过去整整十四个小时。
北部战线所有在职将领集体为其陈情,在向元帅求情之余,以北部战区所有士兵的名义向霍路德寄发了联名信, 要求他要么公布出缇娜杀害赛鲁普确凿的罪证,要么即刻释放缇娜。由于缇娜在军中威信甚重,此次除了北部战线外,另外两大军区之中也有将官参与陈情。外界一片哗然之际, 也有不少有心人发现, 至始至终另外两位上将没有丝毫多余的表示。
他们始终沉默着,没有向外界表明自己的立场。
然而受到多方施压的霍路德对此未作任何回应,他在抓走缇娜之后就按兵不动,待在巡检处的审讯室里再也没有出来。外界媒体闻着味来, 由于求证不到事实文稿,写出来的东西也五花八门——但无一例外都和元帅继任的事情关联了起来。
原本在所有人眼里该是铁桶一块,三大上将也彼此扶持、相护相亲的军部却突然爆出了这样的丑闻, 让民众大为失望。在各种阴谋论甚嚣尘上的这个时段,联盟撑得住场子的大人物却没有一个出面澄清, 这无疑坐实了事情的可信性,而民众的忧虑也越来越多。
“帝国会不会乘机攻打我们?”
“那个过来联姻的王子安斯艾尔,他说不定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现在把军部搅得一团糟,他是要让联盟重现当年帝国‘窃国之乱’的惨状, 好戴罪立功回帝国继承皇位!”
“帝国倒还好,中间隔着一整个长明星系,就算他们出兵也要一段时间。现在关键是还有一个在旁边虎视眈眈的崩落星系!”
“所以我说!早就应该通过崩落星系改造法案!让那些下三滥的流氓们都快些去死!”
*
“对外界的事情还感兴趣吗上将, 我来和你讲一讲吧……一天之内光关于你获罪背后的各种揣测都已经超过了一千多种, 联盟内部讨论量过兆,但其中最多的揣测还是和元帅继任相关。”
“北部战区的所有将领联名为你写了一封陈情书, 向元帅求情,对我施压。联盟内部也因为你被抓而衍生了各种猜想……啧,你才进来多久。”
“能造成这么大的动荡,影响力非比寻常啊。”审讯间里霍路德新接回一杯水,转身打开了全息屏冲对面的人展示了现在舆论的动荡情况:“还满意吗,缇娜?”
“满意,所以呢?”缇娜两手分别被铐在座椅两侧,然而她神情不见半点狼狈,嗓音如故的冷:“你打算什么时候上呈定罪文书?”
霍路德别过头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他原本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准备好面对缇娜的暴怒和军部的连环施压——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他半真半假的向元帅提出抓捕缇娜的申请后,居然真的获批……还是在法政院和监察会也都同意了的情况下。
如果元帅没有犹豫的下令只是让他意外,那么后续缇娜的表现几乎可以是说让他震惊了。他怎么也没想到,缇娜竟然会没有丝毫挣扎地选择被捕。到这里以后也根本没有绕任何弯子,落座了以后就径直开了口。
“我认罪,”缇娜那时候脸上没什么表情:“是我开枪射杀了赛鲁普。”
原本准备好的说辞都没了用武之地,但是偏偏她如此干脆利落才让霍路德头疼。他看着全息屏上不断波动着的数值和弹出的新消息框,扭头道:“想让我上呈定罪文书当然可以……但是缇娜,为什么?”
审讯间里没有其他人,而霍路德也不想再顾及监控后可能存在的眼睛了。他撑在桌上,俯身看着缇娜道:“为什么要杀了赛鲁普。”
缇娜眉心微动,最后应声道:“为了夺得元帅之位,我杀了他嫁祸给了格林,想要以此拖下李登殊。”
“可是格林说不是你杀了他。”霍路德道:“他手枪里的第一枚子弹是橡胶子弹,即便打中了赛鲁普,也决计不会致死……造成那么严重的创口。”
缇娜不想同他纠缠:“格林记错了。”
“可是我们确实在现场发现了那枚橡胶子弹。”霍路德拧眉。
“那是我记错了,”缇娜面无表情道:“我开过第二枪。”
霍路德有些无言:“弹匣我们一早就检查过,只少了一发子弹。缇娜,你不要顺着我的话打太极,我们要的是……”
“真相。”缇娜看着霍路德道:“我以为你从抓我那刻起,就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结果到现在,克拉克家的公子哥还是个天真宝宝?”
霍路德看着她,胸膛几度起伏后决意不再跟她绕弯子,单刀直入道:“昨晚那个人到底是什么身份,缇娜。”
缇娜抬起眼睛,而霍路德这边紧追不舍,继续道:“格林说他和你们秘密调查的事情有关……你们见面时说了什么?为什么你要杀赛鲁普?格林进去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缇娜看着他,嘴唇微动道:“维特元帅属意李登殊成为下一任元帅,而我心有不甘,所以昨夜杀了赛鲁普嫁祸给格林,想以此将李登殊拖下水,结果弄巧成拙,现在全盘败露。”
“足够了么,霍路德?”缇娜微抿着唇,眼神中写明的一切足以让霍路德再说不出话来:“不要再好奇,不要再探问。你只要知道是我杀了赛鲁普就足够了。”
霍路德手指在摊开在桌边的那张纸笺上来回摩挲,最后手指停顿到边缘留下的苍银白鹿之上。
“你到底在隐瞒什么?”霍路德看着她道:“到底是什么秘密,值得联盟的上将不惜牺牲自己也要保全。”
见缇娜明显不愿再多说,霍路德在原地僵立了一会,叹气后朝外走去。
“缇娜,”临出门时霍路德最后回头看了她一眼,神情复杂道:“奥斯本家百年基业,弗兰的前途未来……还有你自己。”
“牺牲这么多,”他忍不住问:“真的值得吗?”
屋里的人干脆闭上了眼睛来表示自己的抗拒,霍路德出门带上了门,一旁在工作间里等着的孟德南见他过来,立刻起身跑了过来:“怎么样?她——”
见霍路德摇了摇头,孟德南瞬间垮下肩膀叹了口气,片刻后又有些踌躇道:“霍路德大人,不然我们——”
“孟德南,”霍路德一瞬间猜中他心中所想,口吻禁不住严厉了几分:“里面坐着的是联盟上将,你很清楚如果我们真的如此草率地定了罪,那么到后面会迎来什么样的局面。”
“我理解你关心则乱,但是。”霍路德揉了揉额角,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最后还是道:“联络格林,那晚他尾随着最后去到医院和缇娜见面的那个人,是叫尤萨克么?”
“确定现有的人物信息,无论用什么样的手段,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
“我一定要知道,缇娜是为了什么,要自己把这一切都给背下来。”
*
深夜时分,霍路德匆匆赶至军部大楼。
元帅的办公室在大楼最顶部,一路直梯上去,足将默斯顿首都所有的风景收归眼底。升至顶楼附近时甚至得以平视光悬驰道二期。
原本他正和同事为明天下午的光悬驰道竣工仪式做准备,到了现在却不得不围着联盟中心最深的漩涡奔走。霍路德细究下来总觉得头皮发麻,但此时一筹莫展之际,便只能再试着从上位者的举动中挖出几分深意。
霍路德心中的谜团太多了……哪怕一丝一毫也可以,他想从维特元帅那里得到一些暗示。为什么他会如此干脆地通过了抓捕令,而缇娜又是为了守护什么秘密而缄口不言。霍路德越走越快,以致于忽略了前方的人影,几步后便撞到了对方背后。
“对不起。”霍路德忙不迭道歉,被撞的人向前微有趔趄,被霍路德一把扶住。在霍路德看清对方以后,更为惊讶,忙不迭躬身一礼:“对不起大人,多有失礼,还望海涵。”
胡里当斯没表现出丝毫不悦,笑眯眯道:“看来是有急事啊,霍路德。”
“是……抱歉,我无意冲撞您。”
在霍路德发现他心情似乎很是愉悦后,当即又有一种不虞之感。而胡里当斯很是和气地摆了摆手:“是找维特么,我想想,是因为缇娜的事情吧。”
霍路德硬着头皮道:“是的。”
胡里当斯了然点了点头,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一些:“那就一起进去吧,恰好我也有事情要找他谈一谈。”
两人一同进了维特的办公室,却意外发现除了维特以外,沃纳也正在里面。霍路德一瞬间被联盟三大组织首脑包围,哪怕其中有一个是自己的父亲,也禁不住有些头皮发麻。
他同维特和沃纳见了礼后,胡里当斯就已经很轻车熟路地坐到了一旁的沙发上。霍路德无法,只能硬着头皮向维特报告了今日的进程,只不过隐瞒了缇娜的生硬态度。
维特元帅脸色有些苍白,他撑在案头咳了几声道:“辛苦了,霍路德。”
霍路德刚应了声,旁边胡里当斯看此间结束,就道:“元帅还是要多注意身体,不要过度劳累。有什么事情能交给下面孩子的话就多放一些,总把东西攥到手攥得太紧的话,怕不是会生出不一样的麻烦。”
这话中意指太过明显,维特听了却也不恼,笑了笑:“多谢胡里当斯大人关心。”
他又低声咳了几下,才又续到:“不知道胡里当斯大人,今日来这里是有什么事么?”
胡里当斯笑了笑:“只是许久不见元帅和会长大人,有几分想念罢——不过真要说起来,我这里还是有一件事。只不过……这件事情说起来,确实有几分麻烦,需要两位也从中鉴别一下。”
沃纳有些奇怪,看了看维特之后还是开了口道:“胡里当斯大人打了手好哑谜,到底是什么麻烦事,能让大人要拉上我们两个,才能决断呢?”
胡里当斯施施然起身,和蔼道:“还请跟我过来。”
*
跟随胡里当斯的步伐,几人出了办公室后又一路下直梯,抵达最底部的连通地下通道。
军部、监察会、法政院三栋标志性建筑矗立在联盟默斯顿正中心,其地下在最初修建的时候就建立了连通的地下通道。胡里当斯带着几人乘车前往法政院大楼,在几分钟后便又乘上了上行直梯。
霍路德尽管摸不着头脑,却也不能冒然开口。待他们抵达高层走廊时,霍路德看到了不远处在房间门口休息处沙发软椅上坐着的几个人。
片刻的诧异过后,他迅速低头收敛了自己的情绪。霍路德心中迅速有了一个猜想,然后又被推翻。思索后他决定先按兵不动,于是就跟着胡里当斯进了房间。
屋内极为宽敞,装潢富丽而尽显法政院的财力。悬顶的吊灯洒下的明光铺在房间正中,随着外面等候的那几人也跟着进来,胡里当斯眼神示意手下人带上了门。
那几个人明显神情有几分惴惴不安,而胡里当斯显然胸有成竹,好整以暇地邀请维特和沃纳落座,顺带给他们准备了爱喝的茶饮。
看着侍从把准备好的热茶一一送至他们面前,维特一笑道:“怎么,胡里当斯大人好雅兴,竟然是专程招呼我和沃纳来喝茶的么?”
“元帅说笑,”胡里当斯道:“我怎么敢因为这点小事就如此兴师动众呢——把人带上来。”
沃纳和霍路德短暂地交换了一个眼神,而随着侧边大门的推开,远处当即传来一声呼喊,而后那声音越发清晰,一声又一声地喊着:“放开我!”
属于在外等待着的几人中一员的肯塔在闻声当即变色,跟着一声惊呼:“殿下!”他扭头转向胡里当斯:“胡里当斯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快把……殿下放开!”
然而周围的人对肯塔的话根本没有任何反应,身上遍布擦伤的金发Omega一路被拖至正中才放开。他挣扎起身间看到了周围的人,眼中不知是心虚还是怎么地闪烁了一下,而后喊道:“我身为帝国血脉,卡尔纳特家族王储,在联盟居然遭遇如此对待!你们——”
他看准空隙,一把将手边的椅子冲最近的人推去,而后自己念念有词壮胆一般重复着自己的身份。胡里当斯的人又待向他出手,而被肯塔和霍路德挡了过去。
霍路德感觉到那个Omega扣在自己胳膊上的手在发抖,而后在肯塔激动的声讨中,他在自己身后声音极低地说了句什么。
——快去找李登殊,让他救救艾尔。
霍路德猛然回头对上他的眼睛,没想到那Omega深深看了他一眼,下一秒推了他一把,头也不回地朝出口跑去。
旁边候着的几个人根本没给Omega逃跑的任何余地,而下一秒他就重新被人摁在地上。在Omega尖利的嘶叫声中,肯塔不知怎么也心虚了般没再说话——那个Omega就被几个人架到了最前面。
眼看着场闹剧没法结束,维特在旁边突然开口道:“胡里当斯。”
他一出声,几个打手登时捂死了那个Omega的嘴巴。尖利的声音化成无力的呜呜声,最后Omega涨红着脸看着周围的人,眼泪就盈在眼眶边上。
“不要着急,维特元帅。”胡里当斯慢慢走到了Omega面前,看他被几个人架着手脚,根本动弹不得的样子,胡里当斯仿佛是在极为惬意地欣赏一个工艺品。满室寂静中,肯塔在后面嗫嚅般说了声:“你们不能这样……”
胡里当斯凑近来看着Omega,问道:“你说你是……安斯艾尔殿下?”
Omega睁大了眼睛,极为惊恐地看着他。胡里当斯一笑,抬手直接抓住了他的头发——而后一把扯了下来。
那头被视为卡尔纳特王室标志的金发被人一把掼在地上,边缘还濡湿了一些血迹。潘西在剧痛中发出一声惨叫,而后被人一把摁在地上。
周围的人倒吸了一口冷气,而胡里当斯看了眼地上的潘西,冲旁边的维特道:“还记得吗,元帅大人,我同您说过的……”
“看,果不其然。”他顺着维特的目光看向被死死摁在地上的潘西,叹息中的末尾滑成冷笑:“这根本是个冒牌货。”
第062章 前哨
黑暗中传来极细微的水滴声。
艾尔在那重黑暗中有些茫然地睁开眼睛, 四肢胀痛中察觉到自己似乎正被谁背着向前走。他微微别过头去看到近在咫尺的洞顶,挪动间却蹭到了手肘,禁不住发出一声“嘶”。
背着他的人这会儿才停住了步伐:“醒了?”
“抱歉。”艾尔应了声, 试着动了下手脚后道:“先把我放下来吧,傅荣淮……我晕过去多久了?”
目光所及之处还是一片黢黑,艾尔试图抬了下手,发现还没适应黑暗的自己真切地演绎了一下什么叫做伸手不见五指。
傅荣淮声音有种甩脱不开的疲惫感:“大概三个小时了吧。你能走么?”
艾尔应了声, 傅荣淮便径直把他放了下来。落地后艾尔伸出了手, 触手可及的是有些湿漉的墙壁,渣土和碎石混凝在一起,在地下形成了一个两米见宽的坑道。
“其他人怎么样?”艾尔撑着墙问道。
“不清楚。”傅荣淮道:“我醒过来我们就已经在下面了……我连言泽都没看到。”
黑暗中只有有节奏的滴水声作响,艾尔深吸了一口气, 低咒道:“见鬼。”
*
艾尔怎么也想不到,在他觉得可以松一口气的时候,竟然会出现这样的变故。
在傅荣淮等人通过了外门检查之后, 艾尔按照叶铎当时留下那张纸条上的指示,带着言泽和潘西先从暗门混入了门内。靠近最外围的D4通道口已经开放, 艾尔趁着二度交接、守备的注意全部放在傅荣淮等人身上时,带着潘西和言泽跳进了运载车的货舱里。
二度交接检查过后,他们的那辆运载车就一路畅行无阻了。
艾尔他们先进了前车厢同傅荣淮等人打了个照面,有些日子没见, 彼此之间重聚后的激动难掩。而潘西更是把兴奋写在了脸上,凑在傅荣淮和艾尔身边听了几句他们下面的安排后,就扭头去找其他人叙旧了。
傅荣淮靠在货车壁上, 瞥了眼外面后由衷地叹了口气。他看着艾尔似乎有一肚子话想说, 但此刻又说不出来,默了好一会才把话憋出来:“我还是觉得……太冒险了。”
“听过一句话么,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艾尔跳坐到后面的货箱上坐下:“总归这次混进来,顺藤摸瓜把人和货的底细摸清再带出来的可能性就更大。”
他随手拍了下货箱道:“你们在里面装了些什么东西?”
傅荣淮的表情明显还是有些不赞成,他站直起来掀开了其中一个箱子:“随手塞得乱七八糟东西……总归是先前联盟扔过去的,这次原路遣返也不占他们。”
艾尔瞟了一眼,里面大部分是些在崩落星系也用不上的彻底废弃的日常百货制品,因为堆得零零散散,所以箱子里还有好大的空隙。艾尔抿唇一笑而后下了箱子,往车前看了看道:“还要多久才能到下一个交换点……唔。”
随着货道逐渐开阔,而顶上的灯光也越发明亮,艾尔看到了前面那扇电子大门在远程识别过他们的车辆后随即敞开,露出了门内的情况。
满堆的货舱里到处是密封好的箱子,外围形色各异的货箱在货舱中段被重新装箱后,沿着传输带开始上移。受限于当下的角度,艾尔并没有办法全览内部的空间。
察觉到已经接近货舱中心后,车里原本还在聊着的人们逐渐都停了下来。艾尔向前端又走了些,随着距离的渐近,艾尔再抬头看去,发现这个货舱大的有些可怕。
他们乘坐的那辆货运车在过了闸门之后随即靠在大型货架的边缘区停下,和隔离带相距甚远。潘西凑过来看了一眼,有些羡慕道:“天呢,我也想在第七星建这样大的工厂……”
货运车停下后,一旁类似门前看守亭的小房间里有人探出了头来打了个招呼:“你好。”
傅荣淮看了艾尔一眼,在得到对方的眼神示意后摁开了货运车的车门,随着升降梯铺下,傅荣淮弯身走了下去,回了声:“你好。”
结果没想到,原本看起来神色平和的看门小哥在傅荣淮出现后瞬间愣了一下,他表情上有几分戒备,来回打量着高他近两头的傅荣淮,试探着问道:“我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你?你是谁手下的?”
傅荣淮顿了下,略过后面的问题后打哈哈道:“先前来的时候可能没注意到。”
见他避而不答,对方更是谨慎了起来:“你这么高的个子,看到了我一定会有印象……说,你到底是谁——”
他话还没说完,车厢里旋即跳下了另一个身影。
“好了臭小子,”艾尔撞了一下傅荣淮,埋怨道:“平白惹些麻烦。小哥告歉啊,我们是查里斯老大手下的人,过来送第二批货。”
艾尔不着痕迹地瞥了眼他前胸的电子识别卡:“上次来的时候见的人不是小哥你,大概是你们换班了吧。”
那人看了眼搭话熟稔又放松的艾尔,又瞥了眼一脸挨训后有些不好意思的傅荣淮。松口道:“原来是这样。”
“奎因,”他当即偏头招呼里面:“查里斯老大那边来货了,快出来。”
面前这点危机算是过去,艾尔和傅荣淮相视一眼后,傅荣淮心领神会地装出一副有些窝囊样子:“老大。”
艾尔很是不耐烦道:“又怎么了?”
傅荣淮为难道:“我想去厕所。”
艾尔横过他一眼,还没待同小哥开口,就察觉到对方有些无语的眼神。那人随随指了一下:“往前直走左拐。”
傅荣淮“唔”了一声,转头便朝个歪斜方向走去。艾尔替傅荣淮盯着那人,发现对方在注意到后皱眉的那瞬间,抢先开了口道:“喂!”
不待对方说话,艾尔赔了个笑后又气势汹汹跟了过去:“听不懂话么?连路都找不对?!——抱歉小哥,我看着他去,不让他四处乱走。喂你们,快点下车,准备干活,偷懒的话小心我告诉查里斯老大!”
艾尔对着车里喊过话后,一车人都前后应了声,随即很是热闹地挤了下来。小哥原本注意力还放在傅荣淮那边,叫了一声“喂”后想上去阻拦那两个人歪七扭八的路线,却突然发现前胸有些异动。
他旋即低头,发现凑近出有个毛茸茸的脑袋。潘西这会儿凑近他的胸前的识别卡拨弄,见对方察觉到了才起身,好学求问道:“你们的识别卡是什么材质的?”
小哥旋即后退一步,又开始头疼地招架这些没见过市面的崩星土著们。
艾尔和傅荣淮两个走脱了那人的视线范围后,在货架的间隔之间停了下来。傅荣淮黑着脸道:“玩得开心?安斯艾尔。”
艾尔咳了一声:“正事要紧。”
傅荣淮没脾气地看了他一眼,而后便跟着艾尔靠近那些货架上被封装好的货箱。他待在一旁四下望风,艾尔则用最快的速度抽出怀里揣来的小刀开箱拆封。
傅荣淮听着一边的声音悉悉索索,而另一边入口附近的嘈杂还在继续。看门小哥一个人招架不住这一帮人,又叫了几声“奎因”。傅荣淮抄手在那边换了几个姿势,艾尔那边悉悉索索的动静总算停了下来。
傅荣淮看着那个大概是叫做奎因的人从屋里走出来,当即站直了道:“喂,安斯艾尔,你好了么——”
他有些焦躁回头的当下,却看到了撑在货箱上方艾尔有些凝定的表情。傅荣淮站在这里看不清箱子里是什么东西,有些奇怪道:“喂,怎么了?”
艾尔没有理会他,只抿紧了嘴唇神色有些凝重地重新拆封了一箱。这次他显然有些不顾虑太多,动作飞快到仿佛是要急于求证什么。
而入口处那个小哥似乎也觉得有些时间过久,探头道:“喂,上厕所那个,还没好么?!”
傅荣淮不好应声,那边的小哥有些疑惑地叫了几声,见没人应就和旁边的同事说了句什么,而后逐渐向这边走来。
“安斯艾尔,快一些。”傅荣淮压低声音催促道。而艾尔在翻过第二个箱子之后,终于流露出有些认命的表情。他神色凝重地抽出了箱中东西的一部分,叫了下傅荣淮的名字。
傅荣淮紧张不已,应声后却又愣住了。
艾尔手中的东西色泽类似金属,不管是打样的流畅程度还是精密度都显出了极高的完成度。而就这部分并不能让人看出这是什么,只是觉得大概是什么机械制物的一部分。
他有满腹疑惑,然而艾尔也明显知道不是多说的时候,草草掩盖了货箱后便若无其事地和他走了出去。过来的小哥看他们两个出来还是原先赔笑挨骂的一唱一和,索性也懒得理,隔空吆喝了一声便又转了回去。
见那人转过去后,傅荣淮开口问:“安斯艾尔,那是什么……”
“傅荣淮,”艾尔声音极为紧绷:“一会儿回去,我一动手你们就快些上车,我会帮你们打开通路。别回头,冲出去以后就坐星舰离开,不要再回来了。”
“你突然在说些什么,”傅荣淮满腹疑惑:“怎么突然就跳到这一步了?”
艾尔丝毫没有浪费时间:“我原以为法政院不过是不满军部持政的现状,想要扶植一个属于自方的元帅起来……我没有想到,胡里当斯根本是打定了叛乱的主意。”
傅荣淮噎了一下,下意识控制住了音量:“什么?!”
“六年前窃国之乱,最后李登殊靠着一样东西击退了我外公主力,最终奠定了联盟和帝国双方的胜局……那就是联盟的头号机甲,灵鹫。”
艾尔的语速越发快急,而后面的傅荣淮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紧跟着皱紧了眉头。艾尔面色不变:“而就在几年前,因为一场火灾,灵鹫二代改良后的设计图不知所踪。”
当时不乏有人怀疑有心者窃走了灵鹫的设计图,但更多人偏向于设计图在火灾中被焚毁了。但好在设计师们最后又联手复刻,才在最终期限前一天交付了设计图。
然而现在这样子,设计图似乎并不是被烧了……而是被偷了。
被联盟内部,属于胡里当斯的法政院势力。
艾尔看了傅荣淮一眼,嘴唇微有些发抖道:“这些箱子里……是他们制造出的‘灵鹫’。”
见傅荣淮眼神一震,艾尔紧跟着道:“是我的错,我没有想到他们会做到这个地步。崩落星系不能牵扯进这件事情当中,傅荣淮,你马上带着他们离开……潘西和言泽也一起。不要再管我了,尼德霍格也好,崩落星系也好,你们不能参与到这里面。”
傅荣淮拧眉:“事到如今说这些……”
“迟了。”艾尔咬牙应声道:“我明白,但是尽可能减少在里面的纠葛,就按我刚才说的,一会我一动手,你们就……”
“喂。”
他们正说话间,远处突然传过来一个声音。艾尔下意识抬头,看到了另一个人……大概是刚才那看门小哥嘴里的奎因。
不知为什么,艾尔莫名觉得这个人有几分面熟,然而他还是迅速调整好状态,开口道:“小哥,不好意思……”
然而尽管艾尔开了口,对方的注意力却全然没有放在他身上,而是眯着眼睛,神情愈发诡异地看向傅荣淮。
傅荣淮被盯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眼神同艾尔交汇了几次。然而奎因眼中的疑虑更深,下意识往前迈了一步:“你……”
电光石火间,艾尔突然想起了这个人是谁。
他潜入宴会那晚,原本在车里等着尤萨克、后来被他敲晕塞进后备箱里的那个同伙!
想到这里的瞬间,艾尔猛然前冲。而与此同时,奎因似乎也确认了傅荣淮的身份,当即后撤了一步扭头便逃。傅荣淮不明所以,但见艾尔这么迅猛地动了手,自己也半点没拖延地跟了上去。
然而艾尔去势虽急,也只一把将人摁在了地上。而被他摁下的那瞬间,奎因不顾一切地喊出了口:“关门!”
奎因趴在地上拼死吼道:“他们是尼德霍格的人!!”
第063章 求救
之后事态迅速变得混乱而一发不可收拾。
在奎因示警之后, 他的同伴便立刻要去启动警示系统并封锁出口。虽然尼德霍格的人出手也并不含糊,迅速拦下了他,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外门的警卫很快发现了这边的异状, 随着人越聚越多,他们落败不过是时间问题。
如果真的在这里被抓,那就只看胡里当斯和尤萨克谁的耐心先一步耗尽……那样无论从哪个角度想,两方都势必有一方不会容忍他们活下去。
与其所有人都困死在这里, 倒不如放手一搏。
于是混战中艾尔找到了还躲在货舱里潘西, 崩落商会会长在这种情况下一惯乖觉,没有战斗力的他就只需要躲起来不添乱就足够了——然而这次,艾尔却不得不让潘西也参与进来。
“潘西,”外面的骚乱还在继续, 艾尔压住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努力放稳了声音道:“有一件事情,现在只有你能做到。”
潘西大概是有些害怕, 但他发抖的手握住了艾尔,毫不迟疑道:“我能做什么, 你说。”
自己和傅荣淮无疑已经被盯上,没有脱身的可能。而言泽虽然逃出去没有问题,但是后续要做的事却难以为继。而剩下的人,更是怕走不到默斯顿城区, 就已经被巡查以可疑分子的名义逮捕了。
唯有潘西。
此前和他一起潜入,而刚才也没有在对方面前露面的潘西,即便逃出去也不会引起警觉。而目前他还有帝国王子殿下这层身份庇佑, 只要能逃出去, 总会有人来帮他。
当下这个光景艾尔只能想到一个人,一个他敢于毫无芥蒂去相信, 也笃定会来赴约的人。
艾尔把身上那把匕首交给他,语速飞快道:“躲进箱子里,一会我会想办法开车把你送到外面去……只要出去了,别犯傻想着一个人回来。去找李登殊。”
“只有他,”艾尔顿了顿:“才能救我们。”
潘西了然,当即收了匕首翻进了运货车货舱其中一个箱子里。艾尔把箱子掩好后,迅速翻到了货运车的主控室里。
他用他毕生最快的速度突破了被封锁的驾驶权限,在启用车辆保护隔离层的瞬间探头招呼外面的人:“傅荣淮!快让大家都进来!”
在外面缠斗的人闻声当即且战且退,迅速向货运车这边靠拢。而对面也毫不含糊,当即识破了他的意图:“拦住他们,他们想要强行突破!”
警卫到底是法政院授意,还是尤萨克手下革命所的人,这会艾尔已经没空去分辨了。他在车门和货厢门都打开的情况下,强行起步向前,逼退了一批邻近的警卫。在傅荣淮带着尼德霍格那些人上车以后,艾尔毫不含糊地原地急转。
傅荣淮着了急:“喂安斯艾尔!还有言泽在下面!”
人群中的Omega已经遍身沾血,但他依旧身轻如燕如鬼魅般飘乎在人群之中。艾尔吼了声“我知道!”,急转车辆的轮胎和地面挤压出一声刺耳的响。车里的人登时也被晃得七荤八素。
艾尔一刻没有停留,双眸凌冽如刀,手上死死把住了方向盘然后急向前冲去。侧边原本大开的车门由于惯性此时轰然闭合,外面的枪响最终都落在了车辆的隔离层上。
见状傅荣淮又吼了一声“安斯艾尔”,而艾尔丝毫不为所动,在提速直冲向逐渐关闭的闸门时,迅速放下了驾驶位右侧的车窗,在急行驱退那些包围者的同时,大声吼道:“言泽!”
言泽闻声当即回转,撑着两个警卫的肩膀一个后翻,半空中顺手把他们俩的脑袋一碰,而后踩了把下一个人的肩膀朝车窗这里跳了过来。他抓住窗框的同时傅荣淮迅速伸出了手,而后言泽接力一滑,当即落进了车里。
艾尔升起车窗,任由外面的木仓声不息,子弹更是像落雨一样四面八方袭来,敲在车壁上。艾尔道了声“坐稳”,然后一把提速,径直向着闸门冲了过去。
车辆越过闸门时,顶棚当即发出一阵刺耳的切割音,傅荣淮被强行挤压后降低的车顶砸了把脑袋,而后无可奈何地趴了下来。而随着车身挤出闸门,后面那阵木仓声终于被阻隔。
见好容易脱险,傅荣淮手脚都有些发软,心中劫后余生的侥幸供他喘息了几秒,最后和车厢里的兄弟们交换了一个彼此有些欣慰的笑。傅荣淮喘息着撑起身来,终于有空道:“安斯艾尔,好样的……不过你还是快把货厢门关上吧,不然我们迟早要被颠下去。”
然而车辆速度不减反提,货厢门被挤压得前后开合,发出刺耳的声响。傅荣淮冲弟兄们安抚一笑,凑去前面问艾尔道:“怎么了?”
艾尔抿紧了唇,轻声道:“我们逃不出去的。”
傅荣淮皱起了眉头,然而下一秒不用艾尔再解释,前方通道的尽头就已经出现了守备的身影。
和里间僵持时他们仅仅被持枪围不同,这次荷木仓实弹的守备们除了已经放下闸门封锁道路之余,还设置了破坏弹发射器。
人墙之前,足有一人高的发射器斜四十五度角而立,炮口正对向他们来的方向。傅荣淮在那个瞬间煞白了脸色,声音颤抖道:“安斯艾尔。”
艾尔的声音轻之又轻,话语只含在唇齿间:“……相信我。”
然而这个要命的关头以及难提及相信不相信了,艾尔驱车直冲向前,毫无减速的意思。而前方的守备见劝说无效,当即点射了破坏弹。
能走到使用破坏弹的这个地步,足见掩藏货舱内的东西对他们来说有多重要。震耳的轰鸣后艾尔几乎是凭着本能右打了方向,近距离避开了那枚炮弹。而车内的人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感到车辆急转躲避后,车身左后侧当即发生巨震,车厢里的人被甩得天翻地覆。而顷刻间毁去小后半车顶的货舱里透下光来,飞驰间让人看到被遗落在身后的地面上那直径近一米的坑洞。
坑洞外沉余的灰屑间不见火光和硝烟,只有像是黑洞一般黝黑的球状体,片刻后才散去。
还有三十米。
一击不成,破坏弹的二度装填还需要时间。艾尔没有因为这一击有丝毫迟疑,而是继续加速超前冲去。见这种不要命的架势,在闸门处排成一排的守备慌忙躲离,看着这辆货运车在残余隔离层的保护下,直直撞上闸门。
在这紧要关头,傅荣淮在后面又怒声叫了艾尔的名字——他们都清楚的很,这闸门厚度和坚度,绝不是简单用车能够撞开的。
然而就在车头距离闸门还有几米间距之时,破坏弹第二发装填完毕,正要守株待兔再瞄准撞上闸门的车的炮手调整好角度,却听见耳边又是车辆急转时的一声锐鸣,那辆车在擦近闸门前调转,直直朝他这边撞了过来。
自卫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
就连炮手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朝着撞过来的车发射了第二发破坏弹。
“来了。”
艾尔在第二发破坏弹袭来的瞬间,咬死的唇边终于流露出一丝笑来。他像是一个倾覆全副身家后终于赢得一场豪赌的贝者徒,眼中闪烁的光芒几乎可以称之为疯狂。
他回想起在军校期间无数次和人交锋时驾驶机甲、车辆和星舰时的手感,天人合一的灵触让他宛如沉入大海时再纵意不过的一尾鱼,能够驾驶着笨拙的货运车在急速中闪躲。
在他的瞬间反应下。
货运车以毫厘之差避开了破坏弹的射击轨迹。
艾尔扭头喊道:“抓紧了!”
在车内人还不明所以的目光中,下一秒破坏弹击中了出口的闸门,在一声粉碎天地的巨响后将整扇闸门击碎为齑粉。而在磅礴倾泻的碎屑之中,货道里传来了一声急刹,片刻后车身轰然翻倒。
涌进来的风中,车厢里的货箱七七八八散落了一地。
好在艾尔在最后关头稳住了车,没彻底撞上货道车壁上。天昏地暗中卡在驾驶位艾尔在最后扭头看了一眼货舱里的人,确定大家都只受了轻伤后,双手发抖地推了言泽和傅荣淮一把:“快逃。”
*
“闸门都开了,没人会不懂你的意思。”黑暗中傅荣淮声音难掩疲惫:“能逃得大概都逃了——如果按你说潘西还躲在货箱里,那被甩出去以后只要没彻底晕过去,大概现在也已经跑了。”
“言泽呢?”艾尔在逐渐适应黑暗后开始隐约看清对面傅荣淮的轮廓,低声道:“你们该走的。”
“别说些不可能的话……”傅荣淮有些烦躁道,最后还是靠叹气稳住了心神:“你那时候被卡在里面,言泽好险快没成小疯子。但到最后我背你出来,那些人就已经又围了过来。闸门那边的路被堵死,我们就只能先往里跑——后来是在路上跑的时候吧,不知道怎么被言泽推了一把,我就带着你一起掉进这个坑里了。”
傅荣淮顿了下,感慨道:“还挺深的。”
“言泽跟下来了么?”艾尔愣神道。
“……下来了。”傅荣淮道:“不过坑底太深了,我们大概是掉在了不一样的地方——你放心,言泽比我们都厉害,过一会他就该闻着信息素找过来了。”
“之前不试过了吗,百试百灵。”
艾尔内心拥堵的那股郁气终于消解了几分,他叹了口气道:“对不起。”
任艾尔怎么样去想,他也决计想不到胡里当斯心底已经走到了叛乱这一步,而尤萨克居然有本事和法政院牵涉深到这个地步。而当傅荣淮被认出、他们的身份被喊破的瞬间,艾尔就知道这件事没办法善了了。
在那个情况下,他只能想出来这么一个馊主意,给彼此闯出一线生机。
“别说这个……”傅荣淮道:“不过,真的会来么?你让潘西找的救兵。安斯艾尔,那可是差点抢走你妹妹,这会儿又缠上你了的那个一生之敌啊!”
艾尔撑在道壁上,闻言莫名生出一点快意来:
“会来的。”艾尔轻笑道:“唯独他,我确信,一定会来的。”
*
与此同时,潘西在法政院地下监牢睁开了眼睛。
他睁眼后发觉顶上一片白光刺目,晕眩中感觉到一股五脏移位的疼痛从周身袭来,就连头皮上都有股热辣的麻疼。潘西从床上歪了个身,想起来自己这身伤拜谁所赐后,忍不住骂道:“天杀的……”
虽然这股疼跟被从货厢里甩出来脱不了干系,但是潘西还是把事情和艾尔撇了个干干净净。只把账算在了胡里当斯一个人头上。虽然那会时间紧急,艾尔来不及和他解释太多,但潘西这会也已经明白了,他们在那边的祸事和自己这儿受的苦一样,都和法政院脱不了干系。
他当时连人带箱子一起被甩了出来,忍着疼在里面躲了好久,直到那些骚动远去,他才敢没半点含糊地从箱子里逃了出来。果不其然,行至半路附近就已经开始有了搜查他们那些漏网之鱼地人,而潘西一路靠着自己的机敏,最终在城郊处靠着李登殊的名头蹭上了一辆顺风车。
然而还没等他直奔军部大楼去找李登殊时,半途就已经被胡里当斯的人扣下了。大概他对自己这个假冒伪劣产品的身份也心知肚明,所以才在那个档口拖来了元帅,钉死了他的罪名。
顺带借着当时第三交换站上莱文森的事情,意图把李登殊也给拖下水。
好在自己机敏无双,靠着半真半假的泼野乱咬了一圈他认得出脸的联盟人物,让他们对自己的口供难以相信,最后压下延后再审——总归是争取到一点时间。
关键是那个霍路德,不知道能不能有他老婆温羽泽那么高的觉悟,能帮他把话传达到李登殊那里。
……不过还是不要太相信他了,万事还是靠自己。
想到这里,潘西登时活泛了一些,涌出再拼力一搏的勇气。他撑着床直起身来,张嘴想说话却发觉嗓子冒烟般热辣的干咳,最后只憋出来了一声有气无力的:“水……”
他的声音在一片寂静中被无限放大,然而还是无人理会。潘西坐直起来看着玻璃制曝光在明光之下的牢房,登时生出来一些无力感。
“水就在你手边的桌上。”
突然间有个声音道。
潘西吓得一悚,张望了一圈后没看到什么人,但那股干渴最后占据上风,让他先把桌上的水杯捞了下来。灌了两杯后潘西的脑子才得空回味刚才那个声音,语调平淡有点冷切的女声,莫名还有几分熟悉。
他在联盟根本没见过几个女人,这筛查范围便缩到不能再小。如果猜不出来,潘西就算得上愚笨了。
于是他起身看向四周,试探道:“谢谢您。缇娜上将?”
片刻的寂静后,那边突然传来一声轻笑:“同为阶下囚,哪里来这么多客气。”
潘西终于捕捉到声音的来源,连忙龇牙忍疼往那个方向走了些,脑海里只容下了阶下囚这个词。
发生了什么?
而站定在玻璃墙前,他终于看到了隔壁那个坐在桌边没什么表情的女Alpha。缇娜的神情也说不上好,语气中有些潘西不明白的情绪:“只不过没想到你居然就这么漏了馅……李登殊人呢?他不来保你么?……明明都是共犯。”
话到这里,潘西猛然趴在了玻璃墙上,开始禁不住朝面前这个女人求救:“缇娜……上将!大人!”
“求你帮帮我见李上将一面吧!”潘西扒在墙壁上朝那模糊的影子恳求道:“告诉他……让他快去救救艾尔!”
第064章 失控
“抱歉, 上将……我们查遍了军部中心医院及附近现存当晚事发后所有的监控记录,都没有找到格林少将所说的那个人。”
面前来汇报的尉官站在李登殊桌案前,深深低下了头, 他语气中难掩失落:“我们已经查遍了沿途监控,而监控记录上只有他从南区抵达军部中心医院的部分记录,并没有他返回的记录。这个人就好像,是从军部医院……凭空消失了一样。”
李登殊撑着下巴, 垂眸看着桌上已经印发下来的尤萨克的剪影照, 无声点了下头。见状格林在旁边应了声:“辛苦。先回去吧,上尉。”
尉官应了声,转身离去。格林从旁边的椅子上起身,走到李登殊桌前低声道:“居然能做到让一个人凭空消失的地步, 这可真是……”
李登殊没有作声,片刻后同格林道:“你可以先去休息一会。”
“饶了我吧,上将。”格林露出一点苦笑:“这个档口就算让我睡我也睡不着, 而且霍路德没怎么为难我。”
“艾略特和弗兰已经开始全城搜查了,不知道他们那里能有什么消息……都怪我, 上将,如果不是因为我的疏忽,生物坐标也不会失效。”
原本格林在尤萨克离开时已经启用了早先放在他身上的生物坐标,然而真到了该发挥作用的此刻, 他们却发现那个坐标凝定在军部大楼附近一动不动。原本他们还以为是尤萨克当真大胆到敢往军部躲,然而在进行搜查后,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员——在观察了这个坐标足有几小时后, 他们无可奈何地确认, 生物坐标大概是失效了。
当下缇娜被抓,他们所面对最大的问题就是信息的不完全——如果他们能见到缇娜, 那么这事情至少能比现在简单一半。
但是当下整个案子交由霍路德主审,不说他们真的能不能让霍路德通融好见到缇娜,单旁边虎视眈眈的法政院都不会姑息他们的行为。
何况现在只要一涉及这个案子,霍路德身边就少不了被拴着一个孟德南。
格林几乎又要哀叹出声——他今日叹的气怕足有过去一年之多,然而就在这个当口他灵光一闪,压低了声音道:“等等上将,我们去说可能行不通……但是如果安斯艾尔能出面去找温羽泽,借由温羽泽来开这个口,那霍路德就一定会……”
提到安斯艾尔的名字,维持一个姿势和表情许久的李登殊心里似乎终于起了点波澜。他蹙眉沉吟道:“现在也确实……”
便只有等艾尔回来,再和他提起这件事。
想到这里,李登殊就记起不久前和艾尔分开时他带笑的眉眼:
“嘛,李上将,虽然现在不好说,但我要做的事情大概也能帮你一把……到时候听到什么消息可别太意外。”
小王子走的时候那么胸有成竹,不知道现在行动到了哪一步。但就这么在原地耗时间也实在不是他的作风,艾尔回来之前,至少他还有现在能做到的事情。
李登殊推开椅子起身道:“格林……”
他话音未落,外面突然响起一阵嘈杂声。李登殊和格林同时朝没扣望去,只听到外面有人似乎极为冒失地冲了过来——
片刻后他办公室的门被一点不含糊地撞了开,刚才来汇报的尉官此时神色紧张,急声道:“上将!”
他上前几步抢到李登殊面前,身后那扇门轰然阖上:“刚刚得到消息,默斯顿城郊关口降落了不明星舰,经查证是崩落星系借用帝国伪标后着陆关口的舰只,现在很可能已经有崩落星系的潜入者进入了默斯顿城区。”
“不要紧张。”李登殊依旧如故的镇定:“艾略特上将已经带人封锁了默斯顿全城展开搜查,就算他们混进来也一定会被发现。而且……”
而且想也知道,那大抵是艾尔干的好事。让他别太意外原来是指这个么?
李登殊顿了一下,抬眼问还有些气喘的尉官道:“所有关口隶属法政院管辖,军部只在必要时进行辅佐协助……法政院那边有消息要我们出面么?”
尉官愣了瞬,摇头道:“没有,法政院那边——”
他话说到一半,外面传来的一阵嘈杂比刚刚更热闹。军部大楼里一惯安静,少有这样的大动静。屋里三个人都不由自主朝门那边看过去,格林发出意味不明的一声“呵”,稀罕道:“今天倒是热闹。”
外面的几个人的脚步声里唯独一个步幅极大且有力,旁边的都是围着他欲拦待阻的小碎步。隔着门板传来的几个声音模模糊糊:“……您需要在通报后才能进去……”
“这不合规定……”
最后是一声压不住的喝阻:“霍路德大人!”
伴着这声音一道的,是门又被人毫不客气的一把打开。格林原本有些惊喜,只觉得霍路德过来是把转机送到了面前。但见霍路德进门时候满脸阴沉,当即心里一紧。
是缇娜那里又出了什么事情?
一旁李登殊见他这样进来,也是当即锁紧了眉头,想来和他有了同样的猜想。然而下一秒霍路德说出的话让所有人都极为意外。
“胡里当斯当着元帅和我父亲的面,揭穿了那个‘安斯艾尔’的身份。”
霍路德一瞬不瞬看着李登殊的眼睛,上将的眼底在这句话间开始凝起冰霜。霍路德顿了顿,才把剩下的话说出口:“被抓走之前,那个‘安斯艾尔’让我跟你说一句话。”
“救救艾尔。”
那句话一出口,屋里每个人的反应各异。尉官和门口围着的几个守备兵面面相觑,还有些摸不清头脑,而格林则在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抢步挡到了李登殊面前:
“先别冲动……别着急,登殊。”格林看着他:“你也听到了,崩落星系的人已经混了进来,那个假货和他们脱不了干系,说不定这只是——”
“我知道。”
然而李登殊没有再多分给他们一点眼神,转头向尉官确认到:“法政院没有要求军部协助,星舰的事情是我们自己的人检测到的,是么?”
尉官木楞楞点了头:“是的,上将。”
李登殊点头:“好。”
随即他便越过众人直朝外面走去,格林紧跟在他旁边,还想再劝他几句,却被霍路德一把揪住了领子。
格林那个瞬间简直想直接抬手打他,然而霍路德看着李登殊离去的身影,心思凝重之余也有几分了悟:“别说了,你看他像是还能听进话的样子么?”
格林瞬间没了动作。
虽然看上去和平常没什么差异,但是格林自己心底清楚得很,李登殊从听到那句话的瞬间起,脑子里就容不下任何事了。外表再沉着冷定,但只不过是拿外表强自束缚住自己的凶兽——就像当时得知莱文森前往崩落星系意在杀掉安斯艾尔,李登殊没半点犹豫地直接追了上去一样。
安斯艾尔这个名字足以左右李登殊的全部心绪,扫灭他所有的进退得宜。
霍路德见格林面色颓然认了命,自己松了口气般追了上去,他跟着李登殊极快的步伐,对着那张已经没一点表情的脸道:“人关在法政院地下监牢里,一会我去帮你拖住孟德南,你就能进去问清楚——”
“不必。”他话还没说完,就听李登殊吐出这两个字来。霍路德一时有些茫然:“那你是要……喂李登殊!你要去哪里?!那里不是去法政院的路啊!”
后面还神情黯然的格林闻言直追了过来,然而他只来得及看见一个衣服角,李登殊整个人就已经消失了。
霍路德难以置信地看着格林:“他去元帅办公室做什么?!他难道不管安斯艾尔了吗?”
格林下意识回了句“怎么可能”,然后一头雾水地看着走廊尽头的元帅办公室。
*
李登殊甫一进门,还眉头紧锁忧虑沉沉的维特元帅就已经露出了一个了然的表情,叹了口气道:“你来了……霍路德这小子,这么快就把事情告诉你了。也好,省得我还要想该怎么和你说——你这是做什么?”
话到最后,原本语气还有几分无奈的元帅陡然严厉了起来,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李登殊把一样东西放在他桌上,而后径直单膝跪下。他的的背绷得极直,仿佛把一生的信仰和责任都交付于此刻。
“元帅,”李登殊垂首行了一礼:“请您原谅。”
维特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那样东西——苍银白鹿勋静静躺在他办公桌正中央,散发着幽冷的银辉。
“——你知不知道这代表什么?”维特的眸色沉如铅铁,声音也是令人坠入冰窟那样冷。
“请您原谅。”李登殊起身来,目光没有丝毫退让的看着他。
即便面对维特眼中所有的逼问、质疑、不可置信、无奈和失望,李登殊也没有动摇丝毫。短短的几秒钟时间像是过了几个世纪那样长。而后维特先出声打破了这份沉寂。
“按照联盟军律,”维特面无表情道:“我会在两小时后把指令宣布下去。不过从把它交付的这刻起,你就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李登殊无言默认,只垂眸行了一个俯身礼。维特盯着他看了会,极头疼地揉起了眉心。
“走吧。”维特叹了口气道:“短时间内,我不想再看到你了。”
……
这边李登殊刚从元帅办公室出来,还在走廊拐角站着的霍路德和格林忙不迭凑了过来。霍路德过来道:“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有什么紧急军务要汇报吗?”
然而李登殊根本没有听进去他的话,径直道:“格林。”
格林的目光直直落在他肩上,张了张嘴没有说话:“……在,上将。”
李登殊脚步不停,报给他一个坐标:“十分钟内,控制这个关口的所有路径,不允许关口内任何人有丝毫异动。违者当即射杀。”
霍路德在旁边不明所以,正要皱眉再问,却见格林的脸色越发惨白,甚至到了连话都应得有气无力的地步:“是的……上将。”
李登殊步伐极快,霍路德跟在旁边看出他这次似乎是打算到法政院那里去,才结实松了口气。然而乘坐直梯下去的那段时间里,听到李登殊一次又一次向格林下达的指令中,霍路德才觉得有些不对味来。
听出他几乎是把自己手下所有能动用的闲时兵力都动用了起来,霍路德跟着李登殊出了电梯,头一次觉得自己有些笨嘴拙舌道:“李登殊……倒不必把整个西南战区的兵力都调动了吧……你看,艾尔那边,大概也没有危急到这个地步。”
然而李登殊恍若未闻,而是径直停到了法政院大楼前:“格林。”
格林把他先前的指令一一传达了下去,到此刻脸色已经不能再差。他心知李登殊最后还留了什么,揣摩到他所思所想的瞬间,整个人如坠冰窟。
“是的,”格林觉得自己的声音已经不属于自己了:“上将。”
这个时间点来往法政院的人并不在少数,其中就有前不久刚和李登殊对峙过一次的贡阁大臣凯恩斯。大概是法政院刚彻底把缇娜打压下去,凯恩斯心情意外的好,见到他们站在这里,还上来打了招呼:“李登殊上将好雅兴,是饭余来外面散步么?”
“封锁法政院。”李登殊同格林道。
凯恩斯一刹那以为自己听错了,刚皱了眉想问李登殊脑子出了什么问题,没想到他的副官似乎一点没顾及自己主将的疯病,而是一字不差地把指令传达了下去。
几乎就在指令下达那一霎那,整栋法政院的大楼从上到下所有的电源被切断,瞬间陷入一片漆黑。门口的人尖叫四窜,而下一秒就被军部士兵控制包围。而早在几分钟前就已经待命的军部陆行舰瞬时从军部广场起飞,在数十秒内就将整个大楼监控起来。
“报告上将,封锁已完毕,所有人均在可控范围内。”
空中传来的复命声终于把凯恩斯快要脱腔的魂魄拍了回来。他疾言厉色朝李登殊吼道:
“李登殊!你这是在干什么!”
凯恩斯几乎忍不住想一把上前揪住他的领口,然而往前走了半步还是慑于其能力停了步子,恶声恶气冲着李登殊道:“我要以反叛罪控告你!你这种行为根本是谋逆!”
霍路德在旁边甚至连一句打圆场的话都说不出,他内心的想法大概和凯恩斯如出一辙,那就是李登殊疯了——然而上将没有丝毫动容,语气比往日还要冷淡:“悉听尊便,阁下。”
“李登殊!”凯恩斯吼道:“你以为我在开玩笑么?我告诉你,我现在就去——”
“默斯顿北郊法政院辖下G813号关口,有一个通关路径的名字很特别,”李登殊看着他时眸子里没有一点情感:“叫做阿帕忒。”
那个瞬间原本声嘶力竭的凯恩斯像被扣住了命门,让旁边的霍路德都觉出几分蹊跷。
“你在说什么。”凯恩斯看着他道。
“我很好奇法政院到底在里面藏了什么东西,凯恩斯。”李登殊道:“甚至不惜自断一臂杀了赛鲁普也要保住的东西,让我猜猜是什么?”
“我听不懂你在胡说什么,”凯恩斯咬着牙道:“你在无凭无据捏造什么?杀了赛鲁普的是你们军部的上将缇娜·奥斯本!”
“是军火么?”李登殊轻声道。
那个瞬间,凯恩斯所有的气焰一瞬间都被浇灭了。这一连串的反应指向性太明显,到了霍路德和格林都已经开始心跳几近突破极限的地步。
李登殊看了凯恩斯几秒后,转身离去:“还请老实在原地呆着,凯恩斯。如果你们敢有任何的小动作。”
他偏过头来看了还僵立在原地的凯恩斯:“在我被送上审判庭前,也一定会先一个不留地血洗法政院。”
第065章 棘刺
“喂, 李登殊……”
霍路德几乎是浑身冰冷的跟着他的步子离开了法政院。在脱离了凯恩斯视线范围后,霍路德几乎是软着脚跑到了李登殊身侧,在此情况下也不敢高声, 只压着脾气同他道:“你真的是疯了么?那可是法政院……你做出这样的事情,就算维特元帅再出面维护你都没有用!”
然而这次不用希求李登殊再说什么,格林的手轻轻搭在了霍路德肩上,低声道:“不必说了。”
什么叫不必说?!
大概主将疯了起来, 整个西南战区的人都开始被传染了一样的不清醒。霍路德看着李登殊头也不回朝陆行舰走去的背影, 只觉火冒三丈:“他疯你们便由着他疯么?这可不是儿戏!”
格林抬眼看了下霍路德,低声道:“登殊他……交还了苍银白鹿勋。”
霍路德在那个瞬间没有体味到格林话中之意:“你说什么?”
然而不消格林再进一步解释,问完话后的霍路德自己猛然反应了过来。
象征着联盟的苍银白鹿勋章,被李登殊交还给了维特元帅。这就意味着……
“……天呐。”霍路德低声喃喃道, 胸中压堵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
为了救安斯艾尔,也为了把自己的所作所为和军部撇开,李登殊选择舍弃自己的身份, 将联盟上将这一殊荣归还给维特。
“辞任令会在两小时后通告下来……不,现在已经没有两小时了。”格林眸中压抑着一股说不上是悲是怒的情绪, 最后把一切都生生压了下去。看着夜风里自己的弟弟没有丝毫犹豫地登上了停驻下来的陆行舰,转头催促霍路德道:“快走吧,我们要跟上去。”
向前的间歇他抿住了唇,话不知该向谁倾吐, 也只能说给霍路德听:“他决定好了……救出安斯艾尔然后自己背负一切,刚才冲凯恩斯的示威只不过是打草惊蛇,一方面切断他们和那边的联络, 另一方面也好让他们不敢再轻举妄动……那边情况不明, 他怕自己来不及赶到的时候,胡里当斯或者凯恩斯会决心朝安斯艾尔动手。”
霍路德跟了上去, 难以置信地艰难开口:“那这不就相当于……”
艾尔受制,此时李登殊出面冲凯恩斯示威,无异于把自己的脖子递到了胡里当斯刀下。拿自己的所有换帝国小王子一时的安危无虞,再怎么想也过于疯狂了。
然而这件事就这么发生在他面前,做下这桩事情的还是那个一惯冷静自持,他们所有人都觉得就算天崩地裂也不会慌乱的李登殊。
霍路德跟着格林坐进陆行舰,深深看了垂眸无言的李登殊一眼,只觉得自己大概到现在才真正认识了他。
*
黑暗中傅荣淮又撞了一次头。
听到他的骂声艾尔极为无奈的停了步子。这矿洞不算高,艾尔在里面来去还有几分余地,不过换上傅荣淮那个个头就过分逼仄了。先前他背着艾尔时一直弯腰还不觉得,到这会儿却是走几步就要撞一下头,且前不撞后撞,左不撞右撞。任他再怎么摸排也没有用处,只令人防不胜防。
于是艾尔又一次提议道:“我们停下吧。”
“不,”傅荣淮揉着脑袋道:“就算你觉得那个人再靠谱,到底我们也不知道潘西有没有把消息传出去……万一中间出了什么错漏,难道我们在这里等死么?指望别人永远没有自力更生来得可靠。”
艾尔颇为无奈:“傅荣淮……”
“而且你也说了,”傅荣淮咬了咬牙给自己打气:“这下面的坑洞很可能是默斯顿早期的矿洞不是么,它还有可能通到中心城区。通风口和中心城区,不管我们先找到哪一个,都能出去——这个几率还是很大的。”
“……你说得对。”艾尔叹了口气,却又忍不住拧了眉:“不过我很奇怪,按理说我们发现了那些东西,他们该不管怎样都要我们的命的。”
“大概他们是想要的,只不过现在要不成。”傅荣淮呵了一声,冷嘲道。
艾尔没有应声。
怎么可能?他们现在身处如此狭窄的地下深处,当下所处的地方完全形成了一个U形道口,没有办法做到原路返回,向前也不知道在这四通八达的地下里该去往何处——而且如果艾尔推断的没错的话,他们现在正身处矿道这一路段的最低洼处,再怎么想找到通风口也需要向上走,但照他们摸索出的情况来看,现在显然没有能供他们上去的路。而这个关口附近就是长汀江,他们只需要往矿道内灌水……他和傅荣淮就必死无疑。
再或者用不着灌水,只需要最简单的把车用能源气体朝洞内灌入,到时候随便一个小火星,就足以引发爆炸,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想要他们性命的话,办法多的是,只不过为何当下没有去实行,大概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大概是艾尔没有说话时那股压抑的气氛让傅荣淮也开始紧张。他微微挪动了两下道:“喂……安斯艾尔,你怎么不说话。”
艾尔犹豫要不要把自己的猜想说给他,傅荣淮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当机立断道:“算了,你还是别说了。”
艾尔不由得失笑,正想宽慰他两句,却感觉头顶猛然震动了一下。艾尔和傅荣淮两人在瞬间警觉起来。他们屏住声息看着近在咫尺的坑道顶部,感觉到有些碎屑土渣掉了下来。
那个瞬间艾尔的心脏几乎绷到了嗓子眼,好在那震动只在短短几息之间就停了下来。而另一边傅荣淮见震动停下,好容易松了口气道:“好悬,我以为自己就要交代在这里了……这是些什么动静啊?”
然而对面的艾尔并没有说话,傅荣淮疑惑道:“安斯艾尔?”
见艾尔还没有动静,傅荣淮不禁担心刚才是不是有什么砸到了他的脑子,登时慌张起来:“喂安斯艾尔,你还醒着——”
“傅荣淮。”
好在艾尔出了声,傅荣淮半悬着的心才沉沉落回肚子里,他故作轻松道:“你吓我一跳?”
“我问你,”然而黑暗中艾尔的嗓音实在是说不上轻松,甚至让傅荣淮感觉到了他深深压抑着的几分恐惧:“言泽他……真的和我们一起下来了么?”
傅荣淮僵立在原地许久,半晌声音嘶哑道:“……我不知道。”
*
夜凉如水,街面扬起风时难得刮出一点萧瑟。
原本最为热闹有烟火气的默斯顿南区当下全面戒严,街道上没有了推车游走的商贩和闲逛的人群,只有挨家挨户查问的士兵。
原本艾略特已经做好了这样直接登门搜查的行动会引起民众反感,而出乎意料地,由于早上缇娜被捕的消息闹得沸沸扬扬,得知是为了缉拿要犯以期为上将翻案后,南区的民众都相当配合此次搜查行为的开展。甚至有人还自告奋勇协助搜查,想要征集志愿者组织一个民间搜查队——但还是在感谢其心意后被艾略特婉拒了。
东南战区的士兵大部分只久闻缇娜治军的严苛,此次却着实被她在北部战区的受拥戴程度和民众的支持度震撼了。副官把这些事回报给艾略特时,也引发了艾略特的一阵唏嘘。
“如果有一天我也这么获罪下狱,”负责主持全局的上将站在南区观景台上俯瞰着下面士兵的搜查轨迹,喃喃道:“不知道外面会是什么样子。”
他原本是情绪到了自言自语,然而这时候四下静谧,那些话便一字不漏地飘进了副官的耳朵里。目睹了格林和缇娜相继出事的副官当时便为这句话着了急,登时道:“呸呸呸!上将!您这是在说些什么!这些话不吉利!”
艾略特撑在栏杆上惬意感受了点凉风,闻言只露出一点轻笑,似乎一瞬间又回到了那个吊儿郎当的花街牛郎形象:“行了!我只是说说而已,我怎么会轻易放下上将这个位置,然后便宜了不知道哪来得臭小子……”
“走吧,”艾略特随随招呼他离开:“我们去下面——”
然而他刚一动身,另一边副官身上的终端登时响了起来。他垂头看了一眼,同艾略特道:“是军部那边。”
艾略特颌首示意他接通,随即有些懒散地靠回栏杆上。他闭眼感受着闲散的风,心里还在盘算着老头子不知道又会给他指派什么差事——
然而。
下一秒他从栏杆上起身,神情已是大变:“你说什么?!”
“上……上将、您您您你居然也在……!”通讯员似乎全然没想到艾略特会就站在一边,原本还打算着这消息由副官转为传达,似乎会相对委婉一些。但事已至此,倒也没必要再遮掩下去:“刚刚李登殊上将派兵封锁了法政院,和那些人下了死命令——然后自己去了G813关口那里。
胡里当斯大人得知这件事后当即赶了过来,但是西南战线那些人油盐不进,根本没有人理会他的话,他要强行突破封锁线时还被直接鸣枪示威。
现在胡里当斯正在元帅那里和他理论,想必不久之后就——”
不消他再说下去,那边维特就已经找上了艾略特。艾略特心里叫糟,硬着头皮接了那则通讯,清了清嗓子问候道:“元帅——”
然而那边一接通就已经是地狱模式,背景音里胡里当斯吼了一声“熟不可忍”,而后一直恼怒地提及“撤职”和“治罪”,并不乏要军部给出一个说法的相关言辞。
在这样的背景音下维特的声音显得极为疲惫却又隐含着怒意。他声调平平道:“艾略特。”
“是。”
“我命令你,现在即去往默斯顿北郊,把这个无法无天,假矫上将之名把西南战区耍得团团转的李登殊,给我抓回来!”
维特说完旋即挂了电话,然而艾略特还有几分茫然,不可思议道:“什么叫……假矫上将之名?”
通讯那边跟着听完了维特那则通讯,先是默了下,而后有些小心翼翼道:“似乎有传言说,李登殊上将在启程前,已经向元帅归还了苍银白鹿勋。”
“你说什么?!”
“还有!”通讯员不敢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忙切换到另一个上:“因为最初消息传达过来时,是说崩落星际的星舰伪装帝国编号潜入了默斯顿,所以当时一直在北区搜查的弗兰少将……已经过去了。”
“虽然不清楚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但现在……大概,弗兰少将和李登殊上将两人应该都……”
“够了!”艾略特没耐心再听下去,通讯员噤声的同时副官也麻利地摁灭了通讯。事件一瞬间紧急了起来,艾略特只觉得自己一个头两个大,顾不得再闲散地原路从观景台离开,径直撑了栏杆翻身跳了下去。
“上将!”还在上面担心他身体状况的副官忙不迭道。
“传令下去!”艾略特回头喝道:“一、三队继续在南区执行搜查任务,二、四编队,现在随我一起前往默斯顿北郊。”
艾略特抽了口气,无可奈何道:“捉回李登殊!”
*
由于地理优势的缘故,弗兰根本没有等着听到后续李登殊封锁法政院以及元帅令艾略特抓李登殊这样的劲爆消息,在事情只抽丝剥茧到“崩落星系星舰伪装帝国舰潜入”这一层,就觉得嗅到了其中的阴谋气息,带着手下为数不多的人赶往默斯顿北郊。
关口外的小型起降场上确实停了辆货运舰,然而整个关口似乎没什么格外的动静,甚至连外围都不见有守备。
这个地方本来就相对偏僻且荒凉,如果不是今日听闻,弗兰根本不记得默斯顿北郊什么时候还有这样一个关口。不过这地方管辖归属法政院,而一半的守备工作也有监察会下巡检处那边拨人,故而和军部也没多大的关系。
可是至今日却不一样了。
他姐姐缇娜受人陷害而身陷囹圄,而那个杳无音讯的中间人正是来自于崩落星系——而这艘崩落星系的星舰恰到好处的潜入,很难让人不觉得这其中有所关联。
为了姐姐……他必须要勇敢地站出来。
弗兰打定主意后,指挥手下的人分散围定了关口,然后带着剩下的几个人朝着最外围袒露着的通行检查区走去。
然而此刻不仅通讯室内,连检查区里也空无一人。弗兰内心狐疑渐起,向前走时也带了点戒备。就在他逐渐靠近那一列排开的货舱通道口时,突然有个声音叫停了他:“什么人!不准靠近那里!”
弗兰和手下的几人回过头去,看到两个正满是警惕的守备正持枪指向他们。然而守备在看到他们身上军服时,并没有放下心来,反而比先前更紧张了几分。
紧张到连枪都忘记放下。
弗兰拧紧了眉头,抬手拦住手下人出头,而是自己开口自报家门:“我是弗兰·奥斯本,少将军衔,隶属北部战区——我们接到消息称有崩落星系军舰潜入G813关口,特来此协助查探。”
“现在,”弗兰看着他们,不甚愉悦地挤出一个笑来:“你们可以放下枪了吗?”
闻言那两个守备才磨磨蹭蹭放下了枪,冲他有些勉强地行了个礼后,其中一人径直道:“联盟上下所有关口都是由法政院管辖,少将,您并无权要求——”
这话无礼到弗兰都禁不住想要变脸色,另外一人见状忙不迭打断了同伴的话:“抱歉少将,我们这里并没有任何异常,没有任何崩落星系星舰潜入关口,想来可能是情报有误,不然少将去邻近的其他关口……看一看?”
弗兰没有接话,满脸不相信地笑了一下:“是么?”
他转身不打算再理会那两人:“但为了安全起见,我需要查看一下各个货舱内部的情况,这也是我的职责——如果有什么无礼的地方,我回头会亲自去向胡里当斯大人告歉。”
他身旁的几个手下横了那两个守备一眼,也打算跟着弗兰离开。然而他们还没走几步,后面又传来了那两个守备的声音:“等一下少将!”
弗兰有些不耐地回头,还没有说话,却忽然发现那两人都已经摆好了射击姿势瞄准了他们,甚至手指端已经开始靠近扳机:“我说过的,您无权——”
弗兰有些烦躁地“切”了一声,而这仿佛是一个讯号一般,他身侧的两个人迅速拔出腰侧配枪,毫不犹豫地击中了对面两个守备持枪的手臂。
惨叫声接连响起,刚才开枪两人其中之一的一名人高马大的灰发Alpha上前走了一部,一脚踩上了倒地守备其中一人的前胸:“刚刚我就想说了,一而再再而三地拿枪瞄着谁呢,臭小子。”
“卡罗!”弗兰招呼他:“别和他们废话,正事要紧。”
卡罗应了声,还仍是心有不满地啐了一口,正要转身的时候,又听见守备其中一人挣扎道:“这是法政院的地盘,你们无权——”
正在卡罗烦闷到想直接一枪补死他们的时候,一声压盖过所有人声音的沉响在不远处沉闷的响起。
弗兰警觉地回头,喃喃道:“……破坏弹。”
下一秒他跋足朝着声音响起的地方飞奔而去,剩余的几名手下当即追了过去。而卡罗却心头一紧,只觉得这其中不太简单。
“呵,”仰在地上的守备冷笑了一声,似乎一眼看穿了卡罗的担忧:“现在知道害怕了?不过也完了,你们不会活着走出——”
他话音未落,只听“嗵”“嗵”两声枪响,四下当即没了声音。
卡罗面无表情地收枪回身,朝着弗兰等人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
作为一个下辖于法政院一个再潦倒偏僻不过的关口,居然会拥有破坏弹这样的武器存在,实在是太过不同寻常了。
弗兰心底清楚对方拥有这样的武器,自己不该冒进,毕竟稍有不慎身处险境的就可能会变成自己。但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心底有一个声音始终在催促着他,让他快一点再快一点,不然就会——
他搞不清内心那股预示到底象征着什么,但弗兰隐约感觉到,如果今天自己在这里退缩的话,那么他可能会后悔遗憾一辈子……尽管他现在还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后悔。
关口的闸门按照字母顺序排列,随着他们越朝里深入,那些在外围没有察觉到的响动就听的越清楚。而随着那股不虞之感的愈发浓烈,弗兰已经来不及思考太多,而是直接朝着争斗声最强烈的那个地方奔过去。
卡罗似乎在后面喝止他,而身边也有人劝他,如果对方手里甚至持有破坏弹这样的武器,那似乎他们还是暂时撤退寻求援助后再进入那里比较好。
然而弗兰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
终于,他看清了那是不是迸出明光火焰的货道闸口,外面的货箱散落一地,其中甚至还有一眼看上去就不是联盟人的尸体。
他在那个当口微妙地顿了一下,而后任谁也拦不住地朝那里冲了过去。就在他抵达闸口那一瞬间,货道口又传来了一声沉响——那是弗兰刚刚已经听过一次的,破坏弹爆炸的声音。
象征湮灭的黑雾在已经被破坏的闸口处弥漫,后面的人拼命地想拦住他别让他闯进去。然而弗兰就靠着那股直觉冲进了黑雾中。
终于,感官和视觉被硝烟及炮火味充斥的那团逼仄空间里,弗兰又闻到了那个味道。
包裹着血腥味的,曾经和他相伴许久的,信息素的味道。
“你在哪?!”弗兰朝前摸索时大声问道:“你在哪?”
随着那股信息素味道的愈发浓烈,弗兰终于在模糊中抓到了什么——少年单薄的身体浸透了血,在接触到他手上那股扶撑的力后旋即软倒了下来,径直摔进了他怀里。
弗兰摸到一手粘腻时简直浑身都在发抖,他想检查一下少年身上的伤势情况,却又因为靠近的脚步声突然警觉起来。
“别怕——我现在就带你出去。”弗兰压低了声音一把抱紧了他,当即准备转身离开。
然而少年却一把拉住了他。
那股气力不算小,甚至让弗兰感觉到有些疼,然而他转过去时,看到少年沾血的额发下一双眼睛,眼神禁不住涣散之余却又有坚定。
“……你不想离开么?”弗兰问。
然而少年只歪头看向一个方向,不远处那个显然是破坏弹爆炸时形成的一个黑色深坑。
他努力抬手指向那个方向,血水顺着指尖一点点淌落。
“……艾……尔……”
言泽用最后的力气发出了声音。
第066章 得救
“喂!弗兰!”这时候外面的人声越发靠近:“你没事吧弗兰!”
弗兰抱着言泽正欲起身, 脚下却又因为一时失力而发软。他靠在边上喊道:“这里有人受伤了,帮我叫医生!”
这个档口弗兰根本无暇顾及其他,尽管大概率那个惯能惹事的帝国小王子现在就在那个路面上炸塌下去的深坑里, 然而当务之急不是这个,当务之急是——
他把怀里已经没了知觉的言泽往上抱紧了点:“别怕宝贝儿,你一定会没事儿的。”
他要快点把人带出去。
言泽的指尖在他动身的时候轻轻抽动了一下,然而只是朝着坑洞的方向虚虚探了一下, 便又无力地垂了下去。尽管他们距离闸门处不远, 但是由于货道内照明不利,再加上硝烟隐障着,这会儿根本看不清路。
弗兰小心翼翼向前走了两步,后知后觉地发现不知为何, 刚才还乱糟糟充满打斗声和木仓炮声的货道内突然安静了下来,就连原本烟雾里潜藏的脚步声也都杳然无声了。而耳边越来越真切的只有自己人靠近时脚步声,对方满心疑问地开了口:“我说弗兰——”
与此同时, 斜后方突然传来一声枪响。
弗兰怔愣了一瞬,而后惊声喊叫出对方的名字。接踵而来的是闸口那边过来的脚步声响成一串, 朝这里奔了过来。隔着未落的雾弗兰只能看到不远处那个人影轰然向后倒去,而他中枪后喷溅出来的血也已经落到了弗兰脚边。
弗兰有些不可置信地往回看了一眼,在嘈杂只余捕捉到了极其细微的“喀拉”声响——这声音他听过成百上千次不止,是将弹药装载入发射器后定位瞄准时的声音。
“别过来快离开那里!!!!”
弗兰用尽最大的力气喊出了声, 而就在他出声的同时侧后方传出了弹药发射时迸出的那种纤细声响。弗兰靠着下意识反应抱紧言泽朝反方向翻滚过去,而后就听到震耳欲聋的炮弹爆裂声炸响在不远处。
他感受到乱石碎砖落在自己背上,在后脑勺刺痛和无尽的耳鸣声中弗兰撑起身:“你们还好么?!喂!!卡罗!!拉尔夫!!”
他一连叫了几个名字都无人回应, 下一秒却又有人循着声音朝他这里开始射击。弗兰被射中左臂后禁不住发出一声闷哼, 他挡着言泽向前躲过了这一阵射击,于喘息之际大声吼道:“不要开枪!我们是联盟北部战区——”
然而根本不等他把话说完, 对方的枪口就掉转向了这里。
弗兰强撑着在枪声中继续吼出了声:“我是联盟北部战区少将弗兰·奥斯本,请停止射击!——”
但即便他再怎么表明自己的身份,对方的攻势都没有丝毫减弱,反而追击得更急。弗兰彻底对他们没有了指望,只能疲于奔命一般四处躲着枪林弹雨——然而他本来就没到能在这种境况下依然游刃有余乃至能反击的地步,更遑论现在身边还带着不省人事的言泽。
见鬼。
那一个瞬间弗兰脑海里划过一个令他感觉到十分恐惧的念头:他今天还能活着从这里出去吗?
怀着那种惶惑不安,弗兰只觉得自己的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就在他发怔的间歇里,怀中言泽忽然小幅度地动了一下,发出了极微弱的痛哼声。察觉到这一点的刹那,弗兰像是猛然醒悟过来,周身被火灼烧了一般。他也顾不及身上的疼痛和那股恐惧感,当即咬紧牙关,不顾一切地朝外冲过去。
至少,怀里这个人。
他想让他活下去。
……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内心那股强烈的祈愿真的起了作用,在借着黑暗掩护而左突右奔的弗兰居然幻听到了外面又有脚步声袭来。枪炮声中更夹杂进了一个他无比熟悉的声音。弗兰在一个微妙的停滞后,终于听清楚了对方的话——
“弗兰快趴下!”
就在弗兰抱紧言泽就地滚趴下的同时,闸口列队聚集的人群中间突然爆亮一簇明光,而后能源照明弹沿着弗兰逃出的路径径直前冲过去,沿途迸裂开的能源石碎屑荧荧发光,照亮了黑暗中的一切。
最后直直撞坠在一辆侧翻货运车上,炸成四处飞坠的明光细碎。弗兰仰过脸看了一眼,发觉拉尔夫几人都倒在破坏弹的第二次爆炸点附近,不知生死。而里面则是一群荷枪实弹的守备,正满目惊惶地看着他们。
可恶……!
弗兰在劫后余生的解脱之余却又开始痛恨自己的无能,而下一秒他已经被人围了起来。卡罗和格林一左一右在他周围蹲下,紧张开口道:“伤到哪里了?”
弗兰松开怀抱,露出了怀里那个小血人道:“不用管我……先救他——!还有拉尔夫他们!”
“这会儿不必要谦让分先后了弗兰少将,”霍路德的声音从一边插过来:“你们可以同时都得到最好的治疗……等等这是——”
没给霍路德再招呼他的机会,李登殊在指挥手下的士兵彻底管控了局面后便匆忙走了过来——不过关口的那些守备一看到来人数量众多,且领兵的是李登殊,也当即就没了抵抗的心思。
李登殊跪在他们身侧,只一眼便看出了那人是谁,拧紧了眉道:“言泽?”
旁边的弗兰受到了极大的震动,禁不住把抱着言泽的手又收了几分。结果一动之下又想起言泽遍体鳞伤,当即也不敢多用一毫的力气。而言泽微微睁开眼睛,混蒙中看清李登殊的样子,似乎又挣扎着要抬起手。
弗兰心底抽疼,当机立断把言泽的手给挡下,自己极为麻利地指明了方向:“他在那里面!”
李登殊循着看过去,发觉弗兰指着的正是最初破坏弹形成的那个深坑。他忙不迭起身朝那边走去,而霍路德眼疾手快起身拉住了他。
“我的上将,”霍路德用尽力气钳住李登殊的手道:“你是打算就这么跳下去救他么?……安斯艾尔没那么没用,你已经帮他把最大的麻烦解决了,下面该想想自己要怎么办了吧?”
李登殊看了他一眼,沉着眉眼道:“我知道。”
你知道个鬼!!
好容易接受了自己押宝压得满盘皆输的现状,不能再容忍把余下的老本也都赔进去。霍路德急道:“当务之急是把货舱里东西搜出来……照凯恩斯那个反应,他们这里一定有猫腻,只要我们能抓到证据,就能反败为胜,那你下来就不会被……”
“霍路德,”李登殊同他道:“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从我下令封锁法政院那一刻起,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就已经注定了,李登殊以自己为筹码来换下艾尔的性命的结局。
霍路德瞪大了眼睛,却也只能不甘心地咬牙切齿:“你真是个疯子。”
“彼此彼此。”李登殊没什么语气地挣开了他的手,直直朝那个坑洞走去:“所以,在那之前……”
“至少让我确认他是否安全。”
*
尽管先前已经隐约有了那样的猜想,但是真的通过傅荣淮的反应坐实了的时候,艾尔如坠冰窟。
那样境况下言泽留下来意味着什么,两个人都心知肚明。而为什么他们两个真的发现货舱里藏了什么的人却没有被堵死在地下,也与地面上言泽和那些人的纠缠分不开关系。
然而他却什么都做不到。
在这个关头艾尔重新体味到了那种深深的无力感——和六年前如出一辙。顶上每一次震动都像是对他的一次审判,而他在下面却什么都做不到。
他几次想原路返回都被傅荣淮阻拦了,理由是在一片黑暗中来回摸索着的他们根本找不回原来的路。更不用提,艾尔心知肚明的是即便是能够找回去,傅荣淮也绝对不会让他折返。
“人的牺牲总会有目的,安斯艾尔。”傅荣淮认真道:“就像你刚刚不顾一切骗开那道闸门是为了我们的生机,言泽会愿意在上面拖延着,也是为了你的性命。换做平常你回去我当然没有意见,但是现在……安斯艾尔,你要承认,你回去只会是言泽的累赘——你会让言泽的牺牲白费。”
“我不要牺牲,”艾尔近乎执拗道:“我要他活着。”
语罢艾尔转过身去,开始摸索着沿着矿道试图原路返回。而傅荣淮良久没有说话,半晌才对着他的背影道:“有句话我从很久之前就想说了,安斯艾尔。”
“你不会真的天真到,觉得你想要做的事情可以不必任何人牺牲就可以做到吧?”
“傅荣淮。”
艾尔停下步子,叫了声他的名字,而后道:“就是因为我见过太多牺牲,所以我深知生命的可贵,远不是——”
他微微哽咽了一下,而后继续平稳道:“不是任何目的达到后所获得的成果所能比量的。只要有你们在,我可以失败重来很多次。可是如果你们不在了……那我就算最后成功了,那这一切对我也失去了应有的意义。”
就像六年前的最后,他在逃亡的路途上醒来,面对的是一塌糊涂的败局,和无数故人的死讯一样。诺里在听到他决意返航时,也曾极为崩溃地同他争吵,认为这将会使所有人的牺牲都白费。
而等他在审判庭上,得知外公的刑罚得以减轻,不必判处死罪时,艾尔觉得一切都值得。
他握过那个老人的手,在对方一次又一次说他不该回来,不该承受被流放的刑罚时,艾尔眼含泪光笑着开了口:
“是您说的,只要人还在,一切就有希望。”
“相信我,外公,相信艾尔……我一定会救出你,我们会再见到莉莉安,我们一定会团聚。”
“相信我。”
……
往事在脑海中如簌簌流沙,艾尔低声道:“如果这是天真的话,就让我天真到死吧,傅荣淮。”
“至少这样,”他看着前路一字一顿道:“我不会后悔。”
语罢艾尔又开始执着的向前摸索着,傅荣淮闷不做声跟在后面,半晌低声道:“抱歉,我没有……那个意思。”
艾尔缓了一下,正要开口说“我知道”,却突然听到了远处似乎有人的脚步声传来。他连忙定在原地,同傅荣淮以气声说了句“噤声”。而后便万分戒备地靠紧了墙壁,准备适时而动。
远处的脚步声走得很急,在所有声音都被放大了无数倍的地下更是异常明晰。但随着这脚步声的靠近,艾尔心底的戒备感却在一点点地消解下去,直到最后。
在咫尺近的拐角处,突然透出了一点柔和的亮光。艾尔似有所感往前走了几步,来人觉察后顿了一下,而后快步转过弯儿来。
李登殊转过来时拿手挡了一下能源石透下的光,似有些难以置信道:“艾尔。”
不知道是因为长久不见光之下乍一看到这点微弱的亮被刺到了眼睛还是怎么,艾尔在那一瞬间感觉眼眶有些发热,甚至连鼻子都有些发酸起来。他忍了忍还是打趣道:“终于来了啊,李上将,我可是——”
在李登殊倏然将他抱了个满怀后,艾尔感受着对方臂弯间那股珍重的力度,剩下的话说的就有些磕绊了:“我……”
“对不起,”李登殊抱着他却也唯恐他身上有伤,不敢过度施力:“我来晚了。”
原本想打趣说“我可是等了好久”的艾尔却是怎么都说不出来了,他抿了抿唇,压低了声音道:“没有……你来得恰到好处。”
不知道为什么,艾尔感受到李登殊心里那点不安,在瞬间就整个软化了下来,先前翻车坠落时那点被他觉得根本不算什么的疼痛在一瞬间翻涌了下来,甚至还有了鼻头发酸的委屈。
而艾尔正想说什么,身后围观良久一直沉默的傅荣淮终于忍不下去了,发出了一声再刻意不过的咳嗽。
艾尔那个瞬间几乎是想弹出来,然而李登殊只是慢慢放开了他,扶着李登殊胳膊站定的艾尔揉了揉鼻头,扭头冲傅荣淮打哈哈道:“看!傅荣淮,我说过的,李上将他一定会来的!对吧!”
傅荣淮:“……………………”
傅荣淮:“哦。”
第067章 参差
沿着李登殊来时的方向一路回去, 道壁一侧隔一段路就被嵌进了一小块能源石。
得知言泽已经获救之后,艾尔才算彻底松了口气,从陷入黑暗后便一直如影随形的忐忑不安中解脱出来。原本他还想问李登殊是怎么找到他们的, 但一开口又想起了傅荣淮先前说到言泽靠信息素找人时那句“百试百灵”。
他忍不住回头看了傅荣淮一眼。
……还是不提了。
然而大概是头一次跟外人接触,傅荣淮身上有种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紧绷和兴奋。以致于艾尔一回头傅荣淮的视线就追了过来,两个人在李登殊背后交换了一个彼此都有几分无语的表情。
傅荣淮无声道:……怎么?我很多余吗?
艾尔面上十分义正词严,无声铿锵了一句:怎么会。转头时想到的却是傅荣淮五感断绝了小半辈子, 今天却突然开窍, 萌生了这样一股无师自通的自觉。回去一定要和潘西一起在崩落星系酒吧门口拉条横幅,这实在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这边缓过了头,艾尔终于从见到李登殊后的那股隐约的亢奋感中恢复了冷静。他开始重新考虑如何当下这个棘手的状况,一时之间却是不知道如何同李登殊开口。
但也正是因为他踌躇几次欲言又止, 按往常早该有所感应来给他递台阶的李登殊却毫无所觉,只默不作声带着他们向回走,艾尔才后知后觉发现了这件事。
李登殊的状况很不对。
他把今天在货舱里发现“灵鹫”部件的事情先压了回去, 皱着眉开口道:“李登殊,出什么事了么?”
艾尔开口后似乎才把李登殊的思绪唤了回来, 柔光下他那双黑珍珠一般的眼睛淬了点寒意,转眼间又解冻化开。他脚步放缓了一瞬,旋即又恢复原来的步调。
“我来之前,”李登殊道:“胡里当斯当着维特元帅和沃纳会长两人的面, 揭穿了‘安斯艾尔’的假身份。”
不等艾尔开口,傅荣淮诧异道:“什么?!”
“冷静一点傅荣淮。”艾尔道看了旁边神色遽变的Alpha,沉住气道:“没想到居然能反应的这样快, 看来他们一早就勾结在一起了。”
傅荣淮问:“谁们?”
艾尔顿了一下, 错开了这个问题继续道:“那潘西现在的状况怎么样?”
李登殊微微倾身错开顶上突起的石棱:“我并没来得及见到他,但现在他应该还在法政院手中。不过不要担心, 胡里当斯志不在他,想要的鱼没有上钩前,他一定不会轻举妄动的。”
傅荣淮疑道:“什么鱼?”
不知道为什么,傅荣淮问完这个问题后,发现安斯艾尔的眼里莫名多了几分歉疚,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到嘴边又没能说出口。
而另一边李登殊恰好弯身绕过一道小门,闻言这位联盟上将偏头过来,极淡地笑了一下。
“我。”他轻声道。
*
艾略特抵达关口时,格林接手安排的货舱检查已经结束。然而除了守备那里出现了破坏弹那样不符规制的军备物资外,其他的一切如常。
霍路德和格林都惦记着当时李登殊出言一诈时,凯恩斯突然变了的脸色。而当下虽然因为李登殊迫于无奈打草惊蛇,给了他们充分的转移时间,想来也不会再留下什么可疑痕迹。但他们还是禁不住抱有一线希望,想从货舱里撬出点什么东西。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从他们进来开始,那些守备就众口一词,表明是因为崩落星系星舰入侵而奋起顽抗,混战中误伤了闻讯过来的弗兰等人。然而对于先前弗兰他们来时遇到的那两个意图不轨的守备,却是因为死无对证而没了理据,最终变成了一盘乱账。
见艾略特带着那么多人重新在外围织了个包围圈,西南战区的人也隐约有了预感,一时面向同袍们的神情都有了几分抵触。艾略特沉着脸没有说话,见格林迎面走过来,一旁的副官先站出来开了口,没给他们留下任何打感情牌的机会:
“格林·亚德少将,我们奉维特元帅的命令前来。”
他后面的话出于考虑并没有说出来,但是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是为何。
格林发狠的目光从艾略特身上挪过来,扫在了面前副官的身上,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道:“所以呢?”
霍路德唯恐格林一时冒进动了手,回头落人把柄给胡里当斯更多的发挥空间,忙在后面拉了他一般。格林梗了梗,最后还是先一步朝艾略特行了俯身礼——但霍路德从他绷紧的后脑勺就知道,格林心中压着多大的怒火和不甘。
身为副官的格林如此,更勿庸提后面李登殊统帅多年西南战区的兵力了。
这个关头千万、千万不能意气用事,霍路德吞了口唾沫想,祈祷安斯艾尔一定全须全尾活蹦乱跳,不然一会身为主将的李登殊上来,只要表现出一点点抗拒——
那么今晚这里势必难以善了,没准还会演变成联盟有史以来……
可千万不要!
霍路德脑子里的弦绷得死紧,所有的注意力都落在了面前的三人间。好在副官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不想让自己的主将左右为难里外不是人,当即上前道:“格林少将,我们此来也是奉命行事,还望大家能彼此体谅。”
副官存心打圆场,然不知为何,一惯懒散好脾气的艾略特这会却没什么好脸色,他上前一步直接问到:“李登殊去哪了?”
刚刚稍有缓和的气氛,因为这一句话而变得剑拔弩张。
霍路德心知格林心里抵触,看他紧抿着嘴盯着艾略特的样子,自己禁不住带着点舍生取义的意味横下了心,决定在这里插上一手——总归不能让军部在这个时候起内讧。
好在就在霍路德准备就义出面趟浑水的时候,旁边突然飘过来一个声音:“艾略?”
艾略特猛然回头,看到刚出院的弗兰这会又光荣负了伤,这会撑着墙正从阴影里朝他们挪过来。艾略特禁不住锁紧眉头朝他快步走来:“你这是怎么……?”
弗兰这会还有些面无血色,他扬了下巴冲艾略特示意那些被捆在一边守备们,低声道:“我听到这边关口有崩落星系潜入的消息赶了过来,没想到却险些被自己人要了命。艾略,你知道么?他们手里还有破坏弹……”
弗兰皱着眉头同他讲了事情经过,完全没察觉到艾略特神情越发僵硬。而片刻后弗兰话落,才后知后觉地问道:“不过艾略特,怎么你也跟着过来了,虽然这边刚刚确实危机了点,但也不必劳动两大上将先后出动,而且登殊先前已经把局面都——”
错开眼看向艾略特身后的瞬间,弗兰终于把当下两军区对峙的样子收进眼里,嘴里的话当时便打了绊,改为诧异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在场士兵除却弗兰带来的那几个属于北部战区外,剩下的无不归属西南和东南两大阵营。此时此刻身为为数不多局外人的弗兰也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正想向艾略特寻求答案,却发现发小避开了自己的眼睛。
弗兰有一瞬间的茫然。
恰逢这会儿他们视线范围外突然传来点悉索响动,在场的人循声望去,正好见废墟坑洞间李登殊从下面一把撑手跳了出来。
他起身后拍了把身上沾染的灰尘,抬头给在场的人露出一个再和煦不过的笑来,与下去时的样子可谓判若两人。见他出来,霍路德便朝那边走了几步,被错身而过的李登殊轻攥了把手腕,而后又不动声色地朝艾略特走去。霍路德似有所觉,又朝坑道里看了一眼——
果不其然,下面还有两个人踮脚站在窄小的平台上仰面巴巴看着他。
霍路德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为了不引人注目又特地站远了一下,保持一个合理的间距后停了步子,抄手靠在墙边上,进退得宜地戒备观望。
而李登殊在转过身来的艾略特面前站定,露出一个微笑道:“辛苦了,艾略特。”
弗兰仍不明所以,而艾略特却被他这样一个笑拱出满心火气:“李登殊。”
艾略特凝眸看着他,眉头紧蹙:“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李登殊不愠不火应了声:“我知道,艾略特,所以你才会出现在这里。”
见他这个样子,艾略特只觉得自己的怒火都没了去处,微微阖了下眼道:“你要做的事情做完了么?”
格林在旁边似有所觉,不待李登殊回话,他抢先一步道:“等等!上将,再给我们一些时间,我们一定能找出来——”
“抱歉,格林。”李登殊看向他时眼中似有歉疚:“我已经向元帅交还了苍银白鹿勋,现在我已经不再是上将了。利用不知情的你们成全自己的任性,对此我很抱歉。”
“艾略特,”李登殊转而向艾略特道:“我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要离开的话,现在就可以。”
“等等——等一下!”
弗兰在旁边睁大了眼睛:“登殊,你在说什么?!什么交还了苍银白鹿勋,什么不再是上将,你们到底怎么了?”
这中间的弯弯绕绕实在太多,有些话不能说在明面上。面对状况外的弗兰,面前的两人一时无言,好在后面伸出一只手搭在了弗兰肩上。卡罗借擦肩而过的时候拍了拍弗兰的肩膀,暗示他不要再继续问下去了。
卡罗朝李登殊和艾略特先后行了礼,极为郑重地朝李登殊道:“今晚多谢您出手相救。”
李登殊微一颌首:“不必客气。”
卡罗摊开手,外后退了两步。艾略特神情依旧是与他不符的阴郁,最后看了李登殊一眼,默默转过了身朝外走去。
旁边副官适时向前一步:“上将,您的配枪还请——”
李登殊闻言拿下配枪,还不待递给艾略特的副官,旁边格林一把挤了过来,双手接过了他的枪。
“上将,”格林压低了声音道:“我们会等您回来。”
这句话并不是他一个人要说,而是在场所有李登殊麾下将官眼中流露出的意思。李登殊放下手后慢慢点了头,临行前冲弗兰道:“弗兰,好好养伤。”
李登殊眼中带笑,话里似有深意:“……做你该做的事。”
……
众人目送着李登殊卸枪,在一群隔壁军区将官的包围下离去,当时心里都不是滋味。而片刻后被抓起来的守备也被一一带走。到最后艾略特的副官去而复返,他回来同格林道:“格林少将——”
格林黑着脸不容置喙道:“我现在身为西南军区的代指挥使,有权以西南军区的名义接管这里。”
副官见状也不多说,显然也不想过多招惹格林这个硬茬子,平白给两军区间添些摩擦。便请他自己之后向元帅说明情况,自己也不多惹事儿地转身离去。
几分钟后,东南军区的陆行舰载着他们的主将远去。
格林几乎要咬碎了牙,才把胸中那股不平咽下去。可他也心知肚明这不过都是迁怒,归根到底一切都是李登殊自己的选择。
可是就算这样……
“喂!格林!”正在格林还兀自愤愤之时,一旁霍路德突然出了声:“别傻了来搭把手!”
格林转过去,看到货道另一边霍路德正单手撑在坑洞边上,用力憋到青筋暴起的同时,半个身子都沉了下去。
这次不消他在说,格林连带弗兰和卡罗,以及剩下西南军区几名在场的将官都凑了过来。众人七手八脚把还沉在坑底的傅荣淮和艾尔拉了出来,才着实松了一口气。
艾尔从出来以后脸色就极为难看,撑在一边喘平了后便直起了身:“现在,虽然我理解你们应该都正在气头上,都不大待见我——但为你们的上将考虑,哪位好心人能接着他的话给我解释完。”
他沉着脸道:“从假的‘安斯艾尔’被揭发开始,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068章 谋杀
强光映照下整块玻璃墙面像镜子一样, 把屋内的一切都分毫不差地映照出来。
潘西仰面端详着面前这堵玻璃墙,轻敲了几下确认手感和材质后,又把耳朵贴了上去。他努力捕捉着外界的声音, 但却又一无所获。
与隔断各个牢房之间所用的雾化玻璃墙不同,在这边他只有拿手挡住光,将眼睛贴到极近时,才能从那不怎么透光的缝洞间, 模糊地看到一点外界的景色。不过长廊上除了间隔几米放置的能源石用作照明外, 他唯一可见的便只有正对着牢房的摄像头。他趴在墙上看了许久,最后还是不死心地出了声。
“有人么?”尽管什么都看不见,潘西依然十分执着地趴在玻璃上,一边一边地朝外招呼:“请问有人么?”
“有人在吗?”他拘谨又急切地拔高了声音。
“不必喊了, 没有用的。”
正当他清了清嗓子,打算彻底用喊得来之时,隔壁牢房里缇娜默默出了声。潘西犹豫了一下, 还是飞快地又趴到了另一边:“缇娜上将!”
“你帮帮我吧。”潘西可怜兮兮道:“如果我不早点把消息传达出去的话,那艾尔就危险了——”
“你不是说了你进来前遇到过霍路德了么, ”不知道为什么,从潘西看到她到现在,缇娜都以怎么没变的动作坐在房间里唯一的那张桌子旁:“不必担心,至少就算看在温羽泽的份儿上, 霍路德也一定会开口的。”
潘西趴在墙上的动作顿了一下,结果下一秒却更急切地贴了上来:“可是,万一呢!”
缇娜觉得他这样子十分像一直急切地从主人那里寻求什么的小狗, 便禁不住偏头多看了几眼。潘西透过雾化玻璃察觉到她转过头来, 当即拼命地眨起眼睛冲她示意。两人对看了一会儿,缇娜表情如故地转了回去:“没用的。”
“法政院地下监牢这一层大概算特设, 没有一定的罪名也住不进来。”缇娜拢了下耳发,撑着下巴随随道:“大概这一层目前为止也就我们两个人罢了……如果再有人进来,我想少说也得是叛国罪那种程度的罪名吧。”
潘西看她是真的没可能出手相帮,当即没再多话浪费时间,回头继续趴在另一边的玻璃墙上敲打招呼:“有人么!请问有人么!”
“我胃疼!我肚子也疼!啊我怎么咯血了!”招呼了这么久都不见人声,潘西急中生智改变策略,装模做样咳了几声后“嗵”一声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装出一副人事不省的样子。然而他躺了许久外面都没有任何动静,于是潘西狠狠爬起身来,上去朝着玻璃墙踹了一脚:“你没有没有人性——!”
“喂,”与此同时缇娜出了声:“你这样那墙上会有——”
不消她说,下一秒潘西就亲身感觉到了那股从墙上传导过来的通体酥麻的触电感。潘西向后弹了几下后歪倒在了自己的床上,半晌才缓过来道:“缇娜上将,或许下次有这样的事情你可以早点提醒我。”
缇娜听他声音唔哝带了点疲惫和委屈,也相当无语道:“我想,一般到这里来的也不会作出你这样的行为。”
潘西还想再说什么,耳边却捕捉到极轻微的“咔哒”声,当即他也浑然不觉痛了,像只警敏望风的兔子一样蹿到了玻璃墙前,费力地朝外张望着。果不出他所料,走廊远处传来了几个人的脚步声——
“喂!你们好!”潘西趴在玻璃墙上道:“拜托了,可以帮我联络一下李登殊上将吗!我有非常非常紧急的事情想要见他!”
他喊得费心费力,那几个人的脚步却由近及远,遍是仅一墙之隔时也没给潘西任何回应。他没放弃地继续招呼,生生巴望道耳边听不见脚步声,最后神情黯淡地垂下了头。
“没用,”潘西伤心不已,摇晃了几步整个人横挺到床上:“对不起艾尔,我太没有用了。”
潘西伤心絮语刚进行到第一阶段,还没来得及继续进化时,他房间的那扇封闭门突然响开一串电子音。那个瞬间潘西的心如同寒冰化冻枯木逢春,他当即从床上弹了起来,一双眼睛晶亮着冲向门口:“你好!能不能帮我联络一下李登殊上将——唔?!”
然而还没等他说完话,进门的三个Alpha极为默契的一齐动了手,把他摁住了以后兜头罩下一个全封闭的头套来,封闭住了他的视野。
潘西一惊之下试图挣扎,然而头上却又毫不客气地挨了一个一敲。他绷着两眼泪当时就学了乖,极为顺从地忍痛配合对方扣上了手铐,继而小心翼翼地不死心道:“请问……”
终于有一个人回应他,极不耐烦道:“闭嘴。”
于是潘西老老实实闭上了嘴。
缇娜在隔壁房间看着他们几个人给潘西扣好押走,别开眼时几不可察地挑了眉。然而还没等他们出门多久,自己房间的门也传来一声轻响。
只不过相对于潘西那边,到她这里动作和话语都客气了许多。
来人进来先冲她行了个礼。大概是因为当下她的身份尴尬,对方也就避开了称呼这一节:“抱歉,多有打扰。现在还请您跟我们走一趟。”
缇娜朝着他看了一会儿,极为无所谓地开了口:“我能知道是为了什么吗?”
对方把腰弯得更深:“抱歉。”
“知道了。”缇娜撑着桌面起身,冲他一并举起了双手,微微挑眉道:“嗯?”
察觉到缇娜是问自己需不需要手铐,对方犹豫了一下,当即摇头道:“怎么会……还请您跟我们一起过来。”
对一个阶下囚能这么客气,缇娜心底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兀自笑了一下,而后起身朝外面走去。来人见她没什么抵抗便出了门,着实是松了一口气。
而等缇娜出来看到后面押送间里早已被五花大绑戴了头套押着的潘西时,她的眼神当即有些危险了起来,缇娜瞥去旁边一眼,却发现周围的人都干脆埋头避开了她的眼神,只留给她几个形形色色的后脑勺。
越来越奇怪了。
一时缇娜心底闪过几种可能,可一时也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正当缇娜有些纳闷时,先前请她出来的那个人已经带上了隔间的门,冲她一扬手道:“还请这边。”
随即他似乎有所防备一般,抬起食指挡住了嘴唇,冲缇娜无声道:请您稍安勿躁。
*
稍安勿躁的结果是他们一路升至了顶楼。
由于法政院地下监牢和审讯室及办事大厅中途分割,所以他们从审讯室路过时还引起了一些骚动。不过骚动仅限于外围,毕竟缇娜身为联盟上将,少有人会不认得她的脸。原本霍路德审讯时为了避讳和保全,从不让无关的人见到她,不过这次提讯不归霍路德过手,法政院的人就面上带笑地拖她变相游了次街。
但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这点无关痛痒的小羞辱又算得了什么。因而缇娜一路都表现得仿佛无知无觉,宛若一个失却感情的瓷偶。倒是潘西不知是被什么声音吸引了注意力,中途还惹出一段小插曲。
最终等他们站定到顶层审判庭外时,那些人先一步把潘西带走,引着缇娜一个人走到了门前为她带开了门:“请进。”
缇娜脸色称不上好,但到此时还是压下了心中的疑惑迈步走了进去。审讯室的大门在她身后徐徐关上,厚重的门板向外界隔绝了她所有的不安。
缇娜快步走上前去,目光震惊地看着讯问台上站着的那个人:“怎么会是你?”
李登殊手上戴了手铐,闻声回头冲她笑了一下,表现得极为淡然无畏:“晚上好,缇娜。”
不等他再回答后面的话,前方横插过来一个声音道:“还请快速入席,缇娜·奥斯本。”
胡里当斯少有地没再带着他那张假笑面具,几乎可以说有些面目狰狞道:“等你准备就绪后,我们将继续对犯下叛国罪行的,前联盟上将李登殊进行问讯。”
“叛国罪?!”缇娜觉得胡里当斯简直不可理喻:“你在胡说什么?”
台上胡里当斯脸色差极,而不待他再开口,前排的维特元帅开了口,似有训诫意味道:“缇娜。”
随着缇娜缄声坐定在一旁,胡里当斯脸上露出一点隐忍不发的古怪笑意:“我险些忘了,缇娜上将……哦,前上将,不久前也因为犯下罪行被羁押受讯,故而错过了今晚这场好戏。维特元帅,您的军部可真是错漏百出,满是窟窿。”
“胡里当斯,”维特也不客气道:“如果你觉得自己不能胜任主审官的话,我不介意当庭改换沃纳大人进行此次审讯。”
胡里当斯桀桀冷笑出声:“不必了,维特大人,我不过诚心实意为联盟的未来担忧了几句,毕竟现在站在讯问台上的,可是您真心属意的继承人不是么——好了,那我们继续吧。”
*
除却刚刚已经对过面的三个人外,余下在场的人也尽是熟面孔。法政院和军部分属两部分,各坐在房间的左右,其中军部那边和夹着霍路德和孟德南两个外来人口,而监察会会长沃纳和维特元帅一起坐在最前排的两个位置,身后一片空荡。
法政院那边为首的是凯恩斯,自赛鲁普死后,他变成了胡里当斯手下的最为炙手可热的人。却不知道为何,这会儿法政院的人各个都显得情绪极为高涨,看着李登殊的表情仿佛先前李上将一声令下西南军区的人合伙掀了他们老巢。
出于一些考虑,缇娜原本并不想和军部的人靠太近。然而下一秒胡里当斯一开口,她便转了念头。
审讯台上站着的胡里当斯语气极为不善:“李登殊,你是否承认,在你归还苍银白鹿勋,已经不再拥有联盟上将之名后,依然调动了西南军区军队对法政院和G813关口进行了封锁控制?”
“是。”
缇娜火速坐到了艾略特给她留下的位置空缺上,有些咬牙切齿地冲艾略特追问道:“快告诉我,今晚都发生了什么?!”
艾略特面有难色,毕竟他也是事到中途参与进去,事情是如何发展成这样于他也是一头雾水。此时从缇娜一进门就观察已久、寻机加入的霍路德当即凑了过来:“他今晚没有跟完全程,估计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还是我来吧……”
在缇娜没来之前,凯恩斯早已作为今晚封锁法政院事发现场受害方的第一见证人进行了一番苦诉,中间更是对李登殊当时掷地有声的威胁进行了几次复盘。把在场法政院方所有旁听人群的情绪调动到最高,集体呼吁对李登殊进行严处。
霍路德大概明白他们意犹未尽之所在——他们也是回来后才知道,胡里当斯最初上前质问维特时言语中极有将整个军部一齐拉下水的意思,没想到后面得知了李登殊先前早已归还苍银白鹿勋,之后纯粹是一系列个人行为,而西南军区的一众将领也是被欺瞒的受害者时,更是怒不可遏。随即把李登殊的行为上升到叛国层次,并以此急召三方高层,对李登殊展开了问讯。
虽然话没有说得太露骨,但身为听众的缇娜也旋即明白,胡里当斯的怒不可遏纯粹是因为把军部拖下水的如意算盘落了空,随即转为死踩李登殊,让整个事情再无转圜之可能。
然而缇娜旋即把注意力放在了之前的事情上:“所以,G813货舱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霍路德摇了摇头:“不知道——不过现在重要的并不是那个,而且当时我们到达那里的时候,法政院已经把自己那边的东西收拾干净了。而且就我个人而言,我无法对崩落星系的那些人予以信任,毕竟真正看到货舱里东西的人,是他们。”
“怎么可能会不重要——”缇娜压低声音到:“从法政院被封锁到胡里当斯上门问罪,足足有近一个小时的时间差。如果不是这老狐狸心里有鬼,他怎么会拖延这么久才去开口?……那里面到底是什么?”
一边胡里当斯和李登殊的对质也一直围绕着其行为动机展开,两方似乎达成一股默契一般,对货舱内的货物本身闭口不谈。
几个人面面相觑,苦思不得解,而后缇娜像是恍然想起什么一样,皱着眉问道:“不过这中间还有什么其他的问题么,刚刚我上来的时候,一起被提讯过来的还有那个假冒‘安斯艾尔’……这是为什么?”
霍路德跟着皱了眉头,满脸不知所以的茫然,而今晚半程都没怎么说话的艾略特在听到之时脸色突然一白,下意识说了声“糟糕”。
缇娜和霍路德的眼神不约而同地转向了他,眸中似有督促之意,艾略特正苦思该如何开口之时,台上的胡里当斯突然改换了调子:
“今晚除了这件事情外,我们还有一件事情需要你进行解释。”
“——李登殊,你是否承认你涉嫌参与组织谋划,最终杀害了帝国王子安斯艾尔殿下?”
第069章 急智
这次不仅台下所有人, 就连讯问台上一直应付的游刃有余的李登殊也禁不住愕然。他没有做过多的辩解,而是一字一顿道:“我不接受这样的指控,胡里当斯大人。”
李登殊看着他字句清晰道:“这是无稽之谈。”
胡里当斯和李登殊对视了几秒钟后, 露出一个极为挑衅的微笑:“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那我先替你回忆一下。在先期安斯艾尔殿下由帝国舰队护送至第三交换站那一晚,站内曾经发生了一起袭击事件。”
“袭击事件中死者四人,其中三名归属于交换站内守备人员,还有一人在后续递交上来的报告中被归属为刺客——而这位刺客, ”胡里当斯轻声道:“经我们查实, 即是——”
就在所有人都听得无比紧张、聚精会神之时,突然有一个声音无比严厉地打断了他的话:“胡里当斯,慎言!”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起身出声的居然是一直作壁上观的监察会会长沃纳。见自己父亲出了面, 霍路德禁不住跟着神情紧张了起来。沃纳因为他的话神情极为不善:“你是打算做什么,胡里当斯。在一切真相还未浮出水面之时,你就打算仅凭你一个人的猜测, 上演一出巨大的外交事件么?!”
原本正听得津津有味、还因沃纳的出声打断的一堆人当即回过味儿来,旋即冒出一身冷汗。别的不说, 如果安斯艾尔真的已经死在了第三交换站上的话,那么联盟和帝国原本就已经岌岌可危的关系势必进一步交恶,甚至以帝国的行事作风,就算直接以此为由开战, 也绝对不奇怪。
想到这里缇娜紧咬下唇:“这就麻烦了……”
旁边霍路德和艾略特隔空交换了一个眼神,心知肚明的两个人相继别开了眼。最后都选择了暂时保持沉默。
台上的胡里当斯极为微妙地停顿了一下,而后像是嘲弄, 又像是不屑一般短促地笑了一下, 而后继续用他令人有些不寒而栗的声音道:“是我考虑不周了。那么,在遇袭当夜, 当时还属你麾下的三区任参谋长一职的莱文森·科洛德也出现在了第三交换站,然而据我们所知,他并不在原本提交的护送人员名单中。”
“而且,现在就我们掌握到的资料……莱文森被发现出现在第三交换站上之时,当时你和你所辖的舰队还未登陆,李登殊。”
“你要不要跟我们解释一下,这是因为什么呢?”
*
胡里当斯的问题一个接一个,都对李登殊极为不利。而一边坐着的三个人虽然都对此心知肚明,却也不能冒然开口——毕竟胡里当斯能开口问到这里,必然也已经审问过了莱文森,想必是早已笼络了后招。
缇娜听得如坐针毡,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胡里当斯会特地把她也一同叫过来,毕竟当时她曾经也已私人身份询问过莱文森,知道了为什么李登殊一直没有松口让别人去见他。
因为对于莱文森本人而言,他确实已经在交换站上杀了帝国王子安斯艾尔,而假扮安斯艾尔的那个人,在他的认知中是崩落星系尼德霍格的人——虽然他不知对方名姓,但是这一点是他无比确信的地方。
在听到这里的时候,缇娜就理解了李登殊。如果放任莱文森不管,那么后续他的话传出去势必会引发联盟和帝国的交恶。毕竟莱文森要杀安斯艾尔的原因是为前任元帅石正荣复仇——虽然就缇娜所知杀害石正荣的犯人早在六年前就已经被正法,而后续主导策划了袭击会场事件的郑杨也已被处置,但是莱文森的这股仇恨最终还是转嫁到了艾尔身上。
至于那位小王子真正的去向,虽然李登殊没有明确说出,但缇娜也猜到他大概正出于某种考虑躲在什么地方看热闹。不然这位李上将必然不会表现得这么如常。
这件事情从头到尾本来是与李登殊无关的,他在这里面充其量是成为了一个斡旋者,没有告知莱文森过多事情估计也是与怕他知道安斯艾尔还活着继续犯疯病有关。但是在当下,却无疑会成为给李登殊问罪的铁证。
从杀了安斯艾尔到替代者是尼德霍格的人,再加上莱文森本身的身份,即便莱文森得知现状后再怎么替李登殊辩白解释也势必会越描越黑,简直就像一个忠心下属为给上将脱罪而笨口拙舌地想圈揽走所有的罪责——缇娜光是想想那个画面就足够发疯了。
只要把莱文森找出来……那么李登殊这个罪名就已经坐实了。
缇娜越想越觉得事情无可转圜,再看李登殊的时候只觉得对方已经半只脚踩进了地狱。而她正觉得有些发疯间,旁边捏着下巴同样在苦思冥想的霍路德突然小声道:“你们军部的事情我不太了解,不过胡里当斯居然没有一上来就传召莱文森——这家伙现在难道不在这里么?”
缇娜和艾略特瞬间目光灼灼看向他,将霍路德看得一悚,后撤了一点有些惊恐道:“怎么了?”
艾略特道:“没什么。”而后和缇娜交换了一个眼神。
缇娜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拍了拍霍路德的肩膀:“对,没什么——你猜对了。”
她总算知道为什么胡里当斯要把自己叫过来——因为莱文森至始至终都在李登殊手中。无论是蓄谋已久还是临时起意,胡里当斯都势必要借假‘安斯艾尔’这件事情发挥,毕竟这件事最重要的是打快打急,一并发作,否则等他们缓过劲儿来想好对策,那李登殊势必能从中摘得干干净净。
但是现在,作为最重要一环证人的莱文森并不在他们手里——所以胡里当斯把目光转向了缇娜。同样对当时李登殊密闭处置莱文森而有些不满,两人又恰好是继任元帅的竞争对手——而且先前刚因赛鲁普的死而起了嫌隙。
除此外,缇娜也确实讯问过莱文森——在得知事情全貌的同时又保有对联盟极大的忠诚。
一通想下来,缇娜自己都不由得佩服胡里当斯这一套严密的逻辑,连消带打想把军部也给算计进去。但凡她真的按照胡里当斯所想出面给李登殊坐实罪名,想也知道北部军区和西南军区以后的关系会成什么样子。接下来不消法政院再有什么动作,军部自身的内耗就足以让他们在联盟内部丧失主控权。
不过大概也是自己一惯冷面的形象太过骗人,所以会给胡里当斯这样的认知。但他早该从先前的事情知道的。
缇娜是绝对忠于联盟——但是忠诚有弹性。
那一瞬间,缇娜的眼神锋锐了起来。极夜玫瑰那股惯有的寒意弥散在她周身,此刻看来仿佛一股意味极其浓烈的冷嘲感——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只要胡里当斯一开口。
她就会……
然而正当缇娜思量间,左右突然各伸出来一只手。缇娜皱眉瞥过去一眼,却发觉是探手的人是艾略特和霍路德。
缇娜:“?”
艾略特疯狂使眼色时小声道:“姐姐姐姐……”
霍路德脸色极差,更为小声道:“信息素信息素……”
缇娜后知后觉,这才猛然醒悟过来,把不自觉散出的那股信息素收了回来。空气中那股压抑感终于消减下来,原本已经凝滞的庭审氛围也开始逐渐松快。
台上李登殊和胡里当斯大概也有所察觉,都不动声色往这边看了一眼,而旁边法政院旁听的人也不知道为什么,各个都有了严阵以待的紧张感。
艾略特长出一口气,同时低声同缇娜道:“姐姐,你刚刚是在想胡里当斯会不会让你出面作证么?”
缇娜:“……”
尽管她没有作声,霍路德和艾略特的表情也明显是察觉到了什么,没敢流露出太多的语言表情也带着点心照不宣。
“我想……”霍路德斟酌着默默道:“他应该不会找你了。”
缇娜:“……”
事不出所料,片刻后胡里当斯就放过了这一段,绝口不提提审莱文森或者由缇娜出面对质证词的事情。而也正如他们想的那样,胡里当斯很快祭出了他的大杀招。
*
潘西不清楚自己走了多远的路。
他头上罩着的东西质量极为过关,哪怕到了预估有灯光的地方四处张望,也并不能通过透下的光来判断光源所在。这层布料贴在他眼鼻口上,虽然不至于到窒息的地步,但是呼吸不通畅这件事情确实实实在在的。
但除此之外,更多的是一种面对未知的恐惧。
他原本一门心思还记挂着艾尔那边的事情,总觉得自己这边不急于一时。而到了此刻,潘西突然嗅到了一股死亡迫近的压抑感。他才开始认真反思,或许他等不到艾尔出来对他施以援手,自己可能就要交代到这里了。
想一想,想一想……好好想一想,潘西。他在一片黑暗中自我鼓气:你要想办法自救,而自己先活下来才能救别人……不能放弃。
他思索了半晌,旁边却突然有人拉了他一把,潘西被带的往前走了几步,思索间试探着开了口:“请问,能让我见见李登殊上将么?”
他原本已经做好了心理预期,觉得自己可能又要被极不客气地呛上几声,没准对方还会动手。
结果这次拉着他的人却极为反常地同他开了口:“你可以等下进去后再问一问。”
潘西一愣。
进去?去哪里?
他怀着从未有过的忐忑心境跟着对方继续前行,而后听到了轻轻推门时传来极细微的响动。潘西被人引导着向前,而后坐下,手铐则被扣在了面前疑似桌面的东西上。
一片寂静中,潘西感觉到似乎有人来到了他面前。对方先是轻轻笑了一下,显出一团和气来,但是并没有贸然出声。而旁边带他进来的人则轻声道:“你有什么想问的,现在可以问了。”
潘西有些茫然地仰起了头。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霍路德等人简直已经紧张到了屏住呼吸的程度——潘西所获有的信息量还停滞在自己暴露而安斯艾尔身陷危机这件事情上,并不知道后续发生的这一系列事情。也就是说,当下停留在他诉求第一位,最要紧的,还是一件事情。
那就是让李登殊去救安斯艾尔。
但是在这个场景下,他作为已经暴露身份的假王子,只要向李登殊求助这件事情成立,那么胡里当斯不费吹灰之力就足以证明一件事。
那就是李登殊和假王子之间的关系匪浅。这也将同时坐实了李登殊在谋害帝国王子这件事情上的参与关系——连上先前的事情,即便不需要莱文森的证言也足以将其定罪。
他们内心不断地祈祷一件事情,那就是潘西察觉到异常,不要提及李登殊,最好根本就不要开口——那就是当下能有的最好结果。
然而事与愿违的是,屏幕中潘西在黑色头套之后微微偏过了头,开口道:“我想见李登殊上将。”
——闻言屏幕外所有人神情各异。其中最得意的不过胡里当斯,他忍不住喜形于色:“李登殊,这样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然而他话音刚落,屏幕中潘西突然语气一变道:“我想要知道,他究竟还想不想救安斯艾尔。”
在胡里当斯迅速僵住的笑意中,李登殊移开看向屏幕中潘西的视线,冲胡里当斯道:“确实无可狡辩,胡里当斯大人。”
“我想要救出安斯艾尔殿下的心,一如既往,从未变过。”
第070章 闭环
这并不是胡里当斯想要的结果。
里间的守卫又重新追问了几句, 譬如安斯艾尔殿下的去向,或为什么要问李登殊这件事。但潘西都已闭口不答。胡里当斯脸上镂刻多年的谦卑的狐狸相在瞬间有了裂痕,然而很快又被惯常那虚假的笑意遮掩了下去。他调整好状态后心平气和地回了句:“是么?”
李登殊回以一笑。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 李登殊在讯问台上的表现都可以说是无从挑剔,无论是反驳时的思路逻辑,还是说整个人表现出的精神状态,都显得格外游刃有余——仿佛今晚那个一时冲动之下行下封锁法政院的之举的人不是他。
事实上, 军部由维特提拔起来的这一波新秀里, 缇娜果决却太过独断,艾略特洒脱却隐藏着点优柔……那些人在具备优点的同时,缺点也都一起摆在了台面上。这就让法政院和军部拉锯的过程中可以有的放矢,维持住双方一个相对的局面。
但李登殊不是这样。
他大部分情况下冷静而锐利, 该果决时绝不拖沓,该沉稳时也绝不会莽撞,外表谦和有礼, 内里却收敛着一股凶悍——这也是到今晚胡里当斯才认识到的。对比起专精于一面、更偏向将才的其他两人,他确实有为帅的资本。从底层一步步走来, 既得优待威望甚重,又八风不动统筹全局。
但凡维特属意的是缇娜、艾略特,乃至莫里安那个宝贝儿子格林,胡里当斯都会不以为惧, 毕竟他们的优势尽显的同时,劣势也同样被他掌控。只要他们能明白那些缺点所在,那么法政院在联盟的地位就将一直维持下去, 他绝不会害怕有朝一日自己会失去对联盟局面的掌控权。
可维特属意的是李登殊。
这样一个人, 有所喜却不痴好,有所恶却不避渎。明明他年纪尚轻, 却没有任何软肋可以供人拿捏,偏偏他又才势极盛,这让胡里当斯觉得军部养了只驯不熟的狼,哪怕他表现得再像一只温顺的狗,也让人无时无刻不提防害怕着他会突然朝自己亮起獠牙。
所以,唯有他,绝对不行。
——胡里当斯一直都是这样想的。
可谁能知道今晚,李登殊会有如此突如其来的疯狂之举。这真是送上门的把柄,让胡里当斯惊喜之余又好奇,究竟是什么能让他就这样失去把握没了分寸,他对此可是非常之好奇。
胡里当斯并不笨,他自然不会觉得李登殊今晚真的是觉得自己把握了扳倒法政院的绝对良机,才会有这样不管不顾的冒险之举。那么今天的事情和往常又有什么不同?
胡里当斯看着李登殊,转而目光又从台下缇娜等人各异的神情上滑过,在看过不远处的维特和沃纳,随后落在了屏幕上方。
屏幕里的假安斯艾尔蒙着黑色的头罩,看似再平常不过地坐在审问椅上。被手铐扣在桌板面上的两手交握,指节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别的,有些微微的痉挛。
电光石火之间,胡里当斯终于在这之中抓到了异常所在。他背着手极为悠然朝屏幕那边走去,在所有人都看不清他表情的地方,胡里当斯带着几分诡异的笑,以有些让人毛骨悚然的亲和声音道:“问一问他……叫什么名字?来自崩落星系的什么地方?”
“和尼德霍格……又有什么关系?”
*
夜色之下雨幕宛如飞梭的银线,织成一张巨大的网,笼罩了整个默斯顿主城区。艾尔撑在桌边,心不在焉地看向窗外淋漓的雨,目光在流离斑驳的光线下无可着落。
直至他手边被放下了一盏热茶。
艾尔像是突然醒过来了一样,端正起身子道了声谢。来人冲他一笑,也在对面自己的座位上放了一杯茶:“默斯顿好久没下过这么大的雨了。”
艾尔回头看了一眼,原本还有些紧绷的思绪逐渐舒缓了下来:“是啊。”
“羽泽,”在这样的环境下,艾尔还是不由自主地吐露了从事发开始就一直掩埋着的心声:“其实我很害怕。”
“嗯,我知道。”温羽泽面上浮开极为温和的笑意:“但是艾尔,我觉得,就是因为你心存畏惧,我们才能成功。”
艾尔还欲说些什么,门外突然“叩叩”两声。两人起身的同时管家推开了门,而傅荣淮大跨步地走进来:“安斯艾尔。”
他递过来一封再质朴不过的纸质信:“你要的东西,我准备好了。”
艾尔微一颌首,另一边温羽泽抬手接下了信:“那么接下来,事情就交给我吧。”
“……谢谢你,羽泽。”艾尔看着他时目光郑重,而后阖眼深吸了一口气。从领口抽出了随身携带多年的项链。
色泽纯正的黄金蔷薇一如既往耀眼灼目,而后被艾尔极为珍重地放进了信封当中。
“羽泽,”他朝温羽泽俯身一礼:“拜托了。”
……
事情要追溯至几小时前。
在李登殊被带走后,联盟以格林为首的西南军区等人仿佛霜打的茄子一般彻底蔫巴了下去。原本艾尔还觉得按当下格林被夺舍了一样的老妈子性格,再怎么说也要给自己几分颜色看,没想到最后却是跨过那一步径直进入了这样的状态。
而另一边弗兰则一度慌得六神无主,最后被北部军区那位叫做卡罗的将官稳住了心神。联想起当下缇娜还身陷囹圄,再看卡罗时艾尔就觉得颇有托孤大臣的意味。而这点无分褒贬的印象到艾尔要带言泽走的时候却急转直下,原因无他,明明已经慌到自己都看顾不住的弗兰偏偏跟艾尔抢人,而卡罗则出面半是威胁半是说服地想让艾尔让步。
虽然那点程度的威胁并不能让艾尔放在眼里,毕竟他现在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事已至此破罐破摔也能听个响声——但偏偏卡罗提及言泽的伤情,这就一把捏住了艾尔的七寸,让他选择了妥协。
他在这个档口已没了安斯艾尔这层身份的荫蔽,假设带走了言泽,也最多通过叶铎走地下私人医院。而弗兰家里状况虽然也同样惨不忍睹,但好在他自己少将身份仍在,凭着奥斯本家的余威也少说能把言泽送去军部医院享受最好的治疗。权衡之下艾尔和昏迷中的言泽道了别,并嘱托弗兰一定要好好照顾言泽,在得到弗兰极为亢奋的宣誓表忠心后后,艾尔目送他们先一步离去。
站在旁边的傅荣淮看着艾尔盯着远去的陆行舰依然紧皱眉头的样子,憋了一下还是出声道:“……你觉不觉得你刚刚的样子就像是送嫁时极其不放心的家长?”
艾尔极为冷静地白了他一眼:“有点长进傅荣淮,这句话中至少蒙对了一个‘不放心’……我说,有闲功夫在这里无所事事不如好好想想我们怎么把……潘西救出来。”
“我从一开始就非常明确自己的目标。”傅荣淮跟在艾尔后面道:“你制定计划,我按照分配内容执行计划,一贯如此。”
“是么,”艾尔头也不回地往回走去,半晌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小声道:“可是这次我也……”
“什么?”傅荣淮弯腰凑过去问:“你刚刚说什么?”
艾尔只想把他的脸给拍开:“没什么!”
这会送走了弗兰朝回走去,艾尔面上不显却已经心乱如麻,那股不安定的感觉在心底如雨后春笋一般疯长。军部、法政院还有革命所,货舱里的灵鹫和已被抓回的李登殊,还有……莫名遭受了无妄之灾的潘西。这些线缕彼此纠葛缠绕,活活把现状捆成了一个死结——且对彻底被踢出局外的艾尔来说,他甚至连何从插手都有几分茫然。
镇定下来,安斯艾尔。他自我告诫道:如果这会连你也乱了心神,那么真的就没人能救出他们了。
艾尔深吸了一口气,还没从那股焦灼中缓过神来,前面又有人打了招呼。
“你们回来了。”
还没临到闸口,等在外面的霍路德先截住了他们。霍路德朝内张望了一眼,见格林还在统筹西南军区的人核查货舱内的货物,便放下心同艾尔道:“虽说西南军区都是李登殊的人,但多事之秋不如多些戒备。你想到要怎么办了吗?”
艾尔顿了顿,只觉得脑海中的死结又系得紧了些,他手掌心不由自主发了汗,面上却依旧坦然:“没有。”
霍路德“唔”了一声,倒也没有过多强求,思索了一下后显然做出了极大决断道:“联姻使团那边已经被监控盘查,失踪的主使更是嫌疑重大……你必然不可能再回去了。”
“是,”艾尔叹了口气道:“我决定去——”
“到我家去吧。”没等他说完,霍路德道。
艾尔猛然抬起了头,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霍路德。霍路德被这么一个眼神看得有些烦躁,别开脸干咳了一下:“现在军部人人自危,你又不可能凭空证实身份去说明什么,倒还不如去我那里。”
话说到这里霍路德似乎有些犹豫,然而先前艾尔的愁容已经到了遮掩不住的地步,于是他轻声道:“至少……羽泽可以帮你。”
于是他同傅荣淮各自联络了叶铎和崩落星系的其他人,在彼此安置好后续后,便一同来到了霍路德家中。
这里和上次来访时并无太大不同,霍路德大概是提前就同温羽泽打了招呼,所以看见自己过来,羽泽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意外。不过或许正因为自己保持着客人的拘谨,霍路德和温羽泽两人之间那种僵硬而尴尬的拘束感在这层衬托下显得更为明显,就连傅荣淮也觉出了几分异样。
不过很快他们就没心思再关心这些东西了。
霍路德再把他们安置好,正欲一起从长计议的时候,霍路德接到了一封紧急通讯。而正是这封通讯,让所有人的心都绷到了嗓子眼。
“胡里当斯以叛国罪罪名指控李登殊,现在急召三方高层代表参与问讯。”霍路德眉头紧皱,拎起外套和帽子后冲他们道了别:“我现在要赶过去……之后的事情,就看你们的了。”
霍路德匆匆而去没多久,城区内就下了雨。艾尔在雨声叭嗒当中思绪如麻,那股涌上心头的烦躁感几乎要让他窒息,然而更是因为这样,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去那两个人。
他头一次这么深切地感受到这种无力感。
温羽泽大概看出来艾尔状态不对,请管家招待傅荣淮后,他便来到了艾尔身边:“艾尔。”
艾尔瞥了他一眼后又垂下了眼睛:“抱歉羽泽,我还没有想出办法……”
温羽泽顿了顿,和声道:“不要把自己逼得这么急。”
温羽泽坐在他身边道:“胡里当斯这么迫不及待地要问讯李上将,左不过是害怕迟则生变。但当下问罪并非一人之事,军部已经因为赛鲁普被杀一事折了一个上将,维特元帅再怎么说也不会轻易把李上将赔进去了。”
“而且,”他压低了声音:“再怎么说,莫里安余威尚在……他不会放任这件事情继续朝不利的方向发展下去。胡里当斯现在手里攥着李上将封锁法政院的把柄,又有第三交换站的事情在先,他打的一定是数罪并罚,让李上将永无翻身之日的主意……所以艾尔,只要他想要一鼓作气一劳永逸,那么这件事情就必定没那么容易善了。
而你那位朋友,只要李上将的罪名未曾发落,那么他作为人证也就一定不会有事,所以艾尔。”
“我们还有时间。”
艾尔听得有些愣神,半晌喃喃道:“你说得对。”
温羽泽朝他一笑,而后抚上了他的肩膀,安抚似的轻拍了两下道:“上次见面的事情,我很抱歉艾尔。”
见艾尔明显起了想再道歉回来的念头,温羽泽没给他拉锯的机会,适时转移了话题:“不过艾尔,不要把什么都压在自己心里,说出来。哪怕大家能力有限,但至少再微末,也能帮上你一些。”
艾尔沉默了一瞬,轻声道:“你说得对。”
他在崩落星系流放的这些年里,从一开始还有的彷徨无助,到后面明白自己该有的责任和担当——他要保护言泽,保护尼德霍格,保护整个崩落星系。然而身边的几个人中,傅荣淮并不能在计策上给他什么建议,言泽甚至无法正常交流,而唯一能够指望的潘西,也因为极其跳脱的思维而大半部分都和自己全程脱节。
就是在这样的境遇之下,艾尔习惯性地把一切都自己背负起来,无人商议无人排忧,他是自己唯一的依仗——直到离开崩落星系后抵达联盟,他才感觉到有什么不同。
尤其在他们被围困那个瞬间,艾尔明白他们势必无法全身而退的那个档口,时隔多年,他头一次有了自己可以全盘信任一个人乃至到托付性命这一地步的认知。
他到现在都没有办法描述自己在得知李登殊堪称疯狂作为后的心情,霍路德描述里那个舍弃上将之名也要救他的人,和他所知的那个李登殊实在有些差异巨大,甚至连想象都无着手。而正是这样一个人,为了自己甘愿以身作饵,让艾尔十分惊讶和意外。
而那之外,他原本觉得自己会因这样的情意而感受到压力——但是出乎他所料的,迎接自己的只有满怀悸动。
在这个关头把自己动心的事实明明白白地摆出来,艾尔都觉得太过不合时宜。
思及此,艾尔忍不住握紧了手。温羽泽在旁边看他一直一言不发,以为他又钻了牛角尖,见状不禁道:“艾尔。”
然而就在这个档口,艾尔似乎恍悟了什么,抬头看向温羽泽道:“崩落星系……”
温羽泽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潜入者来自崩落星系,而现在潘西作为‘假安斯艾尔’被抓,胡里当斯如果要以此入手,势必会给李登殊戴上一顶谋害帝国王子的帽子——从而借此施压扳倒李登殊,顺带拖累下整个军部。不管他是怎么想的,至少在他的想法里,安斯艾尔只有死了才是最有利项。”
“——但是,我还活着。”
温羽泽在一霎间明白了他所想:“你是想要利用这个盲点救出潘西,顺势给上将脱罪?”
“是的。”艾尔眼中终于浮现出一点笑意:“还有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能给胡里当斯用,让他去阻止救出被崩落星系的贼人们绑架的帝国王子呢?”
“难道是——我和他们是同谋,我清楚他们根本没有做……这件事么?”
*
在准备好了一切之后,艾尔火速行动起来,最终在那封交换人质的信出炉之前,艾尔又在一个地方作了难。
他根本没有合适的途径去把这封信传入,以打破审判庭内的僵局。
无论怎样行事,都势必会引起不必要的怀疑,乃至从这封信里被追查出各种蛛丝马迹,以致于到最后交易还未成立他们就被抓了起来——等到那时候,他作为“安斯艾尔”这重身份还是否有效,也都在别人一念之间了。
苦思无果间,温羽泽轻声道:“这封信,由我送去法政院。”
艾尔猛然抬头道:“羽泽,我不能把你们再牵扯……”
“从父亲把霍路德推为赛鲁普案子的主审开始,我就知道我们逃不开了。”温羽泽淡然一笑,笑意却未及眼底:“艾尔,我不会再让过去的事情重演,而且比起被动受牵制,掌握主动权又有什么不好……霍路德他也一定是这样想的。”
艾尔一时有些卡壳,对于他们的关系不知如何开口:“你们……”
“不要担心我,艾尔。”温羽泽冲他微微一笑:“就像我相信你一样,相信我吧。”
艾尔看着他,片刻后极为郑重地点了头:“我明白了。”
*
不似另一边情况有了转机,开始一派大好。法政院审讯庭上的事态依然焦灼。
听到那个问题时,潘西有了一瞬间的迟钝:“你说什么?”
“尼德霍格。”询问者没有错过潘西一时疏漏后耳机那边胡里当斯流露出的一丝笑意,于是他重新点明了这个名字:“怎么,来自崩落星系的你总不会不知道尼德霍格吧?还是说冒充王子久了,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见潘西越发窘迫无依,胡里当斯便知道自己抓住了要害。他扭头冲台上的李登殊一笑:“看来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能结束这场审讯了。心情如何?李登殊。”
李登殊没有应声,只是看着屏幕后还在苦苦支撑躲避追问的潘西。他内心默默念了声“辛苦了”,而后开口道:“胡里当斯大人想知道什么,不如从我这里入手得出答案更快一些。”
胡里当斯笑得越发玩味:“我可不这么觉得,从案犯中问出决定性的证据,才是一锤定音的关键所在……还是说,李登殊,你心虚了?”
不过还没待李登殊开口,审判庭外突然传来了敲门声——一时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吸引了注意力。胡里当斯隐隐皱了眉头,隐约觉得有些不妙。但旁边维特元帅先开了口道:“这个关头会是什么事儿,不妨看一看吧。胡里当斯大人。”
这让胡里当斯不再好开口,僵硬地点了下头。凯恩斯当即示意门边的守备,旋即审判庭的大门被推开。
——门外站着的人却是所有人意料之外。
原本还跟着看热闹的霍路德猛然起身,诧异道:“羽泽?!”
他起身朝温羽泽走去的间歇,半身沾湿的温羽泽走过来时身上还不断淌落水珠,然而他似乎对此无觉,径直走到了庭前:
“冒昧闯入,我很抱歉。”温羽泽抿紧嘴唇,眼底微红似有泪意,他看向维特元帅和胡里当斯,当即做了一个极郑重的俯身礼,而后弯身不起:“不过事态紧急,事急从权。还请诸位大人能够早些施以援手——”
维特皱眉道:“羽泽,你这是在说什么?”
他接过温羽泽手中信,当即打开看了起来。凑过来的胡里当斯跟着瞟了一眼,当即变了脸色:“胡说!这怎么可能!”
温羽泽当即跪下行礼,声音早已哽咽:“安斯艾尔殿下奉命联姻,是为帝国和联盟两方交好。但却在中途惨遭凶徒绑架,现在歹人计划败露,又以殿下性命要挟,要求交换人质——他遭此劫难实属无妄之灾。还请您救救艾尔殿下。”
此话一出,全场一片哗然。而胡里当斯当即反驳道:“安斯艾尔分明已经——”
没待他说话,维特从信封中倾倒出什么东西,金属项链发出轻微的响动。而胡里当斯看清维特手中之物时,也瞬间哑口无言。
维特皱着眉看着手中的东西。
——刻有安斯艾尔名字的,帝国的黄金蔷薇。
全星际独此一枚的凭据到了手中,那么一切质疑和反问都没了去处。维特紧盯着信尾落款,皱眉道:“崩落星系革命所……尤萨里敬上。”
庭中一片寂静之余,里面潘西的声音也在摇摇欲坠之际倾倒在了他们耳朵中。
仿佛是再天大的巧合不过,潘西在里面犹豫了许久,最终打定主意把祸水东引:“我叫尤萨克。”
潘西咬了咬牙,故作狠态地增加了话语可追溯的真实度:
“我是来自崩落星系革命所,安斯艾尔在我们手里。”
“如果还想他活命的话,就快点放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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