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章 素衣之人
刘非挑眉, 道:“你想调戏非,总要有些诚意。”
素衣之人笑道:“哦?如何才算是诚意?”
刘非道:“摘下你的面具,让非看看你到底生得甚么模样。”
他说着, 突然发难,猛地抓向素衣之人的白玉面具, 哪知素衣之人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意,早有防备,快速向后退了一步,反而一把擒住了刘非的手腕, 将人一拽,按在自己怀中。
“你……”刘非被他控制住, 根本动弹不得。
素衣之人笑道:“想看我的脸?还不是时候。”
“刘非!刘非!”穿透力十足的喊声从雅间中传来,随即雅间的大门打开。
淄如从里面走出来,道:“诶, 怎么还不回来,不会也迷路了罢?”
素衣之人见有人过来, 轻笑一声,道:“好好儿与你的小伙伴顽乐罢, 我先走了。”
说罢, 松开刘非的手,顺着楼梯快速而下,消失在春酆楼的大门口。
“诶?刘非?”淄如走过来, 拍了拍刘非的肩膀,道:“你不是下楼去接小衙内么,怎么在这里?”
淄如顺着刘非的目光往下一看, 睁大眼目道:“那是军师么?背影好像啊!”
刘非眯了眯眼目,道:“回去罢, 小衙内合该还没到。”
梁错紧赶慢赶,上了辎车,驾士骑奴一路风驰电掣的往春酆楼赶来,辎车还未挺稳,便蹿身跳下车来,大步冲进酒楼,询问了跑堂雅间的位置,大跨步上楼。
梁错来到雅间门口,正好听到里面哄笑的声音。
“哈哈哈!竟然是刘非和北宁侯你们抽到了!”
“实在是便宜北宁侯了。”
“我也想与刘非亲亲。”
亲亲?
梁错心中警铃大震,嘭一声推开雅间的大门,淄如坐在门后面,差点被拍了脑袋,还是刘怖反应迅速拉了他一把,不然今天请客的东家一定会负伤。
雅间中正在顽助酒的小游戏,从一堆签子里抽出惩罚的游戏,这次抽出的惩罚游戏是当众拥吻,然后在通过曲水流觞,选出两个被惩罚的人。
谁知道那么巧,竟然选到了刘非和赵舒行。
赵舒行乃是君子,又是读书人,面对这样的惩罚游戏一时间有些犹豫,便在他犹豫之时,梁错正好赶到。
梁错看着那写着“拥吻”的签子,气的险些将竹签掰断。
刘非奇怪的道:“陛下怎么来了?刚回丹阳,政务不多么?”
刚回到丹阳城,梁错险些忙疯了,今日的文书堆积如山,肯定是需要熬夜处理的,但听说刘非和众人去春酆楼吃酒,还是十足不放心,特意赶过来看看。
“呵呵……”梁错干笑:“政务都处理的差不多了,朕……咳,朕听说你们都在这里,特意来凑个热闹。”
梁错连忙搅浑水,道:“在顽助酒的游戏?敢情好,朕也要与你们一同顽耍,即是如此,方才顽的便不做数,重新来重新来。”
刘非轻笑一声,了然的看向梁错,梁错那吃味儿的表情浓郁,酸气差点淹没了整个雅间。
刘非道:“既然如此,那重新来过罢。”
众人重新坐好,开始抽签,梁错道:“朕来。”
梁错抽签,这次的签子并不是拥吻,不过也很恶趣味,毕竟都是刘非制作的,上面写着——公主抱。
“公主抱?”梁错奇怪,公主他知晓是甚么意思,公主抱是甚么?
在古代,公主的意思很直白,用大白话解释,就是“公爵主婚”,古时候天子的女儿,国君的女儿,下嫁之时都是由公爵主婚,所以久而久之,演变出了公主这两个字。
梁错并不理解公主抱的意思,刘非给大家解释了一番。
梁错的眼神登时亮了起来,自己若是这般抱着刘非,虽比不上拥吻,但也是羡煞旁人的。
抽签完毕,便开始曲水流觞,梁错一脸期待的盯着水流,耳杯浮在水流之上快速的顺流而下,因为阻力的缘故,终于慢慢的停了下来,皇天不负苦心人,真的停在了梁错面前。
选出了第一个受罚者,当然要有第二个受罚者,耳杯再一次放入曲水之中,快速顺流漂浮。
“啊……要停了,要停了……”
众人眼巴巴的盯着耳杯,精致的羽觞耳杯缓缓停下,眼看着就要停在刘非的面前,“呼——”一阵风从雅间的户牖吹进来。
因着风的缘故,羽觞耳杯竟往前荡了一下,歪歪斜斜的停在了淄如面前。
“啊?!”淄如大喊一声:“我?!”
梁错:“……”朕见鬼了。
刘非的眼目瞬间雪亮起来,泛着仿佛宝石一般的光芒,梁错身材挺拔,肌肉流畅,淄如身量矫健,古铜色的皮肤尤其扎眼,他们二人若是抱在一起……
淄如大喊着抗议:“不要!我不要!”
梁错想起的道:“朕还不要呢。”
刘非却道:“陛下,王子,愿赌服输,你们一个是大梁的天子,一个是鄋瞒的继承人,怎么能如此言而无信呢?”
梁错和淄如眼皮狂跳,怎么觉得刘非唯恐天下不乱呢?
梁错一狠心,干脆道:“朕来抱。”
“不行!”淄如再次抗议:“我不要被公主抱,太丢人了,我淄如王子,堂堂鄋瞒大王子,我来抱!”
梁错冷笑:“朕先说的。”
淄如道:“我不!我就不!”
刘非一手端着小碗,一手拿着筷箸,催促道:“陛下,大王子,请快些,不要耽误大家饮酒。”
梁错和淄如脸色铁青,实在没有法子,又唧唧歪歪的讨论了半天,梁错深吸一口气,壮士断腕一般,闭上眼睛,将淄如一把抱了起来。
淄如吓得大喊一声,道:“别松手,别把我扔了!”
刘非微笑着往嘴里拨了一口饭,点点头,变本加厉的道:“抱起来绕屋子三圈。”
梁错道:“为何还要绕三圈?”
淄如应和:“是啊,签子上也没写啊!”
刘非理直气壮的道:“绕三圈,陛下不会是……抱不动了罢?”
梁错哈哈一笑,道:“抱不动?朕会抱不动么?”
于是梁错又抱着淄如在雅间里转了三圈,实在是扛不住丢人,把淄如扔在了地上。
刘非又拨了一口饭,微笑道:“好看,下饭。”
酒过三巡,大家都有些醉意,打算收摊回家。
是了,回家,众人都准备回刘非家中下榻,梁错一把拉住刘非,将他拉上自己的辎车,一本正经的道:“刘卿,朕突然想起有要事与你商议,你随朕回宫一趟。”
淄如不瞒的嘟囔道:“天都黑了,还要回去处理公务。”
刘非被拉上辎车,梁错从背后抱住他,将下巴架在他的肩膀上,委屈的道:“你竟让那些人,住在你的府上,岂不是朝夕相对?”
刘非一脸正直的道:“可臣能赚一笔可观的房租。”
罢了又补充道:“是了,乔乌衣还说,臣家中的吃穿用度,他都包了。”
梁错眼皮狂跳,道:“你这是变向在说,朕给的粮俸太少了么?”
刘非一笑,道:“那陛下,要不要与乔乌衣攀比攀比?”
梁错:“……”
梁错让刘非留在路寝殿,不叫他回太宰府去,如此一来,即便那些人住在太宰府,也不可能见到刘非。
第二日晨起之后,刘非便其往政事堂,虽没甚么大事,但也需要坐班。
刘非进了政事堂,先用朝食、喝茶、吃点心,然后开始悠闲的上班生活,部下的各署按部就班,只有大事才需要刘非掌眼过目,今日算是清闲的。
他吃过点心,因着昨夜饮酒的缘故,有些昏沉,打算睡个回笼觉,等醒过来便可以去用午膳。
刘非用手支着额头,面前摆着一卷书,仿佛在看书,其实是在假寐,便在他刚要睡着之时……
“太宰,太宰……”有人走了进来,是乔乌衣。
刘非伸了个懒腰,道:“乔大夫怎么来了?今日新官上任,感觉如何?”
众人进入丹阳城之后,赵舒行被分配在司徒署,乔乌衣分配在司农署,兹丕黑父则是分配在医官署,众人各有所长,自然是各司其职。
乔乌衣今日第一天上任,直接空降司农署上大夫,不过他以前在北燕做太宰,如今成为上大夫,也不算是空降。
乔乌衣手中拿着一卷图册,扑在案几上道:“乌衣正是为此事来的,太宰请看。”
刘非去看卷轴,应该是一卷舆图,地势连绵,有许多山峰,交叠在一起,重峦叠嶂。
乔乌衣解释道:“这一路走来,乌衣跟着队伍,也算是领略了大梁的河山,乌衣发现,其实大梁矿产并非不稀缺,恰恰相反,甚至比北燕还要丰富。”
要知晓,大梁的矿产其实一般般,若是论起精良的器械,当然要数北燕的燕铁,燕铁坚硬无比,用此打造兵刃,简直无往不利。
大梁的矿产一般,经常要向北燕采买,燕铁收归国有之后,便无法采买。
刘非有些惊讶的道:“此话当真?”
乔乌衣面容自信,道:“太宰,不是我乔乌衣托大自负,我手下的矿产,没有一百,也有五十,产量都极其丰富,这山里面有没有矿,我一眼便能见个七八分。”
乔乌衣指着舆图,道:“这些地方,不说一定有矿,但可以一试,乌衣有七八成的把握。”
刘非挑了挑眉,道:“乔大夫,你与司农署的人,详谈过此事么?”
乔乌衣一笑,道:“太宰明鉴,方才乌衣已然与司农署的同僚们,谈论过此事,不过……那些同僚都认为乌衣是北燕人,又是新官上任,在放三把火而已,并不以为意。”
乔乌衣来这里的目的,就是找刘非插手。
乔乌衣刚到司农署,虽是上大夫,但他手下那些人,都是土生土长的北梁人,顶看不起这些外来人,更何况……乔乌衣是个阉人。
司农署的官员们,都在背地里津津乐道此事,拿出来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谁会听从一个阉人的言词?
刘非了然的道:“你是想让我对司农署的人,施压?”
乔乌衣道:“乌衣有信心为大梁开矿,这些矿产若是能开下去,必能充盈大梁国库,届时国库的财币翻倍,甚至翻两倍,都不在话下,只可惜如今乌衣举步维艰,还请太宰出手。”
刘非轻笑一声,道:“有钱,自然要出手。”
他站起身来,反正吃也吃好了,喝也喝好了,坐班也是闲着,道:“前头带路,咱们去司农署走一圈。”
乔乌衣道:“太宰,请。”
二人从政事堂走出来,一路前往司农署。
还未进门,便听得司农署里有人嘻嘻哈哈的谈论着。
“你们可曾听说,新来的上大夫乔乌衣,是个……阉人!”
“甚么!?他真的是阉人?我还以为是开顽笑的。”
“你们背地里说上大夫,不太好罢?”
“有何不好,左右他现在不在,怕是被咱们排挤,找人去哭鼻子了,哈哈哈……”
啪啪。
那大夫正在肆意的调侃,突然被人拍了拍肩膀,回头一看,“嗬——”倒抽一口冷气,天官大冢宰刘非,此时正站在他的身后。
“太太太……太宰……”司农署的官员战战兢兢。
刘非道:“你们说的无错,乔大夫来找本相告状了。”
众人大吃一惊,全都看向乔乌衣,乔乌衣冷笑,完全没觉得告状有甚么不妥。
“这……这……”司农署的官员赶紧跪下来请罪,道:“太宰、太宰息怒,下臣们……下臣们并非不听掌官的安排,只是……只是乔大夫他毕竟是个新来的,又是北燕人,不懂咱们大梁的规矩。”
“哦?”刘非皮笑肉不笑的道:“规矩?谁来教教本相,大梁是甚么规矩。”
他这话一出,众人均是瑟瑟发抖,不敢吭声。
刘非道:“既陛下认命乔乌衣,为司农署上大夫,你们便是他的部员,若乔乌衣有说的不对之处,可以提出异议,但如有人敢挑衅滋事,本相倒是要管上一管。”
司农署的官员们更是瑟瑟发抖,有人梗着脖子道:“太宰,乔大夫说的便是不对,乔大夫要在紫川山开矿,谁不知那是不毛之地,多少老道的匠工都去看过,根本没有一丁点的矿产,乔大夫一个外来的臣子,两片嘴皮子一碰,可知勘测湛矿,需要花费多少银钱财币?真是将司农署搞得乌烟瘴气!乌烟瘴气!”
乔乌衣冷笑道:“我乔乌衣还就把话放在这里了,紫川山就是有矿,诸位大夫可敢与我打赌?”
大夫们面面相觑,互相目询,最后还是那人道:“即是打赌,便请乔大夫立下军令状,若是输了,自请挂冠,与他人无关!”
乔乌衣没有任何迟疑,道:“好。”
刘非轻轻抚掌,道:“好啊,既然如此,便安排匠工前去勘测罢,将勘测之后的湛矿图略交给本相,本相会亲自过目。”
乔乌衣立下了军令状,司农署的人立刻安排了匠工前去勘探,紫川山距离丹阳城并不是太远,勘测了一月有余,终于折返回来。
刘非听说匠工带着湛矿图略归来,特意来到了司农署,专门等着结果。
匠工一路小跑进来,跪在地上双手呈上湛矿图略,大夫们来不及去看图略,连忙问:“可开到了甚么矿?”
匠工急促的道:“开到了!开到了!”
大夫们大吃一惊,脸色惨白,道:“开到了?金矿不成?”
匠工连忙摇头:“不、不是金矿!”
大夫们瞬间松了一口气,满不在意的道:“便算是开到了,也不是金矿,指不定是一些不如流的矿石,也没甚么新奇的。”
乔乌衣面容镇定,十足的自负,他也不去看湛矿图略,而是问道:“并非金矿,那开到的,是甚么矿产?”
匠工战战兢兢的道:“是……是丹砂。”
“丹砂?!”
“丹砂!”
大夫们瞠目解释,惨白的脸色还没缓过来,瞬间变得铁青。
要知晓,在那个年代,丹砂可比黄金还要值钱,因为产量低,但用量很高,一直供不应求,价格自然也是水涨船高,谁知那被人放弃的紫川山,竟挖出了丹砂!
乔乌衣笑起来,道:“太宰,看来这次,是乌衣赢了。”
刘非道:“正是,各位大夫,如今合该称乔大夫一声掌官了罢?”
大夫们面色尴尬,羞耻到了极点,却没有法子,作揖道:“乔掌官。”
紫川山开到丹砂矿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梁错立刻让司空署的人配合司农署,派人前去紫川山开旷,又让司徒署批了一笔钱款,专门拨给乔乌衣,让他用作勘测的资金,务必要开出一些比燕铁还要优越的铁石,来打造兵刃。
正是午膳的时候,饭堂里卿大夫们齐聚,都在讨论着紫川山开矿的事情。
“诶你就说,这紫川山在咱们大梁,也是有名的不毛之山了,怎么就让一个北燕人,开出丹砂矿来了?”
“是啊,让一个北燕人轻而易举的开出矿来,司农署的人真是丢脸!”
司农署的官员不服气,道:“你们司徒署,也好不到哪里去,听说北宁侯被分配到你们司徒署,这么一尊大佛压下来,你们司徒署也不好过罢?”
司徒署的官员抱怨道:“还说我们司徒署?就连他们的医官署,也被插进了方国的蛮夷!你们说说看,这方国可是虎狼之国啊,虽如今并入了我大梁,成为了方邑,可兹丕公,可是巫师啊,这巫师都能进医官署,是几个意思?也不怕将医官署弄得乌烟瘴气,以后咱们有个头疼脑热,便来给咱们跳大神,这如何遭得住啊!”
“就是啊!就是!”
“咱们大梁的朝廷,都被这些外来户给腐蚀了!”
“无错,太宰一心偏袒外来之人,说到底,他也是外来户!”
“嘘——你不要命了!”
在大家眼中,刘非是南赵的降臣,便是赵人,并不是土生土长的北梁人,自然是外来户。
众人说着说着,看向坐在饭堂角落,安静用饭之人,谦恭的道:“国公爷,您觉得呢?身为咱们老梁人,您得说说话罢!”
众人口中的国公爷,乃是大梁宋国公梁饬。
北梁在建朝之时,第一任天子也像周天子一样,分封了很多诸侯,后来诸侯的地盘越来越大,互相争斗,因此北梁决议将这些封地,收归国有。
当时的宋国公乃是天子的从弟,为了响应天子的号召,主动让出自己的封国,于是宋国公虽没有了封地,国公的爵位却世袭了下来。
如今的宋国公梁饬,看起来三十五上下,一副镇定而冷静的模样,梁饬奉行黄老之学,在朝廷中十足低调,但因着他是大梁的老牌贵族,宋国公一门又极为鼎盛,所以受到了老梁人的追捧,乃是大梁的楷模。
梁饬正在用膳,他的礼仪极佳,食不言寝不语,用完膳之后将筷箸放下,先是净口,又是净手,慢条条的擦掉手上的水珠,举止大方,贵气十足。
“国公爷,您是甚么意思,倒是……倒是给咱们一些准话啊!”
梁饬微微抬起眼皮,终于看了他们一眼,幽幽的道:“一些不成器的家伙。”
大夫们被呵斥了一声,也不敢反驳。
梁饬继续道:“不过是一些外来户,便叫你们乱了阵脚。”
大夫们苦着脸道:“国公爷,真不是咱们自乱阵脚,而是那些外来户实在狡诈,如今陛下宠爱太宰,啧啧,怎么还会将咱们这些老梁人放在眼中呢?下臣们也是……也是为了国公爷您不值得!再过些年,国公爷您丹阳城第一名门的称号,怕是就要被那个刘非抢走了!”
哆!
梁饬放在茶杯,幽幽的道:“凭他?也配。”
大夫们一听,似乎觉得有些眉目,道:“怕不是国公爷,已经想好了对策?”
梁饬的唇角展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他虽已然三十五上下,但身为丹阳城的老贵胄,保养的极佳,一点子也看不出年岁。
梁饬道:“若孤没记错,三年一次的京查考选,可是开始了?”
大夫们有些奇怪,道:“对对,正如国公爷所说,京查考选的确是在今年,国公爷的意思是……?”
京查考选三年一次,凡是京城官员,每三年参加一次考核,考核分为四个科目:守、才、政、年,四科都要通过,才能留在京城做官,若被列为“八法”,便是不合格。
梁饬幽幽的道:“京查考选,都是由上级来考验下级,而府署的上级,由政事堂内阁上级来抽查考选。”
大夫们自然知晓这个道理,简单来说,司农署的考选,就是由大司农来考选下级,而大司农是司农署最高掌官,便由他的上级,也就是天官太宰,百官之首的刘非来考选。
大夫们苦着脸道:“这这……国公爷,考选是考选,可考选到最后,太宰也是没有人可以考选的,陛下如今宠爱太宰还来不及,又如何会考选于他?”
梁饬冷笑道:“届时,孤便会上书一道,更改京查考选的规制,天官大冢宰,由朝中公侯考选……刘非,会成为第一个考选结果为八法的太宰。”
大夫们一听,拍手称赞,道:“好啊!国公爷说的妙!说得好啊!”
“倘或刘非考选不合格,便算他是个太宰,也不得留在京中供职,最少也是被下方到地方,做流官!”
“国公爷妙计!妙计!”
“不好了!不好了!”屠怀佳风风火火的赶到政事堂。
刘非刚用过午膳,趁着午休时间,正在悠闲的看话本。
屠怀佳脸上一红,道:“太宰,你怎么还有功夫看……看春#宫图啊!”
刘非赞叹道:“青云先生的新作,你不看看?”
屠怀佳赶紧摆手道:“不看不看,我哥哥要是知晓我偷看春宫#图,会……会……”
刘非挑眉:“打你屁股?”
屠怀佳:“……”太宰怎么知晓?
屠怀佳一拍脑袋,道:“不好了不好了!太宰,别看了,我有正经事与你说,大事不妙,今年京查考选更改规制了!”
刘非奇怪:“京查考选?”
屠怀佳道:“是啊,京官考选,三年一次,太宰你不会忘了罢?”
刘非的确是忘了,他虽是真正的刘非本人,但把以前的事情忘了个干干净净彻彻底底,经过屠怀佳这么一说,刘非似乎想起来了,的确看到过考选的文书。
刘非道:“考选就考选,为何不好了?”
屠怀佳道:“那些国公,不知抽了甚么疯,突然提出更改规制,太宰你的考选,不由陛下直接考核,而是由这些国公考核。”
屠怀佳又道:“领头之人,正是宋国公梁饬!”
刘非挑眉,道:“看来……非是被针对了。”
*
梁错好不容易处理完政务,一看已然黄昏,不知刘非还在不在宫中。
梁错特意去了一趟政事堂,政事堂的臣工说太宰今日已然离宫,回太宰府去了。
如今的太宰府可热闹坏了,梁错实在不放心,左右今日晚上无事,干脆登上辎车,也往太宰府而去,打算今夜便留在刘非那处歇息,也免得有人钻了空子。
梁错来到太宰府,轻车熟路的走进去,熟门熟路的来到刘非的屋舍跟前,推门进去。
刘非一个人坐在舍中的案几前,案上点着灯火,铺着书卷,似乎在认真研读着甚么。
梁错轻声走进去,从后背捂住刘非的眼目,在他耳边压低了声音,用自己最温柔,最低沉的是嗓音道:“猜猜我是谁。”
刘非一点子也没有惊喜,道:“陛下今天不忙了?这般清闲。”
梁错放开手,坐在刘非面前,捂住刘非的书卷,道:“刘卿,朕都来了,你竟放着朕不管,还要看书?”
刘非:“……”陛下好像打扰别人学习的小宠物一样。
无错,学习。
刘非翻了一个白眼,道:“还不是拜陛下所赐?”
梁错奇怪的道:“怎么回事?”
刘非用纤细的食指点了点书卷,道:“臣正在温习京查考选的题目。”
梁错恍然大悟,便说这些书卷怎么如此眼熟。
刘非道:“陛下若没有同意宋国公对京查考选的审改,臣如今抱着的便不是这些书卷,而是陛下了。”
梁错道:“原是这么回事?”
宋国公梁饬提出审改考选的规制,梁错并没有反对,直接同意了,致使刘非挑灯夜读,小伙伴们都去春酆楼吃酒,刘非却要在此背、书。
梁错笑起来,振振有词的道:“你也知晓,最近咱们大梁引进了不少他国的人才名士,朝中那些自命不凡的老梁人,便开始在背后说三道四,议论纷纷,朕也是想要堵住他们的嘴巴。”
梁错又道:“考选的题目,都是朕亲自出的,朕可以把答案直接告诉你。”
刘非眼眸发亮,道:“当真?”
“自然。”梁错道:“朕之所以答允他们,便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决计不会令你吃亏的。”
梁错将方思叫来,道:“方思,你去把路寝殿,朕放在架阁最上面的书卷拿过来。”
方思动作很麻利,立刻离开去取考题的答案。
梁错微笑:“有了答案,朕保你考过。”
他说着,将案几上的书卷哗啦一声扫到地上,慢慢逼近刘非,道:“良宵苦短,刘卿便不要看这些劳什子的书卷了,不如……”
梁错吻上来,刘非并没有拒绝,甚至主动揽住梁错的脖颈,乖巧而缠绵的回吻,梁错吐息粗重,陡然将刘非抱起来,便要去榻上。
“等等。”刘非道:“方思一会子还要回来,等他回来再说。”
梁错深吸了两口气,忍耐下来,真不该让方思现在去取考选的答案。
所幸太宰府距离丹阳宫并不远,方思动作麻利,很快便回来了,将考选的答案“嘭——”一声放在案几上。
之所以是砰地一声,并非方思用了多大力气,而是考选的答案厚厚一叠,方思便算轻轻放在案几上,也会发出沉闷的响声。
刘非推开梁错,走到案几边,指着那厚厚一卷,道:“陛下,这是甚么?”
梁错道:“考选的答案啊,一共一百零八道题目,只要你把答案背熟,朕可以自保证,无论梁饬他们如何难为你,都是自取其辱。”
刘非:“……”一百多少题?
古代的题目答案,可不是ABCD这么简单,都需要大段大段的作答,还需要引经据典,若是没有经典作为依据,便是无根之萍,不能成为文章。
刘非眼皮狂跳,手指尖微微颤抖,道:“敢问陛下,您背诵这些答案,需要几天?”
梁错仔细想了想,道:“两天罢?”
刘非呵呵一笑,年轻就是好啊,记忆力也这么超群。
刘非正与厚厚一摞的考选答案大眼瞪小眼,去春酆楼吃酒的众人便回来了,淄如大嗓门的喊着:“刘非!刘非!你读书完了么?我们给你带好吃的回来了!”
淄如跑进来,道:“陛下也在啊……咦,这是甚么,好厚啊,大梁刑罚么?”
梁错道:“别瞎动,这是朕给刘非准备的考选答案。”
淄如震惊的吐槽道:“这么多?还有五天便考选了,这哪里看得完啊!”
刘非眼皮狂跳,语气冷冷的,无情无义的道:“陛下,请回罢,这五天之内,臣需要温习考选功课。”
“可是,朕……”梁错还想说甚么,刘非已然不看他,翻开厚厚的答案开始背书。
赵舒行迟疑的道:“太宰,只有五日光景,可需要孤为太宰划出重点,也方便太宰背诵。”
刘非双眼亮晶晶的看向赵舒行,道:“太麻烦北宁侯了。”
赵舒行一笑,道:“不麻烦,左右孤也无事,这些都是圣贤文章,再看一遍,于孤也是有益的。”
梁错插嘴道:“朕也给你划重点啊!”
淄如哈哈一笑,道:“得了罢!你这答案编纂的,便算是做成小抄儿,也要从脑袋顶贴到脚底心,都不一定能贴完!”
梁错:“……”
所谓守、才、政、年四科,其中的才,是按照各个府署来区分的,比如司农署,肯定要考数艺,也就是算数的能力,不然如何算得好财政赋税?例如司马署,那必然要考核武艺,屠怀信便隶属于司马署。
至于刘非,刘非乃是天官大冢宰,百官之首,因此他的才,不只是需要笔试,还需要……武考。
笔试有梁错给他答案,虽然难背了一些,但赵舒行好歹给画了一些重点,又教导他背诵的法门,五天时间绰绰有余。
但这武考,五天之内,刘非便算是吞了灵丹妙药,也无法五日之内学会骑射。
今日便是武考的日子,淄如道:“这可怎么办啊,要不然……让刘怖穿上你的衣裳,代考罢!”
刘怖眼皮一跳,道:“你是觉得,我与刘非的身高相似,还是长相相似?”
淄如:“……”
赵舒行安慰道:“其实太宰不必担心,所谓才考,笔试与武考合在一起,才是太宰的才考成绩,只要太宰在笔试上正常发挥,武考的成绩便算是低一些,也可以将才考的成绩拉上去。”
考核成绩分为上中末三等,三等之外才是八法,刘非武考只需要稍微得点分便是了。
淄如打气道:“太宰,你骑着马在场地里转一圈,起码得点分,没甚么好担心的!”
事已至此,也只能如此了。
刘非揉了揉额角,道:“非去更衣。”
因着要武考,自然要换上劲装。
刘非往武考更衣的小殿而去,正好迎面遇到了宋国公梁饬。
梁饬犹如众星捧月,围绕着许多恭维的卿大夫,全都是以宋国公府马首是瞻的老梁人。
梁饬看到刘非,对身边的人道:“你们都先退下罢。”
“是,国公爷。”
大夫们全部退下,只剩下刘非与梁饬二人。
梁饬一身行头低调却贵气,目光收敛却又有些咄咄逼人,仪态风姿绝佳,举手投足之间,尽是大梁贵胄表率。
梁饬轻笑道:“今日是太宰武考的日子,孤预祝太宰,旗开得胜了?”
刘非淡淡的道:“只是考选罢了,并非上战场,国公爷言重了。”
梁饬从他身边走过去,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等你落为八法,驱逐下放,孤定然会亲自为你践行。”
说完,施施然离开了。
刘非看着梁饬的背影,微微摇了摇头,并不当一回事儿,进入小殿更衣。
方思为他换好劲装,嘱咐道:“郎主平日里不动武,可千万不要受伤才是。”
刘非道:“知晓了。”
时辰差不多,刘非整理整齐,便离开了小殿,往丹阳宫的武场而去,今日除了刘非考选,还有其他许多武将都会参加考选,其中包括屠怀信。
屠怀佳是来看哥哥武考的,见到刘非走过来,兴奋的跑过去,道:“太宰!太宰方才好厉害呀!”
“方才?”刘非一脸迷茫,道:“甚么方才?”
屠怀佳拉住他的手,一脸崇拜,眼睛几乎冒出小星星,指着演武场的方向,道:“方才!就方才啊!太宰你快看啊,宋国公的脸都气青了!”
刘非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宋国公梁饬的脸色不好看,一炷香之前,梁饬还在与自己挑衅,而眼下他的脸色铁青,仿佛是谁招惹了他一般,刘非的目光正好与梁饬对在一起,梁饬狠狠瞪了他一眼。
刘非更是一头雾水,便听屠怀佳兴奋的道:“太宰你才是最深藏不漏之人罢!简直文书双全,我辈楷模啊!方才太宰那一箭,骑射#精湛,正中靶心,又灵动,又飘逸!”
刘非瞬间抓住了重点,道:“方才?我已然参加过考选了?”
正好考选的官员上前,恭敬又谄媚的道:“恭喜太宰,贺喜太宰!武考考核为上等!”
刘非不着痕迹的蹙起眉头,自己方才明明在小殿中更衣,如何能参加武考?还一箭射中了红心,得到了上等的成绩?
“咦?”屠怀佳挠了挠头发,渺茫的道:“不过……太宰你考核之后匆匆离开,便是去更衣的么?怎么武考之时不穿劲装,考完反而换上了劲装?”
刘非眯眼追问:“你可看清了,方才是我参加的武考。”
“当然!”屠怀佳信誓旦旦的点头,道:“我看的真真切切,太宰你的容貌,我还认不出来么?”
刘非又问:“那‘我’方才,穿的是甚么模样的衣裳?”
屠怀佳回忆了一番,道:“唔——白色的,对对,一身素衣,十足飘逸,策马骑射之时,宛若谪仙,简直颠倒众生!”
刘非垂下眼目,如有所思,幽幽的道:“素衣……”
第092章 偏心
刘非道:“你可看清楚, ‘我’方才是往哪里走了么?”
屠怀佳不知刘非为何会有如此一问,但还是仔细想了想,抬手指着道:“嗯……好像是那边。”
刘非来不及解释甚么, 立刻大步往屠怀佳指的方向追过去,那地方有些偏僻, 一般除了宫人,很少有人会路过。
刘非快速往前走,他心里有许多疑问,那个素衣之人到底是谁, 为何会对自己了如指掌,而且三番两次的帮助自己, 甚至……
甚至根据屠怀佳所说,他生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孔。
刘非行路的速度越来越快,已然小跑了起来, 急迫的往前追赶。
“站住!”他似乎看到了一抹白影。
那抹白影并没有离开演武场太远,应该是在远远的观察, 那抹白影察觉到了刘非,立刻转身要走。
刘非大步冲过去, 道:“别走, 我有话问你!”
那抹白影却没有任何停顿,身形一晃,往拐角而去, 直接转了进去。
刘非刚要追上去,有人却从后面跟了过来,道:“太宰, 真是好手段呢。”
刘非被绊住了脚步,蹙眉看着来人, 是宋国公梁饬。
梁饬主张更改京查考选的规制,天官冢宰的考选,由京城中的各种公侯来评定,梁饬身为老梁人的楷模,自然也在评定的团队之中。
梁饬抚掌道:“太宰平日里装的文质彬彬,其实竟是骑射的高手,孤真真儿是被你给骗过去了。”
刘非看了梁饬一眼,他还有急事,要去追那素衣之人,连忙绕过他。梁饬被无视,还以为刘非故意给他难堪,抬手拦住,道:“太宰,孤在与你说话,你这样也太过目中无人了罢?难道说,太宰眼中,便是看不起我们这些子老梁人?”
刘非空没搭理他,拨开他的手掌,道:“非有要紧事,一会儿再聊。”
说完,快步扎入拐角。
梁饬被拨开手掌,还保持着乍着手臂的动作,气得脸色铁青,喃喃的道:“外来户果然上不得台面,都这般没规没据。”
刘非扎入拐角,根本了无人烟,别说是人影了,连只飞鸟也没有。
那素衣之人若是会武艺,恐怕早就离开了,便算是不会武艺,方才梁饬耽误的那些时候,也足够他离开的。
刘非叹了口气,深深的凝望着眼前的宫中小路……
按照赵舒行的意思,本想让刘非随便考核一下武考,便算得到的成绩是八法,只要笔试可以脱颖而出,便可拉动总体成绩,最后的结果也会合格。
令众人没想到的是,刘非的武考竟得了最上等的成绩,加之他的笔试成绩不俗,毫无意外的,刘非顺利的通过了今年的京查考选,一点毛病都没有被挑出,那些子老梁人贵胄的计划完完全全落空。
淄如笑道:“为了恭喜刘非通过考选,咱们不得出去大吃一顿,还是春酆楼,还是本王子请客!”
刘非是没有意见的,更何况,他上次在春酆楼见过那个素衣之人,也不知这次去春酆楼,能不能再见到对方。
考核结束的当天下午,众人便结伴往春酆楼而去,还是要了一间雅间。
众人坐定下来,淄如和乔乌衣点餐,二人都是见过大世面且大手笔之人,叫他们点餐准没错,十足的慷慨大方,点了满满一大桌子。
跑堂的恭敬的将吃食送上来,又给他们添上好酒好茶,这才恭恭敬敬的退下去,体贴的关上雅间的大门。
淄如端起羽觞耳杯,道:“来来,恭喜刘非顺利通过京查,咱们喝一杯,一定要……”饮尽。
“哈哈哈哈!!!”
不等淄如说完助酒的言辞,一串肆无忌惮的大笑声传来,合该是从隔壁来的。
雅间虽然清雅,但唯一的缺点便是不太隔音,一般说话的声音合该没问题,若是大声喧哗,隔壁肯定能听得一清二楚。
隔壁不知说起甚么,突然爆发出一串儿的大笑。
看来是酒气上头,已然喝高了,有人口齿不清,高声道:“要我说,甚么太宰,他就是个屁!一个外来户,也敢与咱们老梁人面前嚣张?!”
刘非挑了挑眉,没想到喝个酒而已,竟还能听到自己的八卦?
隔壁正在谈论刘非。
“谁说不是呢!虽这次京查考选,他能侥幸通过,但下次,可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必然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那个刘非,呸!实在太能装了,平日里竟装作文文弱弱的模样,好似不会骑射,谁知他骑射技艺如此精湛,在武考中竟拔得了头筹,哼!”
“他若是平日里不装得柔弱一些,怎么能讨得陛下欢心?”
“陛下年轻气盛,可不就喜欢柔弱娇嫩之人?那个刘非面相挂着狠劲儿,一看就不好招惹!”
“是啊!一个狐媚子,要我说……他就是凭借着狐媚子的手段,指定没少爬床,说不定早就爬上了陛下的床榻,不知伺候了多少回呢!否则陛下怎能如此器重于他?”
淄如一听,脾性火爆的拍案而起,道:“这些人说的甚么屁话,本王子去教训教训他们!”
刘非压住淄如的肩膀,没有让他起身,表情淡然的对他摇摇头。
隔壁还没有议论完,又继续道:“他刘非算是个甚么东西,怎么能和咱们的宋国公相比?您说是罢,国公爷!”
这么听起来,宋国公梁饬也在隔壁的雅间之内,只是之前一直没开口。
梁饬的声音很低,不仔细听听不真切,并没有高声大语,而是幽幽的道:“孤来赴宴,是因着你们说有事关社稷的要事相商,不是听你们在背地里嚼舌根的。”
“可是,国公爷……”
似乎有人不服气,但很快他的言辞被梁饬打断,梁饬呵斥道:“背地里说人长短,议论诟病,哪里是我们老梁人的风骨?这与那些子蛮夷外来户,有何区分?”
隔壁显然陷入了一阵沉默,半晌没人开口。那些个人本是想拍宋国公的马屁,熟料拍到了马腿上,自讨没趣。随即有人讷讷的道:“是是是,国公爷教训的是,教训的是……”
嘭——
刘非等人还在听墙根,雅间的大门突然被撞开,两个醉醺醺的公子哥儿跌跌撞撞的走了进来,显然是进错了门。
“世子!世子您慢点,慢点呀!”一个油头粉面的公子哥儿,扶着一个身量高大,穿着颇为暴发户的公子哥。
“咦……”那被称作世子的公子哥,醉醺醺的打量着雅间里的人,道:“哈哈,怎么又多了许多面生的伶人?是你准备的?”
那油头粉面之人还未来得及开口,世子便道:“好看!这个最好看!本世子喜欢!来,给本世子笑一个,笑得好看,有赏!”
他说着,伸手去摸刘非的脸颊。
啪!
世子的手还未碰到刘非的一寸皮肤,刘怖出手如电,一把擒住他的手腕,轻轻一拧。
“啊啊啊啊——”世子高声惨叫起来,大喊着:“放手放手放手!要断了!你们这些伶人,呸!竟然敢打本世子,本世子看得上你们,是你们的福分!幸事!”
那油头粉面之人也大喊着:“快放手!你们竟敢对世子不敬?!不要命了!”
“疼死我了!”世子大喊着:“你们可知本世子是谁?!”
世子叫嚣着:“本世子乃是当今宋国公的叔叔!”
“宋国公的叔叔?”淄如一愣,上下打量着那穿金戴银的纨绔世子。
宋国公的叔叔?可他的年纪,合该只有二十出头,没有宋国公那么大,竟然是宋国公的长辈?再者,就算这个纨绔是宋国公的长辈,那他也不该是世子。
要知晓,国公府只有继承人可以称之为世子,旁的子弟顶多被称作君子。
刘非眯了眯眼睛,对刘怖道:“把他扔到隔壁去。”
刘怖没有废话,完全是人狠话不多的典范,他根本没有出门把人丢过去,而是直接一丢。
嘭——哐当!
雅间的墙壁很薄,是用木架贴上字画格挡,世子被刘怖一甩,横着飞出去,直接砸榻了墙壁,撞翻了隔壁雅间的案几。
“啊呀!”
“怎么回事!”
“谁?!”
隔壁雅间还在吃宴,一个大活人突然飞了过来,把案几砸的七零八落,众人足足吃了一惊,完全没反应过来。
“哎呦……哎呦……”世子倒在地上,扶着自己的后腰,身上全是菜汤,狼狈不堪,疼得完全爬不起来。
“疼……疼死我了,哎呀,疼啊……”
世子大喊着,隔壁雅间的人终于看清楚了他的面目,道:“这……这不是国公爷家的少郎主么?”
梁饬皱起眉头,定眼一看,似乎还真是认识。
世子看清了梁饬,从地上艰难的爬起来,指着刘非等人道:“梁饬!你正好在这里,快给我做主!就是他们,这几个伶人,摸一下都不行,竟敢打伤我!快,教训他们!”
“住口!”梁饬沉声呵斥。
世子吓了一大跳,道:“喊甚么喊,我、我可是你的叔叔!你竟吼我!”
刘非挑眉,看来这个世子,还真是梁饬的叔叔?一家子,没跑了。
说起宋国公府,因着是丹阳城第一的名门望族,所以家中旁支甚多,牵连甚广,争斗自然也不少
上一任宋国公,并非是梁饬的父亲,而是他的大父,也就是祖父。
梁饬的祖父有好几个儿子,但都不成才,大儿子倒是才华出众,但早早病逝,只留下梁饬一个独苗,祖父器重孙儿梁饬,一直将梁饬带在身边亲自教导。
梁饬的祖父老来得子,那便是眼前这位自称世子的纨绔,名唤梁多弼。
梁多弼因着是宋国公的少郎主,宋国公夫人宠爱有加,久而久之有些溺爱,便养成了纨绔的秉性。
当年老宋国公想要将自己的爵位传给梁饬,但他的夫人宠爱小儿子梁多弼,觉得传给孙子,自然不如传给儿子好,经过多番考虑,最后还是立梁多弼为世子。
他世子的称号,也就是如此来的。
但是在老宋国公病重弥留之际,还是觉得不能将宋国公的百年基业,传给一个只知吃喝耍乐的纨绔,九泉之下,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于是老宋国临时改了遗愿,将宋国公的国公之位,传给孙子梁饬。
梁多弼做了许多年的世子,一朝落空,外面好些人都津津乐道,一直以世子的称谓唤他,其实多半有些嘲讽的意思,奈何梁多弼此人有些缺心眼子,只知顽乐,完全不知旁人实在嘲笑他,还觉得世子的名头很威武,自己也以世子自居。
梁饬冷声道:“还嫌不够丢人么?”
梁多弼低声道:“我不就……就调戏几个伶人么?”
梁饬道:“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谁是伶人?这可是当朝太宰!”
“甚么!?”梁多弼酒气散去了一半,但不是被吓醒了,反而睁大眼睛,惊叹道:“当朝太宰,长得这么好看么?”
“呵呵。”刘非轻笑一声,道:“国公爷,您这位小叔叔,当很是有趣儿,说话也风趣的紧。”
梁饬最好面子,毕竟他们乃是宗族梁氏,又是丹阳城的老贵胄,当即黑着脸,道:“还不住嘴!说甚么醉话?”
刘非幽幽的道:“非倒是不介意,毕竟有句古话叫做,宰相肚里能撑船,非的肚量若是不大,那些在背地里嚼舌根之人,舌头早就不生在口中,而是被非一根一根拔掉了。”
隔壁雅间众人脸色花花绿绿,一瞬间精彩纷呈,墙壁这么薄,方才他们的言辞,刘非本人肯定全部听了去,如今刘非说出这话来,岂不就是在敲打他们?
刘非继续道:“只是……非可以不计较,但国公爷,您的这位小叔叔,方才不只是调戏于非,还调戏了鄋瞒的大王子,伐南有功的北宁侯,陛下器重的兹丕公,司农署的乔大夫,这……大家都是有头有脸,要面子之人,今日国公爷不给个说法,怕是行不通的,咱们需得去陛下面前,辨一辨。”
“对!”淄如应和道:“他是世子,我还是王子呢!我君父送我来大梁,是发展友好邦交的,可不是挨人欺凌来的!”
乔乌衣冷笑一声,道:“乔某虽不才,但好歹也是陛下亲点的司农署上大夫,若此事不给个结论,乔某必然上报陛下,届时奏本处那里,少不得几本参你们宋国公府的文书!”
梁饬脸色发青,抿了抿嘴唇,知晓刘非他们是借题发挥,但谁叫是身边的人先嚼舌头根子,被人家正主听见了,梁多弼又来此时捣乱,成为了导火索。
梁饬深吸了一口气,拱手道:“太宰、王子、兹丕公、北宁侯,诸位大人,今日是我宋国公府教导无方,我梁饬,特在此处,为各位赔罪,还请各位见谅。”
说罢,深深的作揖下去。
刘非看似很是大度的道:“算了,既国公爷如此诚恳的认错,我等也并非得理不饶人之辈,万望宋国公好自为之,可千万……别败坏了国公府的清誉。”
刘非奚落了梁饬一顿,可算是神清气爽了,他们这次的酒席,还有砸坏的雅间银钱,全都由梁饬出,于是刘非又加了一些菜色,不吃白不吃,甚至还打包带走了一些点心,和两坛子好酒。
众人吃饱喝足之后,这才回了太宰府。
刘非推门进入屋舍,便看到有人坐在席上,正是从宫中偷偷跑出来的梁错。
梁错笑道:“这么晚才回来?知晓朕等你等得饿了,还给朕特意带了吃食?”
刘非将吃食递给他,道:“宋国公请客。”
梁错奇怪的道:“梁饬?”
刘非将之前的事情说了一遍,梁错冷笑:“这个梁多弼,竟敢调戏于你,朕定要叫他好看!”
梁错特意准备了醒酒汤和沐浴的温汤,道:“刘非,你出去吃酒不带朕,如今回来了,总得补偿朕一些罢?不如……与朕一同鸳鸯浴,如何?”
刘非看着梁错俊美的面容,呵呵冷笑了一声,道:“陛下,臣今日刚考完京查,只要看到陛下的脸面,便会想到京查的考题。”
说着,咚一声,将一大卷考题答案扔在梁错怀中,道:“陛下还是抱着考题答案鸳鸯浴罢。”
梁错:“……”朕出的考题,太多了么?
刘非沐浴完毕,躺在软榻上准备歇息,梁错可怜巴巴的将沉重的考题答案放在一边,这才轻手轻脚的蹭上软榻,躺在刘非身边,没过一会子,刘非睡熟之后,便自动滚入了梁错怀中,枕着他的胸口。
【“恭喜恭喜啊!”】
【“恭喜太夫人大寿!”】
刘非耳边充斥着笑盈盈的贺寿之声,紧跟着眼前突然敞亮起来,并非是天明了,而是坠入了预示之梦中。
刘非抬起头来,看向梦境中的恢宏高墙,还有巨大的匾额,上书——
【宋国公府】
【宋国公府太夫人大寿,车水马龙,宾客攒动。】
【在一片喜气之中,国公府的后院,寿星老太夫人面露怒色,呵斥道:“不孝子孙,跪下!”】
【梁饬道:“不知孙儿有甚么地方做得不对,惹恼了大母,还请大母明示。”】
【“你竟还敢问我?前几日,你是否伙同了外人,来其辱自家长辈?多弼都与我说了,若不是他说,我还不知你在外面这样欺辱自家人!”】
【“好啊,如今你是宋国公的家主了,便愈发不将老身看在眼中,对也不对!不肖子孙!去!跪在庭院之中,老身不叫你起身,你便不准起身!”】
【“我宋国公府,便是因着你这样的不肖子孙,才愈发的落寞,老身百年之后,如何面对列祖列宗啊!”】
【哗啦啦啦——】
【暴雨倾盆而下。】
【“国公爷,您就服个软,低个头,求一求太夫人罢!谁不知晓,太夫人就是偏心呐!你这是何苦?”】
【梁饬跪在庭院之中,鬓发衣衫瞬间被浇得透湿,他眯着眼目,幽幽的道:“我没有错,对得起宋国公的列祖列宗,何须低头?”】
【他口中虽这般强硬的说着,眼眶里却有甚么东西流了下来,委屈与隐忍混合着雨水,悄无声息的打转……】
“哭了?”刘非睁开眼目,已然是清晨,他回忆着方才的梦境。
梁错堪堪起身,今日有朝参,他还需要赶回宫上朝,奇怪的道:“谁哭了?”
刘非并不回答,只是挑了挑眉,自言自语的道:“宋国公哭起来的模样,倒有两份可爱。”
第093章 你这禽兽
刘非眯了眯眼目, 道:“陛下,宋国公府的太夫人,是不是这几日便要过寿?”
梁错稍微思考了一下, 道:“你若不说,朕险些给忙忘了, 确实是这么回事儿。”
宋国公府的太夫人,也就是梁饬的祖母,梁多弼的母亲,当年老宋国公的原配夫人, 沈氏。沈氏也是当年丹阳城的名门望族,沈氏与宋国公府算是联姻干系。
如今宋国公府的太夫人, 乃是丹阳城最为年长的老梁人,算起来也是梁错的宗族长辈,大梁很注重礼仪教化, 太夫人如此高寿之人,过寿辰自然要隆重, 便是梁错,也需要亲自出席寿宴。
梁错在回到丹阳城之时, 便收到了宋国公府送来的请柬, 这些日子政务繁忙,险些给忘在脑后,若不是刘非提醒, 梁错怕是要错过寿宴。
梁错道:“寿宴那日,你与朕同去罢。”
刘非点点头,道:“也好。”
宋国公府的寿宴排面十足, 因着梁错会亲自出席的缘故,朝中大夫都会送上贺礼, 品阶太低的不配出席燕饮,只能将礼物与礼单送到后门,品阶高的卿大夫才能进入国公府吃宴。
刘非是坐着梁错的辎车而来,在门口下了车,宋国公府的大门口有人在迎候,一般这样的活计,合该是府上的家宰忙碌,家宰就是管家,大小事务都需要操心。
而今日宋国公府门口,站着的却是一个穿着粉衣,油头粉面之人。
刘非打眼一看,这人何其眼熟,不正是梁多弼调戏自己那日,与梁多弼一同的纨绔么?因着他脸上敷着厚厚的铅粉,眉毛画得纤细,整个人打扮得比升平苑的声伶人还要精致,所以令人记忆深刻。
那油头粉面之人站在大门口,但凡有贺礼上门的,都会与他攀谈两句。
“哎呦!沈君子!”
“这是下臣特意送给沈君子的,还望沈君子,在太夫人面前,多多美言!”
“沈君子,请您笑纳,笑纳!”
好些人到了门前,都还塞给他一些财币珍宝,但凡送礼的,都会带到主席边,但凡没有送礼的,都会被带到偏僻之地。
刘非蹙眉道:“那是甚么人?”
梁错道:“他?沈兰玉,宋国公府太夫人的娘家人。”
太夫人便是沈氏,这个沈兰玉也是沈氏,听姓氏便知他们是一家子人,怪不得沈兰玉站在大门口迎接宾客,这么有油水的活计,自然要交给自家人。
“啊呀!”沈兰玉看到了梁错,惊喜的扑上前来,的确是扑,双眼放光,饿狼扑食的那种。
沈兰玉笑起来十足羞涩,却有些油腻,道:“陛下,兰玉可将您给盼来了!”
刘非站在后面一些,那沈兰玉没有看到他,只是专注的与梁错攀谈,一股浓重的脂粉味扑面而来,刘非忍不住蹙了蹙眉。
“啧啧……”
刘非回头一看,是屠怀信屠怀佳兄弟二人到了,屠怀佳站在刘非身边,抱臂摇头,一脸看好戏的模样。
“太宰,沈兰玉都扑上来了!你不吃味儿?”
显然屠怀佳知晓一些“内情”,屠怀佳侃侃而谈的道:“太宰你可不知晓,这个沈兰玉,仗着是太夫人的娘家人,一直在丹阳城作威作福的,他甚至还上过学宫,当年读书之时,便一直追着陛下后头,哎呦,那叫一个爱慕呀!”
刘非道:“还是青梅竹马了?”
屠怀佳笑道:“也可以这么说。”
沈兰玉见到梁错,一个劲儿的往前凑,甚至想要上手去楼梁错的胳膊,好似完全看不出梁错的嫌弃。
“陛下,”沈兰玉笑盈盈的道:“兰玉已然为陛下准备好席位,这就亲自引陛下前去入席。”
沈兰玉说着,再次去挽梁错的手臂。
梁错向后躲闪,刘非正好上前,一把拦住了沈兰玉的手。
沈兰玉不耐烦的侧头去看,刚要呵斥,登时睁大了眼睛,道:“太……太宰!”
刘非微笑道:“沈君子,咱们又见面了?”
那日在春酆楼,沈兰玉与梁多弼醉酒,得罪了刘非等人,后来梁多弼回来之后,一直没敢将此事告知太夫人,唯恐太夫人知晓了,又会责骂自己,干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沈兰玉看到刘非,登时就记起那日自己得罪刘非的事情,吓得后退两步,也不敢去挽梁错的手臂了。
沈兰玉讪讪的低着头,便在此时,突听大嗓门传来:“沈兰玉!沈兰玉!哎,本世子的东西放哪里去了?”
有人大咧咧走出来,刚到了门口,还没来得及和沈兰玉说话,登时仿佛见鬼了一般盯着刘非,道:“你你你……”
此子正是宋国公府的“世子”梁多弼!
梁多弼没想到在这里遇到刘非,那日被刘怖拧了手,又被扔出去,梁多弼如今走路还一瘸一拐的,没有完全大好。
刘非冲他挑了挑眉,微微一笑。
梁多弼吓得缩回手指,紧紧捂着自己的手腕,似乎生怕被再次拧了手腕,又下意识去捂自己屁股,只觉得屁股现在还隐隐钝疼,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的。
梁错看到梁多弼,冷笑一声,他可记得刘非那日所说,春酆楼中,梁多弼醉酒调戏于刘非,不由道:“梁多弼,朕听说你最近很喜欢去春酆楼,不知太夫人知不知晓?”
“不不不!”梁多弼咕咚一声跪下来,道:“陛下,千万别告诉阿母,不然我……我……”
梁错并不理会,带着刘非径直进入大门,往燕饮而去。
梁多弼还跪在地上,吓得一头冷汗,腿软的根本爬不起来,喃喃的道:“太宰长得挺好看,怎么笑起来如此瘆人!”
沈兰玉赶紧扶起梁多弼,眼眸微转,道:“世子,怕是您在春酆楼里惹事儿的事情,瞒不住了!那个刘非如今是上了门,怕是会对太夫人告状,还有……还有国公爷,又一直与您不对付,指不定便会添油加醋!”
“那怎么办?”梁多弼完全没了主见道:“我又要挨打了?不行啊,我的屁、屁股还疼着呢!”
沈兰玉眼眸一动,若是梁多弼在春酆楼里惹事的事情被太夫人发现,自己也会跟着受牵连,他压低了声音,道:“干脆……世子您来一个先下手为强,先告他梁饬一状,太夫人一向偏爱世子您,只要您先开口,太夫人先入为主,便会觉得都是梁饬的错。”
梁多弼道:“可……可梁饬好像没做错甚么,我怎么先告状?”
沈兰玉道:“世子不必着急,到时候你只管装委屈,一切都靠兰玉来说。”
众人落座在宴厅中,梁饬忙碌着照顾宾客,看到梁错和刘非前来,立刻迎上,拱手道:“拜见陛下,陛下前来,臣府上蓬荜生辉。”
梁错道:“今日是太夫人的寿辰,太夫人亦是朕的长辈,不必多礼了。”
其实梁错没见过太夫人几面,但是太夫人的辈分在这里,梁错身为一国之君,臣子与百姓最在意的便是礼仪教化,尤其是敬老,总要做足了颜面才是。
梁饬恭敬的请他们坐下来,眼看着开宴的时辰便要到了,但是太夫人迟迟未到。
太夫人年岁大了,稍微慢一些,缓一些,也都是在情理之中,因此大家并未在意。
又过了一阵子,人群渐渐骚动起来,情理他们都忍了,可眼看过去一炷香时分,太夫人还是没有出现,多少会有些议论。
“太夫人怎么还不出现?”
“恐是年事高了,参加这样热闹的燕饮,需要准备准备。”
“哼,我看啊,太夫人不是年事高不高的问题,而是他们宋国公府,便是托大!”
“就是,总是以老梁人自称,甚么丹阳城第一贵胄,如今陛下亲自前来赴宴,他们竟还慢慢吞吞,实在不把陛下看在眼中!”
梁错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他是一朝天子,尊老敬老是体面,今日梁错抽空前来,他给足了宋国公府体面,但是太夫人迟迟不出现,简直便是回敬梁错一记下马威。
哆!
梁错将羽觞耳杯撂在案几上,幽幽的道:“宋国公,你这是要灌朕水饱呢?都饮了第三杯茶了。”
梁饬拱手道:“陛下恕罪,可能是有甚么误会。”
此时家宰急匆匆跑出来,擦着额头上的冷汗,对梁饬低声耳语了几句,梁错眯了眯眼睛,面露不悦,道:“知晓了。”
梁饬尴尬的道:“陛下,太夫人那面似乎有些急事,臣先去看看。”
梁错摆摆手,道:“去罢。”
梁饬快速离开,跟着家宰往后院而去,刘非好奇的道:“陛下,方才宋国公府的家宰说甚么?”
梁错耳聪目明,这么近的距离,自然听得一清二楚,道:“太夫人要见梁饬,说梁饬不过去,她便不出席燕饮。”
刘非挑眉,道:“太夫人好大的威风。”
刘非想到预示之梦中,自己看到的场面,突然来了兴致,道:“陛下,臣偷偷去看一看。”
梁错拉住他,道:“你去何处?”
刘非道:“只是悄悄去看一看。”
梁错还是拉着他,道:“朕不能离席,你一个人去,朕如何放心?”
梁错身为天子,目标实在太大了,一旦离席肯定会被人关注,所以他不能离开席位。
刘非保证道:“臣只是去看一眼,很快便回来。”
梁错十足无奈,道:“快去快回。”
罢了又补充一句,道:“惹事儿可以,但不要吃亏。”
刘非感觉梁错愈发的了解自己,从他一笑,道:“臣遵命。”
刘非借口更衣,悄悄离开了席位,往宋国公府的里院而去,刚走了两步,便听到了底气十足的呵斥声,是位老妇人的嗓音,合该便是今日的寿星老,宋国公府的太夫人。
“不肖子孙!跪下!”
刘非顺着声音走过去,因着太夫人正在发怒,周围没有仆役敢上前,全都躲得远远儿的,刘非一路畅通无阻,很快来到了正堂外面,他探头顺着外间往里看,一眼便看到了梁饬。
宋国公梁饬站在堂上,道:“大母,孙儿不知所犯何事,惹得大母不快,还请大母明示。”
“你竟还敢问我?前几日,你是否伙同了外人,来欺辱自家长辈?”
果然如同预示之梦一模一样,太夫人大声呵斥,梁饬转头看向一旁的梁多弼,道:“你是这般与大母说的?”
梁多弼垂着头,不断的搓着自己的袖口,一脸犹豫的模样。
旁边的沈兰玉道:“太夫人,您看看啊,国公爷在您的面前,竟还这么大谱子,还来质问世子。”
太夫人呵斥道:“跪下!难道连老身的话,都不好使了么?”
梁饬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跪在了地上。
太夫人道:“兰玉都与老身说了,你在外面,伙同一些子外来户,任意欺辱你的叔叔,多弼就算是年轻,那也是你的长辈!你这样做,是不是对老身有所不满,故意给老身寒碜?”
梁饬开口道:“大母,您为何不问问你的好儿子,都在外面做了甚么,若说起给宋国公府丢人,他才是最丢人的。”
梁多弼一时怂了,没办法反驳。
他的话刚说到这里,沈兰玉倒是巧舌如簧,道:“太夫人您听听,您听听,世子再不济,好歹是您的儿子,是国公爷的长辈,自古长幼有序,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便是自家人再怎么不对,也不能在外面闹腾,尤其是在外来户面前闹腾,这不是给宋国公府,丢人嘛?”
梁饬冷冷的扫向沈兰玉,道:“这是我宋国公府的事情,与你何干?”
沈兰玉根本不是宋国公府的人,他是太夫人的娘家人,一直住在这里白吃白喝,甚么都想伸手捞一笔,尤其喜欢搅浑水。
沈兰玉被他这么一说,立刻委屈的道:“太夫人,是,兰玉的确不姓梁,可兰玉为了宋国公府,劳心劳力,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难道便因着兰玉不姓梁,便将这一切都抹杀掉么?那……那太夫人,您也不姓梁呢。”
嘭!
太夫人狠狠一拍案几,这几句话完全戳中了她的心窍,她虽然是宋国公府的当家女主人,但他终归不姓梁,许多人并不服气。
太夫人呵斥道:“孽子!!你还不认错么?”
梁饬道:“孙儿没有错,如何认错?”
“好啊!好,你是觉得自己长大了,老身管不得你了?”
太夫人说着站起身来,走到梁饬面前,“啪!”一声,清脆的耳刮子打在梁饬的脸上。
刘非在外面偷看,睁大眼睛,捂住嘴巴,心里感叹道:好响亮,打得好狠呢。
梁多弼一看太夫人动手了,举起拐杖还要去打梁饬,赶忙拦住道:“阿母!阿母,我看还是……还是算了罢!”
沈兰玉趁机道:“太夫人,您看看,还是咱们世子爷有大肚量,将来必然不凡。”
太夫人点点头,颇为欣慰的道:“多弼就是心眼子太好,老身的孩子,老身自己明白着呢,但也就是心善,对谁都心善!尤其是对某些……白眼狼。”
梁饬没有动,定定的站在原地,他的脸颊微微偏向一边,通红发烫,却始终没有动,仿佛这一切都很是稀松平常。
太夫人又道:“老身早就与老公爷说过,你梁饬心胸狭窄,锱铢必较,将整个宋国公府交给你,早晚会酿成大祸,可老公爷偏偏不听!如今老公爷也去了,你是愈发的不将老身放在眼中,以为这个宋国公府,你便是天了,对也不对?你这个模样,自己照照镜鉴,还如何将宋国公府发扬光大?!那些子不知哪里来的外来户,早晚踩在你的头上,踩在你的脸上!你看着罢,宋国公府是完了,迟早会在你的手中!”
梁饬还是一言不发,似乎是在消极抵抗。
沈兰玉添油加醋的道:“太夫人您消消气儿,您看看,您这般动怒,气坏了身子,可是人家国公爷,一点子不知心疼您呐!”
“是啊!是啊!”太夫人道:“都是白眼狼!白眼狼!”
梁多弼赶忙揪住沈兰玉,道:“你少说点!咱们……咱们已经先告状了,就这样罢。”
沈兰玉笑道:“怕甚么?有老夫人做主呢,正好杀一杀梁饬的锐气。”
太夫人正在气头上,又有沈兰玉敲锣边添油加醋,指着门外冷声道:“滚!滚去罚跪!没有老身的首肯,你便不准起身!”
梁饬冷淡的道:“是,大母。”
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大堂。
刘非看够了墙根,见他要出来,赶紧转身逃跑,回到了宴席之上。
梁错见他回来,可算是松了口气,道:“去了这般久?”
刘非低声道:“有些意思,便多偷看了一会子。”
刘非将太夫人偏心梁多弼,针对梁饬的事情说了一遍,太夫人甚至不听梁饬的辩解,任由沈兰玉挑拨离间,可以说是不分青红皂白了。
梁错冷笑一声,道:“甚么偏心,说白了,不过是宗族之内的争斗罢了。”
梁多弼是太夫人老来得子,最小的儿子,太夫人疼爱一些也属平常,但不平常的地方在于,太夫人之所以疼爱梁多弼,而不疼爱梁饬,正因为梁多弼是他的儿子,梁饬是他的孙子。
要知晓,梁饬的父亲虽然早早身亡,但他还有母亲的,按理来说,梁饬的母亲,才应该是宋国公府的女主人,沈氏不过是宋国公府过气的外戚而已。
但若是梁多弼成为了宋国公,情况便不一样了,沈氏还是宋国公最大的外戚,因着这些缘故,太夫人自然要宠爱梁多弼多一些,希望梁多弼能继承宋国公的爵位。
太夫人偏心是偏心,但偏心的也有些权术争斗在其中。
梁饬离开之后,便没有回到宴席,过了很久,太夫人倒是来了。
太夫人拄着拐杖,一副很有排场的模样,见到梁错也不作礼,而是道:“拜见陛下,陛下恕罪,老身年事已高,不方便作礼。”
梁错哂笑了一声,道:“太夫人言重了,这么久朕都等得,一个作礼而已,太夫人反倒是计较起来了。”
太夫人眼皮微动,扫了一眼刘非,连打招呼都不打,毕竟在她眼中,刘非只是一个外来户,而宋国公府是高贵的老梁人。
太夫人坐下来,道:“今日老身过寿,诸位能赏光,老身不胜感激。”
众人举杯敬酒,都有些狐疑,不知宋国公梁饬去了何处,但场面有些子诡异,因此也没人敢问出口。
很快燕饮开始,众人敬酒,自然少不得给一朝天子的梁错敬酒,梁错被围在中间,完全脱不开身。
轰隆——
是惊雷的声音,天空划过闪电,似乎马上便要下雨。
刘非想起在预示之梦中,看到梁饬罚跪在花园中,趁着大雨瓢泼而默默哭泣,不由挑了挑眉,正好梁错这会子抽不开身,自己便去顽一顽。
刘非离开了燕饮的厅堂,正好下起雨来,他抽了一把伞,撑着伞漫步在宋国公府的庭院中,闲庭信步的顺着预示之梦中的轨迹前行。
“国公爷!国公爷!”
“下雨了!别淋坏了身子!”
“您这是何苦呢,不如对太夫人服个软,低个头……”
刘非听到了家宰劝说的嗓音,顺着声音一看,果然找到了梁饬,梁饬跪在地上,雨水冲刷着他的脸面,顺着鬓发,顺着衣角,淅淅沥沥的流淌下来。
梁饬跪在地上,上身挺得笔直,淡淡的道:“我没有错,如何认错。”
“可、可是国公爷……谁不知太夫人偏心少郎主,您……您就……”
梁饬打断了他的话头,道:“你先回去罢,宾客那面,你要帮忙应承着。”
“唉——”家宰狠狠叹了一口气,道:“是,国公爷,小人这就去前面应承,绝不让咱们宋国公府丢脸。”
家宰说完,一路小跑着离开。
“丢脸……”梁饬默默跪在地上,幽幽的道:“已然足够丢脸了。”
踏踏……
一阵跫音响起,踏着浅浅的积水前来,停留在梁饬的面前。
梁饬惊讶的抬起头来,先是看到金丝滚边官袍,随即看到了刘非似笑非笑,幸灾乐祸的脸面。
刘非微笑道:“国公爷,好雅兴,旁人都在前厅吃酒,唯独国公爷懂得这雨中的禅意。”
梁饬脸色未变,道:“太宰不在前厅饮酒,莫不是迷路了?”
刘非道:“是啊,凑巧迷路,不巧,遇到了雨中独自落泪的国公爷。”
梁饬脸色一僵,道:“谁、何人落泪?你万勿乱说!”
刘非笑道:“国公爷别装了,方才非都听见了,旁人只知晓宋国公府乃丹阳城第一名门贵胄,国公爷乃老梁人之典范,岂知晓国公爷背后的心酸呢?”
梁饬蹙眉道:“若太宰是来看笑话的,笑话也看过了,请离开罢。”
“非……”刘非笑盈盈的道:“偏不。”
梁饬:“……”
梁饬一阵语塞,瞪着刘非,似乎觉得刘非有些无赖,但又不知如何将他驱赶。
刘非侧了侧头,突然道:“出来罢。”
梁饬这才发现有人偷看,呵斥道:“谁?滚出来!”
那人吓了一大跳,似乎很怕梁饬,连滚带爬的从草丛中爬出来,竟然是梁多弼!
梁多弼没有打伞,穿着蓑衣,怀里还抱着一件多余的蓑衣。
刘非挑眉,道:“看来世子是来给国公爷送雨具的。”
“没、没!”梁多弼赶紧否认,道:“我……我想穿两件!都是我的!”
梁饬冷声道:“你也是来看我笑话的?”
梁多弼一脸心虚,不敢抬头去看梁饬。
刘非道:“既然世子不忍心宋国公跪在雨中,不如去找太夫人求求情。”
“我?去求情?”梁多弼使劲摇手:“不行不行!我不敢去找阿母!阿母生起气来很可怖,我不敢!”
三个人之中,梁多弼是身材最高大的一个人,一看便是从小养尊处优的纨绔公子哥儿,却又是胆子最小的。
刘非道:“非听闻,太夫人素来宠爱世子,世子不敢去,还有谁敢去?”
梁多弼道:“你不知晓,阿母虽然宠爱我,但……但阿母脾性大得很,生气起来十足可怖,谁劝也不好使儿,我可不敢前去。”
梁饬冷声道:“太宰,这是孤的家事,就不劳烦太宰多管闲事了!”
刘非却笃定的道:“非不仅要多管闲事儿,还要宋国公欠我人情。”
他说着,转头对梁多弼道:“倘或世子现在不去向太夫人求情,那非便要到陛下面前,告世子一状。”
“告、告状?”梁多弼睁大眼睛。
刘非点点头,道:“那日在春酆楼,世子调戏于非,还摸非的脸蛋。”
“没有!”梁多弼否认:“我没摸到!”
刘非一笑,笑意温柔款款,道:“本相说摸到了,便是摸到了。”
“你……你……”梁多弼缩着肩膀,道:“你怎么这样……”
刘非又道:“今日是太夫人的寿宴,来了这么多有头有脸的宾客,我倒要看看,大庭广众之下,非若是告世子一状,太夫人是顾着脸面,还是顾着偏袒于你?”
梁多弼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道:“你……你太坏了!”
刘非挑唇,道:“可本相,还有更多更坏的手段,世子没有领教呢。”
梁多弼吓得后退,将怀中的蓑衣扔在梁饬怀里,大喊着:“我、我去还不行嘛!”
说完,一溜烟儿跑了,甚至溅起一路的水花。
刘非看着梁多弼的背影,调侃道:“世子可比宋国公要好糊弄多了。”
梁饬:“……”
梁多弼风风火火的跑到宴席之上,太夫人正在给梁错敬酒,梁多弼磨磨蹭蹭的上前,揪着太夫人的衣角,道:“阿母,阿母我有事儿与您说。”
太夫人皱了皱眉,对梁错告罪,这才带着梁多弼离开,到旁边说话去了。
梁多弼期期艾艾,绕过那日春酆楼的事情,给梁饬求情,老夫人一听,叹气道:“我儿,你就是性子太软了!这样如何能成事?”
梁多弼硬着头皮道:“阿母,求你求你了!再者说了,今日您的大寿,人来人往的,若是叫人看了,也丢宋国公府的脸面不是么?”
太夫人终于被说动了,道:“好罢,就看在你的面子上,这次先饶了他。”
梁多弼狠狠松了一口气,随即在四周寻找刘非的身影,看到刘非慢条斯理的走到燕饮大厅门口,慢条斯理的将伞具交给家宰,又慢条斯理的进入宴厅,梁多弼对他打了两个眼色,示意自己的任务完成了。
刘非走进来,梁错一眼便发现了他,道:“又去何处顽了,怎么衣角都湿了?”
刘非微笑道:“方才出去散散酒气,不成想,在宋国公府的花园中,看到了一只被雨水淋湿,正在哭鼻子,却哭得张牙舞爪的小猫咪。”
“猫?”梁错奇怪。
梁错仔细一想,宋国公府哪里会有猫咪淋雨,分明不是猫,而是人!
梁错酸溜溜的的道:“刘卿你整日招猫逗狗。”
刘非挑眉道:“陛下也不绕多让,招蜂引蝶。”
梁错冤枉,道:“朕如何招蜂引蝶?”
刘非抬了抬下巴,示意梁错看向一侧,道:“马蜂也是蜂。”
燕饮大厅中,有人隔着老远,便用炙热的目光盯着梁错,是沈兰玉!
梁错挑唇道:“嗯?刘卿吃味儿了?”
刘非却平静的道:“臣并不吃味,毕竟……臣相信陛下不会饥不择食至如此,他还不配臣吃味儿。”
梁错:“……”朕的太宰,吃不吃味,竟都如此霸气。
因着外面一直在下雨,并不方便宾客离去,宋国公府特意安排出了大量的庭院,请大家下榻入住,梁错身为大梁的天子,一个人便独占了一座庭院。
时辰依然不早,燕饮仍然热闹鼎盛,大家互相攀谈着,趁机拉近关系。
刘非打了一哈欠,似乎有些困顿,毕竟燕饮都是一个样子,无论是宫宴,还是这里的寿宴。
梁错道:“你若是困了,先行去歇息。”
梁错离开丹阳许久,此次寿宴,又是回都城之后头一次抛头露面,很多人追着梁错敬酒,一时他也走不开,似乎还要再多留一会子。
梁错道:“先去罢,不必等朕歇息。”
刘非是真的困了,又饮了一些酒酿,虽不至于醉酒,但架不住眼皮沉重。
刘非道:“那臣先去下榻了。”
刘非一起身,家宰很有眼力见儿,掌着灯烛走过来,道:“太宰,可是要下榻?”
刘非点点头,道:“前头引路罢。”
家宰恭敬的掌着灯走在前面,雨水已然小了不少,但还需要打伞。
家宰道:“小人为太宰准备的院落,便在陛下的院落旁边,挨得十足之近,环境也清幽安静,保证无人打扰太宰歇息。”
刘非撑着伞走在后面,倏然斜地里一晃,似乎有甚么东西,刘非根本没看清楚,“嘭——”那东西狠狠撞了刘非一记,雨水湿滑,又刚刚走到湖边,遍地都是鹅暖石,经过雨水一冲刷更是光滑。
刘非连呼救都不能,咕咚一声坠入水中。
家宰还在前面侃侃而谈,道:“太宰,雨水湿滑,一定注意脚……”
他的话还未说完,听到落水之声,吓得回头去看,这才惊觉刘非已然坠入了水中,那黑影故意撞了刘非一下,离开的十足迅捷,似乎很是了解宋国公府的地形,家宰回头之时,他已然不见了踪影。
“太、太宰!!”
家宰大惊失色,连忙大喊着:“来人啊!来人啊!快来人,太宰落水了!落水了!”
家宰似乎不会游水,又是个年迈的老者,根本无法下水去救刘非,只得大声呼救。
刘非本会一些水,但他今日饮了酒,陡然被撞下去,呛了一口水,加之今日下雨,天气转冷,湖水更是冰冷刺骨,刘非一时腿上抽筋,越是挣扎,便越是疼痛,又呛了两口水,不停的往湖心坠落……
“来人啊!”家宰大喊着:“快来人啊!”
有人听到呼救,急匆匆赶来,是梁多弼。
梁多弼惊慌的道:“怎么回事?有没有竹竿,绳子?!”
家宰吓得说不出话来,梁多弼赶紧解下自己的衣带,抛向水中,大喊着:“太宰!刘非!抓住!抓住,我拉你上来!”
只是此时刘非的意识已然有些迷离,根本无法抓住衣带,终于陷入了昏迷之中。
咕咚——
又是一声,一抹雪白的素衣突然从黑夜中冲出,拨开梁多弼与家宰,一下子跳入水中,朝着落水的刘非快速游去。
刘非处于昏迷的状态,根本不知挣扎,素衣之人一把勾住刘非的脖颈,将他向后拖拽,往岸边游来。
梁多弼赶紧伸出手,帮着素衣之人将刘非拽上来,将刘非放在湖边。
“太、太宰?”梁多弼喊了两声,刘非根本没有反应,胸口平静,一点不见起伏。
梁多弼吓得脸色惨白,道:“快!去叫医士啊!”
家宰这才反应过来,连滚带爬的往前跑去,一路大喊着:“太宰落水了!医士!医士——”
梁多弼见刘非没反应,颤声道:“不会死了罢?”
素衣之人稍微一顿,立刻伸手解开刘非的蹀躞,将革带衣带一口气全部抽下,敞开刘非的衣襟。
“你做甚么?”梁多弼拦住对方,看着刘非大敞开衣襟,衣袍不整的模样,道:“你这禽、禽兽!太宰都溺水了,你竟还轻薄于他?”
素衣之人冷声道:“想让他活,便闭嘴。”
梁多弼下意识的闭起嘴巴,一句话也不敢反驳。
素衣之人深深凝视着刘非,将他的衣带敞开,让刘非的呼吸不受阻碍,随即大力按压他的胸口,叫刘非将积水吐出。
“咳——”刘非吐出一口水,被呛得咳嗽一声,但吐息还是很微薄,面色惨白,随时都会断气一般。
素衣之人将刘非的脖颈打直,微微扬起一些,白皙的手指捏住刘非的面颊,迫使他张口。
“你干甚么……”梁多弼来不及阻止,素衣之人低下头去,梁多弼下意识捂住眼目,狠狠倒抽了一口冷气:“嗬——”
“咳!咳咳咳……”刘非但觉浑身冰冷,憋闷的呼吸却陡然顺畅起来,深深的吸着气,撑着疲惫的精力,努力睁开眼皮,隐隐约约之间,他似乎看到了一抹素衣,放在手边的白玉面具,还有……
还有那张与自己酷似的面容。
可刘非看不真切,意识朦胧而缥缈,他甚至不知自己看到的,是不是臆想出的幻觉。
“太好了!太好了!”梁多弼惊喜道:“太宰活过来了!活过来了!”
踏踏踏——
大量跫音逼近,家宰一路风风火火的领着众人跑来,最前面的便是梁错。
“刘非!”梁错看到刘非,冲过来将人抱在怀中,紧张的道:“刘非?刘非?”
他感受到刘非的身子极冷,微微打着寒颤,赶紧退下自己的龙袍,也不顾旁人的目光,将龙袍包裹在刘非身上,为他取暖。
刘非渐渐恢复了一些意识,艰难的睁开双眼,嗓子里呢喃着甚么,梁错连忙去听,道:“你说甚么?谁?”
刘非沙哑的道:“咳咳……那个军师……”
梁错眯眼道:“军师?”
这么一说,梁错这才发现,湖边的地上落着一张润白的白玉面具,只不过面具被磕了一下,斜斜的从中间裂开一条缝隙。
素衣之人方才就在这里,一转眼不见了人影,或许是走的匆忙,竟是落下了面具。
刘非虚弱的道:“是他……方才……是他救了我……”
梁错蹙眉道:“世子可看到方才搭救太宰之人?”
梁多弼被这么一问,有些发懵,道:“看、看到了,刚才就在这里,穿着一身白衣裳,我还在纳闷,谁参加寿宴穿一身白?诶,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刘非挣扎着坐起,靠在梁错怀中,有气无力的追问:“他……他生得甚么模样?”
梁多弼仔细回忆了一下,喃喃的道:“好像……身量与太宰差不多,天太黑了,方才又那么混乱,模样……模样我没看清啊!”
第094章 趁机轻薄
刘非此时虚弱无比, 浑身绵软,是顶着力气与梁多弼说话的,听到梁多弼的回答, 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靠在梁错的怀中, 默默的翻了一个白眼。
素衣之人就在眼前,自己溺水了没有看清,梁多弼这么大一头人,竟也什么都没看清楚。
梁错扶着刘非, 道:“先别说那么多,朕带你去歇息, 你看你身子冷的。”
他说着,将刘非打横抱起来,一路急匆匆往院落里跑去, 踹开舍门,把刘非放在软榻上, 给他盖上厚厚的锦被,包裹严实, 道:“暖和点没有?”
又吩咐仆役, 取来干净的衣物,等一会子刘非缓过来一些,将湿衣服脱下来, 免得体寒害了风邪。
刘非的脸色稍微缓过来一点子,换上了干松的衣裳,梁错给他重新盖好被子, 道:“现在甚么都不要想,闭眼, 赶紧歇息,剩下的交给朕便好。”
刘非的确是累了,点点头,闭上眼目,很快沉入睡梦之中,没了知觉。
刘非再次睁开眼目,总算是恢复了一些个体力,隐约听到梁错压低了声音,抑制着自己的怒火道:“甚么叫没有找到嫌犯?”
“太宰还能无缘无故,自己掉入水池中不行?”
“找!便是将整个宋国公府翻个底儿朝天,也要给朕找出来!”
刘非侧头看了看,天色已然大亮,梁错并不在内间,而是在外间与人说话,很快他转进来,看到刘非醒了,赶紧上前,温声说道:“醒了?是朕吵醒你了?”
刘非摇头,道:“睡够了,自然是醒了。”
梁错道:“再歇息一下。”
他用手背试了试刘非的额头温度,道:“幸而没有发热。”
刘非被扶着重新躺下来,却没有歇息,而是道:“陛下在找昨日推臣下水的嫌犯?”
梁错的脸色立刻沉下来,道:“正是,找了一晚上,宋国公府的家宰,只会告诉朕,昨日宾客众多,人多眼杂,他当时也没看到是谁,无从查起。”
刘非想了想,道:“依臣之见,此人定是宋国公府的内部之人,并非是宾客。”
梁错道:“为何?”
刘非道:“别说是宋国公府的家宰了,便算是臣本人,也没有看到那个人的模样,他突然冲出来,把臣撞下水,动作极快的逃走,似乎十足熟悉宋国公府的地形,这是宾客可以办得到的么?”
梁错眯眼道:“确实如此,那便是宋国公府的自己人。”
他们正说话间,便听到有人通传,说是宋国公梁饬,和太夫人一并子前来,打算给陛下请罪。
二人走进来,梁饬拱手道:“陛下恕罪,昨日燕饮,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令太宰蒙受溺水之苦,臣罪该万死。”
梁错幽幽的道:“推太宰下水的,又不是宋国公,宋国公何罪之有?倒是那个贼子,可恶的紧,宋国公昨日一夜都未曾找到贼子,不知今日可能找到了?”
梁饬一时有些犹豫,昨日大雨,宾客们的确都没有离开,但是这般多的宾客,若是挨个查起来,恐怕会得罪人,虽宋国公府底气十足,不怕得罪人,但那也只是外人眼中的宋国公府,正如同太夫人所说,宋国公府已然落寞了,完全没有之前的强盛。
便在此时,太夫人突然道:“陛下,此次前来参加老身寿宴的,都是咱们丹阳城里,有头有脸的老梁人,都是自己个儿人呢,陛下难道真要为了太宰这个外来户,彻查咱们老梁人么?岂不是寒了老梁人的心?再者说了,如今太宰,不也没事么?”
嘭——!!
梁错狠狠一拍案几,吓得太夫人颤抖起来,后面的话音全都断了。
太夫人震惊的看着梁错,自己乃是老梁人,又是宗族之中的长辈,旁人都要敬畏三分,之前梁错也不例外,见了面也都是和和气气。太夫人见梁错如此发怒,还是头一次。
梁错冷笑一声,道:“外来户?刘卿乃是我大梁的天官大冢宰,无论他出身何地,祖籍何地,如今他就是我大梁的人,大梁的臣!刘卿跟随朕一路南伐,又向北,收归方邑,与鄋瞒签订长达十年的友好盟约,哪一条哪一件不是值得称道的建树,难道比不得那些坐吃山空的蛀虫么!”
太夫人被吓坏了,目瞪口呆,嘴巴几乎不能闭合,讪讪的道:“老身……老身不是这个意思。”
梁饬蹙眉,当即跪下来,拜了两次,道:“陛下息怒!大母言辞欠妥,惹恼了陛下,还请陛下以龙体考虑,千万不要往心中去。”
梁错凉飕飕的道:“放心,朕不会气坏了自己个儿的身子,至于太夫人……”
梁错眯了眯眼目,寿宴昨日结束,宾客还没散去,太夫人寿宴请来的,大部分都是他们相熟的老梁人,正好可以借着这个机会,敲打敲打这把子自命不凡,想要靠着出身,坐吃山空的蛀虫。
梁错幽幽的道:“太夫人虽是朕的长辈,但口出恶言,诋毁国之栋梁,若是朕今日不罚,定会令功臣心寒,朕是不得不罚。”
说到此处,梁错的眼目中闪烁着阴鸷的光芒,道:“太夫人言辞无状,顶撞天子,本该处以极刑,但念在太夫人年事已高,又是我大梁的功臣之后,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杖责三十,以儆效尤。”
“三十?!”太夫人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吓得晕死过去,身体左右踉跄了两下。
身强体壮的成年人被杖责三十,说不好一条命都要去了,更不要说年事已高的太夫人。
梁饬吓了一跳,惊讶的看着梁错。
刘非则是挑了挑眉,并不惊讶,太夫人显然是经受不住三十杖责的,这和砍头没甚么区别。砍头咔嚓一下子便好,打板子还要承受皮肉之苦,人家太夫人昨日刚过寿辰,今日便给打死,这听起来不太现实,所以刘非笃定,梁错还有后话。
果然,梁错话锋一转,道:“太夫人年事已高,恐怕承受不住这样的杖责,如此……朕便念情,令你的儿子,来替你受罚。”
太夫人的儿子死的都早,断断续续的相继去世,也就剩下小儿子梁多弼。
太夫人一听,这不就是要打梁多弼三十大板么?这简直是打在她的心头肉上了!
“陛下!”太夫人振声道:“不能打!不能打啊!多弼他……多弼他从小身子娇弱,打不得!受不住打的!”
“噗嗤……”刘非怀疑自己的笑点有问题,不然为何会觉得太夫人的言辞如此好笑呢?
宋国公梁饬可谓是文武双全,老梁人中的典范,老梁人中的翘楚,但他的身量只属于一般,并不瘦弱,却也不高大。相反的,梁多弼虽只是个花花公子,但他身子骨强壮,身量高大,肩膀也宽,一看就……十足禁打。
偏偏太夫人却说牛犊子一般的梁多弼,身子娇弱。
梁饬微微蹙眉,他平日里虽顶看不上梁多弼,觉得他无法为家族分忧,只知晓吃喝捣乱,但这三十板子若是打下来,梁多弼肯定是没了,好歹是一家子人,总要求求情,免罪是不可能的,减罪说不定还能减少。
梁饬思量至此刚要求情,哪知太夫人与梁饬的眼神撞在了一起,似乎得到了甚么启发。太夫人指着梁饬,急切的道:“陛下!他!他!我孙儿身为国公府家主,又身强体壮,可替老身受罚。”
轰隆——
梁饬求情的话刚到嘴边,硬生生的止住了。
刘非甚至能看到梁饬头顶上厚厚的乌云,还有劈下来的惊雷闪电。
梁饬身子微微晃动,一个儿子,一个孙子,在太夫人眼里竟是差那么多,儿子不可以打,孙子就可以随便打。
梁饬敛去表情没有说话,似乎已然死心,默默的垂下头来。
刘非此时开口道:“陛下,咱们大梁受人崇敬,自古便有礼仪之邦的美称,这长幼有序,哪有儿子活着,让孙子来替罪的道理?”
梁错道:“正是如此,刘卿说的有道理。”
他不给太夫人胡搅蛮缠的机会,朗声道:“来人,将梁多弼押解过来,朕要亲自督罚。”
“阿母!阿母——!”梁多弼很快被抓过来,一路又是挣扎又是大喊:“阿母!救命啊!救命啊!怎么回事,为甚么要打我!阿母救我啊!”
梁多弼完全不知发生了甚么,稀里糊涂就被两个士兵架着,“啪”一声押在地上,另有士兵拿着厚厚的板子,准备杖责。
“阿母!”梁多弼挣蹦不动:“救我啊!!”
太夫人吓得连连摆手,道:“不能打!不能打!”
梁错并不理会,凉飕飕的道:“行刑。”
“是!”士兵应声,开始狠狠杖责。
“啊——!!”
“不能打!别打啊!”
“阿母救我!”
“救命啊——”
梁多弼莫名其妙的挨了三下,他突然发现求太夫人是没用的。梁多弼赶紧又看向站在一边的梁饬,想叫他帮忙求情,梁饬却眼神阴冷的盯着自己,似个木桩。
梁多弼疼的龇牙咧嘴,忽然灵机一动,大喊着:“太宰!太宰救命啊!昨日……哎呦!昨日你落水,是我帮忙把你救上来了,救命啊——”
刘非慢悠悠的道:“陛下,且等一等。”
梁错抬手示意,行刑的士兵很快住了手。
梁多弼疼得眼泪鼻涕横流,大喊着:“阿母!疼……疼啊!疼死我了!快救我啊!”
太夫人心疼的脸色都白了,道:“陛下!陛下饶命啊,别再杖责多弼了,他身子娇弱,都是老身的错,老身给太宰赔不是还不行么?”
“不行。”刘非幽幽的道。
太夫人脸色一僵,剩下的话都噎在了喉咙里。
刘非又道:“说出去的话,便似泼出去的水,陛下一诺千金,一言九鼎,我大梁也以重诺为荣,以背信食言不齿,太夫人身为宋国公府的掌家女主,怎能不知晓这个道理呢?”
太夫人颤声道:“那……那太宰说,要如何?只要不打我家多弼,让老身做甚么都可以!”
刘非微笑道:“果然是母子情深,叫人感动。其实也好办……非听说,紫川山上,有一处太夫人的地产,如今紫川山要动工开矿,但因着那片地产的缘故,一直没能谈拢,迟迟不能下工。”
乔乌衣负责紫川山开矿的事情,这么多丹砂矿若是开出来,必定能充盈国库,接下来几年便不发愁了。
乔乌衣本是雷厉风行的性子,只是他这些日子,一直有些发愁,紫川山的事宜总是被耽误,刘非一问之下才知晓其中原委。
紫川山本是宋国的封地,当年第一任宋国公将封地献上,但是紫川山附近还有许多宋国公府的产业,例如田产、地产等等。
紫川山乃是不毛之地,根本无法耕种,所以并非田产,但是在山上建着一座奢华的山庄,那是太夫人的私人地产,太夫人年轻之时会去山庄避暑,如今年纪大了,也走不动了,山庄自然而然空闲了下来,大抵有十来年不曾居住,但是宋国公府财大气粗,一个是山庄而已,还是养得起的,便一直如此空置了下来。
司农署和司空署多次与太夫人沟通,为了开矿,山庄肯定是要清除的,国库会出资补偿太夫人一些。
但问题在于紫川山有矿这事情一出,太夫人便得到了消息,太夫人觉得,紫川山的矿产丰富,若是开采源源不断,比国库补偿的三瓜俩枣要多得多,一时提出想让宋国公府来主持开采,一时又提出想要协助开采,都被驳回之后,又提出这山庄乃是自己对老国公的思念之情,不忍见其损毁,一来二去的延误了拆除,开矿也便被耽搁了下来。
说到底,太夫人知晓丹砂矿值钱,因此想先从紫川山捞一笔,并不答应拆除山庄。若是普通的地方豪绅,乔乌衣自然能解决,可太夫人是宋国公府的掌家女主,老梁人的典范,他一个北燕人,若是动了这座山庄,恐怕会牵连出更多不必要的矛盾。
刘非正好趁机提出,道:“方才已然打了四杖,便算是教训,余下的二十六杖,可以不打,但非想请太夫人,用紫川山上的山庄来交换。”
刘非哪里是想要一个山庄,太夫人一旦给出山庄,这山庄便可由刘非处置,自然说拆就拆。
太夫人瞬间明白了刘非的意思,瞪着眼睛道:“太宰,你如此趁火打劫,强人所难,非君子所为罢!”
刘非一笑,道:“太夫人瞧瞧您说的,看来世子还是不疼,不如……一边行刑,太夫人一边考虑?不过非提前说好,一共三十丈,余下多少杖,条件都是紫川山庄,若是打得多了,太夫人更不值得。”
刘非说罢,收敛笑意,冷声道:“行刑。”
“别打!别打——”梁多弼挣蹦着,大喊道:“阿母!阿母!一个破山庄!答应他罢!别打了,再打儿子便死了……哎呦不能打!阿母——”
太夫人只觉胸口憋闷,这是生生的从她身上剜肉啊,可他就剩下这么一个儿子,梁多弼若是没了,便甚么希望都没了。
“好!”太夫人终于下定决心,满脸皱纹哆嗦着:“好好!老身……老身答应,将紫川山庄送与太宰。”
刘非一笑,对梁错挑了挑眉,梁错道:“今日小惩大诫,即是如此,便到这里罢。”
梁多弼被打了四杖,已然爬不起来,是被仆役架着回去的,太夫人在后面一路嘘寒问暖,俨然将梁饬忘在了脑后。梁饬黑着脸,没有多言,也跟着离开了。
梁错无奈的道:“都病了,还想着紫川山开矿的事情?”
刘非挑唇一笑,道:“臣在宋国公府落水,总要讨回点好处回去,不是么?”
*
梁错安排了辒辌车,将刘非接回宫中,就在路寝殿歇养。
梁错还有政务需要处理,是一刻也闲不住,安顿好刘非便离开了路寝,去处理公务。
刘非一个人在殿中呆着,先是小睡了一会子,睡饱之后便起了身,披了一件衣裳,来到案几前坐下来,将一个锦盒打开。
咔嚓——
锦盒敞开,里面静静的躺着一只破碎的白玉面具。
是素衣之人匆忙离开之时,遗落下来的面具。
刘非将面具拿出来,反复看了看破碎的地方,合该是撞的,裂口很不规则。
他又打开一只小盒子,小盒子里盛着满满的金粉,刘非用毛笔蘸了金粉,开始一点点的修复面具。
刘非问过了宫中的将作,这样的白玉面具想要复原如初,是完全不可能的,只能用金粉补救,补出来的面具便是金镶玉的款式,虽没有以前的古朴大方,但看起来贵气十足,同样美观。
于是刘非管将作要了一些金粉,还有修补的工具,此时闲来无事,便开始自顾自的修补起来。
润白的面具,被金粉修补在一起,只是面具是从中间斜斜裂开的缝隙,若只是用金粉斜着修补,未免看起来有些愣头愣脑。
刘非转着毛笔,自言自语的道:“画点甚么花纹,看起来才自然呢?”
“是了,”刘非眼眸一亮,道:“画个大王八罢!”
啪!
有人一把扣住刘非的手腕,幽幽的道:“你敢。”
刘非抬头一看,是那个素衣之人。
一身白衣,脸上同样戴着面具,只不过这面具一看就是临时打造的,合该是用铜制,看起来并不怎么讲究,有些子朴素。
刘非挑眉,并不意外素衣之人的出现,道:“那你画些甚么?一只小猪如何?”
素衣之人的脸面藏在面具之下,因此看不出任何表情,但刘非可以肯定,他的眼皮绝对在狂跳。
刘非又道:“画一个田螺如何?旁人是田螺姑娘,你是田螺公子?”
素衣之人淡淡的道:“甚么也不必画,便如此就好。”
刘非点点头,将修复好的面具递过去,素衣之人刚要去接,刘非突然一把握住对方的手腕,静静凝视着他,道:“干脆在非的面前更换面具,让非也看看你到底生个甚么模样。”
素衣之人道:“你想看我的脸?”
“自然。”刘非一本正经的道:“你都轻薄过非了,还不让非看你的长相?”
素衣之人一顿,道:“你是无赖么,我哪里轻薄过你?那是救你,若不是我,你早就去水里喂王八了。”
刘非道:“退一万步讲,你难道不是趁机轻薄于非么?”
素衣之人:“……”
第095章 宠幸
刘非终于松开手, 将白玉面具交给了素衣之人,道:“铜的不适合你,还是白玉的适合你。”
素衣之人接过面具, 低头看了看,用纤细的手指摩挲着面具上金色的裂缝, 若有所思……
刘非道:“你快走罢,一会子梁错该回来了。”
素衣之人看向刘非,道:“怎么,你关心我么?”
刘非回以微笑, 道:“非这个人,以德报德, 以怨报怨,看得出来你三番两次的助我,必不是我的敌人, 你若是过于羞赧,不愿意抛头露面, 非可以等。”
素衣之人摇摇头,道:“无赖。”
说完, 拿起白玉面具, 快速的消失在路寝殿之中。
刘非看着那盒金粉,似乎想起了甚么,道:“金粉很贵的, 和该让他出修补钱。”
太夫人将紫川山庄送给刘非,开矿的事情便提上了日程,刘非担心太夫人那边还会有甚么其他幺蛾子, 因此打算亲自走一趟,让开矿的事情步入正轨。
刘非准备亲自去紫川山, 同行的自然有这次开矿的主持乔乌衣,兹丕黑父因着懂得医术,且医术精湛,简直是居家旅行常备人才,因此刘非也一并子带上了兹丕黑父。
除此之外,刘怖负保护刘非的安全,此次出京,又是去山里,不知会发生甚么,因此刘怖一定要跟随。
大王子淄如平日里与刘怖顽的最好,当然,也是淄如自己认为的,刘非与刘怖都要离开丹阳城,淄如觉得无聊,便准备跟着他们一同游山玩水,领略大梁风光。
梁错听说要跟去那么多尾巴,心中吃味儿的厉害,无论是乔乌衣,还是兹丕黑父,或者淄如,一个个都对刘非心怀叵测、居心不良,让梁错如何安心?
这里头最不让人费心的,恐怕只有刘怖了,可刘怖是军师的义子,他跟在刘非身边,不就是军师的眼线么?
刘非收拾着行囊,梁错坐在一旁“监工”,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一双狼目转来转去,似乎在思考甚么坏主意。
刘非道:“陛下,此次臣离京,安顿好紫川矿略便会回来,估摸着一两月足矣。”
梁错道:“一两月,还足矣?你舍得放朕在丹阳城这么久么?”
刘非一笑,道:“陛下放心,臣很舍得。”
梁错:“……”
刘非要准备行囊,还要安排明日出行的事情,很是忙碌,根本没功夫与梁错亲近,闲谈了两句,便被乔乌衣叫走,需要核对一遍明日出行的路线等等。
刘非忙完已然很累,倒头便睡,第二日还要早起动身,他起身之时,发现梁错起的更早,早已不见了人影儿,怕是需要处理政务。
刘非收拾停妥,一行人来到公车署,便准备离开了。
乔乌衣、兹丕黑父、淄如、刘怖都已然在等候,除此之外,宋国公梁饬负责交接紫川山庄,山庄是太夫人的私产,也是宋国公府的产业,由梁饬交接理所应当。
除了梁饬本人之外,那个涂脂抹粉的沈兰玉也来了,沈兰玉是太夫人的娘家人,自然是太夫人的心腹,协助本次交接。
另外还有梁多弼,梁多弼一身出游的行头,将养了几日,看来杖责伤口已然大好,跃跃欲试,一脸的兴奋,道:“终于能出京了!我长这么大,还没出过丹阳城呢!我可是求了阿母好久的!”
刘非看了看众人,又看了看负责护卫的队伍,并未见到梁错的身影,昨夜刘非回来的晚,完全没注意梁错便睡了,今日早上梁错已然离开。
刘非摸了摸下巴,难道……小奶狗因着被自己冷落,赌气了?
一想到梁错暗中生气的模样,刘非的唇角忍不住挂上笑意,好似……挺可爱的。
乔乌衣道:“太宰,时辰不早了,启程罢。”
刘非没能等到梁错前来送行,道:“启程。”
他吩咐下去,转身登上辎车,刚钻入缁车之中,突然被一双大手拦腰搂住,一把将他拽进去。
刘非一头撞进对方怀中,宽阔而结实,感觉十足的熟悉,定眼一看,道:“陛下?”
“嘘——”梁错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笑道:“被朕吓到了罢?”
怪不得一大早上便没见到梁错,又没看到梁错前来送行,原是他藏在辎车之中!
刘非仔细打量梁错的衣着,他今日没穿龙袍,也不是常服,而是一身银色的介胄,并不奢华讲究,反而是低阶小兵的介胄,朴素而青涩,衬托着梁错年轻俊美的面容。
刘非迟疑道:“陛下你这是……?”
梁错理直气壮的道:“朕打算伪装成背剑的士兵,跟随在太宰左右。”
刘非:“……”
刘非眼皮一跳,顾不得欣赏梁错的美色,道:“京中如何是好?”
梁错道:“放心,朕将京中之事,交给怀信和北宁侯了。”
屠怀信乃丹阳宫卫尉,忠心耿耿,梁错将事情交给他,自然是放心的,如今还有一个北宁侯赵舒行可以分担政务。
刘非道:“陛下不担心北宁侯?”
梁错笑道:“朕担心甚么?朕最不该担心的便是北宁侯,赵舒行那个人,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自己做天子,他就是一个为臣的料子,再者……”
梁错拉住刘非的手,道:“你和朕一并子,朕就更不需要担心赵舒行了。”
刘非有些无奈,不过说实在的,梁错跟在身边也挺有安全感的,尤其是……那完美的大胸,起码路途上不会无聊。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离开丹阳城,往紫川山而去。
除了刘非本人,其他人根本不知梁错就在队伍之中,前几日行路很顺,会有专门的官员接待,吃喝都是最上乘的。
第三日队伍便在野外扎营,刘非之前跟随梁错南伐,也在野外扎营,所以并不觉得艰苦,这里的条件比南伐之时要好不少。
翌日清晨,士兵们忙碌起来,刚要准备拆除营地,有人便来报信道:“太宰,今日恐怕是无法启程了。”
刘非奇怪,道:“为何?”
那人道:“回禀太宰,是宋国公府的沈君子,沈君子似是水土不服,今日一早晨便吐了,医士已然前去看诊,看来是无法启程了。”
刘非蹙了蹙眉头,道:“罢了,那便原地歇息一日。”
队伍没有拆除营帐,原地休整了一日,哪知过了一天,那个沈兰玉竟还病着,还差人来说,水土不服之症哪里能这么快好的,最少需要原地休养个七八日才能启程。
嘭!
梁错拍了一下案几,冷哼道:“这个沈兰玉,分明是故意找邪茬儿,他怕是想要拖延去紫川的时机。”
刘非不屑的道:“沈兰玉以为拖延了时机,紫川山便是他家的么?”
梁错道:“不然朕出马,那个沈兰玉一向欺软怕硬,他看到了朕,自然不敢延误时机。”
刘非摇头道:“陛下不必出马,给他脸了?臣自有妙招。”
梁错点点头,道:“好,那便交给你,朕也放心。”
刘非当即让人去叫兹丕黑父,一起去找沈兰玉。
兹丕黑父先一步来到沈兰玉的营帐门口,不过并没能进去,他堂堂一个公爵,提着药囊站着,被拒之门外,沈兰玉的两个仆役十足骄横的挡着大门。
“我们家君子说了,还在病着,谁也不见!”
“我们家君子自己有医士,不需要旁的医士。”
“走开走开!还不快走?”
刘非走过来,呵斥一声:“放肆!”
那两个仆役看到是刘非,也不敢太过叫嚣,赶紧跪下来作礼。
刘非道:“兹丕公乃是陛下御赐的一等公爵,便是你们的宋国公来了,也要对兹丕公作礼才是,尔等仆役,竟如此放肆,难道是你们的主子教导的不成?”
“这这……”仆役支支吾吾。
刘非道:“打起帐帘子,兹丕公是本相请来,专门为沈君子医治病痛的。”
仆役没有法子,只好打起帐帘子,彼时沈兰玉还在懒觉,并没有起身,翻了身,不耐烦的道:“不是说今日不起程了么?!谁敢打扰本君子清幽!”
刘非走进去,道:“沈君子这模样,可不像是水土不服之症呢。”
沈兰玉还未醒来,吓得一个激灵,猛地睁开双目,腾地坐起身来,道:“你……你……”
“你甚么你?”刘非道:“本相乃天官大冢宰,沈君子一口一个你,可不合乎规制罢?看来沈君子的确是病糊涂了,但并非水土不服之症。”
刘非招了招手,道:“劳烦兹丕公,给沈君子诊治一番。”
兹丕黑父上前,沈兰玉支吾道:“这……不劳烦兹丕公了,我自带了医士。”
“诶,”刘非道:“你的医士,如何能与兹丕公的医术相比?不瞒你说,兹丕公不但医术高超,还懂巫术,沈君子这模样,可不是单纯的生病,小心鬼上身啊。”
沈兰玉只是奉了太夫人之命,不想将紫川山庄就这么便宜的交给刘非罢了,因此故意拖延时机,哪里是甚么生病?
刘非幽幽的道:“兹丕公,给沈君子,扎两针。”
“是。”兹丕黑父上前,从药囊中一掏,然后一抖,哗啦一声,一只卷轴打开,里面竟是满满的银针,细如发丝,粗似铁杵,应有尽有!
刘非故作一脸好奇的看向其中一根铁杵般的银针,道:“兹丕公,不知这是做甚么用的?”
兹丕黑父拿起那根银针,比着阳光,在手中晃了晃,道:“太宰有所不知,此银针是用来刺天灵所用。”
沈兰玉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脑袋。
刘非拉长声音,笑道:“哦——用来刺天灵盖的?那岂不是正好用来驱小鬼?适合沈君子,还不给沈君子下针?”
“不不不,”沈兰玉摇手道:“我只是简单的水土不服。”
刘非道:“沈君子,切勿讳疾忌医。”
沈兰玉挣扎:“我真的只是简单的水土不服!”
刘非挥手道:“来人啊,压住沈君子,不要让他乱动,这么粗的针,万一扎偏了,扎进眼珠子里,嘶……那可就疼了!”
沈兰玉狠狠打了一个哆嗦,眼看着兹丕黑父拿着铁杵越走越近,铁杵反射着阳光,沈兰玉甚至能感觉到,铁杵拨开自己头发,摩挲着自己头皮的感觉,脊背一阵阵发麻,涔涔的冷汗滚滚而下。
“等、等等!!”沈兰玉惨叫出声。
刘非挑眉,道:“沈君子,怎么了?”
沈兰玉嘴唇哆嗦,艰难的道:“我突然好了。”
“好了?”刘非反诘。
沈兰玉信誓旦旦的道:“对!对!好了!我……我全都大好了,没病了。”
刘非一笑,继续问道:“那沈君子以为,甚么时候启程才好?”
“现在!”沈兰玉笃定的道:“就现在!立刻!马上启程!”
刘非十足满意,点点头,道:“看来沈君子的病情,的确是大好了,这么着急启程呢……那希望沈君子在路上,不要再生病了,若是再害病,本相还是会带着兹丕公,前来为沈君子针灸的。”
说完,带着兹丕黑父转身离开。
“不好了!不好了!沈君子吓晕过去了……”
刘非临走之时,还能听到营帐中混乱的声音,不由冷笑,这么点胆子,也敢与非叫板?
沈兰玉不敢装病,当天便启程,之后的路程顺顺利利,很快便抵达了紫川山庄。
紫川山庄一直空置着,正好供队伍下榻所用。
他们刚刚抵达,地方的官员殷勤的上前迎接,阵仗十足之大。
“恭迎太宰——恭迎宋国公——恭迎兹丕公——”
官员们夹道跪迎,一路山呼,气势十足夸张。
紫川当地的官员从地上爬起来,赔笑道:“太宰,您远道而来,下臣特意准备了燕饮,为太宰接风洗尘!”
燕饮就设在紫川山庄之中,莺歌燕舞,奢靡无比,看来当地的官员是下了血本儿,刘非还发现,当地的官员一直在与沈兰玉通气。
想必是沈兰玉拖延时机不成,又想用糖衣炮弹来腐蚀众人,觉得把大家伙儿伺候的服服帖帖,舒舒服服,紫川山的矿产,便可以好商量。
“太宰请看,”当地的官员谄媚的道:“这是下臣特意为太宰准备的舞蹈,这些子伶人,都是精挑细选的能人。”
丝竹之音而起,一行伶人踏着乐声入内,竟是一个个身材高大,臂膀强壮的壮汉!
刘非身为天官大冢宰,在升平苑中见过无数的伶人,也算是挑选过码子之人,却从未见过这般“奇特”的伶人。
这些伶人有的围块破布,有的袒露着手臂,有的干脆只穿下裳,有的干脆没穿下裳,随着音乐上下起舞,白花花、古铜色交相呼应,简直……
辣眼睛。
当地的官员知晓刘非不近女色,那便是喜好南风,于是招来了一把子强壮的嬖宠,扮演成伶人的模样,到燕饮上群魔乱舞,一个个想要吸引刘非的注意力。
强壮的伶人们舞了过来,哗啦袖袍一甩,扫着刘非的面颊蹭过去,还不断的给刘非抛媚眼,时不时展露着自己丰满的肌肉。
刘非坐在席上,平静的看着那些夸张的肌肉,这是抹了多少油,看起来如此油光光,怕是连蚊子都要打滑。
嘭——!!
一声巨响,一口宝剑突然掉下来,直接砸在那想要靠近刘非的粗壮伶人脚面上。
“啊——”
粗壮的伶人惨叫一声,疼的一屁股跌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脚丫哀嚎。
众人都被掉剑的声音惊到,转头去看,只见一个末流背剑官,他分明站在队伍的最后,竟然将宝剑掉的那么远,正好掉在了最前面,说是掉,不如说是扔,且准头极佳。
正是梁错!
梁错伪装成背剑官,除了刘非,其他人都不知晓,梁错看着那些子壮实的伶人在刘非面前,舞啊舞啊,上蹿下跳,又甩袖子又扭腰,实在是酸不过,冒着被发现的危险,“一不小心”,将宝剑掉了下去。
梁错垂着头,避免众人看到自己的模样,故意压低了声音,好似很本分很害怕,道:“卑将失职,惊扰了太宰,还请太宰责罚。”
刘非挑眉看向梁错,唇角一挑,道:“你是失职,连口剑都背不好,你还能做甚么?”
梁错也是演上了瘾,瑟瑟发抖的道:“求太宰原谅,无论太宰如何责罚,卑将都毫无怨言。”
“哦?”刘非笑道:“毫无怨言,这话可是你说的。”
“是,”梁错道:“自然是卑将说的。”
刘非站起身来,走到梁错面前,突然出手,一把拽住梁错的介胄道:“那……便惩罚你来伏侍本相。”
说罢,拽着梁错离开。
那些伶人目瞪口呆,他们舞得如此卖力,竟比不上一个笨手笨脚,把宝剑掉在地上的背剑官!难道……难道太宰更喜欢笨拙朴实一些的?
刘非拽着梁错离开,进来下榻的屋舍,刚关上门,梁错便将刘非压在门板上,亲吻缠绵而下,两个人吐息纠缠在一起。
“太宰,”梁错沙哑的道:“要如何责罚卑将?”
梁错显然还没有扮演过瘾。
刘非纤细的手指,顺着梁错那朴实的低阶铠甲慢慢下滑,轻声道:“本相,要睡了你这个小卒。”
刘非离开,沈兰玉气得丢了杯子,呵斥道:“跳得甚么乱七八糟的,都下去!”
那些伶人果然都是沈兰玉指使当地的官员找来的,本想伏侍刘非,让他乐不思蜀,哪知刘非一个也没看上,竟看上了自己身边的小兵。
沈兰玉心情不佳,他是带着任务来的,太夫人有言在先,紫川山庄不能这般拱手让人,要不然拿银钱,要不然拿丹砂矿,总之要拿一样,宋国公府可不能白白吃亏。
沈兰玉起初以为这件事情有油水,可以赚一些,哪知刘非油盐不进,实施起来如此困难险阻。
沈兰玉心中焦急,万一完不成任务,太夫人必定责罚,届时少不得被打骂。
“好!好!”
就在他心烦之时,旁边的梁多弼还在拍手,看到热闹的场面,又是饮酒,又是吃肉的。
沈兰玉蹙眉,他平日里虽与梁多弼走得很近,两个人看起来是狐朋狗友,总是同进同退,但其实沈兰玉顶看不上梁多弼,觉得梁多弼只是一个纨绔,若自己姓梁,必然比他风光百倍,梁多弼也便是运气太好,十足会投胎。
沈兰玉眼眸微转,似乎想到了其他的法子,来到梁多弼身边,低声道:“世子,兰玉有话与世子分说。”
梁多弼正在看戏,看得正热闹,道:“等会儿的,等我看完这段,诶!好看!好!”
沈兰玉翻了一个大白眼,道:“世子,您听我一言。”
沈兰玉可等不得,已然到了紫川山庄,下一步就是拆掉山庄开矿了,山庄一拆,那便甚么也没有了。
沈兰玉着急的道:“世子,您看这山庄,可好看?唉——只可惜,过几日便要拆了!”
梁多弼道:“我知道啊,拆了开矿嘛!阿母同意了。”
沈兰玉压低了声音,道:“世子,您糊涂啊!”
“我怎么糊涂了?”梁多弼迷茫。
沈兰玉道:“那日太夫人,完全是为了救世子,一时情急,这才答应将整个山庄送给刘非,可世子想想看,这山庄都是钱啊!”
梁多弼点点头,道:“山庄的确花费了不少财币,拆了可惜,可是拆了山庄,紫川山便可开矿,我听说是丹砂矿,能挖出不少,充盈国库也是好事儿啊!”
沈兰玉差点又翻一个大白眼,道:“世子喂!世子啊!国库,那说白了,也是陛下的,与世子何干?国库再充盈,也不给世子花一个子儿,不是么?可这山庄,摆明了就是咱们的,是那刘非靠着手段强抢过去,如今咱们白白的丢了山庄,挖矿的事情,也没落到宋国公府的头上,世子你说,是不是太亏了一些?”
梁多弼被他说得直糊涂,道:“可……可阿母已然将山庄送给了刘非,总不能要回来罢?”
沈兰玉等的就是这句,道:“如何不能?山庄的地契,还在咱们手里头,未交到刘非手心里,咱们便还有机会。”
梁多弼奇怪的道:“你是想让我做些甚么?”
沈兰玉道:“其实世子不必做甚么,世子您乃是宋国公府的长辈,又是梁饬的长辈,不如……世子去与国公爷说说看,若是能叫国公爷出马,讨价还价,那对咱们大有利益啊!”
梁多弼有些犹豫,道:“这……”
他说着,看了一眼梁饬的方向,台上分明是逗趣的节目,旁人都在哈哈大笑,但梁饬并不喜欢笑,板着一张脸,何时何地都是老梁人的楷模,完全不越距分毫。
梁多弼缩了缩脖颈,道:“我……我不去,我怕他!”
沈兰玉着急的道:“世子啊!世子您可不能在这个时候退缩,山庄是太夫人的心血,如今山庄要白白拆掉,太夫人……太夫人得多心疼呐!世子您就想想法子,说服国公爷,让国公爷出马,太夫人若知晓世子您长大了,可以为太夫人分忧,一定会很是欣慰的。”
“可……”梁多弼还是不敢。
沈兰玉又道:“若是能从刘非手中讨到好处,世子也可以分得不少,您想想看,以后出门,便不需要总是从账房支取银钱,太夫人是把世子当成心头宝,但宋国公府的当家人,说到底还是梁饬,每次支取银钱,哪次不是看梁饬的脸色?”
这话说的是对的,梁多弼想要出去顽,就要支取银钱,每次支取,梁饬都会知晓,少不得被说成是败家。
梁多弼想了想,道:“那好罢,我去说说看。”
梁多弼答应下来,但因着惧怕梁饬的威严,还是有些犹豫,一直磨磨蹭蹭的,直到酒过三巡,马上便要散席了。
梁饬站起身来,离开了燕饮,准备回自己的屋舍。
沈兰玉催促道:“世子!再不去就没机会了!”
梁多弼这才硬着头皮站起来,走过去拦住梁饬的路,道:“那个……我、我有话与你说。”
梁饬冷淡的道:“有甚么话,改日罢,今日孤乏了。”
“喂!”梁多弼还是拦着他,道:“我好歹是你的长辈,你怎么如此无礼?”
梁饬的目光幽幽的看向梁多弼,不需要说话,梁多弼吓得缩起脖子,道:“我真的有话与你说,说完就走,不耽误功夫!”
梁饬冷淡的道:“说。”
梁多弼组织了一下语言,刚要开口。
方思突然从远处走过来,道:“世子,我家郎主有请,说是有要事,请世子过去,单独叙话。”
“我?”梁多弼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方思点点头。
梁多弼仍然不能确定,道:“你家郎主,可是太宰?”
方思道:“自然。”
梁多弼更是奇怪,道:“都这么晚了,太宰寻我做甚么去?”
刘非很早就离开了燕饮,宠幸那个背剑的小兵去了,如今散席,已然过了子时,夜色这般深沉,太宰为何要单独请梁多弼过去?
梁多弼眼眸微动,难道……
难道是那个背剑的小兵,没能伺候好太宰,所以、所以太宰想要找我过去?
梁多弼心跳飞快,刘非的容貌正是他喜欢的,干净冷然,却又透露着一些纤细的妩媚,说不出来的勾人,在春酆楼第一次见面之时,梁多弼便对刘非怦然心动。
如今这么夜了,梁多弼难免多想。
梁多弼脸色突然有些羞赧,甚至还有些扭捏,道:“这……这不好罢,毕竟这么夜了。”
方思一脸奇怪,道:“如何不好?”
梁多弼感叹道:“你还太小,你不懂。”
方思蹙了蹙眉,催促道:“世子,太宰已然在等了,请世子移步,不要令太宰等急了。”
等、急、了!
梁多弼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重点,太宰一定很想很想见到自己,迫不及待,抓心挠肝的那种,于是干脆将沈兰玉的话忘到了脑后,屁颠屁颠跟着方思,去见刘非了。
刘非下榻的屋舍中点着烛火,烛光影影绰绰。
刘非浑身绵软,靠着梁错,让梁错给自己穿戴整齐。
二人放经过一次缠绵,梁错本以为可以温存一会子,哪知刘非突然说要见梁多弼,在榻上听到旁的男子名字,又是事后,可谓是最心酸之事了。
梁错不满的道:“为何现在要见那个梁多弼?”
刘非道:“沈兰玉拖延的谋划,与拉拢的谋划,都被非给破坏了,如今只剩下与宋国公梁饬沆瀣一气这一条路了,但是沈兰玉是太夫人身边的人,他肯定不会主动去找梁饬,所以沈兰玉需要一个痴子,供他驱使,那便是梁多弼了。”
梁错听到梁多弼是“痴子”,心情登时大好起来。
刘非道:“不如咱们先将梁多弼找过来,敲打敲打,梁多弼只是个地主家的傻儿子,没有太深的城府,稍微一吓唬,必然会怕了,便不会再蹚这趟浑水,先下手为强,自然要趁着夜黑风高,把人找来。”
梁错给他穿好了衣裳,整理好了鬓发,便听到“叩叩叩”的敲门声,方思道:“郎主,世子到了。”
刘非朗声道:“请世子进来。”
吱呀——
屋舍的大门推开,梁多弼探头探脑的走进来,道:“太宰?太宰?”
梁多弼没有在外间看到刘非,刘非的嗓音从内间传来,道:“世子请入内叙话。”
梁多弼一脸傻笑,道:“这……这不太好罢,时辰这么夜了,只有……只有咱们两个人的话,会不会太……”
他虽然这么说着,还是迫不及待的进入了内间,扬起一脸傻笑看向刘非,只是他的话还未说完,突然卡住,一脸目瞪口呆:“你……你……”
内间岂止刘非一个人,还有当今天子梁错!
梁多弼显然看到了梁错,震惊的结结巴巴。
梁错挑眉,幽幽的道:“见到朕为何不跪?”
咕咚!
梁多弼很没骨气,双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上,匍匐大礼,更是结巴:“拜拜拜……拜见陛下!!”
梁错故意道:“世子方才说甚么不好?”
梁多弼吓得大气儿也不敢喘,道:“没没没、我甚么也没说!”
刘非一笑,道:“陛下您看,世子突然看到陛下,欣喜若狂,都变成了结巴,欢心坏了。”
梁错道:“谁说不是呢。”
梁多弼听着他们一唱一和,脑海中拐了了两拐,猛然惊觉,陛下的身形,怎么和那个被带走宠幸的背剑官一模一样,难道……
刘非不给他思虑的机会,道:“世子可知,陛下叫你前来所谓何事?”
梁多弼跪着不敢起身,道:“不、不知……”
刘非道:“世子不必担忧,只是拉拉家常。”
梁多弼一听,更是不敢起身,大半夜,拉家常?
刘非笑道:“世子一定知晓,本相此次前来,其实是为了紫川山开矿一事,对么?”
梁多弼点头,道:“是,是。”
刘非又道:“紫川山庄,是太夫人赠与本相的,本相如今想要将山庄拆除,方便国家开矿,这是利事,造福百姓,充盈国库,想必这些其中的大道理,世子是懂得的,然……今日本相想说的并非是这些大道理,而是关乎世子你的小道理。”
梁多弼不敢说话,只顾跪着。
刘非幽幽的道:“世子贵为宋国公府的嫡子,打出生开始便高人一等,有使不完的财币,穿不完的衣裳,食不完的山珍海味,所以……”
刘非顿了顿,道:“世子合该考虑的,是如何逍遥自在,是如何快活风流,人活一世,总要享受一二,对么?至于赚钱的那些劳什子事情,便交给你的侄子宋国公去忙罢。”
他站起身来,走到梁多弼身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温柔的道:“世子,可千万不要犯糊涂,有命赚钱,没命花钱啊,不划算。”
梁多弼感觉自己的肩膀被轻轻拍了两记,虽然轻飘飘软绵绵,没甚么力度,但梁多弼整个身子一歪,咕咚跌在地上,额角滚下冷汗,竟是被吓得瑟瑟发抖起来。
“我我我……”梁多弼不禁吓,颤抖的道:“我知道了!我听见了!”
刘非微笑:“世子别担心,咱们只是说说体己话,一直跪着做甚么?快起来。”
刘非亲自将梁多弼扶起来,温柔的道:“世子出了这般多汗,留下来喝口茶罢?”
刘非倒了一杯茶水,梁多弼看着他的笑意,一时有些痴痴然,浑身轻飘飘的,仿佛云里雾里,果然是自己喜欢的模样,笑起来真好看啊!
梁多弼浑浑噩噩的接过刘非的茶水,刚要饮水。
“咳!”梁错重重咳嗽了一声。
梁多弼突然从刘非的温柔乡中醒过来,吓得一身冷汗,是了是了,除了漂亮的太宰之外,陛下还在呢!
梁多弼不敢喝茶了,把杯子放下来,战战兢兢的道:“不不不、不打扰陛下与太宰了,我……我告退了!”
他说罢,一溜烟飞奔,冲出屋舍大门。
嘭——
“啊呀!”
梁多弼冲出去的时候,还撞到了门框,疼的他捂着鼻子,一溜烟儿又跑了。
梁错摇头道:“这个痴子,怪不得老公爷不让他承袭爵位呢,若是梁多弼成了宋国公,宋国公府怕是早就完了。”
刘非却笑道:“世子虽痴了一些,但胜在坦诚。”
“坦诚?”梁错酸溜溜的道:“他哪里是坦诚?他就是傻!再说了……”
梁错突然靠近过去,轻声道:“谁能有朕在刘卿面前……坦、诚?”
刘非听他话里有话,用手指轻轻描摹着梁错的蹀躞与衣带,道:“陛下穿这么多,可一点子也不坦诚。”
“哦?”梁错笑道:“太宰嫌弃朕穿得多,那不如……太宰替朕脱掉?”
方才已然折腾过一次,刘非很快一脸脆弱的睡了过去,沉入深深的梦境之中……
【噼啪噼啪——】
是放鞭炮的声音。
【紫川山开矿动工,祭祀天地山神。】
【“沈君子!一切都准备好了!按照您的吩咐,祭祀的吉时一到,立刻炸山!”】
【“届时,谁也不知是咱们动的手脚,等着山石滚落,咱们已然安排了人引导舆论,便说是山神发怒,他们想动紫川山,哼!也要看看沈君子答不答应!”】
刘非眯了眯眼目,开矿之前祭祀,这是常有的事情,古时候迷信,便算是现代,也会讨个好彩头,没成形想沈兰玉竟然要在这个时候动手脚。
【“人呢?”沈兰玉阴测测的道:“让你们绑的人,带来了么?”】
刘非听到这句话,但觉自己的双手手腕不得动弹,紧跟着下巴被大力掐住,被迫抬起头来。
【“沈君子请看!甚么太宰,还不是被咱们绑来了?”】
刘非恍然大悟,原来沈兰玉想要绑的人,正是自己。
刘非环视左右,除了自己,还有另外一个人,那人也被五花大绑,嘴里堵着布条,正是宋国公府的过气世子梁多弼。
【“哈哈哈!!”沈兰玉放声嘲笑,道:“刘非!让你一直坏我好事,等一会子炸山,你就会与山石一同,炸的粉碎!”】
【“哦——还有你,”沈兰玉拍着梁多弼的面颊,幽幽的道:“早就看你这个废物不顺眼了,一个蠢货,竟也能做世子,呸!只要你死了,我便会成为宋国公府的少郎主!”】
阳光洒在刘非的眼皮之上,刘非慢慢睁开双眼,沈兰玉会在开矿的祭祀仪式上搞手段,显然祭祀仪式又不能直接取消,毕竟开矿的矿工把祭祀看得很重。
便需要神不知鬼不觉的,破坏沈兰玉的计谋,只是……刘非如何将沈兰玉的诡计,告知梁错呢?
刘非眼眸一动,似乎想到了甚么……
刘非晨起之后,找到刘怖,言简意赅的道:“非想见你的义父,请你转达。”
刘怖刚要开口,刘非已然笃定的道:“我知你有法子,请你代为转达,你的义父必然会来见我。”
刘怖没说话,只是点点头,转身便离开了。
用了午膳之后,梁错去忙着处理政务,需要快马加鞭送回丹阳城,刘非便一个人在屋舍中看闲书,看着看着有些昏昏欲睡。
刘非一手支在脸侧,一手翻着书卷,眼皮打架,脑袋一点一点的往下垂。
咚……
刘非头一歪,险些磕在案几上,便在此时,一只白皙的手掌伸过来,准确无误的托住刘非的面颊,没有叫他磕伤。
“嗯?”刘非睁开眼睛,随即笑了起来:“你来了?真慢。”
出现在屋舍中的,正是素衣之人,他的脸上戴着那张被金粉修饰过的白玉面具,幽幽的道:“寻我何事?”
第096章 吾挚爱
素衣道:“寻我何事?”
刘非挑眉道:“没事就不能寻你来说说话, 聊聊天儿了?”
素衣之人一阵沉默,道:“没事我走了。”
刘非气定神闲的坐着,微笑道:“看来你当真与刘怖有联系, 让刘怖监视我的一举一动,所以刘怖一传话, 你就出来了。”
素衣之人转头看向刘非,但他戴着面具,看不出任何表情。
刘非笑盈盈的道:“哪天我把刘怖抓起来,严刑拷打, 刘怖可没有你油滑,你说他会不会将你的事情全部招出来?你把他放在我身边, 可真真儿是危险呢。”
素衣之人顿了顿,还是道:“倘或无事,我便走了。”
“好罢好罢, ”刘非道:“说正经事儿,我需要你帮个忙。”
素衣之人言简意赅的道:“甚么忙?”
刘非道:“非做了一个梦, 梦到沈兰玉要在开矿的祭祀仪式上搞破坏,但是祭祀仪式又不可取消, 非需要将这个事情告知梁错知道, 如此……需要你随便写个纸条,扔给梁错让他知晓便好。”
“为何是我?”素衣之人道。
刘非微笑道:“若是我说出口,梁错必然会问我如何知晓, 从何知晓,解释起来十足的费劲,那你就不同了, 你一直神出鬼没的,若是知晓沈兰玉的诡计, 也不足为奇。”
素衣之人又沉默了,道:“好,我会按你说的去做。”
刘非摸了摸下巴,仔仔细细的打量起素衣之人。
素衣之人虽看不到表情,但他一定被打量的发毛,道:“做甚么?”
刘非道:“我方才说做了一个梦,你都不问具体是甚么梦。为何相信梦境中的荒唐之相?你便这般相信我么?”
素衣之人淡淡的道:“我不是相信你,是了解你。”
刘非挑眉道:“哦?你有多了解非?难道……比非自己,还要了解自己么?”
素衣之人轻笑了一声,道:“想让我帮忙,还是要套我的话,选一则,总不能都叫你占了便宜去,对么?”
刘非一脸遗憾,道:“被你看出来了?算了,那这次你先帮忙罢。”
素衣之人抬起手来,扶了一下自己的面具,肢体动作显得有些无奈,道:“我先走了。”
刘非摇手道:“慢走,下次再来。”
素衣之人:“……”
梁错处理完公务之后,二人晚上是一起用的晚膳,当地的官员牟足了劲儿的讨好刘非,晚膳也十分丰盛。
嗖——
就在此时,一声轻响。
梁错瞬间戒备,眼目一眯,出手如电,一把抓住从户牖投入的石子。
梁错低头一看,手中的石子裹着一张小羊皮,展开来,上面写着两行蝇头小字。
头一行是——仔细沈兰玉破坏祭祀。
后一行写着——吾挚爱刘非亲启。
刘非:“……”
当梁错看到“挚爱”二字之时,脸色突果然沉闷了下来,将那破石头往地上一扔,道:“装神弄鬼,难道又是那个军师?”
刘非不着痕迹的按了按额角,自然是那个军师,也就是素衣之人,刘非中午调戏了素衣之人,没想到对方竟是个不饶人的主儿,竟在这里等着自己呢,果然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刘非咳嗽了一声,道:“陛下,不管是谁送来的字条,开矿祭祀是重要之事,绝不容有人捣乱,这个沈兰玉一直想要侵占紫川山矿产,他最近都没有得到好处,加之梁多弼也被陛下敲打,说不定会有其他极端行为。”
梁错蹙着眉,微微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朕这就让人去查沈兰玉。”
刘非挑唇一笑,某些时候,素衣也是很好用的嘛?
梁错派人去调查沈兰玉,方思将调查的结果汇总回来,沈兰玉的确在暗中收买打手,有所行动。
方思道:“陛下,郎主,这个沈兰玉,花重金收买了一些打手,打算劫持郎主与宋国公府世子梁多弼。”
梁错眯眼道:“沈兰玉也太过放肆了。”
不止如此,沈兰玉劫持刘非与梁多弼的目的,并不是要挟任何人,而是单纯的报仇,想要将刘非和梁多弼一起炸死在山里。
届时祭祀山神,突然天摇地动,沈兰玉便可说成是山神发威,山神都发威了,死个把人也是常理,怎么会有人怀疑到沈兰玉的头上呢?
祭祀之时发生这样的事情,开矿绝对无法推进下去,紫川山的矿山又不会长腿跑掉,如此一来,沈兰玉便还有侵吞矿产的机会。
梁错一双狼目微微垂下,闪烁着阴鸷的光芒,道:“一个沈兰玉而已,胆子也真真儿是大,朕随便找个由头,将沈兰玉查办了,看看他还如何破坏祭祀盛典。”
“陛下,不可。”刘非摇摇头。
梁错道:“沈兰玉乃白身,又无官职,他便是死了,有何不可?”
刘非道:“正如陛下所说,一个沈兰玉而已,胆子也太大了,他若是背后没有人撑腰,胆子能这般大么?”
梁错似乎想到了甚么,幽幽的道:“宋国公府的太夫人?”
“正是。”刘非先头,道:“沈兰玉乃是沈氏的娘家人,太夫人虽然被迫将山庄赠与非,但心底里多半是不愿意的,自然不肯吃这个亏,沈兰玉这般大的胆子,无非是太夫人授意。”
梁错冷声道:“宋国公府也该整顿整顿了。”
刘非道:“陛下,不如咱们来一出将计就计。”
“将计就计?”
刘非点点头,唇角露出顽味的笑容,道:“沈兰玉表面上与梁多弼顽得挺好,其实是因着太夫人宠爱梁多弼,所以沈兰玉需要巴结梁多弼,但背地里,其实很是嫉妒梁多弼,想要取代梁多弼。不如……咱们便将计就计,让非与梁多弼假装被沈兰玉抓住,如此一来,沈兰玉必然会在梁多弼面前撕开脸皮,露出真正的面目,到时候,梁多弼自然会将沈兰玉的事情,告知太夫人,沈兰玉失去了太夫人这靠山,太夫人也会失去沈兰玉这只爪牙。”
“再者,”刘非道:“想要查办宋国公府,必须抓住点由头才行,沈兰玉还未犯事,陛下的确可以找个理由扣押他,但却抓不住太夫人这个背后之人,岂不是可惜?”
梁错眯起眼目,道:“好是好,只是有些危险,那沈兰玉心思乖戾,手段狠辣,朕是怕他对你不利。”
刘非一笑,道:“陛下请放心,陛下不是藏在暗处,扮演背剑官么?没有人会注意陛下的举动,到时候就请陛下来搭救臣了。”
梁错沉思了一会子,道:“好,便依你,将计就计。”
第二天沈兰玉便开始行动,毕竟祭祀盛典就在几日之后,需要提前将刘非和梁多弼绑架出来。
沈兰玉提出,紫川山乃是大梁的名山大川,很快就要成为矿场,风光不再,因此盛情邀请刘非,游览一番紫川山。
刘非心里清楚他要做甚么,必然已经在游览的途中,安排好了打手,准备埋伏自己与梁多弼。
梁饬对游览根本不敢兴趣,加之他厌恶沈兰玉此人,便没有一同前往游山,而是留在山庄中清净,这一点子倒是极其遂了沈兰玉的心思,免得沈兰玉还要分心。
一行人很快启程,打算去游览紫川山。
紫川山其实是一个不毛之山,除了夏日里凉快一些,没有太大的优点,光秃秃一片,景致很是一般,倒是有许多奇形怪状的山洞。
梁多弼一听是出去顽,一百个同意,兴高采烈的走出来,一出来便看到了背着剑,站在队伍最后面,伪装成背剑官的大梁天子梁错。
梁多弼一个哆嗦,脚下不稳,咕咚竟是坐在了地上,结结实实的摔了一个大屁墩儿。
“哎呦——”梁多弼疼得爬不起来。
刘非走过去,很是亲和温柔的将梁多弼扶起来,担心的道:“世子,这山路有雾气,小心地滑。”
梁多弼被扶起来,看到刘非关切的眼神,一时间晕头转向,迷迷糊糊,愣是被勾走了心魄一样,心想:好看,真真儿好看,怎么看都好看!
刘非说完这句话,并没有立刻离开,反而慢慢靠近梁多弼,竟是在梁多弼的耳畔轻声道:“世子,陛下的事情,可不要到处乱说。”
梁多弼一个激灵,猛地清醒过来。
他的眼眸转了好几圈,梁错就在队伍中,却伪装成背剑官的模样,肯定别有用意,听刘非这个意思,只有自己一个人知晓,若是透露出来,自己脑袋不保!
梁多弼本就不喜参加朝廷争斗,党派之争对于他来说太难了,还是吃喝顽乐更加逍遥自在,自然一打叠的点头,道:“是、是,我知道了。”
刘非给他掸了掸衣袍上的尘土,冲梁多弼微微一笑,转身走人了。
山路雾大,又十足陡峭,沈兰玉为了方便动手,将他们一直往陡峭的地方带去,只允许单人通过,如此队伍拉长,守卫自然便松懈下来。
梁多弼走了一会子,便有些累了,捶着腿抱怨,道:“这紫川山,也没甚么好顽的,不顽了不顽了!累死我了,我要回去!”
梁多弼说着便要转身,那些打手刚要动作,已然半个身子探出草丛,梁多弼这要是一回头,肯定会与打手打个照面,若是掳劫不能静悄悄的完成,便会惊动随行的士兵。
刘非翻了个白眼,沈兰玉找来的这些打手,真的是重金收买么?怎么看着像是猴子派来的逗比?
沈兰玉脸色苍白,手心里紧张得全是冷汗,却不知如何是好。
“世子。”便在此时,刘非一把握住梁多弼的手腕,道:“世子别着急,听说前面的风光便好了,这羊肠小路陡峭的紧,不知非能不能与世子互相搀扶,也好有个照应?”
梁多弼被他一抓,登时忘了回头,惊喜非常的道:“我、我能与太宰互相搀扶么?”
“自然。”刘非微笑。
“好!好!”梁多弼点头如捣蒜:“太宰你累了罢,我扶着你!没事,你放心往前走,摔不到的!”
刘非见他不再回头,便道:“那就多谢世子了。”
“不谢不谢!”梁多弼兴奋异常,仿佛护花使者一般。
走在队尾的梁错骨节嘎巴作响,看着刘非与梁多弼互相触碰的手掌,心里酸溜溜的冒泡。
沈兰玉狠狠的松了一口气,给打手打眼色,催促他们动手。
“诶太宰,你看。”梁多弼指着一块山石:“你看那座山峰,看起来像是小兔……唔!”
不等他说完,突然被人捂住了口鼻,连挣扎也是不能,直接拖入草丛之中。
刘非早有准备,同样被打手拖入了草丛中,心想着,终于动手了,这几个不靠谱的……
刘非和梁多弼被拖走,手脚绑住,头上套了黑布,被抬着七拐八拐,“嘭!”一声扔在地上。
梁多弼奋力挣扎,大喊着:“放开我!!你们谁啊!放开我!知道我是谁么?你们不要命了,敢得罪我?现在放开我,我或许还能放了你们……哎呦!好疼……”
头上的黑布被摘掉,相对比大叫大嚷的梁多弼,刘非镇定许多,环视左右,是一处山洞,黑压压的光线昏暗,一共四个打手站在他们面前。
“太宰!”梁多弼这才发现,除了自己还有人被绑架,那便是刘非,打着哆嗦道:“太太太、太太宰你不要害怕,还还还……还有我呢!”
“哈哈哈哈!!”打手们狂笑不止:“这小子,还在充英雄?他都自身难保了!”
梁多弼被他们一笑,胆子更是小,底气全无,颤抖的道:“你们……你们要、要钱么?我有的是财币!只要你们放了我,我都给你们,要多少会给多少!”
打手们还是嘲笑,梁多弼硬着头皮又道:“你们可知我是甚么人!?我乃宋宋——宋国公府世子!你们敢劫持与我,那可是死……死罪!若是现在回头,我还可以放了你们,既往……往往……不咎!”
“呸!”打手啐道:“甚么狗屁顽意!”
踏踏踏……
是脚步声,有人进入了山洞。
梁多弼颤抖的看向来人,登时睁大眼目,惊喜的道:“沈兰玉?兰玉!你是来救我们的么?怎么就你一个人?他们人多,你快、快跑!”
沈兰玉走出来,站在那些打手中间,目光嘲讽的打量着梁多弼。
咯噔!梁多弼的脸色慢慢变化,惊讶的道:“你……你怎么……这些坏人为甚么……”
刘非终于开口了,镇定的道:“世子还看不出来么?这些打手,和沈君子是一伙的。”
“无错。”沈兰玉倒是承认的爽快,道:“他们就是我派来的人。”
昏暗的光线,映衬着沈兰玉阴测测的笑容:“后日便是祭祀山神的盛典了,等祭祀之时,鞭炮一响,我安排在这附近的引线便会点燃,届时……嘭!这座山头都会被炸掉,包括这座山洞,你们……你梁多弼,还有大梁的太宰刘非,都会被炸得支离破碎,肉屑横飞,尸骨无存!!!”
“哈哈哈——”沈兰玉高声大笑,似乎已然幻想到了当时的场面,兴奋的道:“等梁多弼你死了,我沈兰玉,便是太夫人身边最亲近之人,说不定宋国公府后继无人,我便可以成为宋国公府的世子爷!还有你……刘非!”
沈兰玉转头盯着刘非,沙哑的道:“一直在破坏我的好事,还感勾引梁错哥哥!就是你这狐媚子,耍了一些手段,否则我与梁错哥哥青梅竹马,他怎么会拒绝与我?!等你们死了,我便会将一切,说成是山神发怒,届时……矿场一定会停工,根本进行不下去!刘非,你不让我得矿场的好处,我也不会叫你开工的!”
刘非了然的道:“依托鬼神,诈怖愚民这种事情,你竟也能做得出来。”
“怎么?”沈兰玉沾沾自喜的道:“这把子愚民,我诈一诈他们怎么了?你倒是担心担心自己罢!当你们听到祭祀的鞭炮声,就等着粉身碎骨,在黄泉之下重逢罢!!”
梁多弼哆嗦着道:“沈、沈兰玉,你疯了!你……你……枉费我平日里待你那么好,你就是一个疯子!”
沈兰玉摆摆手,道:“放心,这里很是偏僻,你们被绑在这里,静静的呆上两日,很快便可以……解脱了。”
说罢,冷声道:“走!”
打手跟着沈兰玉离开,只剩下刘非与梁多弼二人留在山洞中。
二人手脚均是被反绑,梁多弼奋力挣扎,整个人像是个不倒翁,左摇右晃,叽里咕噜,咕咚一声倒在了地上,就是解不开自己的绳索。
“怎么、怎么办啊!”梁多弼焦急的道:“沈兰玉这个疯子,枉我平日里与他称兄道弟,还以为他是个好的!现在……现在可怎么办啊!”
梁多弼焦急得声音打抖,眼圈通红,随时都能哭出来。
刘非挑了挑眉,平静的看着倒在地上,仿佛蚕宝宝一样扭动的梁多弼,道:“别着急,世子你不如唤非一声好哥哥,说不定便会得救了。”
梁多弼迷茫的抬起头来,险些忘了继续挣扎,眼眶红彤彤,迷茫的道:“为甚么唤你好……嗯……就能得救?难不成……难不成是甚么巫术咒语?”
刘非顽味的微笑,道:“这就无需世子多虑了,世子到底是唤不唤?”
梁多弼仔细思考了一下,红彤彤的眼睛转动了一下,毫不犹豫的道:“好哥哥!”
刘非险些笑出声来,道:“嗯,再唤一声。”
梁多弼焦急的道:“快救我啊!好哥哥!好哥哥!好哥哥——!”
第097章 哄不好的
“好哥哥!好哥哥!好哥哥——!”
梁错赶到之时, 便听到山洞里传来梁多弼的喊声,洪亮且底气十足,甚至还有点哭唧唧的哽咽, 而山洞中只有刘非与梁多弼二人,梁多弼口中的“好哥哥”还能是谁?
气得梁错脑仁嗡嗡作响, 头皮发麻,胃里反酸。
“鬼叫甚么?”梁错沉着脸走进来。
“好……”梁多弼还在孜孜不倦的唤着好哥哥,被呵斥的险些咬了舌头,赶紧闭上嘴巴, 人高马大却可怜巴巴,一副胆子很小的模样。
刘非看到梁错, 一点子也不意外,微笑道:“陛下来了,还挺快的。”
梁多弼虽然害怕梁错, 但还是颤抖的道:“陛、陛下是来救……救我们的?”
刘非理直气壮,一本正经的道:“看罢世子, 非便说了,你唤一声好哥哥, 便会得救, 你唤了那么多声,得救的速度自然是极快的。”
梁多弼喃喃的道:“真的诶。”
梁错:“……”刘非怎么说梁多弼来着?地主家的傻儿子,诚不欺朕!
梁错走上来, 先给刘非松绑,压根儿不愿意去管那个“好弟弟”。
“受伤没有?”梁错关心的询问。
刘非摇摇头,活动了活动手腕, 道:“陛下放心,臣无碍……是了, 按照沈兰玉的说辞,炸山的火药合该就在附近,需要找出来才是。”
梁错道:“不必操心,刘怖已然去了。”
“那个……”梁多弼小声的道:“能不能……先给我解开,我……我的手都麻了。”
*
沈兰玉还以为自己的谋划得逞了,心情畅快的回了紫川山庄,他走进门,迎面便遇到了梁饬。
在沈兰玉眼中,梁饬还是那般高高在上、自命不凡的模样,好像甚么都不会做错,不愿意与凡夫俗子为伍的谪仙。
梁饬走到沈兰玉面前,蹙眉道:“怎么你一个人回来了?太宰与梁多弼在何处?”
沈兰玉道:“是呢,国公爷有所不知,是我先回来了,世子他贪顽,非要拉着太宰在外面多游览一会子,我也拦不住不是么?因而便自己先回来了。”
梁饬蹙眉,道:“太宰乃百官之首,你竟将他和梁多弼留在山中,若是出现意外,你担待得起么?”
沈兰玉不以为然,道:“国公爷您过虑了,他们身边不还有守卫么?不必担心的。”
沈兰玉伸了个懒腰,道:“哎呀,我乏了,先回去歇息。”
说罢,并不理会梁饬,转身离开,往自己的宿舍而去。
沈兰玉背过身去,还翻了一个白眼,嘴唇撇着,十足的不懈,等祭祀盛典炸山之后,刘非与梁多弼身死,陛下追究起来,梁饬这个宋国公肯定也难逃其咎。
“哎呦,”沈兰玉推门进入屋舍,自言自语的道:“我可真真儿是聪敏,既能阻止开矿,又能除掉刘非和梁多弼那两个贱货,还可嫁祸于梁饬,简直一石三鸟,妙计……妙……啊!!!”
沈兰玉还未沾沾自喜完毕,突然惊呼一声,吓得整个人蹦起来。
昏暗的屋舍中没有点灯,竟有一人坐在席上,静静的饮茶。
“刘非?!”沈兰玉震惊不已,根本不敢置信。
吱呀——
不等沈兰玉吃惊纳罕,舍门突然关闭,有人从后面走上来,狠狠踹了一脚沈兰玉的膝盖弯。
咕咚!
沈兰玉扑倒在地,那人又对着他踹了好几脚,正是梁多弼。
梁多弼气愤的道:“你敢算计本世子!枉费我平日待你不薄,事事都想着你!你竟如此心狠手辣!你竟要杀我!”
沈兰玉被踹了好几脚,挣扎着起来想要逃跑,“唰——”银光一闪,尖锐锋利的剑尖架在他的脖子上。
刘怖持剑而入,冷漠的仿佛石雕,不带一丝感情的凝视着沈兰玉。
沈兰玉又是害怕,又是震惊,连叫都不敢叫,浑身瑟瑟发抖。
刘非微微一笑,道:“把他绑起来,绑严实一点,丢在之前的山洞里,等着祭祀盛典炸山,本相倒要看看,你是否会肉屑横飞,尸骨全无。”
“是。”刘怖一个字的废话也没有,立刻上前,将沈兰玉捆起来,沈兰玉不会武艺,被五花大绑,完全无法挣扎。
沈兰玉高声大喊:“救……”
不等他喊出声,刘怖已然咔吧一声,直接卸掉他的下巴,动作干脆又狠辣。
沈兰玉疼得出不了声,冷汗涔涔而下。
梁多弼连忙摸了摸自己的面颊,只是看着便觉得生疼,有些迟疑的道:“太宰,沈兰玉他的确罪有应得,可是……可是炸死他还是有点……”
看得出来,梁多弼虽然娇生惯养,但秉性并不坏,甚至还有些善良。
刘非轻笑一声,对梁多弼招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
梁多弼赶紧贴过来,听刘非讲悄悄话。
刘非轻声道:“放心,不是火药,已然换成了鞭炮。”
刘非又不想破坏祭祀盛典,如果火药真的爆炸,山体坍塌,不管吉利与否,起码对开采不易,所以刘非是不可能引爆火药的。
原本的火药已经被全部拆除,换上了鞭炮。
梁多弼一听,笑起来,道:“好好!这个好!”
梁多弼也并非圣母,沈兰玉心狠手辣罪有应得,用鞭炮吓一吓他也是应该的。
再者,除了沈兰玉之外,他还安排了很多煽风点火之人,准备推动舆论,说是山神发怒,那些人还掩藏着,等明日祭祀,他们便会露出头角,这样也方便抓人,一网打尽。
刘非道:“行了,带走罢。”
刘怖道:“是。”
沈兰玉使劲摇头,满脸的冷汗,却说不出话来,被刘怖揪出屋舍,往山上带走。
祭祀盛典之日,刘非如约出席,梁饬见到刘非和梁多弼,见他们没事,松了口气,奇怪的道:“沈兰玉又去了何处?”
到处都找不到沈兰玉,不过今日祭祀,和沈兰玉也没甚么干系,有他没他都可以,而梁饬身为宋国公是需要参加盛典的。
众人抵达盛典的祭祀会场,首先刘非祝词,随即便听到“嘭——”一声,声音是从山上传来的。
这一声仿佛是信号,掩藏在人群中,准备煽动舆论的推手便露出了头角,有人大喊:“是甚么声音?是不是山神发怒了?”
刘非早就让刘怖安排好人手,就等着这些人冒出头角,只要一露头,立刻抓获。
啪——噼啪——噼里啪啦!
原来是鞭炮的声音,只不过第一响有点大,其余的响声就正常多了。
那些推手露了头,没想到却是鞭炮,一个两个震惊不已,还不等他们震惊完毕,便被抓了起来,直接带走。
一场祭祀十足顺利,完美收官。
刘非离开祭祀会场,微笑道:“宋国公,劳烦你移步。”
梁饬有些奇怪,但还是跟着刘非移步,今日盛典虽然顺利,但梁饬总觉得,其中有些不同寻常。
众人进入紫川山庄,来到大堂,堂中押解着一干的推手,都是沈兰玉收买而来。
乔乌衣走上前,将供述交给刘非,道:“太宰请过目,这是罪民们所写供词,宋国公府沈兰玉在山中埋藏火药,欲图炸山,依托鬼神,诈怖愚民,扰乱紫川山开矿,人证物证具在。”
刘非并没有接过供述,而是道:“请宋国公过目。”
梁饬大惊,连忙查看供述,便在此时,沈兰玉也被带了进来。
沈兰玉的下巴仍然合不上,除了下巴,他脸上血糊糊的一片,竟是被炸伤的。
刘非说过,火药已然被换成了鞭炮,只是鞭炮没有安置的太远,就挨在沈兰玉身边,鞭炮响起,沈兰玉自然被炸,很不幸,竟是被炸的毁容。
刘非平静的道:“沈兰玉在炸山之前,被本相的侍从抓获,幸而未酿成大祸。”
沈兰玉疯狂挣扎,死死瞪着刘非,又是愤恨,又是不甘心。
梁饬看过文书,沙哑的道:“请太宰放心,此事事关重大,孤一定会秉公处理,给太宰一个交代。”
刘非一笑,道:“不,并非是给本相一个交代,宋国公还是想想,怎么给陛下一个交代罢。”
他说罢,走到沈兰玉面前,微微矮身,在他耳边轻声道:“别以为非不知,那日在宋国公府,推非入水之人,便是你。”
沈兰玉一惊,吃惊的瞪着刘非,他无法说话,似乎在问刘非怎么知晓。
刘非自然知晓,但不是因着他亲眼看到的,而是素衣之人亲眼看到,那日刘非请素衣之人帮忙,素衣之人便将事情顺便告知了刘非。
刘非用鞭炮替代火药,一方面是为了引出余党,这另外一方面,自然是为了报复沈兰玉,刘非此人,可是不吃亏的。
沈兰玉的计谋被破获,已然押解起来,完全不得捣乱,紫川山庄顺利交接,刘非亲眼看着紫川山庄拆除,矿场动工,这才离开了紫川山,启程返回丹阳城。
梁错一路上“隐匿”的十足好,除了胆子小的梁多弼,谁也不知他离开过丹阳城。
众人回了丹阳,最重要的事情便是提审沈兰玉,沈兰玉所犯之事乃是重罪。
梁错亲自召开朝议,提审沈兰玉,因着是大规模朝议,满朝文武皆出席,场面十足宏大。
宋国公梁饬站在殿中,作礼拱手道:“陛下明鉴!沈兰玉所为,与我宋国公府全然没有干系,还请陛下明察!”
“哦?”梁错道:“你的意思是,你们宋国公府完全不知情,一切都是沈兰玉自己为之。”
“正是。”梁饬道。
“国公爷!!国公爷!”沈兰玉破了相,脸上的伤疤坑坑洼洼,十足的可怖怕人,他一叫喊,牵扯到了伤疤,疼痛难忍,却不得不喊。
“国公爷您救一救我!我好歹也是宋国公府的一份子!为了国公府,兰玉操劳了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国公爷,您救一救我!”
梁饬平日里就看不惯沈兰玉在府中作威作福,碍于沈兰玉是太夫人的娘家人,梁饬并没有多说甚么,这些年都忍耐了下来,现在正好趁机撸掉沈兰玉,再者,这么大的事情,若不推在沈兰玉一个人身上,难道要说是国公府的罪过?
梁饬严肃的道:“贼子沈兰玉所作所为,臣的确不知情,还请陛下明鉴。”
“即使如此,”刘非站出来,道:“陛下要如何发落沈兰玉,宋国公都不会插手了?”
梁饬道:“正是。”
沈兰玉挣扎着大喊:“国公爷,救我啊!我可是太夫人的娘家人,救我啊!”
梁饬充耳不闻,甚至闭上了眼睛,连看都不愿意看一眼。
屠怀信大步走入殿中,拱手道:“陛下,宋国公府太夫人正在殿外求见。”
梁饬吃了一惊,太夫人此时前来,无非是为了沈兰玉的事情。
梁错道:“传进来。”
太夫人拄着拐杖,大步走入殿中,别看她年岁大了,但是保养的极好,健步如飞。
“兰玉!”太夫人一进来,还来不及作礼,便看到了沈兰玉被炸得面目全非的脸面。
“兰玉!你的脸……你的脸是怎么了?!”
“太夫人!太夫人!”沈兰玉哭喊着:“太夫人救命啊!”
太夫人道:“陛下,不知这沈兰玉所犯何事,如何触怒了龙颜?陛下要如此对待沈兰玉,竟是将他的脸面给毁成这个样子!”
梁饬连忙道:“大母,朝议大殿,您还是赶紧退下罢。”
“放肆!”太夫人呵斥道:“怎么与你大母说话呢?这就是你与长辈说话的语气?老身再怎么说,也是你的长辈,便算是陛下面前,那也是长辈!陛下尚且不会与老身如此说话,梁饬,你以为自己是宋国公府的家主,便可以如此没规没据,无长无序了么?!”
太夫人这话,仿佛是说给梁饬听的,其实呢,内地里是说给梁错听的。
梁错虽贵为天子,但他的确是太夫人的小辈儿,太夫人在大梁宗族之中,可谓是辈分最高的人之一了。
梁错眯起眼目,火气瞬间顶了起来,太夫人实在太过放肆,仗着自己是老梁人,又是长辈,便在朝议大殿上教训起人来。
刘非站出来,道:“太夫人,您这话便有些偏颇了。”
“哼,”太夫人冷笑:“老身在与宋国公说话,太宰莫不是想要插嘴?咱们老梁人,可不会这样没规矩。”
刘非并不生气,反而笑道:“太夫人方才说宋国公没规矩,敢问,宋国公可是老梁人?太夫人怕真是老糊涂了,先是呵斥宋国公不懂规矩,这会子又说老梁人懂规矩,太夫人,您到底想说甚么?”
“你……你……”太夫人被反驳得哑口无言,浑身打颤,跺了跺拐杖。
刘非又道:“再者,不管太夫人是不是老梁人,说的不对,非自要提出。”
“好啊!”太夫人道:“你说老身说的不对,老身如何说的不对?”
刘非道:“太夫人斥责陛下,说是陛下毁坏了沈兰玉的容貌,可事实上,是沈兰玉,自己毁坏了自己的容貌。”
“你……你胡说!!”沈兰玉大喊。
刘非笑道:“哦?我胡说?那本相问问你,紫川山上的火药,可是你埋藏的?你欲图引爆火药炸山,依托鬼神,诈怖愚民,反而自己炸伤了自己的脸面,可有此事?”
刘非显然是睁着眼睛说瞎话,炸伤沈兰玉的根本不是火焰,而是鞭炮,若是真的火药,沈兰玉这会子已然去见阎罗王了。
但是沈兰玉不知鞭炮变成火药一事,眼睛转了两下,连忙哭诉道:“太夫人!!太夫人您救我啊!”
刘非咄咄逼人的道:“人证物证具在,还有陈词,沈兰玉,还要如何狡辩?太夫人,沈兰玉企图扰乱祭祀盛典,犯下的是死罪,您确定,要为他开脱么?”
太夫人震惊的道:“甚么炸山?!”
沈兰玉瞬间没了声音,显然这件事,太夫人也不知情。
太夫人听说沈兰玉被抓了,受了委屈,还毁了容,便觉得是别人针对欺负沈兰玉,于是风风火火的杀入丹阳宫,打算给自己人打抱不平,哪知竟有这等子严重之事。
刘非道:“太夫人,有些情面,是可以求的,有些情面,则是不可以求的,您甚么内情也不知,便来到陛下面前,苛责质问,这……似乎不妥罢?便是当年的老公爷在世,也绝不敢对陛下如此放肆!”
刘非冷笑一声,心说欺负我的人,也要看看非答不答应。
梁错碍于面子,没法子与太夫人这个年岁大的妇人计较,但刘非可不一样。
太夫人哑口无言,面色一阵青一阵红,一跺拐杖便要离开,哪知沈兰玉突然抱住太夫人的脚腕,大喊着:“太夫人!救我啊!是您、分明是您让我扰乱开矿的!”
“甚么?”
“背后之人竟是太夫人?”
“原来沈兰玉这么胆大妄为,是太夫人给撑腰?”
大殿中瞬间爆发出议论之声,众人交头接耳起来。
太夫人脸色铁青,呵斥道:“你在说甚么鬼话?!”
说罢,还一脚踹过去,将沈兰玉踹开。
沈兰玉跌倒在地上,哭诉道:“太夫人,分明是你!就是你!你说过,不甘心将紫川山庄白白送给刘非,所以让我想尽办法捣乱,必须要从矿场中讨得好处!若是讨不得好处,也不能……便想尽法子,阻止开矿!这是太夫人您说的啊!”
大殿又是一片哗然,全都用异样的眼神打量太夫人。
沈兰玉说的这话,十足可信,臣工们心里也有点盘算,紫川山庄是太夫人的私产,一开始本可以好好谈的,太夫人非要瓜分矿产,朝廷不答应,刘非这才出此下策,兵不厌诈,取得了紫川山庄。
谁知太夫人出尔反尔,还是想要贪图矿产。
这样事情便捋顺清楚了,是太夫人授意沈兰玉,但她显然不知沈兰玉胆子那么大,竟然想要炸山。
太夫人连忙反驳:“不是老身!老身根本没、没说过,你……你竟如此诋毁老身!”
沈兰玉眼看自己要死了,必须拉一个垫背,道:“太夫人!分明是你让我破坏开矿!现在事情败露,你竟不想承认!?我便算是死,也要拉上你这个垫背!!”
太夫人道:“你胡说!快堵住他的嘴巴!!”
刘非微笑:“太夫人,何必着急呢,清者自清,要有老梁人的风骨,千万别叫我们这些外来户看了笑话。”
太夫人气得胸口起伏,不断喘粗气。
沈兰玉破罐子破摔,道:“我虽没有证据,指证太夫人,但我有太夫人其他的证据!太夫人私产众多,其中许多都是贿赂贪赃而来,我有证据,我全都留了单子!我可以检举,陛下!陛下请看在我检举的份子上,饶命啊!饶命啊!”
“你闭嘴——”太夫人举着拐杖冲上去,就要笞打沈兰玉,沈兰玉自然躲闪,一时间大殿仿佛菜市场。
梁错摆了摆手,屠怀信立刻带兵开入殿中,太夫人吓得这才老实下来。
梁错悠闲的道:“沈兰玉,你若真有证据,可以检举,朕可考虑,饶你死罪。”
“有!有!”沈兰玉道:“陛下现在便可以派人去取证据!”
梁错道:“北宁侯,劳烦你去取一趟证据。”
赵舒行乃是君子,他以前又住在南赵,与北梁接触不多,自然不会与任何人有牵连,让他去取证据最好不过。
不消一会子,证据便取来,足足一大沓子地产田契,还有一卷账单,清清楚楚记录着太夫人敛财的条目。
太夫人眼睛一翻,瞬间吓得昏死过去。
梁错冷笑一声,“嘭!”将那账单扔在地上,道:“都看看,这就是你们口中引以为傲的老梁人,真真儿是给老梁人丢脸。”
臣工们大气也不敢喘一下,梁饬双膝跪地,摘下官帽,道:“陛下,臣死罪!”
梁错道:“你是该死罪。”
梁饬以头抢地,抿着嘴唇,甚么话也说不出来,太夫人敛财的事情,他虽不知情,但说白了太夫人是宋国公府的太夫人,宋国公府是跑不掉的。
谁都看得出来,梁错是要趁机敲打老梁人,其他臣工根本不敢站出来求情。
刘非想了想,走出来,道:“陛下,太夫人与沈兰玉破坏开矿,宋国公的确不知内情,然宋国公府出了这样的丑闻,的确又是宋国公管教不严,依臣之见,不如……将这些非法得来的私产充公,再罚宋国公粮俸一年,责令反省,子民们定能感受到陛下教化又仁慈的良苦用心。”
梁错挑了挑眉,没想到刘非会为梁饬求情。
不过仔细一想也知晓,梁饬虽针对刘非,但从未做过太出格的事情,都是遵循着君子之道,没有下作的手段,不似沈兰玉那般卑鄙。
若是能趁此机会让梁饬归心,梁饬又是老梁人贵胄的典范,其余老梁人自然也会跟着归心。
梁错幽幽的道:“梁饬,看在你并不知情,且对大梁忠心耿耿的份上,朕不想追究太多。”
梁饬惊喜的抬起头来,道:“谢陛下!”
太夫人私产充公,沈兰玉检举有功,死罪可免,罢免了姓氏,充作奴隶,发配到紫川山开矿。
朝议散会,众人从大殿退出,刘非走到梁饬面前,微笑道:“恭喜宋国公。”
“何喜之有?”梁饬反问。
刘非道:“宋国公罚俸一年,却因此扳倒了太夫人这个外戚,难道不该恭喜么?”
梁饬眯了眯眼目,道:“太宰通透,怪不得会得到陛下的器重。”
可以说,这次朝议,梁饬可谓是最为得益之人,沈氏乃是宋国公府最大的外戚,太夫人被充公了所有私产,少了沈兰玉这个爪牙,势力大打折扣,气焰大不如从前,从今以后,再也不能左右宋国公府。
刘非笑道:“能扳倒这座大山,国公爷打算如何谢我?”
梁饬挑眉,道:“太宰想要孤如何谢你?”
“那就……”刘非道:“请客罢。”
“请客?”梁饬吃惊,他还以为刘非会提出甚么刁难的条件,道:“只是请客?”
刘非摇摇手,道:“自然不是,要请最贵的,就春酆楼罢。”
他说着,正好看到了淄如,道:“淄如王子,今日宋国公请客春酆楼,随便点,专捡贵的点。”
淄如眼睛明亮,道:“好诶!那走罢!”
梁饬迟疑的道:“真的……只是请客吃饭?”
刘非道:“宋国公若是嫌弃不够破费,那就请两顿。”
淄如道:“请三顿,本王子也吃得!”
众人打算去春酆楼“糟蹋”,刘非特意去找梁错说一声,今日可能晚一些回来。
梁错正在批看文书,他偷偷跑出去两个月,如今这文书积压的不成模样,当然要格外勤快了。
梁错是出不去的,听说刘非要跑出去顽,耷拉着眉毛,仿佛被主人丢弃的小奶狗,道:“又不带朕出去顽。”
刘非笑道:“陛下好好儿批看文书,非回来之时,给陛下打包点心,可好?”
梁错自己在这里批看文书,若是留下刘非,也是让他无聊,干脆道:“那好罢,记得给朕打包点心。”
刘非离开路寝殿,到了公车署,上了辎车,便往春酆楼而去。
大家伙儿都在春酆楼里等了,淄如豪爽的道:“竟然宋国公请客,雅间,全包了!”
掌柜面色尴尬,道:“这……大王子,今日剩下的雅间有点多,您确定……都要包了?”
淄如眨巴着眼睛道:“还剩下多少雅间?”
掌柜道:“十……间。”
“十间?”淄如惊讶:“平日里你们的雅间都订不上,怎么我才两个月不在丹阳城,你们家雅间不需要提前预定了?”
掌柜的叹气道:“唉——各位贵客有所不知,最近小民这生意,越来越难做了,以前咱们这坊里,说起春酆楼,那都是这个!”
掌柜比了一个大拇指,但很快泄气道:“可最近,您看,这对面开了一家君子茶楼,来这面的客人啊,多半都去了茶楼吃茶,不来咱们这里饮酒了。”
“吃茶?!”淄如更是奇怪:“茶楼和酒楼又不一样,这怎么好比呢?”
掌柜道:“咱一开始也是这样觉得,但客人真的就去茶楼,不来咱们酒楼了,小民这春酆楼,最近的雅间都空着,反而是对面茶楼,许多客人为了尝一尝他们家的君子醉,没有雅间,没有座位都能等,宁愿站着吃茶!”
刘非挑眉:“这茶,竟这么好喝么?”
掌柜摇头道:“这小民就不知了。”
掌柜抱怨之后,给他们开了雅间,上了最好的酒菜。
刘非似乎想起了甚么,道:“打包一份枣泥糕,用最精美的食合。”
“是是。”掌柜打包好,将枣泥糕的食合递给刘非。
刘非把食合推给刘怖,道:“这是你义父最喜欢的口味,紫川山一事,他帮了大忙,替我转交给他。”
刘怖接了食合,微微蹙眉,似乎有些不解,道:“你怎知义父最为喜爱枣泥糕?”
刘非一笑,道:“我不知,但这是我最喜爱的口味,想必你家义父也喜欢罢?”
刘怖:“……”
因着是宋国公梁饬请客,大家也没必要节省,可劲儿点,还专门点海错。
要知晓,北梁在内陆,虽如今已然拿下南赵,但海错想要送进来实属不易,所以价格自然便高,平日里不舍得点的山珍海错,全都点上,还都点了双份!
刘非微笑:“宋国公不心疼罢?”
梁饬眼皮狂跳,道:“不……不会,怎么会呢?”
刘非道:“宋国公不愧是老梁人,就是比我们财大气粗。”
众人吃的正欢心,突听楼下传来嘈杂之声。
“哎呦——救命……”
“救命啊!”
“打人了!”
刘非推开户牖,从二楼往下一看,原是对面的君子茶楼有人闹事,一路从茶楼里面,打到了茶楼外面。
一个人头破血流,脑袋上还挂着血水,哗啦啦的往下流,步履蹒跚,仿佛饮醉了酒一样,他手里举着一个断裂的凭几,追着前面的公子哥儿一顿暴打。
“哎呀!别打了……别打了……”
那公子哥儿衣着奢华,身材也算是高大,却抱头鼠窜,被君子茶楼的门槛绊了一下,跌在地上,都忘了逃跑,抱着脑袋瑟瑟发抖。
梁饬一眼便认出那人,道:“梁多弼?”
“还真是世子。”刘非挑眉。
众人赶紧下了楼去,梁多弼那个喊声,仿佛杀猪一般。追打他之人流了满地的鲜血,若是闹出大事,宋国公府又要丢人。
梁饬大步出去,一把抓住那扔过来的凭几。
嘭——
凭几掉在旁边,吓得梁多弼筛糠一般颤抖。
梁多弼没有感觉到疼痛,颤抖的抬起头来,一眼就看到了梁饬,眼神闪烁,充满了希冀的光芒,随即声如洪钟的大喊道:“好哥哥!救命!”
梁饬眼皮一跳,哪知梁多弼不是朝着自己扑来,而是朝着刘非冲过去,那高大的身躯,躲在刘非纤细的身子后面,纵使再缩着,也露出大半边。
刘非噗嗤一声笑出来,梁多弼这属于条件反射了么?上次让他遇到危险喊好哥哥,没想到回了丹阳城,他还记得呢。
“你们……”那头破血流的壮汉道:“你们是甚么东西?哦,一伙儿的!找打?!”
壮汉冲过来,梁饬并没有躲闪,眼睛一眯,别看他身量并不高壮,但动作灵力,一把拧住壮汉的手臂,将他踹倒在地。
“啊——”壮汉惨叫。
梁多弼小人得志起来,道:“打得好!好!”
刘非道:“你把他打得头破血流,竟还如此狼狈?”
梁多弼使劲摇手,道:“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打他,是他追我的时候,从楼梯上摔下来,才这样的。”
刘非有些惊讶,从楼梯上摔下来,这是多大的深仇大恨,摔成这样还追着梁多弼打?
刘非道:“你如何开罪人家了?”
梁多弼耸鼻道:“才没有呢!我没得罪他,是他!我好不容易排到号牌,可以尝一尝君子醉,是他想要插队,我不允许,他便打我,追着打我!”
原事情很简单,梁多弼听说丹阳城中出现了一种名茶,叫做君子醉,便想尝一尝,好不容易排到了号牌,这个壮汉想要插队。
壮汉本已经尝过君子醉,但他没喝够,还想再喝,便准备抢夺梁多弼的号牌,梁多弼不许,便打了起来,那壮汉失足摔下楼梯,一直打到大门口。
刘非奇怪的道:“这君子醉,到底是甚么茶饮?竟能让人为之大打出手?”
梁多弼道:“听说之所以叫君子醉,是因着这茶饮比酒还醉人,甘醇回味,多饮还能滋补延年呢!我险些便喝到了,都怪这个坏人!”
“小子!我打死你!”那壮汉爬起来,竟是不知痛疼一般,像是疯了一样,脸红脖子粗,尤其是一双眼睛充血,仿佛吃了死人肉,又要去打梁多弼。
梁多弼似乎发现了梁饬的厉害,很没骨气的抱住梁饬的腰身,大喊着:“哥哥救我!”
梁饬翻了一个白眼,冷声道:“谁是你哥哥?”
梁多弼:“……”呸,口误,辈分错了!
因着梁多弼的事情,刘非处理之后,便早早离开春酆楼,回宫去了。
梁错正好处理完政务,见到他回来,仿佛迎接主人回家的小奶狗一般,眼巴巴的看着刘非。
刘非有些奇怪,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甚么,不然梁错为何如此看着自己?
梁错先是道:“春酆楼的酒,好喝么?”
刘非点点头,道:“甘醇不醉人。”
梁错又问:“春酆楼的菜,好食么?”
刘非又点点头:“山珍海错,应有尽有。”
梁错伸出双手,并拢放在胸前,一脸乖巧,手掌的边沿抵着自己的胸口,薄薄的衣料被抵出了胸膛的形状,看起来比山珍海错还要有滋味儿……
梁错伸手道:“给朕打包的点心呢?”
刘非:“……”
刘非盯着梁错胸口的目光一顿,明显晃动了两下,似乎这才想起来,自己忘掉的是甚么。
糟糕,刘非心想,就顾着给素衣之人打包自己爱吃的枣泥糕了,竟是忘了投喂自家小奶狗……
梁错的唇角慢慢垂下来,失落的道:“你是不是忘了?”
刘非眼皮狂跳,罪恶感飙升,道:“都怪梁多弼捣乱,若不是他半路被人追着打,非自然不会忘记。”
梁错抓住了重点,道:“就是忘了。”
刘非:“……”
嗖——
便在此时,一只石子从户牖扔进来,看着十足眼熟,外面可不是裹着一张绢帛,写了字迹的石子么?
梁错戒备的打开一看,上面写着一排蝇头小字。
——多谢太宰特意送来的枣泥糕,食之甜蜜,吾心甚欢。
刘非:“……”素衣之人???
刘非忘了给梁错打包点心,但一早给素衣之人打包了枣泥糕,没想到素衣吃就吃了,竟还这个时候来炫耀?
赤裸裸的炫耀,还是火上浇油型的。
梁错立刻冲出大殿,左右看了看,守卫的士兵就在附近,但甚么端倪也没有发现,只得又重新走回来。
梁错拿着纸条,道:“你给那个军师打包了枣泥糕?”
刘非干笑,道:“紫川山之事,他不是帮了忙么,枣泥糕……算是回礼。”
梁错垂头丧气,可怜巴巴的道:“不带朕出去顽,只记得给旁人打包点心,不记得给朕带点心。”
刘非心中第一次蔓延起罪恶感,也是因着梁错身材高大,平日里都是一脸冷峻阴鸷,如此可怜巴巴的反差萌,真真儿叫刘非怦然心动。
刘非忍不住轻笑一声,梁错道:“还笑?”
刘非慢慢靠过去,道:“陛下别生气,这次是臣错了,臣可以哄一哄陛下。”
梁错挑眉道:“你要如何哄朕?朕可告诉你,一般的法子,那是不好使的,这次朕是哄不好的。”
刘非笑起来,他的笑容游刃有余,十拿九稳,更加一点点靠近梁错,在他的耳畔轻轻吐了一口气,幽幽的道:“好哥哥……”
第098章 帝王薄情
刘非因着昨夜那句“好哥哥”, 今日根本起不来身,干脆告了假,没有去政事堂, 安安心心的补眠。
“太宰!太宰……太宰你在不在啊?”
刘非还在睡觉,便听到有人扯着大嗓门叫自己, 翻了个身,将被子蒙在脑袋上,嘟囔道:“何人……”
方思回话道:“郎主,是宋国公府的世子来了。”
刘非打了个哈欠, 道:“太夫人在家中反省,他倒是好, 天天跑出来顽。”
“太宰!你在么?我找你有事啊!”梁多弼的嗓音很大,孜孜不倦的叫唤着。
刘非道:“请他到前堂等着罢。”
“是,郎主。”
刘非起身洗漱更衣, 整理好之后来到太宰府的前堂,梁多弼看到他, 立刻跳起来,很是欢脱的道:“太宰, 我今日特意进宫去寻你, 没成想你告假了没去政事堂,是生病了么?”
刘非倒不是生病,而是昨夜被梁错折腾的太惨了, 所以今日干脆不想去上班,就请了假。
刘非道:“世子有事儿么?”
“哦是了!”梁多弼想起了甚么,连忙道:“今天是沈兰玉发配去紫川山做苦役的日子, 一会子便出城了,太宰, 咱们要不要去送送行?”
刘非轻笑一声,看来梁多弼也是个记仇之人,之前沈兰玉坑害于他,还想杀了他,梁多弼哪里是想去给沈兰玉送行,分明是想看他的笑话。
刘非左右无事,道:“也好。”
于是二人出了太宰府,往丹阳城的城门而去。
果然看到一行队伍正准备出发,是往紫川山运送物资的队伍,开矿也需要物力支持,而沈兰玉这些苦役,便跟着物资队伍一同,跋山涉水到紫川山去。
刘非来到城门口,负责押运的官员一眼便看到了他,连忙一打叠上前:“哎呦!拜见太宰!下官不知太宰前来,有失远迎。”
刘非微笑,道:“本相今日前来,只是为了送一位……故友,还请掌官一路上好好招待。”
“故友?”那官员一阵奇怪,太宰哪里有故友做苦力呢?
刘非道:“这位沈兰玉沈君子,那可是大名鼎鼎的沈氏君子,出身高贵,因着犯了一些小错……诸如,想要绑架谋害本相,破坏紫川山开矿,因此才被陛下亲点,发配紫川山做苦役。”
那官员还以为刘非所说的故友,是真的好友,如今这么一听,甚么故友,分明是仇人。
刘非言辞有指的道:“还请掌官,一路上好好儿的招待于他,开矿之时,也不要因着此人与本相有旧,就偏待了他。”
官员瞬间明白了刘非的意思,所谓的“照顾”,不就是要自己变本加厉的折磨沈兰玉么?
官员一打叠道:“是是是!下官明白!下官都明白了!”
刘非点点头,道:“本相喜欢与聪敏之人说话。”
“请太宰放心!”官员又是连连保证:“下官一定,好好儿的招、待!”
沈兰玉是戴罪之身发配作为奴隶,他手脚都捆着铁索,脖子上还夹着枷锁,气愤的浑身打斗,锁链发出呼啦哗啦的撞击声,道:“刘非!你竟是要对我公报私仇!”
刘非挑眉:“甚么公报私仇?谁?本相么?本相速来秉公执法,从不公报私仇。”
“就是!”官员连忙道:“堵住他的嘴巴!”
押解的士兵上前,将沈兰玉的嘴巴堵住,让他不得说话。
刘非走过去,在沈兰玉耳侧幽幽的道:“沈兰玉,好好儿去紫川山改造,你不是喜欢紫川山么?便在那里挖一辈子的矿罢……还有,你的梁错哥哥,便不要想了,他昨夜好是热情,弄得本相今日腰酸腿软,真真儿是没有法子。”
“唔唔唔!!!”沈兰玉被堵住嘴巴,根本无法说话,瞪着牛卵子一样的眼珠子,因为太过愤怒,脸上被炸伤的伤疤竟然崩裂。
刘非嫌弃的后退一步,摆摆手道:“时辰到了,启程罢。”
“是是。”官员应和道:“太宰,您留步。”
队伍启程,沈兰玉被押解着离开,喊也喊不出来,一副憋屈而愤苦的模样。
梁多弼拍手道:“好!大快人心!这个沈兰玉,太坏了!我待他像亲兄弟一般,他竟然要杀我,太坏了!”
刘非无奈的看了一眼梁多弼,这地主家的傻孩子,沈兰玉一眼就是在利用梁多弼,梁多弼愣是看不出来。
“太宰,”梁多弼神神秘秘的靠过来,从袖袋中拿出一块号牌,道:“正经事儿都忙过了,要不要与我去顽顽?你看,这是君子茶楼的号牌,我花重金买的!”
刘非挑眉,上次梁多弼在君子茶楼“闹事”,被人追着打出来,没成想他竟然还未放弃,为了吃一口茶,也真是死而后已了。
梁多弼道:“这可是我花重金买的,免排队号牌,无需排队你知道嘛!到了就可以直接进,无论前面有多少人,咱们今天一定可以喝上君子醉,怎么样太宰,一起去罢!”
刘非笑道:“你应该去做直播带货。”
“直……直播?”梁多弼一脸迷茫:“带货又是甚么?”
刘非今日告了假,左右不用进宫,干脆就和梁多弼去一趟,毕竟梁多弼可是花了大价钱,听说是他这个月所有的零花钱。
二人上了辎车,一路往君子茶楼而去,白日里的君子茶楼更是壮观,乌央乌央的人群,互相挤着肩膀,队伍一直绵延到坊间的牌楼门口。
刘非道:“这么多人?”
“自然!”梁多弼道:“所以才说我这个号牌很金贵呢!”
二人下了车,直接出示号牌,茶楼的跑堂立刻引着他们往里走,笑道:“二位上宾,请里面走,请、请!”
刘非还是头一次进入君子茶楼,这一进去,登时发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这些面孔都在宫中见过。
要知晓虽然只有品阶高的官员才能参加朝参或者廷议,但是在政事堂里,也有许多基层的官员,刘非放眼一看,真真儿是好多眼熟之人,无论是品阶高地,无论是司农、司理、司空、司马还是司徒的官员,应有尽有。
众人都在忙着吃茶,桌子上放着山珍海错,都是一些价格昂贵的菜色,来这里的人,似乎都很舍得使钱。
“好茶!”
“好茶啊!”
“香!太香了,这回味,如此甘远,好茶啊!”
刘非不是很会品茶,完全不能理解这些吃茶之人的心态,看他们的模样,如痴如醉,但凡是喝茶之人,的确都是一脸醉态,果然是应了君子醉这三个字。
“二位上宾,请坐。”跑堂将二人带到大堂的一处案几前。
梁多弼抗议道:“就这儿?我们这号牌,怎么说也是上宾,你怎么能让我们坐在大堂呢?必须开个雅间,我们要去楼上!”
跑堂的公式化微笑,道:“上宾,您有所不知,这二楼的雅间,都是给熟客准备的,第一次吃茶,不管是不是上宾,只能坐在大堂。”
“你这人!”梁多弼道:“可知我是谁?可知他是谁?”
跑堂的还是赔笑,道:“上宾,今日这茶,您是最后一壶了,您若是想用茶,小的马上为您端上来,您如执意想要雅间,这最后一壶,怕是也被旁人点走了。”
梁多弼登时妥协,道:“好罢好罢!那你们快上茶!”
跑堂的很麻利的下去,将茶水端上来。
茶汤的颜色其貌不扬,就是普通的茶黄色,看着也不算美观。
刘非端起茶杯,先是闻了闻味道。
“如何?”梁多弼搓着手掌道:“今日可算是被我逮着了!我也是喝过君子醉的人了!”
刘非挑眉道:“也没闻到甚么特别的滋味儿。”
梁错是个讲究的人,毕竟出生于宗族,他的路寝殿放着很多好茶,刘非也喝过不少,那些好茶一端出来,不是颜色好看,就是茶气扑面,这个君子醉也太……
刘非道:“普通。”
“普通?”梁多弼道:“不可能不可能!这可我使了一个月的零用钱,绝不可能普通,我试试看!”
梁多弼端起来放在唇边,便要咂摸滋味儿,却在此时……
咚咚咚——
一条人影从二楼跑下来,声音极大,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梁多弼是背对着楼梯的,因此并没有看到对方,他刚要转头去看,“嘭——”一声,那人匆忙跑下来,正好撞在梁多弼背上。
哗啦——
梁多弼一滴没喝到,茶水全都泼洒在刘非的衣襟上,幸亏不烫人。
“诶!”梁多弼噌的站起来,道:“太宰,你没事罢?烫到了没有?”
刘非摇摇头,道:“无事,不烫,就是可惜了这茶。”
君子醉酒一壶,还不能蓄水,这下子浪费了一大杯,气的梁多弼拍案而起,指着那从楼上仓皇跑下来的人,道:“你怎么回事?怎么不看路!”
那匆忙的男子,看起来三十几岁,与晁青云的年纪差不多相当,一副文生的打扮,面相儒雅且文质彬彬,一看便是教书先生的模样。
那儒雅的男子从楼梯上冲下来,竟是没空给梁多弼道歉,惊恐的回头看了一眼,拔腿便跑。
“诶你这人!”梁多弼拽住他,道:“你撞了人,怎么也不赔不是?看你也是个读书人,竟是连这点子礼仪也没有?”
那儒雅的男子连忙道:“对不住,快放手!”
他似乎在惧怕甚么,甩开梁多弼便跑。跑时还多看了一眼案几上的茶壶,咚一声巨响,匆忙之下,这次不只是撞翻了茶杯,而是连整壶君子醉都给撞翻了。
“我的茶!!”梁多弼惨叫一声,一整壶茶全都扣在地上,一点子没浪费,直接洗了地毯,被毯子瞬间吸收的一干二净。
梁多弼揪住那儒雅男子,大喊道:“喂你!是不是故意的!你把我的茶都撞翻了!”
刘非微微蹙眉,有些子奇怪,的确,这儒雅的男子刚才眼神快速波动了一下,好似便是故意的,故意打翻他们的茶水。
但看那男子的容貌,也不像是故意挑事儿的纨绔,不知他为何如此做。
“他在那里!”有人在二楼高声大喊。
是茶楼的人,指着儒雅的男子:“快抓住他!”
“别让他跑了!”
儒雅的男子惊慌的道:“对不住!对不住!”
说完,再次甩开梁多弼,转头便跑,跌跌撞撞的跑出茶楼。
茶楼的人快速追出去,一时间闹得乱糟糟,突然有人冲过来,眼红脖子粗的一把抓住刘非,刘非吃痛,那人的手腕跟铁箍子一样沉重,与烙铁一样滚烫。
“太宰!”梁多弼听到刘非的痛呼声,连忙抢过来,道:“你做甚么!?快放手!”
那人倒很是听话,目的也不在刘非,把刘非一推,自己咕咚趴在地上,双手按着地毯,竟是去舔洒了君子醉的毯子!
梁多弼扶住刘非,刚想问刘非受伤没有,顿时嫌弃的皱眉:“他是狗么?都洒了还舔?好恶心啊!”
茶楼里十分混乱,跑堂的安抚了半天宾客们,这才平静下来。
“对不住对不住,各位上宾,那小贼是其他茶楼,想要来偷君子醉配方之人,惊扰了各位,还请各位继续饮茶。”
梁多弼敲着案几,道:“我们的茶都洒了,你们合该再上一壶!”
跑堂的赔笑道:“这位君子,实在不好意思,咱们今日最后一壶茶,已然给上宾上过了,实在是没有了。”
梁多弼被气得要死,好好儿一块号牌,只是吃个茶而已,三番两次的被阻挠,便是吃不上这一口了。
因着今日的君子醉已然卖完,梁多弼是想喝也喝不到,二人只好吃了点菜肴,离开了茶楼。
梁多弼咂咂嘴,道:“这菜色好是一般,与隔壁的春酆楼差太远了。”
刘非也是觉得如此,别说是和春酆楼比了,就是普通人家做出来的菜色,也比这喷香许多。
刘非的告假只有一日,第二天还有朝参,便早起进了宫,前去朝议。
朝议大殿站满了臣工,刘非放眼望去,看到好几个昨日茶楼遇见的熟人,不知这些人昨日除了吃茶,还去了甚么地方,好似彻夜未眠,一个个表情萎靡,哈欠连天,与昨日吃茶的兴奋,简直判若二人。
散朝之后,梁错说找他有事,叫他到路寝殿来一趟,刘非以为是甚么要紧之事,立刻便到了路寝殿。
梁错双手放在膝盖上,完全是一副乖巧坐的模样,面前摆着一只精致的食合,笑容十足温柔,道:“刘非,快来。”
刘非有些奇怪,走过去道:“陛下,可是有甚么要紧事儿?”
“要紧,太要紧了。”梁错将食合推给刘非,道:“朕想了一整日,觉得你说的对,那个军师,虽性情古怪了一些,藏头露尾了一些,但此次紫川山一事,他的确帮了不少忙,朕合该感谢他才是。”
刘非挑眉,更是奇怪,总觉得梁错这言辞,也太……假了。
梁错继续道:“听说他喜欢枣泥糕?朕特意令膳房做的枣泥糕,如不然,你将这枣泥糕,带给军师如何?也算是朕聊表心意了。”
刘非狐疑的道:“陛下,这枣泥糕……没有投毒罢?”
“怎么会?”梁错一脸严肃正义的道:“朕乃大梁天子,行得端坐得正,怎会做出如此下作之事?这真真儿是朕的心意,请你代为转达。”
刘非点点头,道:“也好。”
刘非提了点心食合,便离开了,梁错等刘非离开,这才笑出声来。
刘非回了太宰府,让刘怖去传话,请素衣之人来一趟,说是有东西要送给他。
当天晚上,刘非正准备更衣歇息,舍门“呼——”一声被风吹开,一条白影倏然出现。
那白影戴着白玉面具,面具上一条金线,正是刘非亲手修复的那张面具,不是刘怖的义父还能是谁?
“你找我?”素衣之人走过来。
刘非将食合推过去,道:“喏,这是梁错送给你的,说紫川山一事,你帮了大忙,所以特意让膳房做了你喜欢的枣泥糕。”
素衣之人抬起手来,纤细的手指轻轻一挑,将食合的盖子打开,露出里面精致漂亮的枣泥糕。
他拿起一只枣泥糕,并没有放在口中,而是双手一分,直接将枣泥糕一分为二的掰开。
刘非眨了眨眼睛,这枣泥糕的内馅儿,怎么是黄的?一点也不枣泥。
一股刺鼻的辛辣味扑面而来,呛得刘非咳嗽起来,道:“芥辣?”
怪不得梁错突然那么好心,原来这枣泥糕里,只有外面薄薄一层枣泥,里面混合的全都是芥辣。
素衣之人不屑的冷笑一声,把芥辣口味的枣泥糕扔回食合中,拍了拍手上的碎屑,道:“梁错还是如此幼稚,果然一点子也没变。”
刘非挑眉,似乎抓住了重点,道:“你很了解他?”
素衣之人的表情藏在面具之下,看不出任何变化,但他的嗓音明显变了,冷然的道:“并不是了解……而是怨恨。”
素衣之人抬起头来,紧紧凝视着刘非的眼目,幽幽的道:“无论梁错对你多好,刘非,记住我与你说的话……帝王薄情。”
第099章 壮阳药
刘非同样深深的凝视着素衣之人, 道:“你到底……知晓甚么?”
素衣之人道:“我曾也妄图逆天改命,到最后……发现自己只是一个可笑的炮灰,可有, 亦可无。”
他说着,沙哑的又道:“但无论如何, 我都会站在你的一边,你只要记住,我会保护你……永远。”
*
刘非夜间休息的时候,都在考虑素衣之人说的话, 睡得朦朦胧胧,第二日早上有些子犯困, 登上辎车入宫,打算在车上再睡一会子。
嘭!
辎车猛烈的摇晃了一记,好似撞到了甚么。
“何事?”刘非打起车帘子。
驾士连忙道:“太宰!此人……此人突然冲出来, 疯疯癫癫的撞在辎车上,小臣惊扰了太宰, 罪该万死。”
刘非打眼看去,是一个浑身脏兮兮之人, 好似是个乞丐, 蓬头垢面的,身上甚至还带着血迹,完全看不出模样, 唯一能看出来的,便是个男子。
那男子趴在他的辎车前面,面朝下一动不动。
刘非道:“快去看看, 被撞的人有没有事。”
方思干脆下了车,亲自前去查看, 将那乞丐翻过来,脸面朝上。
“是他?”刘非看到那男子的第一眼,便觉有些眼熟,仔细一想,这不是昨日里才见过面,正是茶楼里那个打翻了君子醉的儒雅男子么?
昨日见面,那男子虽然匆忙仓皇,但衣着整齐,儒雅持重,今日再见面,男子已经变成了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幸而这男子样貌不俗,一眼便能认出来,若是普通人长相,怕是谁也不能将两人联系在一起。
“是他?!”
方思震惊的低呼出声。
刘非奇怪,昨日去茶楼,只有自己与梁多弼,方思是没去的,按理来说,方思不应该识得此人才是。
刘非道:“方思,你识得此人?”
方思连连点头,道:“太宰,这是谢文冶谢先生,乃是咱们丹阳城有名的才子。”
刘非蹙眉,干脆也别去丹阳宫了,救人要紧,道:“快把人抬进去,叫医士来诊治。”
骑奴驾士将蓬头垢面的谢文冶抬入太宰府中,兹丕黑父就住在府中,想要找医士还不容易么?
兹丕黑父给谢文冶检查了一下伤势,道:“他的撞伤并不严重,倒是有许多被殴打的痕迹,痕迹很新。”
方思有些焦急,道:“那谢先生为何还不醒来?”
兹丕黑父道:“这……这位先生除了殴伤之外,还中毒了。”
“中毒?”刘非眯眼道:“甚么毒,可解么?”
兹丕黑父道:“这毒看起来十足古怪,兹丕竟是见所未见,谢先生中毒很深,能不能醒来,兹丕只能尽力一试了。”
方思听到这句话,整个人晃动了一下,险些跌倒在地上。
“方思!”刘非一把搂住方思,这才没有叫他倒在地上。
方思盯着昏迷的谢文冶,眼神一直没有移开,刘非微微蹙眉,方才只听方思说,谢文冶是有名的才子,如今这么一看,这个谢文冶定然与方思是旧交,否则一向甚么事情都看得很淡的方思,怎么会如此关心这个谢先生。
刘非道:“劳烦兹丕公,尽力医治了。”
兹丕黑父道:“太宰放心,兹丕定当尽力。”
兹丕黑父需要给谢文冶下针治疗,刘非便拉着方思道:“咱们去外间等,在此处也没法子帮忙。”
方思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谢文冶,点点头,道:“是,郎主。”
二人来到外间,刘非道:“这个谢文冶,到底何许人也?”
说起丹阳城的才子,那真是数不胜数,毕竟丹阳城乃是大梁的首都,才子都会慕名而来,此处距离天子最近,最容易上达天听,说不定甚么时候便会发迹起来。
方思垂着眼目,低声道:“谢先生就是丹阳城人士,方思……方思与谢先生自幼相识。”
这还要从方思很小的时候说起。
方思小时候长在女闾,其实就是妓院,他没有父母,在女闾中做奴役,日子过得自然很困苦。而这个谢文冶家境不高,祖上乃是个落魄贵胄,只有一个不大的祖宅留下来,可谓是穷得叮当响。
谢文冶年轻时在女闾教琴,一般正经人家的书生,哪里有人愿意给女闾中人教授琴技?但谢文冶当时太穷了,不得不去女闾谋钱。
方思是个奴役,没资格学琴,但他很喜欢听琴,总是偷偷躲起来听谢文冶弹琴,久而久之,谢文冶便发现了他,教导了他两手,方思十足聪敏,一学就会,且有灵性,这一二来去的,二人便熟落了起来。
谢文冶很是怜惜方思的身世,随着方思年纪慢慢长大,方思的容貌愈发的出挑,女闾中的人渐渐不在满足于让方思做奴役,想让他也去接客,当时方思很害怕,总是提心吊胆的。
谢文冶救过他两回,总觉得这样不是法子,于是告诉方思自己可以想办法,将方思赎身出来,让他恢复自由之身,再也不必做女闾的奴隶。
方思垂着眼目,十足消沉的道:“谢先生的法子,便是……卖掉他家中的祖宅。”
谢文冶也很穷困,不然也不会去女闾教书,但他心肠很好,实在看不得方思受苦,于是下定决心,卖掉自己的祖宅,用这些财币来帮助方思。
这本是好事儿,但刘非深知,好事肯定不会顺利发展,因着方思并非是被谢文冶赎身出来的,而是被梁错所救,所以才跟在梁错身边,成为了梁错安插在太宰府的眼目细作。
果然,方思道:“谢先生卖掉了祖宅,可是那个买他家祖宅之人,是个骗子狂徒,用手段诓骗了地契,最后一个子儿也没有给谢先生。”
谢文冶家里本就贫困,祖宅被强占而去,连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急火攻心之下,大病了一场,许久都没有到女闾来教书。
当时方思久久没有看到谢文冶前来,还以为谢文冶骗了自己,哪成想多方打听下来,这才发现,谢文冶病倒了,没钱医治,女闾中很多人都在传,谢文冶或许病死了也说不定。
方思想要去找谢文冶,但他无法离开女闾,就在方思最绝望之时,梁错出现了。
方思轻声道:“后来我也去找过谢先生,但是祖宅卖掉了,旁人都不知谢先生去了何处,都告诉我或许是病死了……没成想……”
方思一直低着头,看不到表情,但他的肩膀轻微的颤抖起来,嗓音也跟着哽咽,道:“没成想,谢先生还活着……”
刘非轻轻的拍了拍方思的肩头,托着他巴掌大的小脸蛋,让他抬起头来,果然方思已然哭得满面都是泪痕,咬着嘴唇,让自己不要呜咽出来。
方思颤声道:“郎、郎主……谢先生不会有事罢?方思……方思还没报答谢先生的恩德。”
刘非安慰道:“放心,如你所说,谢文冶是个好人,好人总会有好报的……再者,兹丕公医术了得,这天底下,没有他医不了的毒,别哭了,像个小花猫。”
梁错听说刘非告假了,心中担忧,最近朝廷中告假的官员不少,天气转凉,忽冷忽热,刘非的身子骨儿一向羸弱,不知是不是病倒了。
梁错干脆抽空出了宫,来到太宰府,亲自探看刘非。
梁错一进去,便看到咋咋呼呼的淄如,道:“刘非可在府中?生了甚么病?医士来看过了么?”
淄如迷茫的道:“刘非没生病啊!”
“没生病?”梁错道:“他不是告假了么?”
“哦,”淄如摆摆手道:“告假又不一定非要生病,刘非没有害病,身子好着呢,只是今日进宫之时,有人撞在了他的辎车上,那人如今还昏迷着,所以他便没有进宫去。”
梁错道:“甚么人?怎么撞在太宰的车驾上?”
淄如道:“好像是个教书先生。”
罢了,补充道:“长得挺好看的!”
梁错:“……”
梁错听到这一句,再也坐不住了,立刻往刘非的屋舍而去,果然看到刘非坐在外间。
刘非惊讶的道:“陛下怎么来了?”
他看了一眼内间,兹丕黑父还在下针,干脆便与梁错一同离开了屋舍,来到庭院中说话。
梁错道:“听说你捡了个好看的教书先生回来,朕怎么能不亲自看看?”
刘非挑眉道:“好看?”
他仔细回想,点点头道:“是挺好看的。”
梁错立刻道:“怎么好看?能比朕还好看?”
刘非被他逗笑了,道:“陛下放心,虽那谢文冶长得是不错,但陛下更年轻呢。”
梁错立时沾沾自喜起来,是了,朕不止好看,还年轻,那个谢甚么的,一定是赶不上朕的。
“谢……文冶?”梁错道:“这个名字,似是有些耳熟。”
刘非将谢文冶与方思的事情说了一遍,梁错道:“怪不得朕觉得有些耳熟,朕的确听说过这么一个人物儿,说是丹阳城有名的才子。”
谢文冶这些年过得实在是太低调了,也没有参加科考,仿佛没有这么一个人似的。
“是了,”梁错似乎想起了甚么,道:“那个枣泥糕,你可送出去了?”
刘非无奈翻了一个白眼,道:“陛下,枣泥糕里掺了甚么?”
梁错装傻道:“没有啊,甚么也没掺。”
刘非道:“陛下还说,里面那么多芥辣,内馅儿都黄了。”
梁错继续装傻道:“是么?竟然有芥辣?朕不知啊,必定是膳房那些人搞混了,不关朕的事情。”
刘非摇摇头,正如素衣之人所说,梁错有的时候真的很……幼稚!
二人正在说话,突听一阵嘈杂。
“他跑了!”
“快追啊!”
“去哪里了?”
淄如慌慌张张的跑过来,东张西望的似乎在寻找甚么。
刘非问道:“出了何事?”
淄如道:“刘非!那个谢文冶,他醒了!”
“醒了?”刘非道:“那是好事儿。”
淄如大喘气儿的又道:“但他一醒过来,疯疯癫癫的,好似认不得人,突然跑了!”
“跑了?”刘非道:“跑到哪里去了?”
淄如道:“不知啊!大家都在找呢!我让刘怖关闭了府门,他一个书生,又疯疯癫癫的,合该不能翻墙跑出去罢?”
刘非蹙眉道:“那赶紧让大家在府中找一找。”
太宰府虽然仆役不多,但屋舍众多,不然也住不下这么多人,除了住人的房间之外,还有许多空置的房间,这若是找起人来,便算谢文冶不跑出府邸,也十足困难。
众人分头行动,一面喊着谢文冶的名字,一面分散去找。
“谢先生?”
“谢文冶……”
“去哪里了?这边也没有。”
“我这儿也没有。”
大家都帮忙寻找,但一瞬间谁也没找到,梁错道:“好端端的人,怎么疯了?”
兹丕黑父道:“陛下有所不知,这个谢先生,本就中了毒。”
“中毒?”梁错奇怪。
兹丕黑父道:“这毒素很是古怪,谢先生恐怕便是被这毒干扰了神志,这才变得疯疯癫癫。”
眼看着日头过了正午,大家为了寻找谢文冶,都没有用午膳,完全没有头绪。
“诶?”淄如突然大喊了一声:“在这里!”
所有人立刻聚拢过去,生怕谢文冶再逃跑,仔细一看,谢文冶竟躲在了库房之中。
旁的府邸,库房都是重地,毕竟会堆放一些名贵的东西,或者囤积财币等等。但刘非家中的库房,根本不上锁,有人需要就进去拿东西,也不会有对牌这类的,拿的人随手记账本,每个月方思都会去核对账本。
因为没甚么值钱的东西,所以没人会进去盗窃,库房自然而然不落锁,哪知谢文冶疯疯癫癫的,竟跑进了库房中。
谢文冶躲在库房里,但也并没有躲起来,而是光明正大的坐在库房的案几前,展袖端坐,脊背挺拔,手持毛笔,正在账本上批阅着甚么?
梁错道:“看他这样子,彻底清醒了?”
兹丕黑父奇怪的道:“不应该啊,谢先生中毒颇深,余毒不会这么轻易清除的。”
果然,众人走近一些,便看到谢文冶正在账本上涂抹黑疙瘩!
好端端的账本,一团一团的黑墨,谢文冶也只有从背后看起来文雅潇洒,正面的衣襟蹭的到处都是墨迹。
众人围拢过去,谢文冶怔怔的看着他们,似乎是受了惊吓,毛笔往前一扔,正好扔在梁错胸前,梁错那昂贵的衣裳瞬间染上了大墨点。
谢文冶跳起来,缩到案几后面,抱着案几腿儿,瑟瑟发抖的看着他们。
梁错黑着脸,道:“朕的衣裳。”
兹丕黑父道:“看来……看来还没完全清醒。”
方思赶紧道:“谢先生,我是方思啊。”
谢文冶神志不清,根本不识得方思,仍然躲在案几后面,低垂着头,甚至不敢去看他们。
“谢先生,”方思道:“你先出来,我扶你。”
方思试探着伸手过去,“啪!”一声,谢文冶狠狠打在他的手上,方思疼的一个激灵,下意思缩回手来。
淄如道:“还真是疯了,而且我看他,是个哑巴罢?”
谢文冶歪着头,目光在众人身上打量,突然沙哑的开口:“茶……茶!”
方思连忙道:“谢先生,你口渴么?想喝茶?”
淄如道:“原不是哑巴。”
谢文冶不理会众人,只是指着一个方向,道:“茶!茶!”
刘非微微蹙眉,总觉得谢文冶指的并非是案几上的茶杯,而是自己。
刘非点了点自己的胸膛,道:“谢先生可是识得非?”
谢文冶仍然道:“茶!”
他睁大眼睛,死死的盯着刘非,慢慢放开案几腿儿,一点点走过来,伸手抓向刘非。
啪!
梁错反应迅捷,戒备的拦住谢文冶。
谢文冶吓得一个哆嗦,向后一缩,又重新缩回案几后面。
刘非道:“陛下,不必担心。”
他说着,慢慢往前走了两步,轻声道:“谢先生,你可是识得非?你还有印象对不对?”
他一面温声说着,一面慢慢向前,蹲在谢文冶面前,与他平视,尽量不给谢文冶制造压力,道:“那日茶楼,我们见过面,对不对?”
“茶……”谢文冶喃喃的道,情绪渐渐稳定了一些。
刘非继续温和的道:“你想起来了?还有没有想起更多?”
谢文冶认识刘非,是因着前日他们才见过面,不知为何,谢文冶似乎对刘非印象深刻,在这么多人中,即使神智混乱,竟然一眼就认出了刘非,似乎还有些甚么执念一般。
谢文冶听着刘非温柔的嗓音,眼眸微微转动,虽转动的有些艰难,但的确是在回忆,道:“茶……茶……”
淄如道:“坏了,他只会说这一个字?”
“茶……茶!!”谢文冶激动起来,揪着自己的头发,使劲摇头。
刘非连忙道:“谢先生,能想到甚么想甚么,不必着急,慢慢想。”
谢文冶拉住刘非的手,激动的道:“茶……”
刘非点点头,道:“非知晓了。”
谢文冶见他点头,情绪终于慢慢镇定了一些,好似得到了安抚,用叮咛的眼神深深的望着刘非,重复道:“茶……”
刘非慢慢扶起谢文冶,道:“谢先生,我们先回去好不好?”
谢文冶没有反抗,被刘非扶着走出库房,往屋舍而去。
仆役正好熬好了药,端入舍中。
谢文冶闻到了苦涩的味道,抵抗的道:“不……不……茶!”
淄如笑道:“他还会说不。”
刘怖无奈的看了他一眼,道:“你不说话刚好。”
淄如:“……”
刘非接过药汤,道:“我来罢。”
为了安抚谢文冶的情绪,让他不要再激动,刘非打算亲自给他喂药。
梁错心窍酸溜溜,揪着自己的衣裳看了半天,为了来探看刘非,梁错穿着精挑细选的新衣裳,最能衬托自己高大挺拔的身材,那布料不薄不厚刚刚好,既服帖,又柔顺,完全能烘托出梁错傲然的胸肌。
选一件衣裳,梁错也算是煞费苦心了,还没来得及与刘非现弄,就被毁成这样。刘非眼下还要喂始作俑者喝药。
梁错心里能不酸么?仿佛喝了苦酒一般。
刘非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而柔和,道:“谢先生,喝了药伤便好了。”
谢文冶很抗拒饮药,一直摇头,但刘非嗓音温和,孜孜不倦,谢文冶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不再那么抗拒,真的张开嘴巴喝药。
“太宰!太宰!”
有人从大门口走进来,大嗓门的喊着:“太宰!你可在家中?”
是梁多弼嗓音。
梁多弼熟门熟路的走进来,看到谢文冶,一时间有些觉得眼熟,道:“诶?你不是那日君子茶楼里,打翻了茶水的那个文生么?”
啪!
谢文冶突然哆嗦了一下,似乎被触动了命门,手中的药碗瞬间打翻,全部扣在刘非身上。
“嘶……”汤药还烫着,刘非吃痛,忍不住闷哼一声。
谢文冶受到了极大的刺激,猛地翻身从榻上窜下来,推开梁多弼,疯了一般冲出去。
“刘非!”梁错连忙去掸刘非身上的汤药,道:“都烫红了!快,取冰凌来!”
刘非道:“非没事,快追,别让谢先生跑出去。”
方才梁多弼进入府邸,府门是开着的,谢文冶受了刺激,一头冲出太宰府,街上人多,瞬间没入人群,消失不见了。
“谢先生!谢先生……”方思一路去追,但别看谢文冶只是一个文生,模样还生得儒雅持重,但身形高挑,跑得很快,方思根本追他不上。
梁多弼震惊的道:“他……他怎么了?”
梁错取了冰凌来给刘非敷手,刘非抽空解释了一下谢文冶的事情,梁多弼恍然:“怪不得他整个人都怪怪的,可……才过了一天,他怎么就突然疯了呢?”
谢文冶现在疯疯癫癫的,神志不清,一个人在外面绝对不安全,加之他是如何中毒,如何变疯亦不得而知,所以还是需要尽快找到谢文冶才是。
众人再次分头去找,但这次不比府中,谢文冶是跑出去的,丹阳城可比太宰府要大得多。
眼看着天色昏黄,大家都是一筹莫展,根本找不到谢文冶的踪影,简直大海捞针。
刘非似乎想到了甚么,道:“方思,你可识得谢先生的老宅在何处?”
方思连忙道:“识得!识得!”
刘非道:“前头带路。”
方思没有废话,赶紧去前面带路。
谢文冶是个没落的贵胄,家中甚么也没剩下,唯独是老宅,算是一个念想。当年谢文冶为了救方思,被迫把老宅卖掉,最后还被人诓骗,刘非觉得,这个老宅或许是谢文冶的一个心结,说不定他疯癫之后,会下意识的躲过去。
老宅就在丹阳城之内,本是一座不太大,但也不算小的宅邸,后来辗转这么多年,被卖了又卖,又不是太好的地段,竟空置了下来。
众人赶到老宅之时已然天黑,就见一棵大树之下,蹲着一抹黑影,那黑影窸窸窣窣,抱着树干诡异的摇动着。
是谢文冶!
大黑天的,谢文冶蹲在树底下,乍一看十足瘆人,尤其是他眼神呆滞,神情萎靡,更是说不出来的怕人。
刘非低声道:“不要刺激他。”
转头对梁多弼叮嘱:“尤其是你,不要出声。”
梁多弼:“……”
梁多弼有些委屈,不,是十足委屈,明明自己和刘非前日都见过谢文冶,为何谢文冶对刘非就有印象,一见到自己,好像见到了杀父仇人一般,自己的脸面有这么可怖么?
刘非让众人站在远处,自己慢慢靠过去,轻声道:“谢先生。”
谢文冶慢慢抬起头来,因着跑了一下午,他的脸色惨白,嘴唇发紫,还有些干裂,呢喃的颤抖着:“茶……”
刘非伸出手道:“谢先生,是我,刘非。”
谢文冶盯着他,上下打量,似乎在思考甚么,但是他的反应很慢,过了很久,终于慢慢伸出手来,放入刘非的手掌中,道:“茶……茶……”
刘非握住他的手掌,生怕他再逃跑,道:“谢先生,咱们回家罢。”
“家?”谢文冶的嗓音抖动了一下,喉结上下滚动,眼神呆滞的看向大树之后的老宅,沙哑的道:“家……”
方思听到此处,登时哽咽起来,忍不住垂下泪来,若不是自己,谢文冶也不必卖掉老宅,自也不会被诓骗。
方思极力忍耐,却还是肩膀颤抖的哭泣起来,死死咬着嘴唇。
谢文冶听到了哭声,终于把目光从衰败的老宅上移开,他看向方思,突然道:“方……思?”
方思浑身一震,震惊的抬起头:“谢先生?你……你认得我?”
谢文冶似乎猛然清醒了过来,道:“方思,真的是你……”
方思再也忍不住,大哭出声,冲过去抱住谢文冶,道:“谢先生,你终于识得我了,是我……是我,我是方思啊……”
谢文冶抱住他,轻轻的拍着他的后背,道:“方思,太好了,你没事儿……”
说到这里,突然眼睛一闭昏厥过去,整个人的重量全部压在方思身上,方思惊呼一声,几乎扶不住谢文冶,众人赶紧上前帮忙。
刘非道:“快,带回去。”
众人将谢文冶带回去,兹丕黑父为他诊治下针,忙活完已然是后半夜,谢文冶一直浑浑噩噩的睡着,方思留下来照顾,其他人便各自回房歇息了。
刘非累得不轻,梁错干脆也留下来,左右明日没有朝参,便也在太宰府歇息。
刘非睡得迷迷糊糊,突然听到有人大喊:“诶?!怎么又傻了!”
是淄如的大嗓门。
刘非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天色已经亮了,梁错早就醒了,但为了不吵醒他,并没有起身。
刘非的面颊枕在梁错的胸口上,轻轻蹭了蹭,嘟囔道:“好困……”
淄如精神百倍的前来敲门,道:“刘非!刘非你醒了没有?谢文冶清醒了,不过他又傻了!又只会说茶那一个字了!”
刘非深深的打了一个哈欠,伸了个懒腰,梳洗更衣,准备去看看。
正如淄如所说,昨日夜里谢文冶短暂的清醒了一会子,如今神智又不清楚了,甚么都不记得,谁也不认识,但值得庆幸的是,他并不排除方思的接触了。
刘非一走进屋舍,谢文冶立刻指着他,道:“茶!”
刘非问道:“谢先生情况如何?”
兹丕黑父道:“余毒很霸道,想要彻底清除,恐怕要有月余才是。”
也就是说,这一个月之内,谢文冶或许就这样疯疯癫癫,也或许会时好时坏,想要从谢文冶口中,问出他中毒,和被殴打的经过,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刘非道:“劳烦兹丕公尽力医治。”
“太宰,”仆役从外面走进来,道:“宋国公求见。”
梁饬?
刘非奇怪,梁多弼喜欢往自己这里跑就算了,梁饬怎么也来了?
刘非和梁错干脆离开了谢文冶的房间,来到前堂。
梁饬没想到梁错也在此,立刻拜下来:“拜见陛下。”
梁错道:“宋国公前来,不知何事?”
梁饬道:“启禀陛下,其实臣此次前来,是为了私事。”
“私事?”
梁饬回答道:“不瞒陛下与太宰,昨日梁多弼从太宰府中,深夜归家之后,突然病倒,臣府中的医士均看不出端倪,今日一早请了医官署的医士前去诊看,亦是未看出任何端倪,臣实在是无法,这才腆着脸前来太宰府,请兹丕公看诊。”
刘非惊讶的道:“梁多弼病了?”
梁饬道:“正是,昨夜梁多弼归来甚晚,回来便歇息了,听家中仆役说,后半夜便害了病。”
梁多弼昨日的确来过刘非这里,而且跟着大家寻找了一下午谢文冶,晚上才回去,若是因此病了,与刘非也有些干系,但刘非十足不解,梁多弼走的时候好好儿的,生龙活虎,且他虽是个公子哥儿,但身子骨强壮,与武将没有区分,怎么突然便病倒了?
刘非道:“即是如此,非与兹丕公,亲自走一趟,前去探看世子。”
梁饬道:“多谢太宰。”
梁错干脆与刘非一并子往宋国公府而去,刚一入府邸,仆役跑上前急忙道:“国公爷,您可回来了!少郎主他……他……”
“他怎么了?”梁饬蹙眉追问。
仆役道:“少郎主他把自己憋在房间里,不让医士医看,谁也不许进。”
梁饬蹙眉:“这又是闹那出!前头带路。”
“是!是!”仆役赶忙在前面引路,梁多弼的屋舍门前堆着一堆的医士,仆役和使女也被赶了出来。
梁饬黑着脸道:“都让开。”
他伸手去推门,发现门反锁了,便道:“梁多弼!把门打开!”
梁多弼的声音从里面闷闷的传来,道:“都走!我谁也不见……都走……”
梁饬脸色更黑,道:“陛下与太宰在此,亲自带着兹丕公来给你看诊,梁多弼,你不要无礼,快开门!”
梁多弼的嗓音一顿,又是闷闷的道:“不要进来!都走!”
梁错可是天子,刘非乃是百官之首,还有个公爵兹丕黑父,哪个不是大人物?均是不好得罪的。
梁饬眯了眯眼睛,双手搭在门板上,也不见他如何用力,“哐——”一声,门闩竟是一分为二,断做两半,掉在了地上,梁饬暴力开门,走了进去。
刘非挑了挑眉,别看梁饬高挑纤细,有的时候竟是暴力派的。
软榻上裹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被子包,梁多弼躲在里面,沙哑的道:“出去啊!都出……出去!”
梁饬道:“你犯甚么病?不得无礼!”
梁饬去拽被子,梁多弼藏在里面,就是不松手,嗓音十足沙哑:“快走开……走……”
哗啦——
被子突然被拽开,不,与其说是拽开,不如说是梁多弼突然放手,直接掀开。
被子掉在地上,梁多弼的面容袒露出来,他脸色涨红,几乎是紫红色,脖子上盘踞着一条条青筋,双目充满血丝,似乎是在忍耐甚么。
梁饬头一次见到梁多弼如此凶狠的面相,难免一愣,就是这一愣神,梁多弼突然发难,嘭一声将梁饬扑倒在软榻上,双手一分,钳住梁饬的手腕按在耳侧。
梁饬下意识想要挣扎,梁多弼虽身材高大,但从来不会习武,梁饬自幼文武双全,若是放在平日里,早就将梁多弼掀翻,可今日不知为何,梁多弼力气大的仿佛野兽,双手好似铁钳,梁饬愣是挣扎不开。
梁多弼喘着粗气,将梁饬的双手交叠,腾出一只手来,嘶啦一声将他的衣裳撕开,低头去吻他的脖颈。
刘非眯了眯眼目,道:“陛下。”
梁错出手如电,一把捏在梁多弼的后颈上,梁多弼好似被人抽走了骨头,猛地昏厥过去,一下子压在梁饬身上。
梁饬急忙从榻上翻身下来,衣裳已然豁了,脖颈上一处明晃晃的咬痕,狼狈的不成模样。
刘非回身将屋舍的门关闭,阻断了那些好奇往里张望的仆役,对梁饬道:“宋国公又欠非一个人情。”
梁饬面色通红,羞耻的说不出话来。
兹丕黑父上前诊脉,过了一会子,道:“请陛下、太宰与宋国公放心,世子他只是服用了过量的……壮阳药。”
“甚么?”梁饬岁觉得梁多弼的举止奇怪,但没想到他竟如此胡闹。
兹丕黑父道:“兹丕为世子下针,过一会世子便会清醒。”
梁饬因着实在狼狈,趁着兹丕黑父下针的空档,去换了一身衣裳,特意选了一个高领,遮住脖颈上的齿痕。
这才回来盘问仆役与使女。
众人见到国公爷脸色难看,黑得犹如烧炭,一个个战战兢兢。
刘非问道:“昨夜世子何时归来?”
“过……过了子时。”仆役回道。
刘非有些奇怪,昨夜的确闹得很晚,但是寻到谢文冶之后,梁多弼便走了,并不到子时那么晚,但他回府已经过了子时,说明这其后,梁多弼去了别的地方。
刘非又问:“世子回来可有异常?”
使女摇头道:“没……没有异常。”
刘非再问:“可吃过甚么,喝过甚么?”
其中一个使女道:“世子……世子昨夜回来之后,喝过茶。”
“茶?”刘非最近对这个字很是敏感,毕竟谢文冶一直在叨念这个字。
使女点点头,道:“世子昨夜带回来的,说是……说是好不容易弄来的君子醉!”
刘非思索起来,君子醉?梁多弼离开太宰府还是好好儿的,后半夜突然开始发病,今日一早更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其中只饮过君子醉,显然梁多弼的异常与这茶饮相关。
刘非道:“茶饮可还有剩下的?”
侍女摇头道:“没有,就小小一杯,全都叫世子饮光了,还……还涮了水,一滴都不剩下。”
刘非正在盘问,便听到“哎呦……哎呦……”的声音从屋舍中传出来,怕是梁多弼醒过来了。
众人走进屋舍,果然看到梁多弼清醒了,他扶着自己的脖颈,显然觉得脖子疼,道:“我……我这是怎么了,好疼……好似有人打我……”
随即一脸迷茫,惊讶的道:“陛下?太宰?咦——我身上怎么都是针?哎哟好疼……”
兹丕黑父道:“世子别动,还未到起针的时辰。”
梁多弼道:“我这是怎么了?”
他说着,似乎感觉有些异样,偷偷掀开被子往里看了一眼,不由面红耳赤。
兹丕黑父却道:“世子本就身强体壮,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又饮了太多壮阳药,气血旺盛,有些反应是正常的,比方才好多了。”
梁多弼:“……”
梁多弼的脑袋里轰隆一声,面色通红,紧紧抱着自己的被子,遮住自己的下面,仿佛一个被人欺凌的小可怜儿。
梁饬脸色阴冷的道:“你不记得自己做了甚么?”
“嘶……我……我当时晕晕乎乎的,”梁多弼扶着自己的脑袋,道:“好像……好像记得……”
他说到此处,突然捂住自己的嘴巴,一脸震惊且羞赧的道:“我好像记得,我……我把太宰扑在榻上,我还……还亲了太宰!”
刘非:“……嗯?”
第100章 掉马
梁多弼捂着嘴巴, 一脸羞涩看着刘非,颇为不好意思,还有些沉浸在虚幻缥缈的回味之中。
他如此一说, 众人全都愣住了,没能反应过来, 梁多弼又道:“太宰,你放心,我……我会负责的!”
刘非惊讶了一下,很快便反应过来, 梁多弼方才应该是意识比较混乱,竟是把梁饬当成了自己, 他侧目看了一眼黑着脸的梁饬,顽味的微笑道:“哦?世子打算怎么负责?”
梁多弼正直的道:“我、我可以……可以娶你!”
“咳——咳咳……”梁错头一次被呛到,已然不只是吃味儿那么简单, 手指骨节嘎巴作响。
梁多弼改口道:“哦,我嫁、我嫁也可以!我没那么多要求!”
刘非被他逗笑, 道:“世子,你还是赔偿一点子钱款罢?”
“赔……赔钱?”梁多弼疑惑的道。
刘非道:“是啊, 赔钱就好。毕竟……非的损失也不大。”
“不大么?”梁多弼迟疑的问道:“我都……我都那样对你了, 将你扑在榻上,那样那样,又……又……”
梁饬终于忍不下去了, 沉声道:“住口!”
梁多弼吓了一个哆嗦,他本就惧怕梁饬,谁叫梁饬平日里总是板着一张脸, 而且梁饬文武双全,是老梁人的典范, 而梁多弼只是一个纨绔子弟,简直便是鲜明的对比。
梁多弼缩了缩脖子,梁错忍无可忍的道:“你啃的,是宋国公。”
“甚么!!!”梁多弼大吼出声,他还是头一次,在梁饬面前如此底气洪亮的喊出声来,恨不能半个国公府都听得一清二楚。
梁多弼眼睛瞪的浑圆,道:“不是……不是太宰么?!”
刘非微笑摇头:“不是本相,因此非才说,赔钱便好。”
梁多弼:“……”敢情太宰是在逗趣于我。
梁多弼吓得蹭一下子,又缩回了被子里,用被子捂住脑袋,哎呦哎呦的道:“我……我头晕,我再晕一下……”
梁饬保持着黑压压的脸色,走过去,一把掀开他的被子,哪知梁多弼的反应虽好了一些,但还没彻底恢复平静,这一掀开锦被,瞬间变得无比尴尬。
“嗬!”梁多弼一把抱住锦被,仿佛一个被恶霸强占的良家妇女,连忙遮盖住自己的身子,瑟瑟发抖的道:“你……你干嘛!”
梁饬咳嗽了一声,道:“陛下与太宰还在这里,老老实实回话。”
梁多弼委屈的道:“说……说甚么啊?”
梁多弼似乎也觉得丢人,抱着被子小可怜一般蜷缩在软榻的角落,面色通红,根本不敢看众人。
刘非微笑道:“世子,昨夜你从太宰府离开之后,去了何处,见了甚么人?”
梁多弼可怜兮兮的道:“我……我就回家啊……路上碰到了一个倒卖君子醉的。”
“君子醉……”刘非似乎发现了重点。
梁多弼点点头道:“听说他以前是君子茶楼的跑堂伙计,后来不干了,着急回乡,所以就想将手中的茶水转卖。”
说到这里,梁多弼义愤填膺的道:“他明明说是君子茶楼的君子醉,还说是新鲜的,并非隔夜茶,我看了一眼茶汤的颜色,也是不起眼儿的淡黄色,于是我便花重金买了,谁知……谁知回来一喝,我就、就难受了一晚上!”
梁多弼拍着软榻,道:“我不会是喝了假茶罢!”
刘非只听说过喝假酒,没听说过喝假茶,这茶里显然加了不对头的东西,不只让梁多弼气血沸腾,甚至还让他失去神志,精神恍惚,记不清自己在做甚么。
梁多弼瑟瑟发抖的对梁饬道:“我也……也是被人骗了。”
梁饬冷笑,道:“看来你手头上的重金,实在太多了,因而才会被人欺骗,从今天开始,没收你所有银钱。”
“不要啊——”梁多弼一把抱住梁饬的腰身,道:“国公爷!你别充公我的零用钱啊!我出门得使钱啊!”
梁饬被他抱着,瞬间想起了之前被扑在榻上的场面,脖子一下子红了,连忙挣开,还是冷声道:“没钱使正好,便不要出门惹祸。”
梁多弼哭丧着脸,道:“国公爷!好侄子!你行行好!若不然,我叫你好哥哥,从今天开始你做哥哥!”
梁饬:“……”
梁错眼皮狂跳,道:“看来世子没甚么事儿,生龙活虎。”
梁多弼恢复之后,刘非与梁错便离开了宋国公府,毕竟家里还有一个需要照顾的谢文冶。
二人回了太宰府,刚一进门,便看到白花花的一片。
一个男子打着赤膊,蹲着身子,把自己的衣裳扑在地上,用毛笔在上面写写画画,正是谢文冶!
那流畅的后背,肤色偏白,却一点子也不干瘪,甚至还有一些微微隆起的肌肉。
想来谢文冶虽然是个教书先生,但是素来过得穷苦,因此甚么活计都干过,并非是养尊处优之辈,自然而然锻炼出了一些肌肉。
刘非挑眉,道:“还挺有看头儿。”
“不许看!”梁错用手掌捂住刘非,他的手掌宽大,一把便可以遮住刘非的双眼。
方思从院子里跑出来,看到谢文冶光着膀子蹲在地上,连忙道:“谢先生,您怎么又跑出来了?快把衣裳穿好。”
谢文冶不理会方思,还是写写画画,十足的专注,蹙着眉心,如不是因着他举动太过怪异,这认真的表情,旁人恐怕要以为他已然恢复了正常。
刘非扒掉梁错的手掌,道:“陛下,你便不好奇,谢先生在写甚么?”
梁错道:“朕不好奇。”
刘非道:“可臣好奇。”
刘非想去看看,梁错拉住他,道:“朕替你去看。”
梁错走过去几步,探头往地上看,蹙眉道:“一些奇怪的数目?”
刘非好奇的走过去,同样去看衣服上的字迹,果然是数目,但是乱七八糟,零零散散的,也不知是甚么意思。
梁错狐疑的道:“像是账目?”
刘非温声道:“谢先生,你写的这些是甚么?”
谢文冶仰头看向刘非,指着衣裳,道:“茶……茶……”
梁错摇头道:“他就会这一个字。”
谢文冶也跟着摇头,道:“茶!”
方思将谢文冶扶起来,道:“谢先生,今日天气凉,穿上衣裳罢,这件脏了,方思给你取干净的衣裳来。”
谢文冶却死死抓着自己的衣裳,将画的乱七八糟的衣裳重新穿好,还未干透的墨迹难免蹭在谢文冶身上,他却不在意,甚是宝贝的拍了拍自己的衣襟。
刘非道:“罢了,随他去罢。”
方思点点头,扶着谢文冶回去歇息。
梁多弼一直在家中养病,因着充公了所有的银钱,梁多弼也不知去哪里耍才好,如今病情终于大好了,干脆前来太宰府当面道谢。
梁多弼走进太宰府,带了一些点心,道:“太宰,你可不要嫌弃,我现在手头没钱使,只能从家中拿一些点心,给你作为谢礼……”
他说着,压低了声音,偷偷的道:“这些点心,还是从梁饬的小膳房,偷偷拿的呢!”
刘非有些无奈,道:“世子真是有心了。”
“还行还行!”梁多弼笑起来十足真诚。
二人正说话,方思扶着谢文冶出来转一转,欢喜的道:“郎主!郎主!谢先生清醒过来了!”
谢文冶在府中养病这些日子,只有那日跑出去的时候清醒了一下,但很快昏厥过去,再醒来又疯疯癫癫痴痴傻傻的,经过兹丕黑父这几日的针灸,终于清醒了过来。
刘非连忙站起身来,迎出去道:“谢先生清醒了?那真是太好了。”
谢文冶今日的衣着十足工整,不似平日里邋邋遢遢的模样,气色恢复的不错,面容表情稳重得体,一看就知是有神智的模样。
谢文冶拱手道:“多谢太宰,救命之恩。”
刘非道:“不必谢了,谢先生,不知发生了何事,叫你身中剧毒,还遭人殴打?”
谢文冶目光波动,一时没能开口。
刘非又道:“那日在君子茶楼,非与谢先生有过一面之缘,当时谢先生走的匆忙,没曾想一日不见,谢先生便中了毒,可是期间发生了甚么?”
谢文冶嗓子滚动,似乎下定了决心,跪拜下去,沙哑的道:“太宰明鉴,小民有天大的要事禀明!”
刘非道:“谢先生,起来说话。”
谢文冶刚站起身来,梁多弼从前堂走出来,道:“诶,听说谢先生恢复了?”
谢文冶与梁多弼打了一个照面,眼眸睁大,嗓音突然梗住。
“谢先生?”方思轻轻碰了碰他,道:“您怎么了?”
谢文冶没有说话,怔愣了一瞬,突然直愣愣的向后倒去,竟昏厥了过去。
“谢先生!”
“怎么回事?”
“快去请兹丕公!”
谢文冶毫无征兆的昏厥了过去,等再醒来之时,又变得疯疯癫癫痴痴傻傻,谁也不认识,只会说茶这一个字。
按照兹丕黑父的意思,余毒未清,不知为何还受到了巨大的刺激,因此一时间神志失常,想要谢文冶彻底清醒过来,还是要将他身体里的余毒清除才是。
闹腾了这一番,刘非也是累了,回来自己的屋舍倒头便睡,脑海中昏昏沉沉一片,对于心盲症的刘非来说,梦境本该是这样的,一片漆黑……
唰——
黑暗突然被驱散,画面扭曲旋转着,不断展开在刘非的眼前。
【夜色混沌,一棵老树,乌鸦成群的落在树枝之上,乍一看无法分辨,仔细一瞧,无数只眼目星星点点,警觉而放肆的逡巡,令人毛骨悚然……】
【沙沙……沙沙……】
【一条人影蹲在老树之下,不停的挖掘着。】
【他双手血粼粼,仿佛不知疼痛。】
刘非仗着这里是梦境,自己的进入并不会影响梦中的发展,也就是说,无论自己靠的多近,那挖土的人都不会发现自己。
刘非走过去,低头去看那人。
【端正而儒雅的面容,带着一股浓郁的书卷气。】
是谢文冶!
【谢文冶将树坑挖开,树坑里放着一只长方形的匣子,咔嚓,谢文冶打开匣子,匣子里本就放着一本书卷,谢文冶又将甚么,塞进了匣子里。】
刘非眯眼,若自己看的无措,谢文冶塞进匣子里的,正是前两日,他犯疯病之事,写画的乱七八糟的衣衫,衣裳上组合着无数的数目。
只不过谢文冶放进去的衣衫,数目更多了,那些零零散散的地方,都被填补了起来,看起来仿佛是一面数字组成的天罗地网。
而那匣子里,本身的书卷仿佛是账簿,刘非没看太清楚,只隐约看到“账本”二字。
【谢文冶又开始填土,在哇哇的乌鸦叫声中,沙哑的喃喃自语:“如此重要的证据,绝不……绝不能被他们湮灭……”】
“证据……?”刘非缓缓睁开眼目,回忆着方才的预示之梦,道:“账本?”
天色还黑着,天色一点儿也不透亮。
刘非已然醒了,翻身而起,眯了眯眼目,到底是甚么账本?甚么证据。
看这个梦境,谢文冶必然是拿捏住了谁的把柄,这才被人盯上,殴打又灌毒。
刘非眼眸一动,那棵老树看起来很是眼熟,不正是谢文冶老宅家中的那棵老树么?之前谢文冶疯疯癫癫跑出去,便是跑到了老宅,蹲在树下,抱着树干。
按照预示之梦的推测,老树下本就埋葬着账本,等谢文冶填补好了衣衫上的数目,便会将衣衫也埋在树下,如此说来,那账本此时便在树下。
刘非心想,不知谢文冶何时才能填补好数目,不如……非先去将账本拿来,或许能查出端倪。
刘非当即起身,披上衣裳走出屋舍,道:“刘怖!”
虽还是后半夜,刘怖却十足警觉,鬼魅一般的现身,道:“何事?”
刘非道:“与我出门一趟。”
刘怖没有废话,点点头。
方思听到了动静,走出来道:“郎主,还是后半夜,您这是去甚么地方?”
刘非道:“方思你来得正好,你进宫一趟,把事情告知陛下。”
刘非与方思说了老宅大树的事情,方思点点头,立刻换了衣裳,快马进宫去告知梁错。
刘非与刘怖离开太宰府,径直往老宅而去,他们上次去过老宅,正巧了,就在同一个街坊之中,虽丹阳城有夜禁,但夜禁并非不允许出门,而是不允许串街坊,也就是说,如果你在夜禁之前,就进入了一个街坊,夜禁之后,你还是可以在街坊里自由活动,不受阻碍。
谢文冶的老宅就在街坊的偏僻角落,二人很顺利的进入老宅。
刘非立刻蹲下来,将准备好的工具拿出来,开始挖树坑。
刘非道:“你也来帮忙,树坑里合该有一只匣子。”
刘怖点点头,道:“好。”
二人挖了一会子,刘非惊喜的道:“好像挖到了?”
铲子碰到了硬挺的物什,合该是埋在土中的匣子。
“有人!”刘怖突然低喝出声,果然一条黑影一闪,似乎在监视他们,调头便跑。
刘怖呵斥道:“站住!”
那黑影十足油滑,跑得迅捷,刘怖长剑出鞘拔身快速追去。
刘非不会武艺,自然不能去追,赶忙加快速度,从树坑中将匣子挖出来,他来不及抖掉上面的泥土,咔嚓一声打开匣子。
果然是账本!
“茶楼账单?”封皮上没有写是甚么茶楼,但刘非瞬间便想到了君子茶楼,毕竟刘非第一次遇见谢文冶,便是在君子茶楼之中。
刘非翻开账单,刚要阅览,“唔!”一声闷哼,只觉脑袋钝疼,好似是被人狠狠打了一记,眼前瞬间昏暗下来,咕咚一声倒在地上,昏厥了过去。
“咳——咳咳咳……咳!”
刘非是被呛醒的,他迷茫的睁开眼目,只觉得吐息困难,每一次吐息,都会引发剧烈的咳嗽,不止如此,身边还很热很热。
他定眼一看,着火了,自己身边都是火焰与浓烟,刘非想要起身,却发觉自己的手脚被绑着,借着火光,刘非可以清晰的看出来,这里还是老宅,自己被关在老宅的房间里,四周快速的燃烧着。
“咳……”刘非挣扎着起身,牟足了力气去撞门板。
哐——!
门板并没有打开,像是从外面锁死了。
刘非心中咯噔一响,怕是有人发现了自己,想要杀人灭口?
嘭!嘭!刘非使劲的冲撞着门板,但他不会武艺,身子又不强壮,根本撞不开门板。
啪嚓——!!
就在此时,一声巨响,刘非下意识后退,门板竟轰然倒塌,有人破门而入。
那人手持长剑,一身素衣,火光映照着他润白的面具,还有面具上金粉修复的痕迹。
是素衣之人。
素衣之人冲进来,割断捆住刘非的绳索,道:“你怎如此不叫人省心,走!”
素衣之人拉住刘非的手,二人快速往外冲突。
“当心!”刘非大喊一声,头顶上有木块掉下来。
老宅年久失修,这些年又一直没有人居住,被火焰这么一烧,哪里禁得住,瞬间四分五裂,大量的木块从头上掉下来。
素衣之人毫不犹豫,一把搂住刘非,将刘非护在怀中。
嘭——
木块砸下,砸在素衣之人的背上,面具应声脱落,发出“啪嚓——”一声脆响,摔在地上,瞬间四分五裂。
刘非被素衣之人护在怀中,二人距离极近极近,这一次素衣之人的面容,毫无保留,完完全全的展露在刘非的面前。
刘非目光波动,喃喃的道:“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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