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撮合
白玉面具摔在地上, 素衣之人的面容毫无保留的袒露而出,借着咧咧的火光,刘非看得一清二楚。
——与刘非一模一样, 分毫不差的脸面!
一样的丹凤眼,一样高挺的鼻梁, 一样上薄下厚略显薄情的嘴唇,便是连清冷的姿仪,亦是如出一辙。
素衣之人下意识想用手去遮挡自己的脸面,但为时已晚, 显然,他的脸面完全被刘非看光了, 看得清清楚楚。
素衣之人干脆道:“愣着甚么,快走!”
二人冲出火海,刚要舒出口气, 黑夜中突然见到黑影攒动,竟是冒出来几个死士, 引剑朝他们刺来。
素衣之人抓紧刘非,道:“这面!”
刘非被捆绑的时间很久, 此时腿脚发麻, 根本跑不动,加之他方才吸入了浓烟,稍微一动便咳嗽气喘的厉害, 素衣之人拽着他猛地一个转弯,拐入墙角的地方躲起来。
刘非捂着自己的嘴巴,尽量压低喘息的声音。
死士追过来, 显然追丢了踪影,但并不放弃, 来来回回的在附近搜寻。
刘非压低声音,道:“你不是会武艺么?”
素衣之人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平日里只有刘非淡淡的看旁人的份儿,如今刘非竟看到了自己这样冷淡且鄙夷的眼神,这滋味儿真是描述不出。
素衣之人道:“谁说我会武艺?”
刘非惊讶道:“那日京查考选,难道不是你替我武考?”
素衣之人道:“确是我无疑,但我只会骑射,并不会武艺。”
也是,君子六艺之中,确有骑射,却没有武艺的考核……
刘非轻声道:“眼下怎么办?”
素衣之人稍微思考,道:“你我对换衣衫,我来引开那些死士,你去找梁错。”
素衣之人补充道:“方思给梁错报信,梁错此时合该已经到附近了,你去找他,依照他的武艺身手,定能护你周全。”
“那你呢?”刘非问。
素衣之人没说话,刘非又问:“你不是说自己不会武艺,那怎么引开他们?”
素衣之人还是未说话。
刘非心中好气,自己平日里不说话的时候,也是这副“死样子”么?看着很令人窝火。
刘非拉住素衣之人的手掌,甚至与他十指相扣,道:“既然你说梁错就在附近,那咱们一起等罢。”
素衣之人沙哑的道:“你怎么如此执拗?”
刘非挑眉:“非执拗不执拗,你还不知么?”
素衣之人:“……”
死士们在旁边徘徊,虽二人极力压低吐息,却还是被发现。
“在那里!”
“杀了他们灭口!”
“一个别留!”
死士冲来,银光闪烁,素衣之人一把推开刘非,刘非咚的撞在地上,疼得手臂发麻,却顾不得这些,连忙爬起来,手心里全是血迹,热乎乎的一片。
“你怎么样?!”刘非冲过去搀扶素衣之人。
素衣之人身形踉跄,摇摇头,道:“小伤。”
他捂着自己的手臂,看来是手臂被划伤了,刘非仔细看了一眼,流了这么多血,不能说是小伤,但万幸的是皮外伤。
刘非扶着素衣之人,手腕一抖,嗖嗖嗖——
藏在袖袍之下,兹丕黑父特意为他制作的袖箭猛然射出,几个死士都没有防备,惊慌闪躲,刘非趁机道:“快跑!”
死士紧追不舍,素衣之人的体力渐渐不支,或许是失血的缘故,冷汗涔涔而下,吐息比刘非的还要粗重,脚步渐渐凌乱。
素衣之人沙哑的道:“刘非,你快走,别管我了。”
不等刘非辩驳,素衣之人呵斥道:“让你走!我死了没有关系,但你不一样!”
“甚么叫你死了没有干系?”刘非反诘。
素衣之人一时语塞,此时死士已然追上来,素衣之人道:“走啊刘非!”
嗖——
死士将长剑掷出,剑尖直指刘非的背心,素衣之人眼睛一眯,一把抱住刘非,似乎想要替他挨这一下。
啪!!
一声金鸣巨响。
死士的长剑飞来,却在半路被打掉在地上,一抹黑影突然从斜地里冲出,动作仿佛猎豹一般迅捷,他蒙着脸,又是一身简练的黑色,甚么也看不真切,唯独能看真切的,便是他一双如狼反顾,微微隐露三白的眼目。
有人冲出来帮素衣之人挡了一剑,那些死士显然没想到会突然杀出程咬金,且对方武艺精湛,力度刚猛,下手狠辣,一时间纠缠不下。
刘非管不得太多,搀扶着失血的素衣之人,快速往黑夜中扎去。
那黑衣之人回头深深的看了一眼二人,唰剑锋一摆,持剑拦在路中,挡住死士的去路。
嘭……
素衣之人实在跑不动了,猛地跌在地上,狠狠的喘着气,每喘一口气,都有汗水流下,湿透了他的衣襟。
“怎么……”刘非道:“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分明只是划伤了胳膊,的确会流血,但怎么会流这么多血?刘非的掌心湿透了,血迹温暖而湿濡。
“呵呵……呵……”素衣之人躺在地上,轻笑出声,他似乎很是愉悦,道:“刘非,你被我骗了。”
他说着,慢慢松开捂住胳膊的手掌,他的手臂的确受伤了,但最严重的伤口并非是手臂,而是胸口,素以之人抬手不是要捂住自己的手臂伤口,而是想要挡住自己胸口的伤处。
胸口还在汩汩的流血,简直血流如注。
刘非眼目震动,道:“你……”
“你被我骗了……”素衣之人粗喘着气道:“果然,骗人多了……是要还的。”
刘非掌心颤抖,压住他的伤口,素衣之人狠狠一震,疼的双眼发白,沙哑的道:“我说过……说过要保护你……”
不知为何,刘非总觉得,自己的胸口也在作痛,与素衣之人感同身受,但那种痛苦,实在太缥缈了,缥缈的仿佛不真实……
踏踏踏——
“刘非!”
是梁错,从远处跑来。
刘非眼眶发酸,急促的道:“快!救他!救他!”
梁错乍一眼便看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刘非,无论是容貌,还是身量,他眯了眯眼目,心窍中一时盘旋出许多疑问,但现在根本来不及发问,连忙蹲下来,将自己的革带解下,唰唰两下勒住素衣之人的伤口,素衣之人当即疼痛的昏死过去。
刘非紧张的手心发凉:“他怎么样?”
梁错将素衣之人抱起来,道:“快走,去找兹丕黑父!”
天空灰蒙蒙发亮,太宰府一团混乱,梁错和刘非带着一个浑身是血,面容酷似刘非之人归来,兹丕黑父一看这情况,表情严肃,道:“必须立刻施救!”
刘非沙哑的问:“兹丕公,你可有把握?”
兹丕黑父沉默了下来,似乎有些犹豫,道:“这……此人失血过多,伤口又如此严重,能不能挺过来,全是未知之数……”
刘非心窍咯噔一声,仿佛被人狠狠砸了一拳,脑海中眩晕一片。
他忽然想起了甚么,伸手拽下自己腰间的玉佩,面色凝重,自言自语道:“是了,还有玉佩……”
啪……
有人轻轻的握住刘非的手腕,刘非定眼一看,是素衣之人。
素衣之人不知何时清醒了过来,他无力的躺在榻上,血水染红了一切,用尽全力握住刘非的手腕,摇摇头,道:“不要……不要用玉佩……”
刘非反驳道:“可是你……”
素衣之人还是摇头,似乎在顶着一口气说话,道:“我死了……只是死了,没有关系……”
刘非已然听他说过两遍“没有关系”,只是每次听到这句话,他总觉得不只是胸口,心窍也在作痛。
素衣之人说完这句话,手掌一松,再次陷入了昏厥。
兹丕黑父道:“都出去,我要施救了!”
众人忙退出屋舍,让兹丕黑父专心施救,刘非神情有些恍惚,紧紧的握着手中的玉佩,指节用力发白,似乎随时都会将玉佩掰断。
是了,掰断。
只要素衣之人有甚么问题,刘非随时都会将玉佩掰断,重回三日之前,便可以救他性命……
嘭!
刘非一时恍惚,没有注意台阶,膝盖一软,险些跪在地上。
“刘非!”梁错一把搂住他,将人扶起来,道:“怎么样?来这边坐。”
梁错扶着他在院子里坐下来,轻声安慰道:“放心,那个人会没事的。”
刘非点点头,道:“他一定会无事的。”
梁错似乎有些疑问,稍作迟疑,还是问出了口,道:“他……与你是甚么干系,为何与你长得如此相似。”
相似到几乎一模一样。
但这个世上,怎么会有一模一样的人呢?
刘非仿佛不是在回答梁错,喃喃的道:“是啊,他到底……是谁呢?”
天色已然完全大亮,屋舍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刘非立刻冲过去,道:“兹丕公,情况如何了?”
兹丕黑父道:“血已经止住了,实在是万幸,只要不出现发热的情况,伤口不溃烂,应该是无事。”
“呼……”刘非狠狠松出一口气,道:“太好了。”
刘非推开舍门,走到软榻跟前,血止住了,软榻的被褥也换了新的,素衣之人面色苍白,气息游离的躺在榻上,双目紧闭,沉沉的昏睡着。
梁错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也去歇息罢?”
刘非摇摇头,道:“无妨,我在这里守一会儿。”
梁错知道刘非性子执拗,便没有再劝他,只是在一面陪着刘非。
刘非坐在榻边,素衣之人昏睡了一整日,刘非便坐在旁边一整日,天色昏黄之时,方思入内道:“陛下,太宰,那几个死士有眉目了。”
梁错立刻站起身来,道:“人在何处?”
方思垂头道:“已经……死了,只是找到了尸首。”
梁错脸色冷下来,道:“尸首在何处,带朕去看。”
“是。”方思引路,带着梁错离开屋舍,刘非仍然坐在榻边守着。
又过了一会子,素衣之人的吐息微微深沉,眼睫颤抖,竟是有苏醒的意思。
刘非连忙起身,道:“你醒了?”
素衣之人睁开眼目,眼神一时有些恍惚,聚焦了良久,这才看清了刘非,道:“我到底……是死了没有?嘶……”
他说到这里,似乎感觉到了剧烈的疼痛。
刘非道:“别乱动,小心伤口撕裂。”
素衣之人轻笑:“这般疼痛,合该是没死了。”
刘非道:“你自然是没死,我不会让你死的。”
“呵呵……”素衣之人沙哑的一笑,道:“好霸道呢。”
刘非见他似乎没事了,受了这么重的伤,竟还能谈笑风声,心口的大石头也算是落了地,但浮现出来的,是更多更多的疑问。
刘非挑眉道:“你不想解释一下么?”
“解释甚么……”素衣之人反问。
刘非道:“解释一下,你我为何像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素衣之人笑道:“亲兄弟?便算是同胞,也不能生得像咱们这样,一般无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罢?”
“所以?”刘非道:“你不解释解释么?”
素衣之人沉默了片刻,缓缓的开口道:“其实你早就猜到了罢?我……就是你。”
刘非一点子也不惊讶,正如素衣之人所说,便算是同胞兄弟,也不能长得如此相似,而且素衣之人极度了解自己,已然不是肚子里的蛔虫那么简单。
有的时候刘非就在想,他甚至就是另外一个自己!
今日他听到素衣之人的答案,一点子也不惊讶,甚至还有些了然,完完全全在意料之中。
刘非本是书中的炮灰,还有甚么比这个更加“玄幻”的呢?因此他听到素衣之人的答案,反而松了一口气。
刘非挑眉道:“也是,你如此聪敏,又料事如神,这不正是非本人么?”
“你啊……”素衣之人摇摇头,道:“你不惊讶么?”
“惊讶甚么?”刘非问。
素衣之人幽幽的叹息了一口,道:“你我不过……是书中一个可有可无的炮灰路人。”
素衣之人似乎是在回忆,也不知何时,经历过一次又一次惨死之后,素衣之人有了自己的意识,他恍然发现,这一切本来都如此虚幻飘渺,自己之所以下场凄惨,因着一开头故事便注定了——刘非,只是一个炮灰配角。
素衣之人笑道:“我自是不甘心的,一次又一次的改命,可是……无论如何改命,都逃不过。”
他说着,手指轻轻的抚摸着自己的胸口,沙哑的道:“都逃不过,被梁错一剑穿心的下场……”
刘非才是书中的土著,并非穿越者,但他一直没能恢复以前的记忆,原因无他,正因为素衣之人的觉醒带走了刘非原本的记忆。素衣之人他并不属于这里,却因着执念出现在了这里。
刘非微微蹙眉,道:“可是如今已经改变了,徐子期、赵清欢早就不存在了。”
作为书中的主角,徐子期和赵清欢早就被刘非解决掉,这本书已经改变了许多。
素衣之人摇头道:“我也以为如此,但无论如何改变,一切都会回归正轨……刘非,你可知晓我被梁错杀死过多少次?足足三十九次!若你不在梁错动手之前,先杀了他,恐怕这就是一个无解的死局!”
刘非心窍狠狠一震。
素衣之人艰难的伸出手来,将刘非的手掌握住,道:“我只想帮助你,我不想让自己受过的痛苦,叫你再承受一次……”
刘非陷入了沉默,眯起眼目思量着。
吱呀——
便在此时,梁错去而复返,一走进来,便看到刘非与那个素衣之人亲密的握着手,刘非比平日里都要“乖巧”,看得梁错心头醋意翻涌。
梁错走过去,戒备的道:“既然醒了,便说说罢,你到底是何许人也?那个戴面具的军师?一直藏头露尾,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又为何会与刘非生得如此相似?”
不只是相似,甚至是神似,一颦一顾,一举一动,简直一模一样!
刘非看了一眼素衣之人,不知该如何对梁错解释,毕竟这“故事”实在太长了,而且梁错并没有觉醒,他不知自己是书中的反派,解释起来过于麻烦,梁错性子又多疑,一时肯定消化不了。
素衣之人抢先开口,道:“我是刘非的亲哥哥。”
“哥哥?”刘非惊讶的看向素衣之人。
素衣之人微笑道:“哎,非儿叫的真甜。”
刘非:“……”可以确定,素衣之人就是另外一个时空里的自己,占便宜不吃亏的性子,真是与自己一般无二。
梁错怔愣的道:“你是……刘非的兄长?”
素衣之人扯起谎来,一本正经,毕竟是经过历练之人,比刘非的脸皮厚上十倍还有余,气定神闲的道:“正是,吾名刘离,乃是刘非的亲兄长。”
素衣之人觉醒之后,为了方便自己留在这里,自然起一个化名,毕竟刘非乃是大梁的天官大冢宰,一说出去名声太过响亮。
梁错怔愣片刻,表情很快转变,变得十分恭敬而殷勤,仿佛一个懂事儿的晚辈,他本就只有二十出头,平日里端着持重老成的帝王架子,如今一乖巧起来,活脱脱的小奶狗一只。
“原来是刘非的兄长,”梁错微笑:“那不就是长辈么?之前朕多有得罪,长辈勿怪。”
刘非:“……”长辈都出来了。
刘离嗤笑一声,道:“陛下言重了,哪里有得罪?”
梁错刚想点头应和,刘离幽幽的道:“只不过是将枣泥糕替换成了芥辣的内馅儿,这点子小事儿,说甚么得罪?”
梁错:“……”大舅兄很记仇啊。
梁错干笑道:“长辈为了救刘非,身受重伤,朕真是感激不尽,这就令人备下厚礼与补品,为长辈滋补身子。”
刘离并不领情,笑肉不笑的道:“刘非是我的弟弟,也是我最为重视之人,我救他,理所应当,再者……刘非只是人臣,陛下贵为至尊,又如何能让陛下准备礼物呢?”
梁错笑容更是干涩,道:“朕与刘非,干系亲笃,本就不分彼此,刘非的兄长,自然是朕的长辈。”
刘离挑眉道:“这如何能当得起?实在是折煞小民了。”
“当得起,”梁错道:“自然是当得起,长辈不必过谦。”
刘非:“……”
刘非看着他们唇枪舌战,阴阳怪气,无奈的道:“要不然,咱们说一说那些黑衣死士罢?”
他这么一说,刘离与梁错都严肃起来。
梁错沉声道:“那些死士已然全部自尽了,朕派去之人,只搜索到了他们的尸首。”
刘非道:“陛下,可有发现?”
梁错道:“全都是死士,无有宗亲家族,其中几个,在圄犴的记录中可以查询,是逃亡的死囚,除此之外,甚么也查不到。”
果然是死士,一旦身死,线索便断了,根本查不下去。
刘非似乎想起了甚么,道:“对了,那个黑衣人。”
梁错道:“甚么黑衣人?除了死士,还有旁的人?”
刘非叙述了一下当时的经过,道:“若不是那个黑衣人相救,我们恐怕没命拖到如今。”
梁错蹙眉道:“派出去彻查之人,并没有提起甚么黑衣人。”
刘非狐疑道:“那人到底是谁?你可有眉目?”
刘非看向刘离。
刘离道:“叫哥哥。”
刘非:“……”
刘离重复道:“叫哥哥。”
刘非无奈,咬着后槽牙道:“哥哥,你可有眉目?”
刘离笑起来,似乎觉得刘非吃瘪的样子很有趣儿,毕竟刘非可是从不吃瘪之人,也只有他自己,可以让自己吃瘪了。
刘离道:“乖弟弟既然这么问了……”
刘非追问道:“你识得他?”
刘离却摇头道:“不识得。”
刘非:“……”
刘非一阵沉默,道:“那你方才为何装作一脸高深莫测?”
刘离笑道:“自然是为了让你叫哥哥,非儿唤得哥哥,又甜又软,好听的紧。”
梁错一阵头疼,但不得不说,他也听刘非唤过“好哥哥”,简直令人热血沸腾,的确又软又甜,好听的紧……
梁错连忙拦住刘非,道:“刘非,长辈只是开顽笑,再者,长辈受了伤,你便让一让他。”
梁错这一脸讨好的表情,就差头上冒出呼扇的狗耳朵了。
刘非翻了一个大白眼,道:“如此说来,你们都没有头绪。”
“可你有。”刘离笃定的道。
梁错惊讶的道:“刘非你有头绪?”
刘非点点头,张开手掌,将一样东西展示给众人看。
是一片烧焦的残页,说是残页,不过只有掌心那么大,墨迹糊掉,看不真切。
刘离眯眼道:“账单。”
刘非点点头,道:“正是埋在树下的账单。”
当时刘非找到账单,刚要阅读,突然被人打晕,醒过来的时候手脚被绑起,四周起了大火,那账本也在火海中。
刘非匆忙逃走之时,顺手抓了一页账本,只不过被火焰焚烧的不成样子。
刘非眯眼道:“并非臣托大,非乃是大梁的天官大冢宰,那帮人竟不惜放火烧死一个太宰,也要湮灭的证据,绝对是重要之物。”
梁错道:“快看看,上面写的是甚么。”
刘非将残页交给梁错,字迹太模糊了,又被灼烧,完全看不清楚,梁错对着光线仔细分辨,突然一震,沉声道:“多……弓?”
隐约可以见到两个类似于部首偏旁的墨迹,梁错眯眼道:“梁多弼?”
残页上写的,并非是多弓,弼的一大半被烧掉了,因此只剩下多弓而已。
梁错眼眸微动,联想到谢文冶见到梁多弼,突然疯癫逃跑的样子,这或许……并非是偶然。
梁错道:“谢文冶虽然疯癫,但他见到梁多弼的反应很是古怪,与其他人都不一般,加之这账单上的残片,难道账单与梁多弼有关?”
刘非摇头道:“这臣就不得而知了。”
“咳……咳咳……”刘离突然咳嗽起来。
刘非紧张的道:“如何?可是不舒服?”
刘离微微摇头,面色有些虚弱,他刚刚醒来,便说了这么多话,一般人气血充足,说话并不消耗太多,但刘离如今十足虚弱,说话十分消耗精元,这会子便有些撑不住了。
刘非小心翼翼的给他盖好被子,避免碰到刘离的伤口,道:“你先休息,之后的事情,养好伤再想。”
刘离点点头,瞥眼看到梁错,故意拉住刘非的手,道:“非儿,哥哥不想一个人歇息,你能陪哥哥歇息么?”
刘非:“……”
刘离故作虚弱的道:“头好晕,伤口也好疼,非儿,万一晚上哥哥的伤口突然恶化了,如何是好?”
刘非道:“别说嘴,不会恶化的。”
他想了想,也是,刘离就算学会了骑射,但自己的身子骨,刘非还是知晓一二的,受了这么重的伤,最忌讳的便是恶化,需要悉心照料才是。
刘非道:“好罢,晚上非与你同榻,照顾你。”
刘离挑唇笑起来,道:“还是非儿心疼哥哥。”
刘非只觉得胳膊上冒出了无数鸡皮疙瘩,道:“别唤非儿。”
刘离点点头,诚恳的道:“好的,非儿。”
刘非:“……”
梁错本想今日留在太宰府,与刘非同榻而眠的,哪知半路杀出一个大舅哥来,梁错心里酸溜溜,可是面子还是要端起来的,不能在大舅哥面前显得太小气。
梁错干笑道:“长辈好生养伤,朕叫人去准备滋补的补品,刘非你放心,保证令长辈三日之内,生龙活虎。”
梁错为了巴结空降大舅哥,将宫中许多名贵药材带来,让兹丕黑父可劲儿的用,经过兹丕黑父的细心调理,果然三日,刘离便能下榻了,只要稍微注意一些,避免伤口撕裂,便没有大碍。
刘离推开门,从屋舍走出来,刚一走出来,便看到刘怖抱着剑,站在他的屋舍门口,仿佛门神一般。
刘怖看到刘离的脸面,稍微有些吃惊,但又看到他那身素衣,很快认出是自己的义父,咕咚一声,双膝跪在地上,叩头道:“义父!都怪刘怖办事不利,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刘怖请罪,甘愿受罚!”
那日刘非为了谨慎,特意带着刘怖一同前往解家老宅,哪知藏在暗处的死士如此狡猾,先是引走了刘怖,这才动手。
刘怖沙哑的道:“我害义父重伤如此,实在是没有颜面面对义父。”
刘离挑眉,道:“你可有受伤?”
刘怖摇头道:“没有。”
刘离慢慢弯下腰,将刘怖扶起,道:“没受伤便好,起来罢。”
刘怖吃惊的道:“义父,你不责罚与我?”
刘离道:“你阅历尚浅,出现纰漏也在常理之中,这次记下来便好,下次不要再犯。”
“可是……”
刘离不让他说完,又道:“义父这不是好好儿的?难道你想让义父一直扶着你?仔细义父的伤口撕裂。”
刘怖赶忙站起身来,不敢再执拗,扶着刘离道:“义父,当心些。”
刘离在榻上躺得太久了,想要出去散一散,刚被刘怖扶到花园里,刘非便发现了他,道:“去何处,怎么不老实在床上呆着?”
刘离道:“好弟弟,哥哥知道你心疼哥哥,可是哥哥躺了三日,躺得腰酸背疼。”
刘非:“……”肉麻。
刘非道:“那只许在院子里稍微走一会儿。”
刘离笑道:“就知道我家非儿是刀子嘴豆腐心。”
刘非无奈,让刘怖搬了一只躺椅过来,若是走累了,稍微坐一下。
刘离在屋子里三日,除了兹丕黑父,其他人都没见过他,太宰府那么多人,早就听说了,太宰有一个失散多年的亲哥哥,生得和太宰一模一样,别无二致,都是那么的清冷高傲,姿仪万千,总之好看的不得了!
刘离好不容易出现,大家伙儿全都跑过来。
淄如惊讶的道:“哇——真的长得一模一样!好看!好好看啊!”
淄如想要上前,刘怖拦住他,道:“仔细一些,别碰坏了义父。”
淄如这才恍然大悟,道:“义父?那不就是军师么?军师你原来是刘非的哥哥啊!你们长得太像了,你也好好看!”
刘离一笑,道:“淄如王子。”
淄如正在认亲,乔乌衣便托着一个精致的锦盒前来,将锦盒摆放在刘离面前,一打开来,流光溢彩。
乔乌衣微笑道:“知晓刘君子这些日子卧榻无趣,这不是么,乌衣特意准备了一些顽意儿,都是不值钱的东西,唯独图刘君子一个乐呵,若是无趣,便随手顽一顽。”
好家伙,刘非一看,锦盒里全都是奇珍异宝,各种夜明珠、珍珠、玉石、珊瑚等等,甚么不值钱顽意,全都老值钱了。
刘离随手挑了一件,笑道:“这些都是送给我的?”
“自然!”乔乌衣笑道。
刘离道:“无功不受禄,我怎么好收呢?”
乔乌衣道:“诶,怎么算是无功?刘君子舍命相救太宰,若不是太宰,乌衣哪里有命活到今日?这些都是应该的。”
兹丕黑父低声道:“你就是想贿赂太宰的哥哥,让他给你说好话。”
“你说甚么?”乔乌衣瞪眼。
兹丕黑父吓得一个激灵,连忙后退好几步,躲到刘非身后去。
乔乌衣道:“你给我出来。”
兹丕黑父摇头道:“不,我不出去。”
乔乌衣露胳膊挽袖子,冷笑道:“是离开方邑的地界太久了,让你都忘了我是个甚么手段。”
兹丕黑父很怕乔乌衣,人马高大的胆子却小,调头便跑,乔乌衣追在后面,大喊着:“别跑!有种给我站住!”
刘非生怕他们没轻没重,撞伤了刘离,连忙拦在刘离身前,伸手护着。
二人刚走,北宁侯赵舒行也来看望刘离,准备了一些补品,还有解闷的书籍,道:“刘君子卧病在榻,也不好总是走动,这些书籍都是孤平日里常看的,能解无趣,也不知刘君子喜不喜欢。”
刘离随手翻了翻,道:“既是侯爷喜欢的书籍,定然十足有趣。”
赵舒行拱手道:“还要多谢刘君子舍命相救太宰。”
刘离挑眉,笑道:“我救我的弟弟,你为何要谢我?”
“这……”赵舒行一时有些语塞。
“哦是了……”刘离笑盈盈的道:“你喜欢刘非,是也不是?”
赵舒行的面颊猛然通红,这众目睽睽之下,他突然被点破了心思,连连摆手道:“刘君子,不……”
“不什么?”刘离反问。
赵舒行一时更是语塞,他的确心仪刘非,曾经当面吐露心声,只可惜……
刘离笑道:“我看你乃是正人君子,仪表堂堂,器宇不凡,你若是喜欢我弟弟,我可以帮你撮合一二,如何?”
淄如一听,兴奋的道:“刘君子,你看我如何?要不然也帮我撮合一二罢!我也喜欢刘非啊!”
刘离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道:“你也喜欢我弟弟?”
“是啊是啊!”淄如使劲点头,点头如捣蒜,道:“在鄋瞒之时,我曾与刘非吐露心声,我君父也很支持呢!不然我怎会千里迢迢,来到大梁做质子?这里的羊肉,可没有我们鄋瞒好吃。”
“是嘛,”刘离道:“淄如王子为了我弟弟,竟放弃了喜欢的羊肉,此情真挚,真真儿令人感动。”
淄如道:“是啊!”
正说话间,梁错到了,他带着许多的补品珍宝前来,一入府便听到这样的说辞,赶紧走过来,挤开淄如与赵舒行,殷勤的道:“长辈,今日气色不错,都能出来散一散了。”
刘离笑盈盈的看着梁错,道:“陛下来的正好,我正有些烦心事儿,想要请教陛下,毕竟陛下是大梁天子,想必陛下可以决断。”
梁错态度诚恳的道:“长辈请说,朕可以为长辈分忧。”
刘离看了一眼刘非,道:“这北宁侯温文尔雅,君子典范,这淄如王子英雄洒脱,英武不凡,都说爱慕于我弟弟,我只有这么一个弟弟,你说说看,我这个做哥哥的,合该撮合非儿与谁呢?”
刘非:“……”故意的,他是故意的。
梁错的脸色瞬间僵硬起来,狠狠瞪了一眼赵舒行与淄如。
赵舒行咳嗽一声,淄如大咧咧的道:“撮合我!撮合我!”
刘离笑道:“是呢,我听非儿说,他尤其喜爱体格健壮的男子,淄如王子壮硕英俊,合该是我弟弟喜爱的类型。”
“真的嘛!”淄如兴奋的仿佛一只小狗。
刘离话锋一转,又道:“不过……非儿此人粗枝大叶的,又需要仔细之人照顾,我尝听闻北宁侯温柔善解人意,倒是个值得托付终身之人。”
刘非:“……”谁粗枝大叶?
梁错终于忍无可忍,道:“朕温柔体贴!朕体格健壮!”
说完,整个太宰府陷入了沉默,所有人尴尬的看着自夸的梁错。
“咳……”梁错后知后觉,方才有点太着急了,竟是很自然的自夸出来。
刘非揉着额角,道:“别闹了。”
刘离挑了挑眉,道:“好罢,陛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借一步?”梁错奇怪,看了一眼刘非,难道有甚么话,都不能当着刘非的面说?
刘非道:“你要说甚么?”
刘离一笑,道:“不许偷听。”
说罢,刘离与梁错便走到远处,刘离了解刘非,这个程度刘非正好听不见他们在说甚么。
一改方才顽笑的态度,刘离开门见山的道:“陛下可心仪于刘非?”
“自然。”梁错笃定,一个磕巴也没打。
刘离轻笑一声,颇有些嘲讽,道:“那敢问陛下,心仪于刘非甚么?”
梁错道:“自是全部。”
刘离提问:“不管刘非是甚么人,甚么样的身份?”
梁错郑重的道:“朕喜欢的刘非,不是他的身份,也不是他的地位,不管他是甚么人,朕的心意,都不会改变。”
刘离仿佛被他逗笑了,道:“即使刘非永远也不会喜欢陛下?”
梁错被他说得一愣,刘离咄咄逼人的道:“我很了解刘非,他没有明确回应过陛下的心意罢?”
的确,之前梁错的表白被刘非拒绝过,但二人相处的十足亲密,这让梁错险些忘了,刘非还未回应自己的心意。
刘离重复道:“即使刘非永远也不会喜欢陛下,陛下还会心仪于刘非么?”
梁错眯起眼目,沙哑的道:“朕会。”
刘离又笑了,道:“陛下的回答,还真是自信呢,可惜,没有甚么是可以亘古不变的。”
梁错道:“请长辈放心,朕可以证明给长辈看。”
他说罢,有些迟疑,道:“长辈如此想法,可是被甚么人伤过心?”
刘离没有看梁错,而是看向远处,似乎在回忆甚么,幽幽的道:“伤心?不,只是被一条狗咬过罢了。”
第102章 暗许终生
狗?
梁错不知刘离说的是甚么狗, 但下意识想打喷嚏,总觉得鼻子痒痒的,好像谁在背后说自己坏话似的。
刘离回过神来, 道:“与陛下说实话罢,其实……刘非已然有心仪之人了。”
“谁?”梁错立刻追问。
刘离微笑, 道:“是我弟弟的青梅竹马,他们早就暗许终生。”
青梅竹马?梁错眯着眼睛仔细思索,刘非哪里来的青梅竹马,若是说早年在南赵认识的人, 怕是只有赵舒行了,但刘非并没有接受赵舒行的心意。
梁错试探的道:“甚么青梅竹马, 为何朕没听刘非提起过?”
刘离挑眉,唇角的笑容更大了,道:“陛下或许也知, ……刘非他失忆了,以前的事情, 全都记不得,其实我弟弟从小便有一个青梅竹马, 二人顽的很好, 长大之后更是情投意合,只不过后来我弟弟遭逢变故,被迫与这位青梅竹马分开, 如今我弟弟虽记不起以前的事情,但心里还会下意识思念这位青梅竹马,以至于他不能接受任何人的心意, 陛下,你可明白?”
梁错听的“心惊肉跳”, 刘非潜意识里在意那个青梅竹马,所以才迟迟不接受朕的心意?
刘离看到他的表情,便知道梁错已然信了大半,继续道:“我弟弟也是个可怜人,以前的事情大多记不得了,唯独是对此念念不忘,好似有了执念,倘或……倘或这位青梅竹马出现在我弟弟的面前,他一定会记起所有的往事。”
梁错更是心惊肉跳,如果青梅竹马出现,刘非全都记起来,岂不是要和那个青梅竹马双宿双飞,从朕的身边消失?
不可!
绝不可让这样之事发生……
刘非很是好奇,“自己”都会对梁错说甚么,还要避讳着自己,这么远的距离,完全听不清楚。
刘非屏住呼吸,一点点的往前挪动,借着花园中树木的掩护,迂回前进,蹭到了梁错与刘离身边不远的地方。
那二人正好没有说话,刘非更是好奇,为甚么不说话?
就在刘非抻着耳朵仔细听的时候,刘离突然开口了,道:“别鬼鬼祟祟的躲着,出来罢。”
刘非一看,被发现了?干脆大大方方的走出去。
刘非道:“甚么鬼鬼祟祟,这里是非的太宰府,只是随便散一散而已。”
刘离轻笑一声,也没点破,反正自己要对梁错说的,已然全都说完了。
刘非走出来,梁错立刻看了他一眼,眼神酸酸的,还带着一点委屈,看得刘非莫名掉了一地起皮疙瘩。
刘离到底对梁错说了甚么?让梁错露出这样被抛弃的小奶狗表情?
梁错此时心里委屈极了,原来刘非一直没有回应自己的心意,是因着他早就有喜欢的人了,虽然失忆,忘记了那个喜欢的青梅竹马,但下意识的无法回应旁人,所以才迟迟不给自己答复。
梁错很想问问,那个青梅竹马能有朕好么?刘非的青梅竹马,年纪肯定和刘非差不多,那绝对比朕年长,从体力方便,他便输了个透彻,还有,朕的胸肌他肯定也是比不得的,又输了个底朝天,朕就不明白,刘非喜欢他甚么?
但梁错不敢问出这个问题,是了,他不敢,堂堂一朝天子,竟有不敢问的问题。梁错生怕自己问出来,会刺激到刘非,让他想起那个青梅竹马,如此一来,岂不是适得其反?若刘非再与青梅竹马双宿双飞,朕变成了做嫁衣的傻子,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大傻子!
因此梁错只是委屈的盯着刘非,眼神委屈至极,可怜巴巴的,欲言又止,张嘴好几次,但最后甚么也没说。
刘非并非急脾性,但这会子也被梁错弄得浑身不舒服,他干脆看向刘离,将刘离拽到一边,低声道:“你方才都说了甚么?”
“没甚么。”刘离微笑。
刘非道:“我才不信。”
刘离道:“真的没甚么。”
刘离并不回答,只是与刘非绕圈,最后笑眯眯的道:“我只是……在多疑的梁错心中,种下了一颗多疑的种子罢了。”
刘非:“……”我自己还真是不遗余力的拆散我自己……
刘非干脆转移了话题,道:“我一直想问问你,茶楼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谢文冶显然与茶楼有关系,梁多弼饮了君子醉之后,反应那般剧烈,如今账单中还有梁多弼的名字,这个君子茶楼,定然不简单。”
刘离点点头,道:“非儿觉得不简单,那必然不简单。”
刘非:“……”我自己好肉麻。
刘非道:“所以才想问问你,你不是经历过的事情比我多么,你干脆告诉我前因后果,难道是有甚么不能说?”
刘离笑起来,道:“傻弟弟,哪有甚么不能说,你还当天机不可泄露呢?若是有天机,我恨不能与你说十遍。”
刘非奇怪的道:“那是如何?”
刘离道:“每一次改命,事情的轨迹都会发生改变,如今你改了这么多事情,事情的轨迹早就折腾的烂七八糟,我以前经历过的三十九次,从没有甚么君子茶楼,所以这一点,我也不知情。”
“原是如此。”刘非点点头。
刘非又蹙起眉头,道:“种种事情,都指向茶楼,我想查一查这个君子茶楼。”
梁错见刘非与他“哥哥”一直在说悄悄话,自己也不好走过去偷听,毕竟在长辈面前,还是要留下好印象,这样才能比过青梅竹马。
梁错站在旁边等了许久,许久之后,实在是不放心,万一长辈与刘非说了甚么,叫刘非把青梅竹马给记起来,那可如何是好。
于是梁错硬着头皮走上去,道:“刘非,长辈大病初愈,还是请长辈坐下来再说话罢。”
刘非总觉得怪怪的,梁错叫另外一个自己是长辈,自己的确年长梁错一些,但还是很奇怪。
众人回到花园中重新坐下来,梁错殷勤的将自己带来的茶点摆上,各种各样,简直十全大补,全都是用最名贵的食材做成的。
梁错亲自给刘离添茶,道:“不知长辈可是有甚么烦心事儿?可以让朕为长辈分忧?”
刘离道:“我是没有甚么烦心事,只是非儿,他觉得君子茶楼有些问题,想要查一查,但不知合该如何下手。”
梁错一笑,道:“只是这样?”
梁错转头对刘非道:“你合该早点告诉朕,也不必如此苦恼了。”
他说着,伸手握住刘非的手在掌中,举止亲密亲昵。
刘离挑了挑眉,“咳咳”咳嗽了一声,幽幽的盯着梁错与刘非交握的手掌,梁错被盯得浑身发毛,赶紧松开手掌。
刘离道:“不知陛下的法子,到底是甚么?”
梁错笑道:“想要查君子茶楼,这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朕也有所耳闻,那座茶楼最近很是红火,凡是丹阳城之中的达官显贵,都以去过君子茶楼为荣,简直成了我丹阳城的风尚……但说白了,君子茶楼并非朝廷产业,不过是坊间的产业,有句老话不是说了么,民不与官斗……”
刘非眯了眯眼目,道:“陛下的意思是……?”
梁错的笑容莫名有些阴险,道:“随便找个人检举君子茶楼,只要检举能送到政事堂,你便可以借着这个由头,前往君子茶楼,想查甚么,便查甚么。”
刘非恍然大悟,的确是这么回事。
在大梁做生意,是需要一系列证件的,但凡有哪里不合格,或者被甚么人检举,都会引来一些麻烦,大梁对商贾的盘查很是严格,尤其是这些饮食之类。
刘非摸了摸下巴,道:“是个好法子。”
梁错微笑的看向刘非,道:“朕替你想到了如此好的法子,是不是……”
他的话还未说完,刘离站起身来,嗓音软绵绵的道:“啊呀……突然好累了,可能是出来的太久了,总觉得有些头晕。”
“头晕?”刘非立刻站起来,搀扶着刘离,道:“身子刚刚好一点,你便到处乱跑,失血那么多,还是应该静养才是,我扶你回去歇息罢。”
“好呢,乖弟弟。”刘离一笑,被刘非扶着往屋舍而去。
梁错:“……”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长辈有点子针对朕?
*
丹阳宫,政事堂。
刘非坐镇在政事堂之中,乔乌衣走入大堂,道:“启禀太宰,司农署有要事禀报。”
刘非道:“讲。”
乔乌衣将文书呈上,道:“太宰,司农署收到检举,声称君子茶楼,用瘟猪的猪肉做膳,有人食用之后,上吐下泻,高热不止,性命堪虞!”
“甚么?君子茶楼?”
“君子茶楼竟然用瘟猪的猪肉?”
“这不可能啊,我也去过茶楼,他们家的食材,都是顶好的!”
政事堂中许多官员,听到乔乌衣的禀报,立刻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有的官员道:“乔大夫,你这司农署的检举,是出自个人?”
“就是啊,君子茶楼那么高雅的地方,怎么可能用瘟猪呢?”
“怕不是有人想要诋毁君子茶楼。”
乔乌衣道:“诸位大夫都是朝廷中的老人,自然也知晓,有些检举是不能对外透露的。”
嘭!
刘非一拍案几,面色沉重,义正辞严的道:“竟有此事?”
“太宰,”政事堂的官员:“下臣曾去过君子茶楼,并没有食到甚么瘟猪,怕是有人别有用心呢!”
“是啊太宰,下臣也去过,并未有不妥。”
刘非一看,这么多臣子都去过君子茶楼,并且一力维护。
刘非幽幽的道:“诸位大夫,朝廷的流程便是如此,有人检举,便要有人办实事,如今君子茶楼在丹阳城名扬千里,这检举更是不可怠慢,本相……准备亲自走一趟。”
刘非接过乔乌衣的文书,道:“备车。”
“是。”乔乌衣拱手。
政事堂接到“热情群众”举报,君子茶楼滥用瘟猪的猪肉入菜,吃坏了百姓,刘非身为百官之首,怎能坐视不理?自然是秉公执法,亲自来到君子茶楼调查。
一行人进入坊间,将阵仗摆开,围住君子茶楼的大门,将人群驱散,刘非这才负手上前,踏入了茶楼之中。
“哎呦!哎呦!”掌柜的亲自迎接,道:“太宰!太宰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只是……”那掌柜迟疑道:“只是太宰……咱们小店中吃茶,都要号牌的,今日的号牌早已发放完毕,若是太宰想要吃茶,这……这也是需要牌号的。”
乔乌衣冷笑一声,道:“你哪只眼目看到,太宰是来吃茶的?”
“这这……”掌柜的道:“那太宰您是……?”
刘非道:“本相接到热心群众举报,你们的茶楼任用瘟猪,谋财害命。”
“甚么?!”掌柜瞪起眼睛,一脸吃惊:“瘟猪?哎呦喂——冤枉啊,冤枉啊太宰!咱们店虽然小了点,在丹阳城并不起眼儿,但选用的都是最最上好的食材,又怎么会是瘟猪肉呢?不可能,决计不可能!”
刘非淡淡的道:“可不可能,将你们的所有单据,账目拿出来,本相亲自过目查看,便一清二楚了。”
“这……可是……”掌柜的显然迟疑了,赔笑道:“太宰这……您看……不太好罢?咱们店里这么多吃茶的上宾都还在呢,小店还要做生意,您这……这样大张旗鼓的查店,以后……以后咱们小店还如何在丹阳城做生意呢?”
“就是啊!”有人站出来,为君子茶楼说话。
那人穿金戴银,一身富贵,在君子茶楼的烛火照耀下,金闪闪直晃眼目,身形肥胖至极,仿佛一座大山,需要两个使女左右用力,这才将他从席位上扶起来。
那山一般的男子走过来,昂着下巴道:“刘非是罢,早听说你在政事堂,闹得是乌烟瘴气,一个外来户,做人做事儿如此不低调,怎么,没看到今日本侯在茶楼之中吃茶么?若是想要检查,等晚上闭门再来!”
掌柜的连忙道:“是啊是啊,这……太宰,您看看,来咱们店中吃茶的,那都是丹阳城响当当的名流,如今您若是查账,必然需要闭店,岂不是耽误了这些人吃茶?若是……若是得罪下来,这可……”
“放肆!”刘非冷嗤一声。
掌柜的吓了一大跳,刘非冷笑:“得罪?本相乃是大梁的天官冢宰,百官之首,上达天听,下纠臣工,如今本相收到检举,前来纠察,一切秉公处理,合乎条陈,若是有人觉得本相哪里做的偏僻,大可以上本参奏!”
“你!你!”那肥胖如山的男子指着刘非,道:“好啊刘非,你连我河兴侯的面子,都不给了?”
刘非淡淡的道:“河兴侯言重了,若是吃宴,本相定然会给你这个侯爷一个颜面,但今日并非吃宴,而是纠察检举,本相按照朝廷法律公办,河兴侯若是阻挠,依律笞刑!”
“你……你好啊!”河兴侯气愤的发抖,但竟是不敢执拗,一甩袖袍走了。
河兴侯都走了,其他人一看,自己绝不能在太宰面前出头,于是都默默不出声。
掌柜的左右为难,道:“这样罢太宰,小店肯定是配合纠察的,只是……只是能不能等闭店之后,您看看,还有一个时辰便闭店了。”
“等?”刘非冷笑:“等你们篡改账目么?”
掌柜的连忙叨扰:“哎呦喂,小人怎么敢呢!”
乔乌衣呵斥道:“废话那么多,立刻拿出所有账目单据,配合纠察,否则将你们全都带回司理,届时就在牢中配合罢!”
掌柜的实在顶不住压力,知好道:“太宰,您……您请……”
刘非一行人跟着掌柜上了二楼,来到茶楼存放单据和账目的架阁屋舍之前,掌柜有些犹豫,拿出钥匙,开了半天的锁。
乔乌衣道:“磨蹭甚么,快些。”
“是是……”掌柜的虽然犹豫,但也没有法子,最好磨磨蹭蹭的将屋舍打开。
嘭!
乔乌衣一脚踹开门,率先走进去,将架阁上的账目全部拿下来,呈到刘非面前,道:“太宰,请过目。”
刘非接过账目,他要看的自然不是甚么瘟猪的进货单据,毕竟瘟猪这东西,其实是不存在的,所谓的热心群众举报,其实是梁错这个天子亲自举报的。
刘非快速翻看账目,进货的渠道很简单,看起来并没有甚么端倪,茶叶都是高档货,但也只是高档货,有些子平平无奇,很难想象,这样的茶叶能在丹阳城成为翘楚风尚。
刘非翻了一圈,并没有看到太多奇怪的东西,这才是最奇怪的。
兵谢文冶遭受殴打,还变得疯疯癫癫,自己去老宅,差点被人谋杀,说明这个茶楼十足的不寻常,可眼下看到的一切,都太寻常了,或许只是冰山一角。
刘非眯起眼目,哗啦哗啦的翻着账目,突然翻书的动作一顿,手指尖儿指着账目中的一排小字。
这座茶楼的拥有者,也便是东主,赫然写着……
——梁多弼。
第103章 小心被强吻
刘非眯起眼目, 动作很快,仿佛没有过多注意,又将书页翻了过去。
“太宰您看, ”掌柜的赔笑,道:“咱们茶楼, 真的没有用瘟猪,所有的食材,都是顶好的,决计不可能有那样的东西, 太宰明鉴啊!”
刘非将账目放下来,道:“今日草草纠察, 的确没有看到甚么不妥之处,不过……若朝廷还有需要纠察的地方,还请掌柜的配合一二。”
“是是是!”掌柜的连忙道:“配合!自然要配合!”
刘非道:“那今日劳烦掌柜了。”
“不劳烦!”掌柜的道:“配合朝廷纠察, 是小人该做的事情,怎么能说是劳烦呢?若说劳烦, 是劳烦太宰了!”
刘非一行人下了楼,走出茶楼, 乔乌衣低声道:“太宰, 就这么放过他了?”
刘非如有所思的道:“只是前菜。”
“非儿。”
刘非还在沉思,突听一声很是肉麻的轻唤,转头一看, 果然是刘离。
刘离坐在辎车之上,微笑的看着他,道:“非儿可散班了?哥哥来接你回家。”
刘非:“……”扮演哥哥, 上瘾么?
刘非道:“你怎么来了,不好好儿在家里养病。”
刘离微笑:“弟亲每日上班那么辛苦, 哥哥心疼你,又怕你散了班之后,被坏人拐跑,因此自然要来接你散班。”
说白了,刘离不遗余力的想要拆散刘非与梁错,怕刘非散班之后去找梁错,于是干脆过来接他。
刘非有些无奈,似乎想到了甚么,道:“先不回府,咱们去个地方。”
刘离道:“去甚么地方?难道……非儿想通了,想与哥哥私奔?”
刘非:“……”我的脸皮,真的这么厚么?为何“自己”这般热衷于调戏自己?
刘非上了辎车,道:“我方才在茶楼的账目中,看到了他们的东主,竟然是梁多弼。”
刘离蹙起眉头,表情瞬间严肃起来,道:“宋国公府的梁多弼?”
刘非点点头,道:“在解家老宅那本被烧毁的账单中,也有梁多弼的名字,还有……谢文冶每次见到梁多弼,都会发疯,这必然不是巧合,所以……”
“所以,”刘离道:“你想去找梁多弼,试试口风?”
刘非点点头,道:“今日如此大阵仗纠察君子茶楼,如果梁多弼真的是茶楼的东主,那么他一定很快会听到风声,这个时候去敲打他,或许会令他露出马脚。”
刘离点点头,道:“也好,只要你不去找梁错,全听非儿的。”
刘非又是无奈的看了他一眼,对骑奴驾士道:“去宋国公府。”
“是,太宰!”
辎车往宋国公府而去,很快便到了府门口,仆役引着他们入府,宋国公梁饬还未归来,梁多弼是个闲人,自然是在府中的。
“太宰!太宰……”
梁多弼听说刘非来了,兴高采烈得跑出来,道:“太宰,你来找我顽的么?”
梁多弼跑过来,当时瞠目结舌,道:“你……怎么有两个太宰!简直一……一模一样!”
刘非上下打量了一下梁多弼,和往日里一般,看起来没心没肺,完全像是地主家的傻儿子,这样的人竟然是君子茶楼的东主,若不是被人利用,就是藏得太深。
刘非微笑道:“世子,容非与你引荐,这位是家兄刘离。”
刘离展开笑容,道:“世子,刘离有礼。”
梁多弼被刘离一笑,笑得晕头转向,道:“你……你……你也好好看!哦不不是!我是说你也有礼!”
梁多弼面红耳赤,道:“快请,咱们进去说话!”
梁多弼让人摆膳,请刘非与刘离入席,抱怨道:“幸亏你们来了,我差点憋死在家中!”
刘非试探的道:“哦?世子为何在家中憋闷,没有出去顽耍?”
刘离道:“是啊,今日听说那君子茶楼很是红火,不知世子可去过?”
“嗨!”梁多弼叹气道:“去甚么茶楼啊!我是想去呢!可是……可是梁饬他……他竟然……”
梁多弼一脸羞愤,继续道:“他竟然扣光了我所有的月钱!我……我身上一个子儿也没有,那些值钱的玉佩,也都被扣下了,换钱都不行,你说说看,我这样,怎么出门!”
刘非与刘离对视一眼,也就是说,梁多弼这几天没出门。
二人眼眸一动,似乎同时想到了甚么,同时看向案几上的酒壶,又看向梁多弼。
——灌醉。
不需要对方开口,二人似乎想到一处去了,已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刘离亲自为梁多弼斟酒,道:“想来世子这几日闷在府中十足无趣,嗨……若不是我身子不好,怕是早就来找世子,咱们饮上几壶。”
刘离给他倒酒,梁多弼岂能不喝?直接一口闷了,道:“你身子怎么不好?生病了么?我听说,最近朝廷中好些臣工都生病了,告假了不少。”
刘离笑道:“不是生病,是遇到了刺客,被刺伤了,险些去了一条性命。”
“甚么?!”梁多弼拍案而起,道:“朗朗乾坤,丹阳城之内,竟然还有刺客?”
刘非道:“可不是么,就在解家老宅,那些刺客还放了一把火,要烧死非呢。”
梁多弼一脸震惊,焦急的道:“怎么还有这样的事?太宰你可有受伤?”
刘非摇头道:“幸而得……得兄长相护,并未受伤。”
刘非管刘离叫兄长,还是有些子别扭的,但是在外面为了不惹人怀疑,还是要做足表面功夫的。
刘离明显占了便宜,微笑道:“保护非儿,不是应该的,与哥哥还这般见外。”
梁多弼听他们说起解家老宅着火的事情,惊讶的道:“就是谢先生的那处老宅?太奇怪了,为何要把解家老宅烧掉?还要谋害太宰?这太古怪了!”
梁多弼一脸百思不得其解,他思考的模样很真切。
刘非将树坑里账本的事情偷偷抹掉,梁多弼好似完全不知账本的存在一般。
“是了,”刘非道:“世子的身子可大好了?”
一说起这个,梁多弼脸色通红,毕竟那日里出了丑,还是当着众人的面子,梁多弼简直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才好。
梁多弼点点头,道:“早……早好了。”
刘非又道:“后来可查出那茶水,是否有问题?”
“嗨!”梁多弼道:“别提了!根本无从查起,那个倒卖我茶水的,听说早就出城去了,不知跑到何处,找也找不到,梁饬去打听了一下,君子茶楼以前还真有那么一号跑堂的,但听说是因为手脚不干净,总是偷东西,就被撵出去,谁知道这样道德败坏之人,是不是给我喝了假茶,害我……害我如此丢人!气死我了!”
梁多弼的言辞没有任何纰漏,刘非与刘离对视一眼,二人继续给梁多弼倒酒,轮番找话头劝酒。
不一会子,梁多弼果然醉了,俨然变成了一个大舌头,嘟嘟囔囔的道:“唔——不行……不能再喝了,好晕……太宰你……你怎么变成了四个……哇——好多,好好看!”
刘非笑盈盈的道:“世子,你醉了?”
“没……没醉!”梁多弼摆手,咚,下一刻,脑袋磕在案几上,几乎要睡了。
刘非轻轻晃了晃他,幽幽的道:“世子,最近……可有甚么苦闷之事?”
“苦闷……”梁多弼反应很慢,道:“苦闷……苦闷……”
说到最后一遍苦闷,挣扎着抬起头来,一脸委屈,眼泪竟是流了下来,噼里啪啦的仿佛断线的大珍珠,一面呜呜的哭,一面用手背擦拭。
“噗嗤……”刘离忍不住笑出声来,道:“真可爱。”
刘非无奈的道:“严肃点,别像个变态。”
刘离挑眉,道:“哦?我若是变态,那你也是变态,我便不相信,你不喜欢看旁人哭。”
刘非:“……”
是了,刘非有个不为人知的喜好,就是喜欢看别人掉小珍珠。
“咳……”刘非清了清嗓子,不得不说,梁多弼醉醺醺掉小珍珠的样子,是挺可爱的。
梁多弼哭得可委屈了,道:“呜呜……你都不知,我最近……最近可苦闷了!那个梁饬,他不给我钱!克扣我的月钱!还把我屋子里值钱的东西都拿走,就是防着我拿去换钱,我就……就差把裤子都给当了……呜呜呜,我容易嘛?”
“噗嗤……”刘离又笑了出来。
刘非道:“严肃一点。”
梁多弼继续控诉,道:“你说我……我能不苦闷嘛?还有……还有,这都不是最苦闷的,最苦闷的是……”
重点要来了?刘非与刘离对视,难道和茶楼有关。
梁多弼抱着自己的膝盖,委屈的仿佛一个巨型小可怜儿,道:“我这几日,还总是做梦,梦到……梦到我与太宰亲近……”
刘离看了一眼刘非,挑了挑眉。
梁多弼断断续续的道:“可……可梦着梦着,太宰突然变成了梁饬!变成了梁饬!吓得我立刻、立刻就醒了!太吓人了好嘛……呜呜呜,后半夜整宿整宿的不敢睡,呜呜……我好几日,都没……没睡过一个好觉了……”
咚!
说到这里,梁多弼头一垂,砸在案几上,似乎是彻底醉了过去。
刘非揉了揉额角,这都甚么跟甚么?明明想听一些关于茶楼的事情,结果甚么也没问出来。
二人离开宋国公府,回了太宰府,天色已然黑透了。
“刘非!”梁错竟在府中,似乎已然等候多时了,微笑着迎上来,道:“长辈也回来了,长辈身子还未恢复,快些回房歇息罢?”
刘离一脸柔弱,道:“是呢,我感觉身子有些虚弱,是需要回房歇息,非儿,你很久都没有与哥哥同、床、共、枕了,不如……今夜与哥哥一起睡?”
刘非知晓,刘离不想让自己与梁错相处,故意说的一脸暧昧。
梁错心里酸溜溜,但又不好在长辈面前显得小家子气,便哈哈干笑道:“朕……朕就是来看看你,无事朕便回去了,刘非,你照顾好兄长,朕先走了。”
梁错说完,一脸被抛弃的小奶狗模样,若头顶上有耳朵,此时一定是软趴趴低垂着,一步三回头的往前走,似乎想要刘非挽留自己。
刘非刚张开口,刘离一把拉住他,道:“不许留他。”
梁错最终可怜兮兮的离开了太宰府,上车回宫去了……
第二日刘非按照往常,进宫前往政事堂,临散班之时,刘离果然又来了,比刘非下班还准时。
刘离笑眯眯的道:“哥哥特意来接你散班,感动不感动?”
刘非道:“不敢动。”
刘离叹气道:“谁叫我弟弟太不令人省心,一不小心,就会被狐狸精勾走。”
狐狸精?说的是梁错么?
刘离摇摇头,道:“哦不是狐狸精,是狗精。”
刘非:“……”
二人刚要离开政事堂,便看到司徒署的官员匆忙走进来,道:“太宰,下臣有要事禀报!”
刘非散班一向很准时,政事堂的官员也知晓这一点,所以一般的事情,绝对不会赶着刘非散班才来说,想必真的是要紧事儿。
刘非看了一眼刘离,道:“劳烦兄长稍等一会子。”
刘离点点头,在一边坐下来,臣工很是有眼力见儿,送上茶水来。
刘非道:“何事?”
司徒署的官员呈上文书,道:“太宰,这乃是御史署送来的文书,检举河兴侯欠债不还,逾期六月有余。”
“河兴侯?”刘非眯着眼目仔细思索。
不就是昨日里,在君子茶楼看到的那个肥胖如山的男子么?
河兴侯穿金戴银,在君子茶楼一掷千金,看起来富贵至极,竟然欠债不还?
在古代,朝廷是会发布“国债”的,许多“国债”面对官员,不同品阶的官员,可以借贷不同数额的债务,等到了日期再还回去,这可是朝廷重要的收入之一。
而这些债务,都是有严格还款日期的,逾期不还,处理非常严格。
刘非没想到,这个河兴侯,在外面如此豪气,结果私底下是个老赖,借了朝廷的国债,却一直迟迟不还,已经拖欠半年有余。
司徒署的官员愁眉苦脸的道:“太宰有所不知,最近逾期欠债的朝廷官吏,愈发之多,比之去年,竟直接翻了一倍还有余,司农署收不上账目,御史核查检举,已然联名告到了司徒署,这其中……这其中以河兴侯借债最多,拖延最久,下臣也没有法子,因此请太宰做主!”
刘非算是听明白了,司徒署想要抓一个典型,吓唬吓唬那些欠债不还的官吏,否则朝廷的经济来源,很快便会变成负数,负责国债的官员也不好交代。
这其中以河兴侯最为恶劣,自然便是那个典型。
但问题在于,河兴侯是侯爷,又是老梁人,别人都动他不得,司徒署这才来找刘非做主。
刘非道:“欠债的名单可有?”
“有!有!”司徒署的官员赶紧把名册呈上。
刘非翻开来查阅,不由轻微眯了眯眼目。
“怎么了?”刘离十足了解刘非,只要刘非稍微蹙眉,他立刻便能明白刘非察觉到了不对劲儿的地方,上前询问道。
刘非指着名册,给刘离看,道:“司徒署的姚大夫,司空署的王大夫,还有司马署的方将军,这些人……都是君子茶楼的常客。”
刘非昨日才查看了君子茶楼的账目,其中便有收入账单,账单上记录的十足清楚,不但将收入记录下来,甚至是谁前来消费,此人在朝廷中的官阶,身处的府署,竟也记录的一清二楚。
刘非现在手中逾期不还的名单,与君子茶楼的常客账单,几乎吻合,吻合程度高达八成!
“也就是说……”刘非喃喃的道。
刘离接口:“这些人为了君子茶楼一掷千金,甚至向朝廷借贷,八成连借贷都还不上,还要去君子茶楼消费。”
刘非点点头,眉心紧蹙,幽幽的道:“吃茶而已,这听起来跟像是……”
他说到此处,便没有说出来。
刘离沙哑道:“更像是上瘾。”
刘非点点头,只觉这件事情愈发的严重起来。
司徒署的官员也不好打扰刘非思索,便一直静静的站着。
刘非沉声道:“这件事情,非必须管一管。”
他说罢,将账本往案几上一丢,冷声道:“将河兴侯,扣押前来。”
“是!”司徒署的官员一听刘非要出手,简直兴高采烈,赶紧去扣人。
不一会子,便听到“放开我——”“放开!”“你们这把子庸狗,竟敢抓本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么!”
河兴侯被推入政事堂,刘非坐镇在中央,刘离坐在他的手边。
河兴侯不屑的道:“做甚么?!不知马上便要黄昏了么?有事儿找本侯,便等明日!”
刘非一笑,道:“本相等得,只怕河兴侯,你等不得。”
“甚么意思?!”河兴侯呵斥。
刘非道:“大梁律规制,逾期不还超过六月者,凡有爵位,予以夺爵处置。”
“甚么?!”河兴侯不敢置信,道:“你……你要夺我的爵位?!”
刘非幽幽的道:“不错,今日叫河兴侯知晓,河兴侯语逾期已久,不知自省,反而日日在外消遣,夺侯处置。”
“呸!!”河兴侯挣扎起来,大吼道:“刘非!你是个甚么东西?!夺侯?!本侯做侯爷的时候,你还在尿床吃奶呢!一个外来户,你也敢夺本侯的爵位,我呸!!”
司徒署的官员怒斥道:“河兴侯,你竟敢如此对太宰说话!”
河兴侯简直是无差别攻击,脸红脖子粗,仿佛一个点燃的炮仗,道:“你是甚么狗东西?太宰的走狗么?也敢如此对本侯说话!?”
河兴侯的表情太过吓人,一双眼珠子充血,几乎夺眶而出,那司徒署的官员吓得连连后退,大喊着:“抓住他!抓紧他!”
两个士兵连忙抓紧河兴侯,但是河兴侯身材有如山一般,肥厚壮实,他稍微一挣扎,那两个士兵竟然不够看,愣是被他甩在地上。
河兴侯发疯似的冲上去,一把掐住司徒署官员的脖颈,大喊道:“我掐死你!!掐死你这走狗——!!”
“嗬……”司徒署的官员被掐的脸色涨红,仿佛猪肝一般要滴血。
刘非道:“河兴侯,你要造反不成!?”
他这一呵斥,并没有将河兴侯呵醒,反而让他更加狂躁,他放开司徒署的官员,癫狂了一般,嘶声力竭的高喊:“狗东西!你竟敢夺我的爵位!!老子今日便宰了你!!宰了你!!!”
他冲过来,简直势不可挡,跺的地面哐哐作响。
“当心!”刘离猛地扑过去,一把抱住刘非。
二人倒在地上,闪过河兴侯的一掌,河兴侯抡起手来,还要再打刘非。
刘离死死护住刘非,便在此时,“嘭——”一声巨响,河兴侯仿佛皮球一般滚在地上,疼痛的大吼着。
梁错从政事堂外面冲进来,直接将河兴侯踹翻在地,扶起刘非和刘离,道:“没事罢?”
刘非被刘离护在怀中,一点儿没有受伤,倒是刘离,他的伤口刚刚结疤没几日,方才摔在地上,震得伤口生疼。
刘离勉强道:“没事。”
刘非紧张的道:“甚么没事!”
河兴侯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他那日在茶楼,还需要两个使女一同用力,才能从地上站起来,可见肥胖到了一定的程度,但今日,竟是一股子怪力,自己从地上爬起来,瞪着赤红的眼睛,仿佛吃了死人肉一般,大喊着:“狗娘养的,老子宰了你!”
他竟是不顾梁错在面前,嘶吼着再次冲过来。
屠怀信带着士兵扑入政事堂,快速将河兴侯押解在地。
河兴侯不断挣扎,谩骂道:“狗娘养的狐媚子!庸狗外来户!就凭你也敢夺老子爵位!王八羔子!老子跟你们拼了!拼了!”
梁错冷声道:“河兴侯欲图谋反,行刺于朕,立时下狱。”
“是!”屠怀信亲自押解着河兴侯,从政事堂离开,往圄犴而去。
司徒署的官员吓怀了,河兴侯简直像是中邪了一般,他便是自负老梁人,不将太宰放在眼中,但梁错是大梁的正统,总不能将梁错也不放在眼中,他方才简直活脱脱的发疯!
刘非扶着刘离,沉声道:“这个河兴侯,看起来有些问题,还是让兹丕公来看一看他罢。”
刘非说的有问题,是真的有问题,并非骂人的那种有问题。
河兴侯冲动狂躁,力气巨大,方才的举动怪异至极,仿佛疯了一样,刘非觉得,这可不单纯是气怒所致。
兹丕黑父很快进了宫来,先给刘离查看了一下伤势,刘离的伤口并没有裂开,也是万幸,兹丕黑父叮嘱他注意养伤,千万不要留下病根儿,这才前去圄犴,给河兴侯诊看。
刘非将茶楼的东主乃是梁多弼的事情,与梁错说了一遍。
梁错沉声道:“这个梁多弼,素来只有纨绔的头衔,朕从未听说过,他还有经商的头脑,君子茶楼的生意如此红火,若不是大手笔,绝不会有这样的境况。”
刘非沉吟道:“劳烦陛下派人暗中查一查,这梁多弼,可有多余的私产。”
“私产?”梁错道:“你为何要查他私产?”
刘离笑道:“看来还是哥哥了解非儿,非儿想要查梁多弼的私产,是因着君子茶楼的出入账都太合理了,说不定见不得人的地方,藏在他们的东主手中,而茶楼的东主,明明白白记录着是梁多弼,若梁多弼有藏在私底下的私产,说不定会和茶楼有所牵扯。”
刘非点点头,道:“非正是这个意思。”
刘离又道:“只非儿者,哥哥莫属。”
梁错心里酸溜溜,朕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明白的稍微慢了一点点,就一点点!
“陛下!太宰……”
兹丕黑父去了一会子,这说话的光景,匆匆折返而来,似乎很是焦急,满脸都是热汗。
刘非道:“兹丕公,可查出甚么了?”
兹丕黑父喘着粗气,道:“河兴侯……河兴侯他……中毒了!”
“中毒?”刘非眼眸一动,道:“可是和谢文冶中的毒,一模一样?”
兹丕黑父惊讶的道:“太宰,你怎会未卜先知?正是!正是!”
梁错蹙眉道:“河兴侯与谢文冶,中的是一种毒?可是他们的反应症状,并不一样。”
兹丕黑父解释道:“陛下有所不知,这样的毒素,兹丕以前所未见过,但这几日研究毒理,也发现了一些端倪,这毒若是每日少量服用,可使人慢性中毒,就如河兴侯一般,平日里察觉不出来,一旦积攒过量,便会出现精神恍惚,甚至出现幻觉的情况。”
刘离道:“那河兴侯力大如牛,也是毒素所致?”
兹丕黑父点头道:“正是,不知诸位可有发现,其实谢先生发病之时,也是力气颇大。”
谢文冶那日从府邸跑出来,若不是因着力气奇大,旁人拦他不住,也不能叫他逃跑了。
兹丕黑父道:“这怪毒有一定的壮阳亢奋之效果,这点倒是因人而异。”
刘非喃喃的道:“壮阳……?”
他似乎想到了甚么,追问道:“梁多弼那日害病,可是中了这毒?”
“这……”兹丕黑父摇摇头道:“这兹丕不知,说不清楚,世子当时的反应,只像是服用了过量的壮阳药,方才兹丕也说过,若是剂量不够,这毒是看不出甚么的。”
兹丕黑父又解释道:“谢先生疯癫狂躁,可能是因着一次性服用了太多怪毒,以至于神志不清。”
刘非幽幽的道:“请问兹丕公,这毒……可令人上瘾?”
兹丕黑父一愣,惊讶的道:“这……太宰竟是又能未卜先知?这怪毒的确令人上瘾,方才兹丕去圄犴为河兴侯诊治,河兴侯躁动不安,的确是瘾症发作的模样,甚至有些神志不清,嘴里说着胡话。”
刘非问:“他嘴里都说了甚么胡话?”
兹丕黑父回答道:“他说……他要喝茶。”
茶!
刘非心头一震,果然如此。
谢文冶的疯癫和茶楼脱不开干系,梁多弼也吃了一杯“假茶”。还有为君子茶楼一掷千金,为了吃茶,甚至不惜借贷国债的官吏们。
刘非沉声道:“君子醉果然有问题。”
刘离道:“看来……必须找个借口查封茶楼了。”
刘非和刘离都是拥有现代记忆之人,按照兹丕黑父所说,这君子醉怕是毒#品一类,令人上瘾,便算是倾家荡产,也要喝上一壶,加之君子茶楼还精细记录了这些官员的底细和明细,简直便是握住了朝廷的把柄。
刘非眯眼道:“师出无名,该如何查封君子茶楼呢?”
他说到这里,突然看向梁错,刘离似乎与他想到一处去了,同时看向梁错。
梁错一愣,登时有一种毛骨悚然的错觉,而且是双倍毛骨悚然!
刘非微笑道:“看来……”
刘离道:“陛下该登场了。”
梁错:“……”???
*
君子茶楼。
掌管的噔噔噔从二楼冲下来,一打叠的跑出,咕咚跪在地上,扣头道:“草民拜见陛下!陛下万年——”
原是大梁天子梁错,亲自前来茶楼饮茶。
梁错可是天子,便算是没有号牌,亲自前来,君子茶楼也必须招待,再者,梁错便是丹阳城的风向标,他吃过的茶,必然扬名天下。
倘或君子茶楼真的贩卖有问题的茶饮,想要因此获利,并且抓住朝廷的把柄,那么梁错这个天子,一旦吃了茶,上了瘾,简直正中他们的下怀,君子茶楼合该更是愿意,没有不接待的道理。
果不其然,掌柜的殷勤接待:“请!请!陛下,您请!”
刘非与刘离跟随着梁错走入茶楼,掌管请他们去二楼雅间落座,梁错却道:“不然,朕看这一楼便不错,朕好不容易亲民一次,怎可独饮?再者,朕今日前来,也没有号牌,便坏了你们的规矩,更不好去雅间落座了。”
掌管的赶紧把一楼的席位擦干净,请梁错坐下来。
“陛下您稍等,好茶这就端上。”
掌管的亲自端上茶水,还有美味佳肴,摆了满满一大桌子,道:“陛下请用茶。”
梁错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一副享受的模样,将茶杯放在唇边。
便在此时……
“啊呀!”刘非突然惊叫一声,大喊着:“有虫子!”
梁错趁机放下茶杯,道:“甚么虫子?”
刘离眼疾手快,将准备好的死虫子扔在案几上,道:“快看!在那里!在菜里!”
大庭广众之下,谁能想到堂堂太宰,竟用死虫子栽赃陷害?众人自然都想不到,因此突然看到菜里有一条大虫子,吓得都是惊叫起来。
“真的有虫子!”
“好大一条!”
“好恶心!还只有一半,另外一半……不会被陛下吃了罢?”
“嘘——你不要命了!”
嘭!!
梁错狠狠一拍案几,配合的拍案而起,道:“放肆!!”
掌柜的咕咚一声跪倒在地上,道:“陛下!陛下明鉴啊!这……这……不可能有虫子啊!”
梁错冷声呵斥:“这么大一条虫子,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你还想狡辩?!难不成,你还要说是朕自己扔的虫子,陷害你们不成?!”
梁错把能说的都说了,掌管的还能说甚么?
他若是敢指责陛下,就是以下犯上,君子茶楼要关门,他若是说不出虫子的来源,便是食品有问题,民生大事,君子茶楼还是要关门。
刘非和刘离想到的法子,便是如此绝妙,只要梁错出马,便是让君子茶楼进退两难,有苦说不出!
刘非道:“陛下,您没事罢?可要传医士?”
梁错道:“自然要传医士!朕若是有个甚么,拿你们茶楼是问!”
“来人!”梁错朗声道。
丹阳宫卫尉屠怀信立刻站出来,拱手道:“陛下!”
梁错愤怒的道:“将这黑心的茶楼,给朕立时查封!”
“陛下!陛下误会啊!”掌柜的跪下来磕头,道:“误会误会!肯定是误会,小店怎么会有虫子呢?误会……”
梁错冷笑道:“事到如今,还要狡辩,将这茶楼,从掌柜到跑堂,全都给朕抓起来,交由司理,严加审问!”
“是!”
“陛下!饶命啊——”
“误会!陛下明鉴啊——”
掌柜的大喊着,被士兵押解起来,很快押走。
君子茶楼里沸沸扬扬,屠怀信带人查封,宾客被迫离开,眼睁睁看着茶楼贴上封条。
刘非挑唇看着茶楼,转头微笑:“大功告成。”
刘离与刘非相视一笑:“得来全不费工夫。”
二人实在太过默契,纵使是“亲兄弟”,梁错也十足吃味儿,连忙挤在二人中间,道:“刘非,长辈,朕方才表现的可好?”
刘非微笑:“差强人意。”
刘离嫌弃:“马马虎虎。”
梁错:“……”
折腾了这一大通,君子茶楼暂时查封,但日后会不会解封,还要看他们如何自证,这都不是长久之计,长久之计便是,将君子茶楼背后的东主挖出来,无论他是谁,贩卖这样的茶水,绝对是毒瘤无疑。
刘非回了太宰府,累的瘫在软榻上,很快便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吱呀——】
是推门的声音,很是轻微。
刘非勉强睁开眼目,很快发现自己并非是醒了,而是进入了预示之梦。
因着这里的环境有些陌生,分明是一间屋舍,但屋舍看起来有些许的简陋,并不是自己的太宰府。
【一素衣男子侧卧在榻上,和衣而眠,沉沉的睡着。】
刘非看的清楚,是刘离!
虽刘离与自己生得一模一样,甚至便是另外一个时空中的自己,但刘非还是能一眼分辨出刘离的差别,刘离看起来脸皮极厚,但其实是经过风霜的伪装,他睡觉之时尤其没有安全感,总喜欢侧卧,紧紧捂着自己的胸口。
那里……
掩藏着被梁错刺穿三十九次的伤痛。
【踏踏踏……】
【是轻微的跫音,一条黑色的人影悄无声息的走入屋舍。】
刘非看的真切,那黑衣之人腰上别着短剑,正是那日里解家着火,帮他们拦住死士的黑衣执剑男子。
【黑衣执剑男子来到软榻跟前,无声的站定,目光幽幽地凝视着刘离。】
【一双藏在昏暗之后的眼目,仿佛反顾的狼眼,隐约露着三白,除了眼目之外,就连眉毛也被黑布遮住,甚么也看不出来。】
【黑衣执剑男子沉默了良久良久,久到仿佛变成了一尊雕像……】
【他慢慢伸出手,一点点的,隔空勾勒着刘离的面容,仿佛在亲昵的抚摸着刘离的面颊。】
【随即低下头来,隔着黑色的遮面,轻轻吻在刘离的唇上……】
【“唔……”】
【刘离轻轻的呻吟了一声,他似乎是睡得很浅,十足戒备,猛地睁开双眼,但那黑衣执剑之人分外警戒,立刻蹿身离开,消失在黑夜之中。】
【“谁?”刘离醒过来,黑暗的屋舍中空荡荡的,甚么也没剩下……】
刘非睁开双眼,天色已经大亮,四周还是太宰府的屋舍,他盯着天花板一阵,似乎还在回想昨夜的预示之梦。
有人偷亲了刘离一下?
刘非洗漱更衣,推门走出来,便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一大早的,是梁错来了。
梁错道:“刘非,朕查到了,梁多弼果然有一处私产。”
刘离也起了身,听说梁错来见刘非,立刻母鸡护小鸡一样走出来,生怕梁错对刘非动手动脚。
刘非道:“梁多弼的私产在何处?”
梁错道:“就在京郊不远,挨着一处寺庙。”
刘非眯眼道:“看来需要亲自走一趟了。”
刘离点点头,道:“我这就去收拾东西,今日便上路。”
刘非迟疑的道:“你身子还未恢复,便别去了。”
梁错点头道:“是啊长辈,朕可以照顾刘非。”
刘离冷笑,道:“不劳烦陛下了,哥哥照顾弟弟,是天经地义的,我怎么好放非儿一个人,一不小心,被野狼叼走了怎么办?”
刘非欲言又止,刘离还以为他想劝说自己留下。
刘离道:“想也别想。”
刘非道:“非不是这个意思……”
他说着,又看了一眼刘离,还是欲言又止,道:“你最近……多注意一些。”
“注意甚么?”刘离迷茫:“伤口么?已然好的差不多了。”
“不是……”刘非抿了抿嘴唇,道:“睡觉的时候,注意一点,小心……小心被人强吻。”
刘离:“……?”
第104章 搞暧昧
刘离眼皮一跳, 道:“你在说甚么乱七八糟的?”
刘非道:“总之,你多注意一些。”
梁错查到梁多弼在京郊有一处私宅,这处私宅很是隐蔽, 旁人并不知晓,若不是刘非提点, 恐怕所有人都不知晓,其实梁多弼有自己的宅邸。
因着在京郊的寺庙旁边,众人打算以游览为借口,前去一探究竟。
刘非这几日正好休沐, 便打着休沐的旗号,出门往京郊的寺庙而去。
一路上十足平静, 这座寺庙不是很出名,香火也并不十足旺盛,所以路上人烟稀少, 根本没有遇到任何熟人。
寺庙的住持听说天官大冢宰亲自前来上香,十分恭敬的在门口迎接。
刘非是以太宰的身份出行, 刘离则是太宰的哥哥,至于梁错, 梁错自然没有表明天子的身份, 便是太宰的随从了。
一行人住进了寺庙的客院,客院冷冷清清,不知除了他们以外, 还有没有其他落脚之人,听起来悄无声息。
大家从早上出发,到了寺庙已然过了黄昏, 整顿一番,吃了斋饭, 天色便渐渐黑透下来。
刘非进了客房,举目四望,有些子简陋,毕竟这里是寺庙,都是清修之地,这已然是最好的房间,却还是与太宰府比不得的。
刘非看着门扉,看着户牖,看着软榻,突然……
突然觉得而有些眼熟。
这里房间的布置摆设,怎么那么像自己昨日梦境中,刘离被黑衣执剑之人偷吻的地方?
难道……
刘非眼眸微动,推门走出去,来到隔壁刘离的屋舍。
刘离还未歇息,看到他走进来,调侃道:“怎么了弟弟,一个人睡不着,想要找哥哥为你排忧?你若是怕黑,哥哥与你同床共枕,也是可以的。”
刘非自动忽略了刘离的垃圾话,仔细观察刘离的屋舍,果然,和隔壁差不多的摆设布置,唯一不一样的,便是这个屋舍的案几,缺了一个角,或许是不小心被撞掉的,和梦境中的场景一模一样!
刘非眼膜微动,看来就是这里了。
“怎么了?”刘离在他面前晃了晃手,道:“愣着做甚么呢?可是有甚么事儿?”
刘非回过神来,道:“没有,只是过来看看。”
“看看?”刘离很是了解刘非,眯眼道:“到底何事?”
刘非一脸平静的道:“无事,来看看你的屋舍怎么样,本想与你换屋舍的,看来不怎么样。”
刘离狐疑的看着刘非,刘非道:“早点睡罢。”
说完,转身离开,但并没有回自己的屋舍,而是钻进旁边梁错的屋舍。
梁错正在更衣,看到刘非走进来,有些惊讶。
随即笑起来,道:“嗯?刘卿难道是怕夜间寂寞,竟主动来找朕,不过……此地乃是佛门清幽之地,太宰这般来找朕,怕是……不太好罢?”
梁错一个人脑补了许多许多,刘非走进来,一脸平静的看着他,等他说完所有的话。
梁错:“……”怎么感觉像是朕一个人自娱自乐?
刘非无法直接告诉梁错,自己梦到了一个黑衣人,大晚上会去偷吻刘离,所以只好道:“陛下,臣方才看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黑衣人。”
“在何处?”梁错立刻收敛了笑意,一把抓起佩剑。
刘非道:“只是一晃而过,已然消失了。”
梁错更是蹙眉,道:“这里距离梁多弼的私宅很近,难道是梁多弼听到了甚么风声?不行,朕去看看……”
“等等,陛下。”刘非抓住他的手,道:“不要打草惊蛇。”
梁错道:“你的意思是……?”
刘非挑唇一笑,方才铺垫了那么多,终于说出了重点,道:“陛下,方才那个黑衣人一直逡巡在刘离的屋舍旁边,咱们不如守株待兔,看看他还会不会出现?”
梁错一想也对,如果黑衣人出现,便现身抓住他,点头说道:“也好。”
刘非目的达成,挑了挑眉,心想非实在是太聪明了,用刘离做诱饵,等那黑衣执剑之人出现,便让梁错抓住他,非倒要看看,他的庐山真面目如何。
二人静坐在屋舍中,为了不让人起疑心,便将烛火吹灭,一时间屋舍中黑洞洞的,配合着幽静的虫叫,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宁静之感。
梁错握着刘非的手掌,刘非等了一会子,有些犯困,脑袋一点一点的,干脆靠在梁错的胸口,枕着他的肩膀,浅眠一下。
“刘非……”
刘非听到梁错的唤声,揉了揉眼目,迷茫的睁开眼睛,四周太过昏暗,甚么也看不清楚,刘非不知自己睡了多久,还迷迷糊糊的。
便听梁错警戒的低声道:“外面有人。”
刘非的眼睛瞬间亮堂起来,那个黑衣执剑之人来了?要来偷情刘离了!
甚么困意都没了,刘非跟着梁错来到户牖边,户牖虽然关着,但是因为年久失修的缘故,有些许变形,关不严实,可以透过缝隙看到外面的光景。
只见黑压压的院落中,真的有黑影一闪而过,动作迅捷犹如黑色的猎鹰,悄无声息的钻入刘离的屋舍。
梁错压低声音,道:“当真有刺客。”
他说着,便要动手,刘非压住他的肩膀,道:“别着急,先看看。”
看看?梁错奇怪,还要看甚么?
刘非深知,那个黑衣执剑之人对他们没有恶意,上次谢家老宅着火,死士追杀自己与刘离,还是那黑衣执剑之人出手相助,否则他们根本无法逃脱。
二人来到刘离的屋舍户牖之下,户牖同样变形,可以从缝隙看到里面的光景。
刘离已然熟睡,和衣躺在榻上,侧卧着,双手抵在胸前,看起来十足没有安全感。
黑衣执剑之人慢慢向前,一点点靠近熟睡中的刘离,站定在榻边,凝视着刘离的侧颜。
梁错看了一眼刘非,那意思是在问他要不要动手。
刘非摇摇头,压了压手掌,示意梁错再等一等。
梁错耐着性子等待,过了良久良久,梁错险些以为那黑衣执剑之人,只是一尊黑色的雕像,突见那黑衣执剑之人突然动了,慢慢弯下腰来,一点点贴近刘离。
梁错眼目一眯,按住腰间佩剑,难道黑衣人要伤害刘离了?
但看起来又不像,黑衣执剑之人若是想要伤害刘离,这么近的距离,随时都可以取刘离的性命,何必再挨得那么近?
梁错的目光从戒备到吃惊,低声道:“他是要……”
黑衣执剑之人是要偷吻刘离!
刘非验证了自己的想法,那个黑衣人果然如同梦境中一般,竟然要偷吻刘离,就在黑衣执剑之人马上要亲到刘离的一霎那,刘非大喊道:“抓住他!”
梁错斯时扑出,冲向黑衣人。
黑衣人警戒而迅猛,快速抽身,从户牖扑出屋舍。
刘非就在户牖旁边,黑衣执剑之人冲出来,刘非立刻展开手臂拦住他的去路,那黑衣人似乎有些捉急,不想被抓到,下意识就要推开刘非,但出手的一霎那,反而缩回手来,从刘非身边掠过去。
那黑衣人绕过刘非花费了一些时间,梁错已然追上去,“啪!!”一声金鸣,梁错引剑出鞘,与黑衣人双剑激荡,发出剧烈的响声。
刘离终于被惊醒了,连忙起身查看,道:“怎么回事?”
刘非站在一旁观战,指着那黑衣执剑之人,道:“他,就是他,他偷亲你。”
“甚么?”刘离显然没有反应过来,一脸迷茫。
但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黑着脸色道:“你之前让我小心被人强吻,是不是梦到了甚么?”
刘非咳嗽了一声,抬眼看着夜幕,坦然的道:“没有。”
刘离挑眉道:“没有?”
刘非岔开话题,道:“你认不认识这个黑衣人?”
刘离道:“裹得那么严实,甚么也看不见,如何认识?”
刘非道:“上次帮助咱们拦截死士的,合该也是他。”
刘离仔细去看那黑衣执剑之人,他正在与梁错缠斗,二人招式刚猛,反应迅捷,每一招犹如闪电一般,刘非与刘离都是不会武艺之人,看的眼花缭乱,别说看清楚黑衣人了,梁错也是一身黑衣,只是没有蒙面,便见到黑色的一片,几乎无法区分清楚他们二人的身影。
那黑衣执剑之人似乎很着急脱身,不想与梁错纠缠,他用了几个假动作,晃开梁错的追击,突然身形一闪,猛地向墙头跃上。
梁错想要去追,但又唯恐是调虎离山的计策,怕有人趁机对刘非和刘离不利,因此并不敢追上,眼睁睁看着黑衣人逃离。
刘非感叹道:“跑了。”
梁错收剑入鞘,紧紧蹙着眉心,道:“方才那黑衣人,有些子古怪。”
“古怪?”刘非道:“如何古怪?”
梁错沉声道:“他合该是宗室之人。”
“为何如此说?”刘离问。
梁错道:“不瞒长辈,这宗室子弟,从小入学宫习学,无论武艺路数如何,儿时首先入门的,必然是学宫师父教导的武艺,所以有一些下意识的习惯,是掩饰不得的……方才那个黑衣人,虽然刻意掩藏了自己的招数,但的确是学宫子弟无疑。”
刘非摸着下巴,道:“朝廷的人?”
众人这一闹腾,梁错也不敢睡了,毕竟这里距离私宅不远,又是多事之秋,干脆三个人住在一间屋舍中,刘离和刘非躺在榻上,梁错坐在门边,替他们二人守夜。
刘非有些困了,靠着刘离的肩膀,眼皮沉重,似乎想到了甚么,强撑着困意,口中喃喃的道:“其实……想要再出引出那个黑衣人,也不是难事儿。”
“哦?”刘离道:“你又有甚么坏点子?”
刘非道:“点子管用就好,分甚么好坏。”
刘离道:“那你说说看。”
刘非道:“那个黑衣人,其实是……想亲你,你方才睡着之时,他在你的榻前,足足站了小半个时辰。”
“半……”刘离瞪着眼睛,道:“那你为何一直不行动?”
刘非振振有词的道:“我总要看看,他是否真的要亲你,对不对?”
刘离:“……”
刘非又道:“所以,依我所见,这个黑衣人,对你有不一样的执念,既然如此,便好引出来了。”
刘离眼皮狂跳,道:“我觉得,你想说的并非甚么好法子,要不然还是别说了。”
“别,”刘非拉住他的袖子,道:“你问我,快问我,是甚么法子。”
刘离:“……”
刘非晃了晃他的袖子,眨了眨眼目。
刘离冷笑:“你这样对我没有效果,可是拿捏不住我的。”
刘非再次晃了晃他的袖子,眨了眨眼目,还极为做作的稍微歪了歪头,道:“哥哥,你快问我是甚么法子。”
刘离:“……”
刘离陷入了沉默,他一直知晓自己长成甚么模样,旁人总说自己的容貌犹如谪仙下凡,清冷不可言喻,原来这撒娇的模样,又肉麻,又……又有点无法拒绝。
刘离硬着头皮道:“甚么法子?”
刘非笑起来,道:“既然那个黑衣人如此重视于你,执着到变态的地步,倘或……你与旁人亲近,他必然藏不住,会直接跳出来。”
“亲近?”刘离奇怪。
刘非信誓旦旦的点点头,道:“你可以故意和旁人搞暧昧,如此,那个黑衣人必然会出现。”
刘离嘲讽的一笑,道:“和谁搞暧昧?这里可是寺庙,清修之地,你叫我与谁去搞暧昧?”
刘非目光一动,慢慢转移到屋舍的门口,盯着抱剑正襟危坐的梁错,幽幽的道:“你觉得梁错如何?”
梁错似乎感觉到了危险的视线,转过头来,便看到刘非与刘离齐刷刷的盯着自己,那眼神,相当的可怕,仿佛是野兽盯着一只小白兔……
二人讨论着,便睡着了过去,一夜平安无事,第二日一大早,三人便打算出去,去寻旁边的私宅。
他们从屋舍中走出来,刘非用手肘拱了拱刘离,道:“你想的如何,搞暧昧。”
刘离:“……”
“太宰?!”一声惊讶的嗓音传来。
刘非转头去看,有人惊喜的迎面跑过来,道:“太宰,真的是你啊!你怎么来这里了?这也太巧了罢!”
刘非眼眸微动,竟是梁多弼!
这附近有一处梁多弼的私产,而此时,梁多弼又如此巧合的出现在了寺庙,果然真是太巧了,过于巧了。
刘非不着痕迹的道:“世子?你怎么也在这里?真巧呢。”
“是啊!”梁多弼满脸惊喜:“谁说不是,我随阿母来此处礼佛,没想到竟然能遇到太宰!”
梁多弼很是健谈,道:“我之前就随阿母来过这附近几次,这附近的山水,我都清楚的厉害,太宰你若是想要游览的向导,尽管来寻我!”
刘非一笑,道:“是么?我们正愁不熟悉此地,想要找一名向导呢。”
刘离也道:“是啊,就是不知……世子愿不愿同游?”
“愿意!当然愿意!”梁多弼一口答应下来。
梁多弼又道:“哦不过……我阿母也在,不知太宰介不介意与我阿母一并子同行?”
刘非道:“自然不介意。”
“那太好了!”梁多弼道:“今日天气正好,秋高气爽,咱们这就走罢!我跟你们说,这附近有一处山,虽然不高,但景致很好,若是来得恰巧,还能看到满山的红叶呢!”
梁多弼话匣子一打开,喋喋不休,热情的厉害,有主动约他们同游,看不出任何不对劲儿的地方。
众人在寺庙门口集合,果然看到了太夫人,太夫人年岁大了,腿脚不便,坐在辎车中。
梁多弼来的时候,也是做辎车来的,这会子要与他们同游,自然不能坐辎车,三匹马四个人,梁错自然想要与刘非同乘,正好增进感情,这一路上耳鬓厮磨的,想一想便令梁错心窍发麻。
哪知……
刘非笑盈盈地道:“咱们四个人,只有三匹马,这样罢,陛下与兄长同乘。”
梁错一脸震惊,道:“朕……与长辈?”
刘非暗自对刘离做了一个口型:搞暧昧。
梁错自然是坚决不同意的,这同乘一匹马,难免磕磕碰碰的,刘离乃是刘非的兄长,这成甚么模样?
梁错硬着头皮道:“不如……朕为长辈牵马?”
亏得梁错能想得出来,为了不与刘离同乘,竟然选择牵马,于是其他人坐在马背上缓行,身为一朝天子的梁错,则是在下面为大家牵马。
刘非有些遗憾,啧啧舌,道:“大好的暧昧机会,白白被浪费了。”
众人行了一会子,梁多弼道:“就是前面,快看!前面有一片红叶了,真好看!咱们下马去仔细看看罢!”
梁多弼夸下马背,众人也跟着下马。
刘离下马之时,白色的衣袍竟然被绞进了脚蹬子中,身形一晃,低呼一声,便要从马背上摔下。
梁错眼疾手快,一把抱住刘离,没有让刘离摔到。
刘离靠在梁错怀中,手掌压着梁错的胸口,众人都是惊魂甫定。
咔嚓……
若有似无的声音,是甚么人踩碎了树枝。
刘非指着树林的深处,道:“是那个黑衣人!”
果然,黑衣人又出现了,正如刘非所说,他的执念很深,一直偷偷跟着刘离,刘离一旦与旁人亲近,或者稍显暧昧,那个黑衣人头会“露出马脚”。
刘非道:“别让他跑了。”
梁错立刻扑身追上。
刘非拍了拍刘离的肩膀,挑眉笑道:“哥哥,你很会钓鱼呢。”
刘离:“……”方才真的是意外。
第105章 那个变态
梁错去追黑衣人, 梁多弼惊讶的道:“怎么回事?怎么还有刺客么?”
刘非淡淡的道:“世子不必担心,算不上刺客,顶多是……一个变态。”
“变态?”梁多弼一脸迷茫, 变态是甚么意思?
黑衣人并不恋战,油滑的厉害, 一直想要逃跑,这里不似寺庙,乃是野外,更是方便黑衣人逃跑。
众人追在后面, 刘非累的呼呼喘粗气,刘离的体格锻炼的比刘非强一些, 但也累的够呛,热汗涔涔而下。
刘非断断续续的道:“他……他真能跑啊,到底要……跑到何处去?”
“你们看。”刘离突然说了一句。
众人方才只顾着去追那个黑衣执剑之人, 并没有注意四周,眼前不远处, 赫然是一座宅邸。
这座宅邸,不正是梁多弼的私产么?
黑衣人并非没目的的逃跑, 而是将他们故意引到这里, 快速消失了踪影。
如今同行的还有梁多弼,尚且不知梁多弼是真傻,还是装傻, 梁错更是不敢贸然追去,只得眯着眼睛,凉飕飕的看着黑衣人逃跑的方向。
刘非摆摆手, 累的险些瘫在地上,道:“别追了。”
梁错赶紧回身, 搂住刘非,让他靠在自己怀中休息。
“咦——?”梁多弼指着宅邸,惊讶的道:“这里有一座大宅,好气派啊!”
刘非和刘离同时看向梁多弼,似乎想要从梁多弼的眼神与微表情中,看出甚么端倪来,但很显然,梁多弼的表情纯粹是惊讶,一点子端倪也没有。
梁多弼道:“我来这边几次,竟都没发现这里有一处大宅,修建的还挺气派的,是甚么有钱人家的私宅罢?”
刘非道:“世子以前来过,都不知晓,那非便更是不知晓了……”
他说到这里,眼眸微动,道:“咱们跑得如此疲累,嗓子干渴的厉害,不如……进去纳纳凉,管主人家讨口水喝,如何?”
梁多弼第一个赞同,道:“好啊好啊!我正好口渴的厉害,咱们过去罢!”
梁多弼一点子也没反驳,甚至很是积极。
“多弼。”太夫人的辎车终于跟了上来。
辎车沉重,虽然舒适,但是行路很慢,他们在前面追赶黑衣人,辎车走不快,只能慢悠悠的追赶,这时候才跟上来。
太夫人打起帐帘子,道:“不要胡闹,咱们又不认识这处宅邸的主人家,贸然讨水,成甚么模样,不要丢了老梁人的脸面。”
刘非挑眉道:“太夫人您多虑了,只是讨杯水喝,怎么能与丢人扯上?再者说了,咱们这里头,大梁的天子,宋国公府世子,还有非这个一朝太宰,若是能登门讨水,是他主人家的幸事才对,足够吹出去三辈子的,主人家怎还会嫌弃呢?”
“就是啊!”梁多弼道:“阿母你放心,我有分寸的。”
太夫人似乎还想说甚么,刘非堵住了她的话头,道:“若是太夫人执意觉得讨水喝丢人,这样罢,您在这里等候,我们讨了水之后,再给太夫人送过来。”
太夫人没了言语,“嘭!”将车帘子放下去,似乎不想与刘非说话。
梁多弼道:“走罢,我去叩门!”
梁多弼很是积极,来到大宅的门边,叩叩叩拍着门环,道:“有人么?主人家在家么?”
敲了好一阵子,太夫人打起帐帘子道:“没人便别敲了,敲得心烦。”
“谁啊?”就在此时,门内有人应声。
梁多弼惊喜的道:“打扰了,主人家在家么?方便开开门,我们路过此地,想要讨口水喝。”
吱呀——
大门打开了一条缝隙,很小很小的缝隙,一个仆役打扮的男子,有些子高壮,若说是仆役,更像是护院,从门缝里看了他们一眼,冷声道:“甚么人?!敲甚么门!没水没水,快走!”
那仆役凶神恶煞,说罢便要关门。
“诶!!”梁多弼伸手推门,不叫他关门,道:“你这仆役,甚么态度?我要见你主人家!”
“哼!”那仆役冷笑一声,十足不屑,道:“滚开!再不滚开,我便要打人了!”
梁多弼气怒的道:“你这人,与你好好儿的说话,你怎么却不会好好儿的说话,一个仆役而已,竟这么大谱子?”
刘非走过去,往门缝里看了一眼,那仆役身材高大,堵的严严实实,故意用身子堵着,不叫他们去看,但刘非还是看到了一瞥,门后并没有任何影壁,大宅里面空荡荡的,一眼看过去有些荒凉,好似不是给人住的一般,只有私宅的外观很是宏伟。
刘非故意道:“你这小厮,恁的如此无礼?你可知自己在与谁说话?你眼前这位,可是丹阳城大名鼎鼎的,宋国公府世子!”
梁多弼挺胸抬头,无比自豪的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道:“对啊!我可是宋国公府世子!你竟如此无礼!”
“世子?”那仆役吃了一惊,眼眸快速旋转起来。
刘非将他的表情看在眼中,那仆役完全不似被梁多弼的身份震慑住了,反而有些慌张,且眼珠子滚动之快,仿佛在反复思量甚么。
那仆役很快回过神来,呵斥道:“甚么世子?我怎么没听说过?世子能到这里来么?我告诉你们,快滚!不然我要打人了!”
“你这人……”梁多弼顶着门,就是不让他关门。
刘非拿出一副胡搅蛮缠的模样,道:“你竟是连宋国公府都不看在眼中?如此猖狂,我今日必须要见一见你家东主!”
那仆役瞪眼道:“不走是不是,老子今日便教训教训你们!”
他说着,跻身从门内走出来,果然犹如山一般高壮,刚才门缝里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身材魁梧,满身纠结的肌肉,一条胳膊甚至比刘非的腰还粗,这说是仆役,都没人相信。
梁多弼瞬间怂了,干咽了一口唾沫,迟疑的看向刘非,道:“太……太宰,现在怎么办?”
刘非抬了抬下巴,道:“怕甚么?”
梁错立刻走上前去,将刘非护在身后,伸手搭在腰间的佩剑之上,戒备又警戒的模样。
刘离也走过去,拉住刘非,一副母鸡护小鸡的样子。
刘非被二人团团的保护着,反观梁多弼,梁多弼被漏了出去,左右看了看,赶紧窜到刘非身后躲起来。
“小子!”那仆役撸胳膊挽袖子,便要来打架。
就在此时……
呼——
一股浓烟从宅邸中飘散出来。
“着火了——”
“快,救火!救火啊!”
“走水了……”
众人定眼一看,浓烟更是剧烈,从宅邸中源源不断的翻滚腾空而起,仿佛一只张牙舞爪的怪兽,伴随着浓烟,还有明艳的火色,窜天而起。
“怎么回事?!”那高壮的仆役大吃一惊。
他顾不得刘非等人,连忙冲进宅邸去救火。
刘非给众人打了一个眼色,道:“走!”
趁着宅邸混乱,刘非等人也冲进宅中,果然,根本没有甚么影壁,别说是影壁了,连院墙都没有,整个宅邸就是一个巨大的空壳,更像是一个仓库,院落里堆放着满满的木箱,所有的木箱全都合着盖子,上面还打了私人的封条。
“救火啊!”
“货烧了!快救火!”
“你们是甚么人!?怎么进来的!”
有人发现了刘非等人,刘非道:“我们是来救火的,怎么着这么大火啊。”
他说着,装作十足不小心的模样,“嘭——”一声,撞翻了一只木箱子。
木箱子落得很高,翻滚下来掉在地上,瞬间四分五裂,盒子里面的东西散落了一地,竟然是……
茶饼!
一个个茶饼摔成了碎屑,包裹茶饼的纸张上赫然写着——君子醉。
“君子醉?!”梁多弼指着那些茶饼,惊讶的道:“这里难道是君子茶楼的库阁么?可……可这茶饼,包裹的也太简陋了罢?这要卖这么多财币么?奸商啊!”
着火其实不大,很快就被扑灭了,救火的人全都跑出来,全都穿着仆役的衣裳,但一个比一个人高马大,壮实的仿佛打手一般。
那些人慢慢围拢过来,梁多弼干咽了一口口水,下意识向后退了几步,总觉的很是危险,道:“你们……你们要干甚么?”
仆役道:“他们都看见了……怎么办?”
刘非走出来,道:“我乃天官大冢宰刘非,君子茶楼已然被查封,你们却在此时囤积茶饼,本相要看你们的账单与凭证。”
仆役们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刘非呵斥道:“还不快将账单与凭证拿出来?”
仆役们还是没有说话,但下一刻,不知是谁大喝一声,道:“杀了他们!谁也别想离开!”
那些仆役竟然斯时暴起,冲向众人。
“刘非!”梁错一把拉住刘非,将他护在身后,同时引剑出鞘,挑飞袭击向刘离的兵器。
“啊!”梁多弼大喊一声,他没有人保护,连忙抱头乱窜,四处奔逃,大喊着:“怎么回事!你们要造反啊!”
仆役们发疯的冲向众人,只有梁错一个人会武艺,还要保护三个人,而那些仆役一个个高壮无比,十足骇人。
“当心!”刘非大喊一声,只见有人砍向刘离,梁错一时无法分心。
当!!!
一声巨响,那仆役的兵刃瞬间被弹飞,一抹黑影突然出现,一把搂住刘离的腰身,将人向后一带。
是那黑衣执剑之人!
刘离眯了眯眼目,突然出手,一把朝黑衣人的面巾抓去,黑人似乎早有准备,躲避仆役的同时,向后仰头,面巾并没有掉下来。
但黑衣人一仰头,他的面巾稍微有些错位,黑衣人遮挡严密的脸面,除了眼目,稍微露出了一丝眉毛,是……
断眉!
刘离浑身一震,就在他想要看清楚那断眉之时,黑衣人已然松开刘离,快速抽身而走,仿佛是一抹幻觉,从未真实出现过一般。
“你可有受伤?!”刘非跑过去扶住刘离,紧张的上下检查。
刘离正在发呆,眼神空洞洞的,口中呢喃着:“断眉……这不可能,或许是巧合……”
刘非没听清楚,道:“到底怎么回事?”
刘离回过神来,摇摇头,道:“无事。”
梁错护住众人,道:“他们人太多了,想要离开这里,并且保留证据,恐怕很难。”
刘非思考了一瞬,道:“那便先抽身。”
这里堆放的茶饼如此之多,想要转移基地,起码需要一段时间,如果众人先抽身离开这里,然后带兵折返,肯定还能将他们拿住。
梁错点头道:“好!”
众人准备抽身,哪知这时候变故突然。
“啊——”有人惊叫了一声,定眼一看,竟然是太夫人!
宋国公府的太夫人,也就是梁多弼的阿母,梁饬的大母,被一个仆役用刀架住脖颈,挟持着走了进来。
仆役呵斥道:“不想让这个老东西死,就立刻把兵刃扔下!”
太夫人年事已高,又被挟持,颤巍巍的惊叫:“别……别伤害我!多弼……多弼快救阿母啊!”
“阿母!”梁多弼惊慌不已,道:“怎么办、怎么办!阿母……”
梁多弼对刘非道:“太宰,快……快救救我阿母啊!”
“都不许动!”仆役呵斥:“听到没有!否则我杀了这个老东西!把兵器扔下,扔下啊,我数三下,否则……”
刘非淡淡的道:“三。”
仆役愣住,道:“你说甚么?”
刘非道:“你不是说数三下么?我替你说了,一二三,还是三二一,数完了,你要干甚么,赶紧的,麻利点,婆婆妈妈的,你是太监么?”
“你……你……”仆役被气得脸色涨红,七窍生烟,道:“我手里有人质!你敢这般与我说话,难道不想让这老东西活命了么?!”
刘非耸了耸肩膀,很是无所谓的道:“我与这位老人家非亲非故的,再者,你看看,老人家一把年纪了,活得肯定也够不够了,要不然你赶紧下手罢,还是下手罢。”
太夫人大叫道:“不要!不要啊!!救我啊!救老身!”
梁多弼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道:“这……这可怎么办啊!”
那仆役不比梁多弼好多少,又着急又惊慌,本以为抓住了人质,便可以无所顾虑,哪知道这人质根本不管用。
仆役大吼:“我真的会杀了她!!杀了这老家伙!!”
踏踏踏——
一阵跫音快速逼近。
仆役更是惊慌,连忙朝着跫音的方向看去,黑压压的一队人,竟然是……
“官兵”仆役惊恐的大喊:“你们竟然找了官兵!?”
梁错略微有些吃惊,看了一眼刘非,又看了一眼刘离,哪里来的官兵?
在来查看私宅之前,谁也不知道这座私宅,与君子茶楼到底有没有干系,为了不打草惊蛇,这一趟刘非打算暗暗的查探,所以根本没有布置官兵,哪知这时候竟然来了这么多人。
怎么也有五十人,一行扑过来,目的十分明确,根本不像是路过,快速包围了宅邸的前后门。
仆役挟持着太夫人,眼眸乱转,大吼一声,突然一把推开太夫人,转头便跑。
“啊呀——”太夫人一声惊呼,梁错想去抓那逃跑的仆役,但太夫人正好挡住了梁错的去路,只是稍微这么一停顿,那仆役已然跑了出去。
其他的仆役看到官兵,惊慌大乱,慌忙四处冲突,官兵却已然冲了进来,为首之人一身劲装官袍,腰配短剑,伸手压在剑上,朗声呵斥:“若有擅跑冲突之贼子,就地格杀!”
“是!大人!”
那些官兵立刻拔出佩剑,仆役们的人数远远少于那些官兵,配备也没有他们精良,瞬间被包围在中间,谁也不敢反抗,根本无法逃脱。
刘非仔细去看那带兵的官员,大抵二十出头的年纪,可以说是年纪轻轻,身材高大,那高挺的身材,尤其是藏在劲装之下的胸肌,简直和梁错有一拼,只不过面容平平无奇,分明长得也算是端正,五官标志,但组合在一起,竟是个大众脸,说不出来的普普通通。
那官员一身劲装,要配短剑,又是带兵之人,像足了武将。
只不过他并非是个武将,身边带的也并非是兵,而是司理署的差役。
此人正是司理署的大夫。
年轻男子拱手道:“梁任之拜见陛下。”
梁任之,听名字便知晓,他与梁翕之一般,都是梁氏的宗族子弟,梁任之乃是梁错的从兄,但并非是皇子皇孙,而是公孙,公爵之后,正儿八经的老梁人。
梁任之任职司理署,乃是掌管刑狱的官员。
梁错蹙眉道:“梁任之?你怎在此地?”
梁任之面色平静,甚至有些冷漠,拱手回答道:“臣听闻此地常常有强盗出没,特意来差役巡逻,远远看到火光浓烟,便前来查看,没想到竟遇到了陛下,臣救驾来迟,惊扰了陛下,还请陛下责罚。”
竟是有这么巧的事情,梁任之突然出现,帮助众人解围,扣押住了宅邸中的仆役和赃物,可惜的是,还是跑了一个仆役。
梁错点点头,道:“你立刻让人查抄宅邸,将这个宅子中所有的物件,一样不落,全都给朕封起来,押解回丹阳城,还有……这里的所有人,一概押解,朕要亲自提审。”
“是,陛下。”
梁任之言简意赅,甚至没有一句废话,挥手道:“押人。”
梁多弼赶紧跑过去,扶起摔倒的太夫人,道:“阿母你没事罢?”
太夫人哆哆嗦嗦,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颤抖的道:“我没……没……没事……”
梁任之行动起来很麻利,将所有的赃物封上封条,差役押解着仆役,用绳子穿起来,以免有人半路逃跑。
梁错一回头,便看到刘非盯着梁任之不停的打量,那目光很是专注,上上下下的扫视,尤其在看到梁任之的胸膛之时,会短暂的停顿一会子,然后再继续扫视。
梁错心头一阵酸涩,他承认,梁任之的胸肌也很有看头,尤其是一身劲装,衣料又贴身,完全将高大挺拔的身形展露出来。
然,梁错觉得,和朕比起来,他还差远了!
梁错走过去,故意挡住刘非的目光,他身量很高,肩膀又宽阔,刘非瞬间看不清楚,却还是侧头去看。
梁错干脆用手掌捂住他的眼目,道:“看甚么?那么好看么?”
刘非点点头,道:“臣发现,这位司理大夫的身材,竟是与陛下有一比。”
梁错冷笑:“那是因着他穿了劲装,朕的袍子太宽大了,你才会有此错觉。”
刘非挑了挑眉,梁错拉住他,道:“别看了,没甚么可看的。”
于是拉着他上马,道:“回去了。”
刘离同样翻身上马,回首看着那座宅邸。
“怎么了?”刘非凑过去道。
刘离道:“方才……是谁放的火?”
刘非一笑,道:“还能是谁?无非是那个黑衣人,他方才故意引咱们过来,如不是着火,咱们也进不来,看来他是有意的。”
的确,那黑衣人逃窜的方向,正好是宅邸的方向,就在刘非等人与仆役僵持不下之时,宅邸又着火了,除了那黑衣人,谁还能做到如此巧合?
刘离眯起眼目,道:“巧合也太多了,还有那个司理的官员,他来的也太巧了。”
刘非转头看向梁任之,道:“就是胸很大的那个?”
刘离无奈的道:“就知道看胸。”
刘非挑眉道:“难道你没看?”
刘离:“……”当然……也看了。
由司理梁任之护送,众人一路返回丹阳城,天黑之时便进入了丹阳城内。
梁任之负责将赃物和仆役们押解回司理的圄犴,没说多余的话,很快离开了。
刘非看着梁任之的背影,摸了摸下巴,道:“以前非也见过司理的官员,怎么都未见过这位公孙?”
梁错酸溜溜的道:“你也说了,是公孙。”
公孙的确是姓氏,但他的本意,那是公爵的孙子,久而久之,便有人用公孙二字作为姓氏,传承了下去。
丹阳城中有许多国公、公爵、侯爵、伯爵等等,虽然到了梁错这一辈,兄弟姊妹不多,但老一辈的宗族还是很多的。
梁任之是宗族公爵之后,也就是梁错的从兄,从兄便是宗族之中的兄长,到了梁任之这一代,他已然不世袭爵位,也并非甚么世子,但看在他公孙的身份上,混个一官半职还是有的。
这些士族子弟进入官场,多半都是混吃等死,家中荫庇,不缺财币,粮俸可有可无,甚至还可以给朝廷补贴,而朝廷要的,便是老梁人在官场中的比重,平衡之用。
梁错道:“像这样的宗族子弟,平日里做的都是一些可有无可之事,从来不干正事,你自然不曾见过他。”
刘非道:“那便奇怪了,梁任之乃是一个不干正经事儿的宗族子弟,为何竟要上赶着去京郊抓强盗呢?又那么恰巧,看到了起火,这才帮陛下将贼子和赃物抓住?”
梁错眯了眯眼目,道:“朕令怀信去打听打听。”
刘非点点头。
梁错道:“时辰夜了,今日你便留下来,在朕的路寝过夜罢。”
刘非却笑道:“陛下,眼下还不能燕歇。”
“不能?”梁错奇怪。
刘非道:“正是,臣要立刻去抓宅邸的东主梁多弼归案。”
梁错有些不解,道:“梁多弼分明与咱们一同入京,你当时为何不抓他,反而要兜这么一大圈子,让他回到了宋国公府?”
刘非挑唇一笑,道:“梁多弼一直都没有表现出任何端倪,如今宅邸被查抄,物证人证都被咱们带了回来,若他真的是君子茶楼的东主,肯定会沉不住气,将他放回宋国公府,他必然立刻行动,这个时候正好去抓个现行。”
梁错道:“有理。”
他思索了一下,道:“你带别人朕不放心,朕要与你同去。”
夜色宁静,宋国公府突然杂乱起来。
火光冲天,人声鼎沸,士兵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住府邸大门,仆役们全都在窃窃私语。
“怎么回事?”梁多弼从屋舍中哈欠连天的走出来,伸了个懒腰,道:“谁一直在吵闹?”
他一出门,当时就傻了眼,惊讶的道:“如何这么多人?陛下?太宰?”
梁错与刘非亲自带兵,包围了宋国公府,宋国公梁饬跪在地上,道:“陛下,不知臣所犯何事,需要劳动陛下如此大阵仗?”
刘非道:“国公爷不要误会,犯事的人,不是国公爷,而是……世子。”
“甚么?”梁多弼指着自己鼻子,惊讶道:“我?我怎么了?”
梁错挥手,冷声道:“拿下!”
屠怀信亲自上前,擒住梁多弼,梁多弼疼的子哇乱叫:“怎么回事啊!我……我犯了甚么事?哎呦,还有好疼啊!”
太夫人闻讯赶了出来,哭天喊地的道:“你们这是做甚么啊!放开!快放开多弼!”
刘非幽幽的道:“太夫人,本相劝你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今日遭遇挟持之事,难道太夫人都忘了么?经查证,那宅邸的东主,竟然便是梁多弼本人。”
“甚么?!”梁多弼首先惊叫出声:“我!?怎么……怎么可能?我甚么时候有那么大一处宅邸了?我都不知!”
太夫人吃了一惊,很快又继续哭诉道:“不可能!决计不可能!多弼哪里有甚么宅邸?他最近连月钱都被克扣了,哪里能置办宅邸,一定是误会!误会啊!”
梁错凉飕飕的道:“是不是误会,都带走再说。”
“多弼!多弼!”太夫人一阵哀嚎,拉住梁饬焦急的道:“国公爷,你快、快给多弼担保啊!他是你的叔叔,你的为人你最清楚的,你快给多弼担保啊!”
梁饬眯起眼目,深深的看了梁多弼一眼,竟没有为梁多弼说话,而是道:“陛下若有需要,我宋国公府,定全力配合查证。”
“你……”太夫人气得浑身打颤,双眼一翻,竟是被气晕了过去。
“太夫人!”
“不好了,太夫人昏厥了!”
“快!快去叫医士!”
宋国公府杂乱不堪,刘非与梁错押解着梁多弼离开,刚一出宋国公府,便看到太宰府的车子停在路边。
刘离打起帐帘子,道:“非儿,上车罢。”
刘离是专门来接刘非的,显然又开始棒打鸳鸯的模式,不想让刘非跟着梁错回宫。
梁错微笑道:“长辈,今日夜了,不如……”
不等他说完,刘离已然道:“不如陛下早些回宫歇息。”
梁错:“……”
梁错没有法子,只好回宫歇息,刘非则是跟着刘离回了太宰府休息。
刘非睡了一个好觉,因着昨夜忙到后半夜,日上三竿才醒来。
方思伺候他更衣,道:“郎主,司理署的梁任之来了。”
“梁任之?”刘非奇怪,他跑来做甚么?难道是与昨日查抄相关?
刘非洗漱更衣,来到前堂,果然看到了梁任之。
他板着脸,不苟言笑,坐在席上,看到刘非入内,起身作礼,道:“太宰。”
刘非道:“不知司理大夫,今日前来,可是有甚么要紧事?”
梁任之道:“并非公事,而是……”
他顿了顿,拿出一瓶伤药,道:“昨日查抄匪贼宅邸,太宰的兄长似乎扭伤了手腕,下臣常年在司理打交道,备得一些不错的跌打药,所幸今日无事,特意为太宰送来。”
刘离扭伤了手腕?
刘非并不知刘离扭伤了手腕,赶紧让方思请刘离出来,刘离也有些诧异,活动了一下手腕,道:“只是轻微的扭伤,已然不怎么疼痛了。”
昨日的场面太过混乱,刘非都不曾注意,刘离竟然扭伤了手腕,回来之后刘离也不曾谈起,也没有请兹丕黑父医治,若不是今日梁任之说起,刘非根本不知情。
梁任之道:“这伤药十足管用,若是刘君子不弃,便拿着用罢。”
他说完,似有些迟疑,道:“下臣还懂得一些推拿的手法,可以配合伤药活血化瘀。”
刘离想要拒绝,毕竟他与梁任之根本没甚么接触,昨日才第一次见面,这又是送药,又是按摩的,听起来有些……殷勤。
刘非却拉住刘离,道:“不知道会不会麻烦公孙?”
“自是不麻烦。”梁任之道。
刘离奇怪的道:“你捣甚么鬼?”
刘非低声道:“你难道忘了那个黑衣服的变态?”
刘非说的,自然是那个黑衣执剑的男人,抓了几次,都没能将他抓住。
刘非悄声咬耳朵道:“梁任之若是为你按摩涂药,你说暧昧不暧昧?那个黑衣服的变态,一定会按捺不住出现的。”
刘离眼皮狂跳,刘非催促道:“那便劳烦公孙了。”
梁任之道:“不劳烦。”
刘非推着刘离坐在席上,还故意让刘离距离梁任之很近,二人的膝盖几乎碰在一起,若有似无的。
梁任之将跌打的伤药倒出来一些,涂抹在刘离的手腕上,然后轻轻推开,开始推拿按揉。
“嘶……”刘离一抖,似乎觉得有些疼痛,单薄的肩膀颤了一下。
梁任之道:“对不住,我轻一些。”
刘离摇摇头,道:“无妨。”
刘非趁着他们推拿,站起身来,看似不经意的晃悠到大堂的门口,往外看了几眼,没有人,别说是黑影了,甚么影子也没有。
刘非回头看了一眼,梁任之还在给刘离推拿,道:“好了,请刘君子活动了一下手腕,看看好些了没有。”
刘离试探着活动了一下,惊喜的道:“真的不疼了?多谢公孙。”
刘非没看到黑影,连忙跑回来,道:“哥哥,你难道忘了,你的左手也疼。”
“也疼?”刘离活动了一下左手,不疼,好好儿的。
刘非对他眨眨眼目,低声咬耳朵,道:“那个黑衣服的变态还没出现,再揉一会子。”
刘离一阵无言。
梁任之蹙眉道:“刘君子的左手,可也受伤了?”
刘离微笑,滴水不漏的道:“不瞒公孙,的确……也有一些疼,只是不严重,不好麻烦公孙。”
梁任之道:“并不麻烦,请刘君子把左手伸出来,下臣为刘君子推拿。”
刘离又伸出了左手,其实他左手一点子也不疼,完全没有受伤,硬着头皮让梁任之推拿,刘非则是又晃到大堂门口,仔细观察,放眼望去,除了偶尔走过去的几个仆役,完全没有可疑人士。
“好了。”梁任之推拿很麻利,道:“请刘君子试试看,可好些了?”
刘离本就不觉疼痛,像模像样的晃了晃手腕,客套的道:“已然无事了,真真儿是多谢公孙。”
梁任之道:“不必谢,举手之劳。”
那边已然推拿完毕,黑衣执剑之人竟然没有出现,刘非蹙眉,喃喃自语的道:“奇怪,难道那变态,还是有选择性的变态?”
梁任之很快便告辞离开,刘离道:“如何,你的计划落空了?”
刘非百思不得其解,道:“你与那个梁任之,又摸又揉的,那个变态,为何不出现?”
刘离眼皮狂跳,甚么叫又摸又揉,听起来很不正经。
刘非若有所思的道:“难道……那个变态,只吃梁错的醋?”
他想到这里,拉住刘非道:“咱们进宫去罢。”
刘离道:“进宫去做甚么?”
刘非一笑,道:“马上要到午膳的时辰了,咱们进宫去找梁错用膳,正好方便你与梁错暧昧,把那个变态引出来。”
刘离:“……”头、头好疼。
刘非拉着刘离进宫,梁错本是很乐意与刘非一同用膳的,他巴不得刘非来找自己,只是……带个大舅哥来,算怎么回事?
刘离本就力求棒打鸳鸯,拆散刘非与梁错,今日刘非还十足乖巧,主动让刘离坐在二人中间,道:“哥哥,你坐这里。”
刘离无奈的坐下来,刘非还挤刘离,让他再往梁错身边靠一靠。
梁错不敢挨得长辈太近,缩着肩膀,小可怜一样往旁边缩了又缩,几乎缩成一个条状,反观刘非,霸占了一大张案几,活脱脱一个大地主。
刘非笑盈盈的道:“陛下,兄长他扭伤了手腕,不好用力,陛下你来喂兄长用膳罢。”
“朕……咳咳!”梁错刚喝了一口汤羹,呛得直接咳嗽出来,脸红脖子粗的。
让朕喂大舅哥用膳?
刘离道:“别闹。”
刘非则是一本正经的道:“没闹,你难道不想引出那个变态么?”
刘离自然是想知晓那人是谁,可是……刘非这提议,难道还不是瞎闹么?
刘非催促着,道:“陛下,就喂兄长食这道鱼丸罢。”
梁错眼皮狂跳,连连干笑,道:“这……”
刘非用小匕舀了一只鱼丸,将小匕塞在梁错手中,抬了抬下巴,示意梁错将鱼丸喂给刘离。
梁错:“……”
刘离:“……”
众人僵持半天,梁错硬着头皮,眼一闭,心一横,举着小匕塞过去,的确是塞过去。
刘离张口含住鱼丸,小匕正好撞在他的牙齿上,“嘶……”刘离痛呼一声,捂住自己的嘴巴。
梁错这才发现自己干了“坏事”,连忙道:“对不住对不住,长辈没事罢?”
刘非探头看了看路寝殿的大门,没有声音,没有动静,一切静悄悄的。
刘非摆手道:“再喂一颗鱼丸。”
梁错头疼欲裂,刘离则是感觉牙疼……
刘非道:“刚才喂得太快了,慢一点,暗昧一些,旖旎一些。”
梁错干笑着,用小匕又舀出一颗鱼丸,动作快准狠,仿佛用上了功夫,直接塞在刘离口中。
“嘶……”
这回没撞到牙齿,但是鱼丸是从汤羹中舀出来的,很是烫口,刘离没有防备,烫的直抽气。
咔嚓……
一声轻微的响动。
刘非眯眼,快速从路寝宫的内殿冲出来,合该是那个黑衣服的变态沉不住气了。
刘非冲出去,“嘭……”一声,竟是与人迎面撞了个满怀,险些跌倒在地上。
“公孙?”刘非看着对方。
正是司理署的大夫梁任之!
刘非是去抓变态的,没想到撞到了梁任之,连忙去看殿外,空无一人,连巡逻的士兵也没有,更别提甚么黑影了。
刘非蹙眉道:“公孙怎么在此?”
梁任之面色冷静且严肃,道:“下臣有要事,求见陛下。”
第106章 心有灵犀
梁错听见动静走出来, 道:“梁任之,你怎么来了?”
梁任之拱手道:“陛下,臣有事禀报。”
梁错点点头, 道:“讲。”
梁任之沉声道:“陛下,君子茶楼的掌柜, 在圄犴中畏罪自杀了。”
“甚么?”梁错眯起眼目,沙哑的道:“畏罪自杀?”
梁任之道:“臣无能,还请陛下责罚。”
梁错追问,道:“如何能断定是自尽, 不是出于他杀?”
梁任之道:“容臣细禀。”
昨天夜里,众人回了丹阳城之后, 刘非亲自带人去宋国公府抓君子茶楼的东主,也就是私宅的所有者梁多弼。
回来之后,刘非便让圄犴, 将梁多弼与那个茶楼掌柜关在一起,如此一来, 也能试探一番梁多弼。
梁任之道:“臣按照太宰的吩咐,将梁多弼与茶楼掌柜关在一起, 特意加强了牢卒的守卫, 根本不可能有刺客或者死士进入司理圄犴,然……今日早晨,牢卒发现茶楼掌柜已然身亡。”
刘非蹙眉道:“如何身亡?”
梁任之道:“根据验伤, 茶楼掌柜是被碎瓷片,割破了喉咙,失血过多身亡的。”
刘非眼眸微微转动, 道:“碎瓷片从何而来?”
梁任之回答道:“合该是圄犴中的承槃碎片。”
刘非又问道:“梁多弼不是被押解在同一间牢房之中么?他便没有发现甚么?”
梁任之点点头,道:“今日早晨, 最先发现茶楼掌柜身亡的,正是梁多弼,牢卒听到了梁多弼的惨叫,前去查看,发现茶楼掌柜已然失血过多。”
梁错沉声道:“摆驾,朕要亲自去司理圄犴查看。”
“是,陛下。”
刘非与刘离跟着梁错前往司理署的圄犴,圄犴大门的警戒更加森严,围着许多士兵,里面三步一个士兵在巡逻。
众人走进去,一股子血腥气扑面而来,梁任之前去禀报,因着茶楼掌柜死得过于蹊跷,所以牢卒们不敢贸然妄动尸体,就让尸体一直那么放着。
梁多弼还被关押在牢中,缩在角落,瑟瑟发抖,将脑袋埋在膝盖里,根本不敢看尸体一眼。
踏踏踏……
梁多弼听到了脚步声,吓得一个哆嗦,勉强抬起头来,惊喜的道:“太宰!太宰!”
他连忙蹦起来,窜到牢门边,隔着牢门大喊:“太宰!你终于来了!快……快放我出去,给我换个牢房也好,这里……这里有死人啊!”
梁多弼脸色发白,嘴唇干裂颤抖,整个人狼狈不堪,一看便是被吓得不轻。
刘非观察着他的表情,似乎想要看出甚么端倪,梁多弼的模样,一点子也不像是装出来的。
刘非道:“世子,你可识得昨夜与你同牢的囚犯?”
梁多弼使劲摇头,道:“不、不认识,没见过……”
他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了甚么,道:“不对不对,我见过他……他不是那个茶楼的掌柜么?我之前见过他!”
梁多弼曾经去过君子茶楼好几次,为了喝上君子醉,可谓是绞尽脑汁,虽然最后他也没喝上纯正的君子醉,但掌柜的见过两面,乍一看没有印象,但仔细一看,的确是有些印象的。
刘非道:“除了在茶楼,你还见过他么?”
梁多弼摇头,道:“真……真没有了。”
梁多弼伸手去抓刘非,道:“太宰,那……那是个死人啊!太可怕了,给我换、换间牢房罢!”
梁错立刻上前一步,拉住梁多弼,拉住刘非后退了半步,没有让梁多弼碰到刘非。
梁错眯眼道:“梁多弼,朕问你,昨夜与你同牢的囚犯身死,你便一点子也不知情么?”
“不知啊!”梁多弼连忙道:“我真的甚么也不知,我睡着了,昨夜被关进来,已然是后半夜了,我实在太累了,就睡着了……今日还是被血腥味呛醒的,十足难闻,我一睁眼……吓、吓死我了!”
梁多弼的喊叫声,将牢卒引来,牢卒这才发现,茶楼掌柜已然断气。
梁多弼道:“我哪知道,他好端端的,突然……突然就死了!”
刘非挑眉,道:“你说他好端端的?昨夜他的反应很正常?”
梁多弼点头如捣蒜,道:“正常……正常不正常我不知道,我们都没说过话,我太困就直接睡了。”
这一点牢卒可以作证,因为一整个晚上,牢卒并没有听到交谈之声,也没有奇怪的动静,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茶楼掌柜是自尽的,否则不可能没人发现。
还有,茶楼掌柜除了失血过多的伤口之外,根本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看起来也像是自尽的。
“太……太可怕了!”梁多弼求饶道:“好歹给我换间牢房!”
“多弼——多弼啊——”
有人叫魂儿一样,哭天喊地的声音被拦在圄犴门口,但还是一阵阵传进来。
“让老身进去!”
“老身要去探看多弼!”
“多弼——多弼……”
梁多弼听到动静,道:“阿母?是阿母来了?”
梁错看了一眼刘非,点点头,道:“把太夫人放进来。”
“是。”梁任之亲自去放行,很快太夫人便走了进来,同来的还有宋国公梁饬。
太夫人闻到了剧烈的血腥气,又看到了地上的尸体,呕了一声,差点吐出来,嫌弃的捂着嘴巴和鼻子,跑过去道:“多弼!老身的好孩子,你没事罢?”
梁多弼瑟瑟发抖的道:“阿母!你快救我出去啊!这里……这里太可怕了,还有个死人!”
茶楼掌柜自尽,圄犴出现了死人,消息很快传开,宋国公府又一直关注着梁多弼的动向,太夫人自然便听说了这件事,吵着闹着要来探看梁多弼。
太夫人心疼的道:“多弼,呜呜呜,你这是要心疼死老身啊!都瘦了!瘦了……呜呜呜……”
“陛下!”她话锋一转,完全不像方才哭得那般惨烈,道:“陛下!多弼好歹是咱们梁氏子孙,也是大梁正儿八经的宗族之后,陛下将多弼关在这样肮脏简陋的牢房中,传出去……传出去岂不是伤了咱们老梁人的脸面?”
刘非挑眉道:“哦?难道宗族子弟,还要专门开辟一间特别牢房不成?”
太夫人瞪着刘非道:“都是你!是你挑拨离间,对也不对?不是你的话,陛下怎么会突然下令抓多弼!我们多弼是个顶乖巧的孩子,绝不会做坏事儿!多弼平日里张口闭口,都是太宰你的好话,而如今呢,太宰你竟如此坑害多弼!你于心何忍呢!”
梁多弼连忙拉住太夫人,道:“阿母……”
不等他说完,刘离已然护犊子似的站在刘非面前,冷冷的凝视着太夫人,嗤笑道:“太夫人说话,真真儿是好笑呐。太夫人可知,私宅的东主查出是梁多弼,这罪过有多大?倘或梁多弼真的是君子茶楼的东主,那便是杀头的大罪,当连坐,太夫人您的这颗脑袋也将不保!如今还能叫唤,可是想要一口气叫喊个够本儿?”
“你……你……”太夫人听着刘离的话,气得翻白眼。
梁多弼脸色惨白,道:“杀……杀头?还要连坐?”
的确,君子茶楼的事情牵连甚广,虽只是用食品有问题的借口,将茶楼查封,但梁饬身为宋国公,也是有些门路的,加之梁多弼被扣押,梁饬多番打听了一夜,终于听出了一些眉目,就连被关押在圄犴中,被夺侯的河兴侯,也与君子茶楼有牵连。
梁多弼使劲摇头,道:“陛下,太宰,不关我的事啊!我真的不知,甚么私宅,我以前从未去过,还有……还有茶楼,我若是君子茶楼的东主,我也不必去拿号牌了,对不对啊!”
太夫人哭道:“是啊是啊!多弼不会做这样的事情,陛下明鉴啊!明鉴啊!”
“这可怎么办啊!”太夫人拽着梁饬,道:“梁饬,你快给多弼求情,快啊!”
梁饬今日是来一探究竟的,梁多弼牵连之事很广,搞不好便会将宋国公府拉下水,梁饬身为宋国公,必然要保住整个国公府。
还有梁多弼……
梁饬的目光幽幽的凝视着梁多弼,一时间有些阴鸷,倘或……
只是倘或,梁多弼真的死了,便再没有甚么宋国公府世子,自己才是名正言顺的宋国公。
梁饬抬起头来,凉丝丝的道:“如此大事,臣不敢妄议,听凭陛下发落。”
太夫人瞪着眼睛,道:“你……”
太夫人一口气没缓过来,眼睛一闭就晕了过去。
梁错不耐烦的摆摆手,道:“拖走。”
茶楼掌柜突然死了,一条线索便这样断了,再经过太夫人这么一通大闹,梁错自是有些不欢心的。
刘非却道:“陛下,茶楼掌柜身死,其实正说明茶楼背后的东主着急了。”
刘离点点头,道:“正是如此,看来咱们抓梁多弼这一步棋,是抓对了。”
梁错蹙眉道:“如今看来,梁多弼或许并非背后之人。”
刘非道:“然,他必然与背后之人有牵连,梁多弼被抓入狱,那人已然心急,着急忙慌的将茶楼掌柜灭口。”
梁错道:“司理的圄犴如此严密,这真正的东主,是如何灭口茶楼掌柜的呢?”
刘非摸着下巴,道:“或许真的是自尽。”
刘离道:“掌柜身上没有多余的伤口,或许并不需要旁人灭口,茶楼掌柜看到梁多弼被抓,便选择了自尽。”
刘非突然笑起来,道:“你们别忘了,咱们还有另外一条很重要的线索。”
刘离似乎明白了他的心意,微笑道:“谢文冶。”
“是啊,”梁错抚掌道:“朕怎么把谢文冶给忘了呢?他定然与茶楼有联系,之前还险些被灭口。”
刘非道:“谢文冶被灭口一次,但没死成,如今那个背后的东主又如此着急,茶楼掌柜死后,谢文冶必然成为他的眼中钉肉中刺,那咱们便添一把火,让这个肉中刺,更为扎人一些。”
刘离似乎又是明白了甚么,笑道:“你是想要……”
“无错,”刘非点点头,道:“如果此时将谢文冶已然清醒的消息宣扬出去,那个背后之人必然要坐不住。”
刘离笑道:“你也很会钓鱼。”
刘非道:“还是哥哥教的好。”
梁错看着刘非与刘离你一言我一语,二人心有灵犀,简直不点自通,自己杵在旁边,仿佛根本插不上嘴,登时心里酸溜溜的,便是连长辈的醋也要吃一口。
刘非让人将谢文冶清醒的事情传出去,尤其要往朝廷里传,君子茶楼的常客都是朝廷里的达官显贵,背后东主必然掌握了不少人脉与消息,只消将谢文冶已然清醒的假消息传入朝廷,然后布下天罗地网,守株待兔便可。
夜幕浓郁而透彻,太宰府中一片寂静。
沙沙——
好似是轻微的跫音,几条黑影从院墙翻入,快速往太宰府的后院而去。
刺客悄无声息地摸到一处屋舍跟前,十足小心谨慎,先是仔细查看,确认屋舍之中的人已然熟睡,吐息平稳,这才谨慎的推开门走进去。
他们手中握着利刃,高高举起利刃,动作干脆利索,往软榻上砍去。
嗖嗖嗖嗖——
“嗬!”
“嘶……”
刺客来到榻边,脚下似乎踢到了甚么,力度很小,十足不起眼儿,但的确是踢到了甚么,仔细一看,是一根细线,已然被刺客踢断。
细线仿佛是机括,无数的银针射过来,扎在刺客的身上,有的扎在背上,有的扎在手上,有的扎在脸上。
银针很是细小,仿佛毛毛雨,只是稍微有点疼,疼痛的感觉甚至没有惊吓大。
与此同时,榻上熟睡的男子突然发难,一把掀开被子,他的被子里竟然藏着长剑,那男子根本不是谢文冶,而是刘怖!
“是陷阱!”
“有诈,快撤退!”
“有啊,啊,啊啊……”
刺客喊着喊着,突然含糊不清起来,嘴巴张开着,竟开始不受控制的流口水。
那含糊不清的刺客,脸上扎着细细的银针,因为一时情急,银针还未能拔下来。
其他几个刺客震惊诧异的看着他,哐当——
不等其余的刺客奇怪,那被银针扎了手背的刺客,突然将兵器一扔,沉重的兵器砸在脚上,居然不觉得如何疼痛。
那刺客明显感觉手背发麻,没有了知觉,连兵器都握不住。
另外被扎了后背的刺客,干脆咕咚一声,浑身瘫软的倒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啪啪啪!
有人抚掌,慢悠悠的走出来,正是刘非!
刘非面带微笑,仿佛在看一场好戏,道:“精彩,实在太精彩了,还是兹丕公的麻药好用。”
无错,那些银针,正是兹丕黑父研制出来的麻药,且是最新型的麻药,只需要一点点,无论甚么刺客,甚么死士,便算是一头牛,瞬间也能被药倒,连自尽都不能。
刘非道:“劳烦大侄子,把这些刺客都抓起来。”
大侄子刘怖:“……”
根本不费吹灰之力,众人便抓住了几个死士,刘离也走出来,道:“下一步,便是审问这些死士,当然……还有放出谢文冶被刺身亡的消息。”
刘非笑眯眯的道:“真是愈发有趣儿了。”
太宰府连夜放出了刺客夜袭,谢文冶被刺身亡的消息,甚至为了逼真,还撒了几盆鸡血在门口,看起来十分的惨烈悲壮。
丹阳城是最藏不住消息的地方,加之刘非有意透露消息,第二日一大早,整个朝廷都听说了,太宰府混入了刺客,还杀了一个疯子。
因着入宫早,朝廷都会准备朝食,臣工们聚集在用饭的堂中,这是每日早晨交流消息,互通有无最好的地方,一面用膳,一面闲谈八卦。
“听说了么?昨日太宰府,遭遇了刺客!”
“还死了一个人呢!”
“甚么人?”
“听说是个教书先生,和前些日子查封的君子茶楼有干系。”
“我便说,那个君子茶楼不简单。”
“谁说不是呢……”
刘非与刘离进入饭堂,找了靠边的案几坐下来,听听八卦,果不其然,今日饭堂中的八卦,都太宰府遭遇刺客一事。
刘非笑道:“看来消息传得很成功。”
刘离道:“茶楼掌柜死了,谢文冶也死了,那个背后的东主,怕是觉得自己高枕无忧了。”
二人正在说话,又有人走入了饭堂,一身挺拔的劲装官服,正是司理署的刑狱之官梁任之。
梁任之取了朝食,没有在空的案几落座,而是走到了刘非与刘离跟前,道:“不知臣可否坐在此处?”
刘非挑了挑眉,道:“请便。”
梁任之坐下来,道:“听闻昨日太宰府遭遇刺客,不知太宰和刘君子,可有受伤?”
刘非故意提高了嗓音,让所有人都可以听到,道:“我们倒是没有受伤,但那些刺客心狠手辣,竟是将在本相府中养伤的谢先生给……唉——”
他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刘离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慰道:“那谢先生与咱们萍水相逢,本想着帮衬他一把,眼看着疯病都要医好了,唉……真是可惜了。”
梁任之目光微动,看了一眼刘非,又看了一眼刘离,从自己的承槃中,将装着鱼食的小碟子取出来,推到刘离面前,他没有再说话,托着自己的承槃转身离开。
刘离有些惊讶,低头看着装满鱼食的小碟子,这难道是梁任之送给自己吃的?
刘非一笑,用手肘拱了拱刘离,顽味的打趣道:“哥哥,诸位司理大夫,是不是喜欢你?”
第107章 龙袍加身
刘非笑眯眯的道:“哥哥的桃花, 很旺盛呢。”
刘离挑眉道:“现在唤哥哥,倒是唤的很顺口了?”
刘非:“……”是啊,甚么时候唤的如此顺口了。
入秋之后, 丹阳城会迎来秋日最重要的一场祭祀,不同于祭祀丰收。五谷丰登固然重要, 但这样的祭祀面向百姓,马上要迎来的秋祭则是大不同。
秋祭乃是大梁宗族内部的祭祀,换句话说,也就是只有老梁人, 且是梁氏宗族,皇亲国戚才可以参加, 可谓是一年之中,格调最高的祭祀活动了。
刘非并不是大梁宗族,甚至不是他们口中土生土长的老梁人, 按理来说,是没有资格参加这样的祭祀, 然偏偏,他是大梁的天官大冢宰, 百官之首。
此次秋祭, 刘非便是祭祀的司礼。
秋祭当日,大梁宗族子弟从丹阳城出发,来到丹阳城隔壁的梁城。
梁城乃是大梁的发源之地, 最开始的大梁,其实只有梁城这么大点子地盘,后来慢慢兵强马壮, 便开创出了大梁的一片天地。
大梁建成之后,因着梁城太小, 不够彰显大梁的气派,所以才紧挨着梁城,建立了丹阳城,丹阳城演变成了大梁的都城,而梁城也没有废弃,整个城镇不允许百姓居住,干脆变成了大梁的祭祀场所。
每年秋祭,梁氏的宗族贵胄都会来到梁城。
浩浩荡荡的祭祀队伍抵达梁城,因着距离不远,早上出发,正午便可抵达,正好可以赶上祭祀的吉时。
“河兴侯真的被夺侯了。”
“他竟然都没有参加祭祀……”
“你们不知,甚么夺侯那么简单,河兴侯他……死了!”
“甚么!?死了?!”
“嘘——小点声!”
“河兴侯死在牢狱之中,听说是恶疾突发,谁知真假呢!”
众人在等候祭祀的空隙,侃侃而谈起来,很快声音消失,只见天子梁错,太宰刘非,款步走入祭祀大典,秋祭即将开始。
“陛下……”
司理大夫梁任之匆匆而来,在梁错耳边低声道:“梁多弼不见了。”
梁错蹙眉道:“甚么叫不见了?”
梁任之道:“司理圄犴遭劫,梁多弼被带走了。”
梁错道:“甚么人胆敢劫囚?”
梁任之摇摇头,道:“尚且不知。”
圄犴突然发生了大事,但此时正是吉时,秋祭绝不能耽误,梁错挥了挥手,示意梁任之先退下去,等祭祀完毕,再去处理梁多弼的事情。
梁错身为天子,站在祭坛的最前列,大梁宗族子弟,按照爵位高地,官职高地依次排列,首先便是致辞,梁氏之中会选出年事最高,最为德高望重的长辈,先行致辞。
那长辈颤巍巍的被搀扶着向祭台走来,便在此时,突然有人一推那长辈,从后面挤了出来,大摇大摆的走上祭坛。
“怎么回事?”
“怎么是个老妪?”
“这不是宋国公府的太夫人么?”
“前段日子犯了事儿的,她怎么上去了?”
那推开长辈,站在台上之人,正是宋国公府的太夫人,也就是梁多弼的阿母,梁饬的大母。
梁错蹙眉,道:“太夫人,你这是何意?”
太夫人拄着拐杖,与平日里的模样不太一样,道:“陛下,在祭祀之前,老身有一事想要在梁氏的列祖列宗面前禀明!”
梁错冷声道:“太夫人,朕敬你是长辈,立时下台,还有情可原,否则……”
太夫人根本不理会梁错,表情竟十足的嚣张,道:“今日出席秋祭的诸位,哪一个不是我大梁最为贵重的宗族子弟?哪一个不是我老梁人?然,就是有这么一个人,他并非梁氏之后,也并非老梁人,却站在此地!”
太夫人说着,拐杖一指,指向此次秋祭的司礼——刘非。
太夫人呵斥道:“刘非!你并非梁氏,也不是我们老梁人,竟站在这里,恬不知耻的主持秋祭!”
刘非平静的目视着太夫人,道:“太夫人你也不姓梁,还不是站在这里,恬不知耻的捣乱秋祭,你这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你!?”太夫人气得浑身发抖,拐杖哆哆哆在地上戳了好几下。
太夫人道:“听听!听听!老身虽不是梁氏,但老身乃是正儿八经的老梁人,而他!这个刘非,一个南赵来的叛贼,竟做了咱们大梁的天官大冢宰,可笑!可耻!身为老梁人,难道便如此甘心么?”
太夫人振臂高呼,道:“诸位老梁人,诸位大梁的宗族子弟,你们难道真的甘心,让这些外来户抢走咱们的江山么?刘非他将朝廷弄得乌烟瘴气,结党营私,甚至夺侯削爵,河兴侯便是被刘非这个奸佞,夺取了爵位!若是不加阻止,下一刻是谁?是谁的爵位将不保?我们的祖上,为了大梁抛头颅洒热血,而刘非这等奸佞,只是碰碰嘴皮子,便要抢走梁氏的江山!绝无可能!奸贼,将大梁的江山,还给我们老梁人!”
刘非挑了挑眉,道:“太夫人,今日秋祭,你这是要造反不成?”
“造反?”太夫人幽幽的道:“老身可不敢造反,但今日……若陛下不清君侧,可别怪老身,与诸位老梁人不满了!”
刘非气定神闲,笑道:“你以为自己如此扇动对立,梁氏子弟便会与你站在一面了么?”
太夫人高声道:“诸位老梁人,你们都是梁氏的贵胄,是梁氏最高贵之人,你们一定不忍心看到梁氏毁在这些外来户手中……”
她顿了顿,道:“今日,老身提议,旧君退位,新君登基,重振我老梁人的威严!”
太夫人这话终于说到了重点,祭祀大殿中瞬间沸腾起来。
“太夫人这是……要造反么?”
“她一个老夫人,竟然要造反?”
“她还想自己即位不成?”
“新君,新君在哪里呢?除了陛下,谁还是大梁的名正言顺?”
“别告诉我是梁翕之……”
的确,除了梁错之外,最为名正言顺的,也就是前太子的儿子,曲陵侯梁翕之了。
梁翕之被左右盯着,一脸迷茫,道:“怎么回事?”
太夫人却没有看梁翕之一眼,而是道:“我儿梁多弼,乃梁氏之弟,国之贵重!可当大任!”
他这一说完,刘非忍不住笑起来,道:“小世子?”
“梁多弼?”
“这老妇是疯了罢?”
“谁不知梁多弼乃是丹阳城赫赫有名的纨绔?他做天子?”
“我大梁是想亡国么?”
太夫人煽动了半天舆论,当他说出要让梁多弼即位之时,竟是无人应和,毕竟这个说法实在太离谱了。
梁错虽心狠手辣,即位之后又有暴君的流言蜚语,但他能力过硬,曾带领北梁,将北燕打怕,如今整个大梁井井有条,百姓也算是安居乐业,臣子们各有分工,怕是疯了,才会同意让梁多弼即位。
梁多弼在丹阳城的人缘儿其实不错,毕竟为人大方,又是地主家的傻儿子,从不与人结怨,但说到底,他就是个纨绔,吃喝顽乐找他可以,但是商讨大事,大家谁也不会去找梁多弼,众人心里都有一杆秤,都有一本账,在朝堂中混迹的,谁是糊涂的?
太夫人说完,半响没人回应,甚至都是质疑之声。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道:“来啊,将新君,请出来!”
人群一阵骚动,有人排开后面的人群,竟是带着梁多弼走了出来。
方才梁任之才来禀报,圄犴被劫,梁多弼失踪,没成想这会子梁多弼竟然出现了。
梁多弼一身黑色的朝袍,头戴冕旒,竟是与梁错“撞衫”了,他也穿着天子的朝袍。
众人一看到梁多弼这番打扮,均是倒抽一口冷气,这就是造反啊,妥妥的造反,连龙袍都提前准备好了!
梁多弼是被架着走上来的,他面色惨白,一脸的惧怕,眼神慌张的东张西望,发现了太夫人,道:“阿母!阿母快救我啊,这是怎么回事?”
梁多弼的疑惑不像是装的,他手足无措,且是被架上来,仿佛不是自愿穿上龙袍的。
太夫人安抚道:“多弼,不必害怕,这几日你受惊了……阿母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你看,你马上便要成为天子了。”
“天子?”梁多弼一时反应不过来,道:“甚么天子?阿母,到底怎么回事?”
太夫人道:“多弼,暴君宠信奸臣,将整个朝廷弄得乌烟瘴气,你身为老梁人之后,正儿八经的梁氏宗族,理应匡扶大梁,顺应天意啊!今日在梁城,你即刻登基!”
梁多弼甩开太夫人的手,道:“这到底怎么回事?!谁要即位?谁要登基?阿母,你这是做甚么!”
太夫人恨铁不成钢的道:“来啊,送新君即位!”
几个打手架住梁多弼,要将他送上祭台。
梁饬站出来道:“太夫人,你若还不迷途知返,别怪我宋国公府大义灭亲了!”
“哈哈哈!”太夫人瞪着梁饬,道:“你算甚么东西!我儿才是宋国公府的世子,本该是他继承国公的爵位!若不是你!不是你!!我儿早就是国公爷了,老身也不必如此拼命为我儿争取前程!”
刘非凉飕飕的道:“你争取的不是前程,是谋逆!”
太夫人道:“今日是我老梁人的祭祀,你这个外来户,没有资格开口!”
刘非冷笑道:“你口口声声,为了老梁人,为了梁氏,为了儿子,但你心中,其实只想满足自己的贪欲!你敢不敢问问梁多弼,他到底想不想做天子!”
太夫人大吼道:“自然想!!这个天底下,哪有人不想做天子?!哪里有人不想做天子?!”
梁多弼似乎有些忍无可忍,他还是很害怕,浑身打抖,却用力大喊:“我不想!”
太夫人一愣,道:“多弼,你别说气话!”
“我不想!”梁多弼重复,道:“阿母,你到底在干甚么!你难道不知我是甚么样的人么?我这样一不会打仗,二不会治国,甚至连生意都不会做,连银钱都不会赚的人,怎么做天子啊!做天子,是要对百姓负责的,我如何能负起这般重大的责任?”
他这话一出,祭坛喧哗起来。
朝廷中的臣工们,都自诩通透明达,哪一个不比纨绔子弟梁多弼要聪明的多?
但他们被权势迷住了眼目,永远也说不出这样的话。
梁翕之听得浑身一震,是啊,做天子,是要对百姓负责的,自己以前因着仇恨,想要将梁错扳倒,无数个夜晚,做梦都想坐上天子之位,可是梁翕之从没想过,自己能不能对百姓负责,能不能担得起这个天下。
梁多弼这么一个纨绔,他都想过……
“你住口!!!”太夫人呵斥,眼珠子通红,道:“”多弼!你住口!我是你的阿母,我还能害了你不成?!既然你做不了决定,阿母替你做决定,这个天子,你做也要做,不做也要做!”
梁错忍不住冷笑,道:“天子之位,是这般容易,谁想试一试,便试一试的么?”
太夫人哈哈笑起来,道:“是啊,你说得对。”
她说着,从袖袋中拿出一卷文书,握在手中晃了晃,道:“这乃是君子茶楼的账单。”
“君子茶楼?”
“她怎么有君子茶楼的账单?”
“难道……”
“无错!”太夫人高声打断喧哗,道:“老身,才是君子茶楼,真正的东主!”
刘非眯起眼目,面色平静犹如止水,道:“果然是你。”
太夫人没有注意刘非的笃定,得意的道:“老身便是真正的东主!您们喝过的君子醉,早就被老身悄悄在其中加了药!”
臣工再次喧哗起来,要知晓,君子茶楼在未被查封之前,可是丹阳城的风尚,有钱人都想去茶楼喝一杯,朝廷中但凡有点银钱的,都会去喝茶,没有银钱的,借钱也要去喝茶。
太夫人举着账本,道:“老身实话告诉你们,君子醉但凡多饮,都会害上瘾症,令你们茶不思饭不想,便是倾家荡产,也要饮上一口!而这个朝廷,三分之一的卿大夫,都喝过君子醉!你们若不听老身的话,便会瘾症发作而死!!!”
“瘾症……”
“怎么会如此!”
“这可怎么生是好?”
太夫人喋喋发笑的道:“自从君子茶楼被查封,诸位是不是寝食难安,总想饮上一口君子醉?哈哈哈这便是瘾症!河兴侯恶疾突发,惨死在狱中,你们可都听说了?老身告诉你们罢,他就是瘾症发作,抓肝挠心而死!你们若不拥戴我儿多弼,也将是这个下场,这个下场!”
“卑鄙!!”
“简直是无耻!”
“这可如何是好?我们若是不从,瘾症……瘾症发作起来,难不成真的要死人?”
刘非打断了在场的喧哗,道:“你承认便好,君子茶楼,还有令人害瘾的毒茶,都是你一手策划,记在梁多弼名下的私宅,也是太夫人你的罢?那日还假装被挟持,便是为了故意放走知情的打手,对也不对?”
太夫人有恃无恐:“你如今知晓,老身又有何惧?朝廷中的臣工,三分之一都饮过君子醉,他们都将成为老身的奴人!永远不敢违逆老身,否则……便只有瘾症发作,像河兴侯一样,不得好死一个下场!”
“哦?”刘非挑眉:“河兴侯,当真因瘾症发作而死?”
“自然!”太夫人笃定。
刘非摇摇头,道:“有时候,还是不要太自信了罢。”
他说着,轻轻拍了拍手掌。
刘离亲自押解着一个身材肥胖犹如山一般的男子走出来。
“嗬!河兴侯!”
“那不是河兴侯么?他没死!”
河兴侯身上带着枷锁,绕着锁链,蹒跚的走出来,看到太夫人登时狰狞起来,挣扎着大喊:“老东西!!你这个老东西,竟然派人来杀我!!”
他这一句话,似乎激起了千层浪,方才太夫人分明说,河兴侯死于瘾症,但如今河兴侯好端端的出现,不仅没死,还说太夫人要杀他。
刘非笑盈盈的道:“让本相来为诸位解惑罢……君子醉常饮,的确会令人害上瘾症,但这种瘾症其实并不致命,只有一次性过量服用,才会有性命之忧。”
谢文冶便是被茶楼一次性灌入了太多的毒药,但他命大,并没有死,只是疯了。
一般的茶饮,尤其是量少,根本不能致命。
但太夫人为了烘托君子醉的可怕功效,特意派人去圄犴中谋害河兴侯,想要制造出河兴侯恶疾暴毙的消息,好掌控舆论,诈怖曾经食用过君子醉的官员。
只是没成想,太夫人的计划被刘非识破了。
那日刺客刺杀谢文冶不成功,全部落网,太夫人的底细和接下来的谋划,早就被刺客和盘托出,因此刘非提前知晓,太夫人想要谋害河兴侯,早一步设下圈套,将计就计。
“不!不!”太夫人使劲摇头,道:“君子醉,会……会令你们上瘾,会令你们肝肠寸断,你们得听我的,拥护我儿上位!!”
梁错冷声道:“想用一家茶楼,便颠倒我大梁的社稷,你也太过痴人说梦了一些,来人……将叛贼拿下。”
太夫人脸色狰狞,眼眸晃动,大喊着:“不!老身不甘心!”
她说着,袖袍一抖,竟退出一把匕首来。
参加祭祀,都是要解剑的,无论是文臣还是武将,都没有佩戴兵刃,太夫人举起匕首,疯狂的冲向人群。
“当心!”
梁错一把搂住刘非,将人紧紧护在怀中,刘离刚要扑向刘非,已然被梁任之一把拽住,将人往后一带。
哪知疯癫的太夫人并不是瞄准刘非,而是举着匕首发疯的刺向梁饬,嘶声力竭的怒吼着:“都是你!是你抢走了我儿的国公之位!老身就是死,也要将你拉下黄泉!!!”
嗤——!!
鲜血喷溅,一抹高大的黑影突然冲出来,一把抱住梁饬,用自己的背心护住梁饬,太夫人的匕首刃端全部没入血肉之中,只留下一个把手。
滴答——
滴答……
鲜血涌出,染红了黑色的龙袍……
梁饬震惊的睁大眼目,眼看着突然冲出来,挡在自己面前之人。
竟然是……
——梁多弼!
太夫人反应过来,惨叫道:“多弼!多弼——!”
梁多弼身形一晃,染血的高大身躯压着梁饬,一起倒在地上。
士兵冲上前来,将太夫人押在地上,太夫人嘶吼着:“多弼!老身的乖儿!!都是你们,是你们害我儿!老身与你们拼了!!”
梁饬摸了一手鲜血,怔愣的不敢置信,颤声道:“医士……医士,救救他……”
刘非连忙道:“快,去请兹丕公!”
梁多弼极其虚弱的道:“不用……不用救我,我……我是个无用之人,死了才能令……令大家安心……”
今日梁多弼黄袍加身,若是不死,必然便是插在朝廷中的一根毒刺。
梁多弼的意识已然有些不清醒,扯开唇角,没心没肺的笑起来,道:“不要救我……求你了,好哥哥。”
说罢,梁多弼似乎没了气力,缓缓闭起眼目……
第108章 你会消失
梁多弼缓缓闭上眼目, 一动不动的倒在地上。
鲜血源源不断从他的胸口流淌,顺着黑色的衣襟,一点点蔓延, 浓烈的血腥随着秋风扩散开来……
血……
刘非盯着梁多弼胸前的伤口,不知为何, 心口突然涌出一股不适的感觉,那种感觉仿佛正在膨胀,不断的扩大,压抑着自己的心窍。
有甚么东西, 在刘非的脑海中不断的闪烁着,分明刘非是个心盲症患者, 除了预示之梦,他难以脑补出任何画面,但不知为何, 他的脑海中闪烁着一些奇怪的镜头。
亮斑,鲜血, 夹杂在一起,不停的闪烁着, 伴随着胸口剧烈的疼痛。
“嗬……”刘非倒抽一口冷气, 死死捂住自己的胸口,身子轻微摇晃,几乎无法站立。
——朕……
——再也不会信你。
——从今往后, 我梁错与刘非一刀两断!
奇怪的画面还在刘非的脑海中闪烁着,仿佛滔天的巨浪,不停的翻涌, 随着画面的不断清晰,刘非的胸口也愈发疼痛, 冷汗从额角涔涔流下。
“刘非……刘非……”
“刘非……你怎么了……”
刘非似乎听到有人在与自己说话,可是疼痛消耗了他太多的精元,让他根本无法集中精神,只能用毫无焦距的眼神,恍惚的盯着梁多弼的鲜血。
“刘非!”刘离注意到了他的恍惚,赶紧上前,一把抓住刘非。
刘离想要唤醒刘非,却不知怎么的,刘离的身子突然一歪,毫无征兆的摔倒。
梁任之冲上来,一把将刘离抱在怀中,刘离的神情十足恍惚,一瞬间虚弱到了极点,仿佛随时都会消失一般。
“刘非!”
“刘离……”
刘非听到梁任之的呼喊声,他在唤刘离,猛地清醒过来,睁大眼目,自己身上没有任何血迹,胸痛仿佛也只是错觉,耳朵里也没有任何幻听。
他焦急的转头去看刘离,刘离虚弱的脸色惨白,吐息困难,冷汗像是下雨,将他的衣袍湿透。
刘非稍微清醒过来,刘离的情况也跟着瞬间好转了,脸色肉眼可见变得红润起来,吐息也正常了许多。
“快!”
“医士!”
医士冲入祭坛,将浑身染血的梁多弼抬下去施救。
“刘非?”梁错扶着他,担忧的道:“你怎么了?不舒服么?”
刘非摇摇头,道:“没事……”
他方才看着梁多弼的鲜血和伤口,仿佛着魔了一般,但现在好了不少。
祭祀的吉时不能错过,毕竟这是梁氏宗族每年最大的祭祀盛典之一,梁错对刘非道:“你先去歇息罢,这里有朕呢。”
刘非和刘离离开了祭坛,前往祭坛后殿休息,梁多弼正在旁边抢救,医士来来往往,嘈杂的脚步声不断。
刘非看着忙碌医士们出神,刘离突然道:“你方才……是不是想起了甚么?”
刘非摇摇头,道:“有几个画面在我的脑海中闪过去,一瞬间的事情,现在又记不清晰了。”
他说到这里,侧头看向刘离,道:“你……方才怎么了?”
刘离语气很平静的道:“没甚么,兴许是这几日太累了,刚才稍微有些头晕。”
“骗人。”刘非很轻松的识破了刘离的谎言。
刘非道:“你难道忘了,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么?我们是同一个人,骗别人就不要骗自己了。”
刘离被他逗笑了,道:“是了,除了我了解你以外,你也了解我。”
刘非追问道:“所以到底是为何……你怎么突然不舒服?”
刘离耸了耸肩膀,很无所谓的道:“我也不知道。”
刘非张了张口,用很轻的声音呢喃道:“是不是……只要我想起来以前的记忆,你就会消失。”
他的嗓音轻飘飘的,仿佛没有任何重量,但说出来的话,狠狠敲击在二人的心窍之上。
刘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道:“不要瞎想了。”
后殿的拐角处,一条黑影藏在墙后。
那黑影身材高大,一身司理官袍,正是司隶大夫梁任之。
梁任之方才送刘非与刘离来到后殿之后,并没有走远,而是静静的站在偏殿的墙后,屏气凝神,敛去吐息的声音。
他听到刘非与刘离的谈话,深深的看了一眼后殿的方向,终于抬步离开,向远处而去……
祭祀终于顺利结束,梁错等人从祭坛出来,梁饬连忙问道:“太宰,梁多弼如何了?”
刘非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看着梁饬。
梁饬心中咯噔一声,焦急不已,追问道:“太宰!梁多弼如何了?”
他说着,平日里最为循规蹈矩的老梁人,已然忘记了礼数,一把抓住刘非的手腕,道:“他到底如何了!”
刘非平静的道:“宋国公稍安勿躁,从今往后……宋国公府再没有世子了。”
轰隆——
梁饬脑海中一声惊雷巨响,几乎将他整个人劈得痴傻,他一时间忘了反应,呆呆的看着刘非,喃喃的道:“你说……没有……没有世子是甚么意思……他……梁多弼他……死了?”
梁饬抬起手来,他的手心里还有没洗掉的鲜血,那是梁多弼的血迹……
刘非的表情还是十足平静,道:“正如宋国公所听到的。”
梁饬身形一晃,踉跄数步,几乎跌倒在地上,惨白的脸面仿佛死灰一般。
就在此时,方思从殿外急忙入内,道:“陛下,郎主,梁多弼醒了!”
梁饬还沉浸在死灰一般的悲痛之中,他的双眸无神,肩膀无力的下垂,方思的话仿佛疾风,瞬间将死灰般的灰烬吹的烂七八糟。
梁饬抬起头来,不敢置信的喃喃说道:“他……他不是……”
刘非一本正经,脸不红心不跳,狡辩道:“本相方才说宋国公府的世子没了,的确是没了,毕竟若是梁多弼还以世子的身份活着,于陛下,于你,都是一种阻碍,但本相可没说梁多弼死了。”
梁饬:“……”
刘离笑眯眯的站着旁边,那笑容一脸自豪,十足宠溺的看着刘非。
梁错则是摇了摇头,道:“宋国公,快去看看梁多弼罢。”
梁饬来不及思考刘非是不是在戏耍自己,抬步便跑,冲向梁多弼的屋舍。
哐——
梁饬大步跑进去,撞开舍门,便见到梁多弼躺在榻上,他此时已然清醒了,嘴里哎呦哎呦的低声呼唤着。
“怎么……怎么那么疼啊?”
“医士叔叔,太疼了,有没有止疼的药啊,我快疼死了……”
“救命啊,好疼啊……受不住了。”
梁饬走过去,梁多弼这才看到了他,眼眸微微颤抖,道:“你……你没事罢?”
梁饬摇摇头,道:“你不是保护了我么。”
“是……是啊……”梁多弼垂下眼目,自己保护了梁饬,险些丢了整条性命。
刘非等人跟着走进来,道:“算你命大,兹丕公就在附近,否则等兹丕公从丹阳城赶到梁城,你的小命早就去了十八回,等到十八年后,你才能再做一条好汉。”
“哎呦……”梁多弼疼得呻#吟,哭丧着一张脸,道:“我可不想再做好汉了,好汉太疼了!疼死我了……呜呜呜……我还以为自己真的死了呢,太吓人了,呜呜呜……我还没来得及吃完所有好吃的呢,我想吃春酆楼的枣泥糕,烤羊腿,再加上一壶美酒,哎呦……疼死我了……”
刘非笑道:“还能惦记着吃的,看来没甚么大事。”
梁错还要处理太夫人叛乱一事,不能在此地久留,大家都退出殿去,让梁多弼好好养伤。
梁多弼突然道:“梁饬!你……你等一等,我有话……想与你说。”
梁饬看了他一眼,驻足留了下来。
等其他人都走了,梁多弼这才开口,道:你……我……我阿母,你能不能……”
“不能。”不等梁多弼说完,梁饬似乎已然知晓他要说的是甚么,断然拒绝。
梁多弼的眼神昏暗下来,他方才是想要请梁饬说情,或许陛下能饶太夫人一命。
梁饬面色冰冷,十足绝情的道:“我梁饬,乃是宋国公,我手中握着的,是整个宋国公府的性命,上下几百条人命,若是算上宋国公府的外戚与旁支,更是数不胜数……我不能用这些性命去赌。如今太夫人犯了事,不管你觉得我是否冷血不近人情,我都要与她撇清干系,更别说替她求情了。”
梁多弼垂下眼目,道:“我……我知晓了。”
梁饬张了张口,是想要安慰梁多弼,但他的话到了口头,根本说不下去,干脆转身离开,丢下一句:“你好好歇息罢。”
梁饬离开了后殿,整理自己的衣冠,来到前殿,深吸了一口气,朗声道:“罪臣梁饬,请求谒见陛下!”
轰——
前殿的大门打开,梁错的嗓音道:“进来罢。”
梁饬走入殿中,除了梁错,刘非也在殿内,梁饬咕咚一声跪在地上,扣头道:“罪臣无颜面对陛下,还请陛下责罚。”
“哦?”梁错挑眉,道:“你何罪之有?”
梁饬跪在地上不敢起身,道:“太夫人犯上作乱,罪不可恕,罪臣不敢替她狡辩甚么,只是……只是此事当真与我宋国公府无关,罪臣并不知情,还请陛下明鉴!”
梁错淡淡的道:“朕知晓你的忠心,在这些国公侯爵之中,你的确是一心一意为了大梁的。”
梁饬惊讶的抬起头来。
梁错又道:“方才刘非已然替你求过情了,太夫人叛乱,与你无干,让朕不要牵连宋国公府。”
梁饬更是震惊,目光闪烁的去看刘非,十足惭愧的道:“太宰大义,竟是……竟是替罪臣求情。”
要知晓,之前梁饬与刘非不和,他乃是正儿八经的老梁人,又世袭宋国公的爵位,心比天高,自然是看不起刘非的,处处与他作对,甚至还改革了京查考选,想要将刘非踢出京城。
却没想到,今日闹出这么大的笑话,刘非还替他求情,简直是以德报怨,令梁饬惭愧。
刘非一笑,道:“非也没有甚么大义,毕竟宋国公的所作所为,并不出格,便算是改革京查考选,也是君子所为,没有搞任何小动作。”
梁饬的手段一向光明正大,他不屑于那些肮脏的法子,便比如这次的京查考选,所以他打算让刘非落榜,却也没有用见不得人的法子,因而刘非最后还是顺利通过了考选。
梁饬更是惭愧,道:“太宰心胸宽阔,实在令梁饬羞愧。”
梁错道:“宋国公府与此次叛乱无干,除了太夫人,和君子茶楼的一干人等,朕不愿再追究下去。”
“谢陛下!”梁饬叩头。
但他没有立刻起身,迟疑的道:“罪臣敢问陛下……陛下打算如何处置梁多弼?”
梁多弼虽然没有参与谋逆,但他在祭坛之下,众臣面前,黄袍加身,这可是死罪!
若是梁多弼不死,便是梁错的脸面不好看,因此方才刘非才说,宋国公府世子已然死了,从今以后,再也没有宋国公世子一说。
梁错幽幽的道:“宋国公你说说看,朕该如何处置梁多弼?”
“陛下!”梁饬跪在地上,咬了咬嘴唇,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道:“请陛下开恩!饶梁多弼一命!臣……臣愿意以不再世袭宋国公爵位为条件,请陛下开恩,但求放梁多弼一条性命!”
梁错有些吃惊,多看了一眼梁饬,又看向刘非,似乎在征求刘非的意见。
宋国公府从很久之前,便不再拥有封地,也就是说,宋国公的爵位可以世袭,但是没有自己的地盘,而如今梁饬提出不再世袭宋国公的爵位,那么他便是最后一任宋国公,在他之后,无论是他的儿子、孙子、侄子,或者甚么其他亲戚,都没有承袭的权利,这无非等于削藩。
刘非道:“国公爷可想好了?”
梁饬嗓音沙哑却分外坚定,道:“罪臣知晓,陛下是大有为之君,从陛下将方国收为方邑这举,其实罪臣便看出来了,陛下是想要收权……若陛下可以放梁多弼一条生路,臣……愿意做陛下的开路人。”
梁错挑眉,笑道:“梁饬你起来罢,朕答允你了。”
梁饬狠狠松了一口气,道:“谢陛下!”
君子茶楼一案,太夫人与茶楼贼子落网,缴获了许多有毒的茶饼,刘非将这些茶饼尽数销毁,兹丕黑父忙着给中毒的臣子们医治解毒,司理署则是负责抓拿茶楼余党。
因着臣工们听说君子醉有毒,且会令人害上瘾症,都知晓太夫人不安好心,所以十足愤恨茶楼的党羽,便自发举报,也方便了司理署抓人。
刘非在家中休沐,甚是悠闲,门外一阵杂乱,是司理署的差役正在拿人。
刘非挑了挑眉,摸着自己的下巴,慢慢翘起唇角,似乎在思量甚么。
“又在想甚么坏主意?”刘离从他背后走来。
刘非道:“我在想那个黑衣人,他许久都未出现了。”
刘离眯了眯眼目,道:“哦?难不成,你有法子令他现身?可别说让我与旁人暧昧这种不靠谱的法子了。”
刘非摇摇手,道:“不然,我想出了更好的法子。”
暧昧的法子,时灵时不灵,刘非指着门外的那些差役和余孽,道:“如今正在纠察茶楼的余孽,不如……我们便假装府中被余孽偷袭,然后……”
刘非挑起嘴唇,幽幽的道:“上次兹丕公的麻服散针不错,只需要一点点,便是一头牛都能药倒,不如我们……”
刘离的眼眸也亮堂起来,简直一拍即合,道:“你打算把黑衣人引过来,药倒他?”
刘非点点头,道:“既然你与旁人暧昧他不出现,那你遇到危险,他还能不出现么?”
夜色浓郁,太宰府中寂静无声,便在此时,突然冲出几个刺客,动作迅捷,直逼刘非与刘离的屋舍。
哐——
那刺客的动静很大,踹开门大喊着:“受死罢!”
举起银晃晃的长刀,冲着软榻上的刘离砍下来。
“嗬……”刘离一声惊呼,猛地一个翻身摔下软榻,快速从屋舍中跑出来,他方才正在歇息,只穿着一身很单薄的内袍,仓皇跑出来之时,还不小心被门槛绊了一下。
嘭……
刘离摔倒在地上,疼得他爬不起来,眼看着身后的刺客已然追上来,又是举刀就砍。
当——!!!
关键时刻一把短剑袭来,格开刺客的袭击,有人一把抱住刘离,向后退了数步。
刘离定眼一看,是那黑衣执剑之人,虽包裹的很是严实,但那双眼眸,犹如一头野狼,总是带着反顾的三白,极具辨识度。
嗤!
一声微不可见的轻响。
黑衣执剑之人搂着刘离腰间的手突然一僵,低头去看,便见刘离食指与中指之间夹着一根细细的银针,而自己的手背上多了一个十足不起眼的小红点。
正是被银针所致!
黑衣执剑之人身形晃动了一下,猛地松开刘离的腰,后退五六步,与刘离拉开距离。他使劲摇了摇头,但还是身形不稳,直接单膝跪地,跌倒在地上。
刘离晃了晃手中的银针,微笑的道:“你中计了。”
这时候刘非才慢条斯理的从屋舍中推门走出来,一步一步的逼近黑衣人,笑盈盈道:“不要白费力气了,你是跑不掉的,我倒要看看,你生得甚么模样。”
罢了,两只白皙纤细的手掌来回的揉搓,刘非仿佛一个强抢民女的恶霸,道:“千万不要挣扎,因着你越挣扎,非可是……会越兴奋的。”
第109章 心有所属
刘离道:“别说废话了, 快点摘下他的面巾!”
刘非一笑,道:“急性子,不过我喜欢。”
刘非伸手去拽那黑衣执剑之人的面巾, 黑衣人用尽全力,撇头躲开刘非的手掌。
“啧!”刘非感叹了一声, 道:“还挺烈。”
刘非一把钳住黑衣人的下巴,不令他挣扎,这样也方便取下面巾。
就在刘非即将拉下黑衣人面巾的一刹那,刘非感觉腰上一轻, 黑衣人竟是突然偷袭,一把扯掉了刘非腰上的玉佩。
那只看起来十足不起眼, 却可令时光倒流,宛若重生的玉佩!
黑衣人抓住玉佩,用尽全力, 猛地将玉佩砸出去。
“别……”
“不……”
刘非与刘离几乎同时喊出声,二人谁也顾不得黑衣人, 快速扑向那玉佩,绝不能让玉佩撞在墙上, 也不能让玉佩掉在地上, 一旦玉佩碎裂,时光便会倒流回三日之前。
三日之前,太夫人都白抓了, 更不要说眼前的黑衣人了。
二人冲过去,撞在一起,幸好同时接住了玉佩, 没有叫玉佩掉在地上。
而就在此时,黑衣执剑之人竟然油滑的厉害, 用尽全力从地上撑起来,跌跌撞撞的跑出去。
“他跑了!”刘非指着黑衣人的背影。
众人赶紧去追,但黑衣人似乎很是了解丹阳城的地形,这里的街坊繁华,街道复杂,黑衣人窜入街巷之中,很快消失了踪影。
刘离蹙眉道:“都是你,让他钻了空子。”
刘非道:“怎么能怨我呢?明明是你,多扎他几下就好了。”
刘离:“……”
“不过……”刘非挑眉笑起来:“这个黑衣服的变态,越来越有趣儿的,他竟然……知晓玉佩的功效。”
刘离同样陷入了沉思,是了,黑衣人的举动,明显是知晓玉佩的功效,所以才突然偷袭,目的就是让刘非与刘离,不得不转移注意力。
刘离嫌弃的看着刘非的笑容,道:“还说别人是变态,你笑得更像。”
刘非:“……”
君子茶楼的事情告一段落之后,朝廷报告了一番南赵的发展。
南赵兼并入北梁,难免有些“水土不服”,梁错派遣了官员前去治理,如今已然经过一段时日,留守在南赵的官员上报,初有成效,百姓安定。
南赵的战乱虽然已经平息,但终究是刚刚并入大梁,还需要多多安抚。
梁错准备南巡,一路从丹阳城到南赵,巡查社稷,安抚百姓。
说起南赵,最为熟悉之人自然是北宁侯赵舒行了,此次南巡盛典,便由赵舒行全权负责,掌控行印。
南巡的第一站乃是距离丹阳城不远的紫川山,正好也可以查看一下紫川山的挖矿情况,在紫川山落脚补给之后,便可以继续向南。
此次扈行,除了掌管行印的赵舒行之外,司农乔乌衣、医官署兹丕黑父,还有司理梁任之,宋国公梁饬都会跟随。
除了这些人,还有一个怎么也甩不掉的狗皮膏药——梁多弼。
宋国公府的世子已然“死了”,梁多弼便再也不是宋国公府之人,为了不让旁人起疑心,梁多弼特意搬出了宋国公府,他一时没有落脚的地方,便干脆住进了刘非的太宰府。
梁多弼是因着梁饬才受伤的,梁饬给了刘非一大笔财币,便算是梁多弼租住的月钱,当然还有衣食住行的口粮钱。
太宰府的空屋舍那么多,多住一个人不多,还有财币入账,刘非自然愿意,欣然接受了新住户梁多弼。
最不乐意的,当然要数梁错了,他可没忘了,当日梁多弼壮阳药发作,把强吻梁饬当成了强吻刘非,这说明甚么?说明梁多弼是有贼心的,只是没有贼胆罢了。
此次出行,梁多弼也想跟着队伍。
梁多弼的伤口已然结巴,他身强体壮,年纪又轻,很快便生龙活虎,一路上叽叽喳喳。
“太宰!太宰你快看!”
“哇——那边好好看!”
“哇——那边也好看!”
“紫川山!快看!紫川山要到了!”
梁错揉了揉额角,梁多弼好似没来过紫川山一般,明明上次他也来了,喃喃的道:“真想把他嘴缝上。”
刘非笑了笑,倒是不以为然,道:“梁多弼这些日子在府中,多少有些消沉,出来走一走也好。”
梁多弼的阿母,也就是太夫人,已然伏法,梁多弼一直在养伤,并没有去见太夫人最后一面,他一直甚么都没说,不过刘非看得出来,他其实消极了很多,与平日里地主家的傻儿子形象不太一样。
虽平日也有说有笑,但都是强颜欢笑。
刘非道:“难得出来,随他罢。”
梁错一听,更是吃味儿,搂住刘非的腰身,道:“你这么惯着梁多弼,难道不怕朕吃味儿么?”
刘非挑了挑眉,道:“陛下吃味儿的模样,还挺好看的,多吃点。”
梁多弼的嗓音在缁车外面此起彼伏,透过辎车仍然可以听得清清楚楚,刘非一笑,突然倾身过去,主动亲在梁错的嘴唇上。
二人在辎车中,外面的响动可以听得一清二楚,大有一种众目睽睽之下偷情的错觉,梁错的吐息陡然粗重起来。
梁错将人一把按到在辎车的软毯上,沙哑的道:“距离扎营还有一会子,不如……”
砰砰砰!
不等梁错说完,梁多弼竟然开始拍辎车的窗子,底气洪亮的道:“陛下,太宰!快看啊,那边有个集势,看起来好热闹啊!”
梁错:“……”还不如让梁多弼一直消沉下去。
今日是赶集的日子,正好旁边有一处集市,梁多弼以前根本没见过,道:“太宰,咱们去看一看罢!”
梁错黑着脸打起帐帘子,道:“看甚么?人那么多,有甚么可看?”
梁多弼振振有词的道:“陛下不是想要体察民情么?咱们这番大张旗鼓的南巡,官员跪地相迎,如何体察民情?不然咱们悄悄的去集市体察一番!”
刘非也从未去过集市,看了看远处的热闹光景,道:“陛下,梁多弼说的有道理。”
梁错:“……”
刘非想去集市看看,梁错没有法子,便让赵舒行带着扈行的队伍,先一步去紫川山,等刘非游览过集市,再去紫川山汇合。
刘非下了缁车,梁多弼立刻挤过来,道:“太宰,你也没逛过集市罢?我也没有,咱们一起走罢!”
梁错只是后下辎车一步,便看到梁多弼这个狗皮膏药已然黏上去了,怎么赶都赶不掉。
刘非看这个也新鲜,看那个也新鲜,因着以前没见过,觉得都挺好顽的。
梁多弼看到一只小狗摆件很可爱,木头雕刻的,道:“太宰你看,这只小狗呆头呆脑的,好是惹人可怜!”
刘非定眼一看,这小狗……果然憨头憨脑的,脑袋很大很大,歪着头,活脱脱就是梁错的翻版。
当然了,在旁人眼中,梁错怎么可能呆头呆脑,他不暴虐成性已然是万幸,与这只小狗简直天差地别,但刘非就是能看出共同之处,尤其这小狗眼睛旁边还有一颗大大的珍珠,好像在哭一样,楚楚可怜的,十分惹人喜欢。
刘非回头看了一眼梁错,轻笑道:“真可爱。”
梁多弼眼眸一转,立刻凑到梁饬旁边,伸出手来掂了好几下,道:“给我点钱。”
梁饬冷淡的看着他,道:“没有。”
梁多弼焦急的道:“给我一点嘛!就一点点,一点点财币,我要去买那只小木狗!”
梁饬无奈道:“买他做甚么?”
梁多弼人高马大,却一脸羞涩,道:“太宰……太宰喜欢,我想送给太宰。”
梁饬:“……”
梁饬无奈的看了一眼独自羞涩的梁多弼,道:“我劝你,还是不要在太宰身上,浪费感情了。”
“为何?”梁多弼道:“这怎能叫浪费呢?”
梁饬无奈的又看了他一眼,心想着梁多弼真是不会看眼色,陛下都快把他瞪死了。
梁多弼揪着梁饬的袖口,道:“给我点钱,就一点点!好哥哥,我叫你好哥哥还不行?”
梁饬:“……”
“哎呦!”梁多弼突然捂住了心口,改变了策略,五官恨不能团在一起,仿佛一个油皮大包子,嘴里咿咿呀呀的道:“哎呦疼……疼——疼死我了,伤口、伤口又疼了……如果……如果有点钱的话,好像就不疼了……”
梁饬冷笑一声,道:“你以为这样,我就会给你钱么?”
梁多弼干脆撒泼道:“我不管!你给我买那只小木狗!快点快点!”
梁饬实在是无奈,忍不了梁多弼当街撒泼,又是喊好哥哥,又是捂心口的,太过引人注目,梁饬只好掏了钱,给梁多弼买了那只小木狗。
梁多弼兴高采烈,将小木狗收在袖袋中,欢欢欣欣的去追前面的刘非了。
一行人在集市上顽了一会子,很快去紫川山与大部队汇合,紫川山的官员安排了燕饮,为梁错接风洗尘,就在今日晚上。
众人到了紫川山,各自去更衣洗漱一番,好一会子参加燕饮。
梁多弼揣着那只小木狗,兴奋的来到刘非下榻的屋舍门口,准备等一会子刘非过来,就将小木狗送给他。
梁多弼独自等着,一会儿笑,一会儿有些羞赧,总之表情精彩纷呈。
踏踏踏……
是跫音,刘非果然从远处走来。
就在梁多弼要迎上去的时候,有人一把抓住刘非,将刘非拉入怀中,是梁错!
梁错拉住刘非,不让他进屋,道:“你方才与梁多弼那个小子走得太近,朕吃味儿了。”
梁多弼睁大眼睛,下一刻差点惊叫出声,梁错竟突然吻下去,含住了刘非的嘴唇厮磨,刘非也没有推开梁错,甚至伸手搂住了梁错的脖颈,主动回应起亲吻。
“嗬!”
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拉住梁多弼,将怔愣的梁多弼拉到墙后。
“嘘!”梁多弼刚要大喊,对方已然出声,道:“是我。”
是宋国公梁饬。
梁多弼一脸委屈的看着他,道:“太宰……太宰和陛下……”
梁饬抱臂冷笑,道:“我说甚么来着?你偏不听。”
梁多弼更是委屈了,道:“陛下文武双全,长相又俊美,地位尊贵,我……我和陛下是不是差太远了?”
梁饬挑眉道:“你也不必妄自菲薄。”
梁多弼眼神雪亮,道:“那你说,我比陛下强在何处?”
梁饬一时间陷入了沉默,过了良久,道:“你……可进取的地方更大。”
梁多弼迟疑的道:“你……是不是在损我?”
梁饬:“……”
梁多弼的木头小狗没能送出去,怀春的少男梦突然被打碎。
紫川山的燕饮开始之后,梁多弼便愁眉苦脸,一面叹气,一面饮酒。
刘非很快发现了他的古怪,走过来道:“可是伤口又疼了?怎么愁眉苦脸的?”
梁多弼抬头看着刘非,深吸一口气,然后“唉——”深深的吐出一口气,摇了摇头,道:“太宰,你让我自生自灭的好。”
刘非:“……?”
梁饬在一旁抱臂道:“太宰不必多虑。”
刘非见他身子没事,便点点头离开了。
“唉——”梁多弼又是狠狠叹了一口气。
“唉……”
“唉、唉、唉……”
梁饬终于忍无可忍,黑着脸道:“再叹气,下个月的月钱便没有了。”
梁多弼连忙捂住子自己的嘴巴,使劲摇头。
刘离走过来,在梁多弼身边坐下来,微笑道:“小君子这是怎么了?一直叹气不止?”
刘离与刘非穿的衣裳不一样,因此梁多弼一眼辨认出了来者是太宰的“哥哥”,摇摇头,道:“没甚么,郁结于心罢了……”
刘离笑得了然,道:“小君子可是心仪于我弟弟?”
“你……”梁多弼震惊的道:“你怎么知晓?”
刘离轻笑:“小君子一片痴情,还为我傻弟弟准备了礼物,我如何能看不出来?”
梁多弼摇头道:“不不,可是……太宰已然心有所属……”
刘离挑眉,道:“刘非与陛下么?”
梁多弼瞪眼道:“你也知晓?”
刘离点点头,道:“自然知晓,只是……他们是不可能的。”
“为何?”梁多弼吃惊的道:“这话怎么讲?我亲眼所见,太宰与陛下很是亲密,甚至……甚至……”
甚至还在亲吻。
刘离垂下眼目,幽幽的道:“小君子虽不在朝中为官,但也明白甚么叫君,甚么叫臣,对么?”
梁多弼一脸迷茫,有些没听懂。
刘离轻笑道:“君主的宠爱,哪里有天长地久的呢?来时如洪,退去如潮,不过都是人世间的规律罢了,没有一个是例外的。俗话说得好,伴君如伴虎,陛下的宠爱,总是有时限的,又如何能一辈子爱惜刘非?因此我才说,他们是不可能的。”
梁多弼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听懂。
刘离铺垫了那么多,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的意思是,如果小君子心仪于刘非,大可放心追求。”
“当真?”梁多弼眼眸雪亮。
刘离点点头,道:“自然,小君子赤诚之心,难能可贵,身为刘非的亲哥哥,我可是很看好小君子呐。”
梁多弼瞬间自信心爆棚,挺胸抬头,道:“多谢刘君子,我、我知晓该如何做了!”
他说着,噌的站起身来,大步朝着刘非而去。
“刘非!”梁多弼来到刘非面前,刘非正在与梁错说话。
梁多弼将小木狗赛在刘非手中,声音洪亮的道:“这……这是送给你的!”
刘非摊开手掌一看,略微有些惊喜,道:“这是集市上卖的那只小木狗?”
梁多弼点头如捣蒜,道:“我见你喜欢,便……便买下来了,送给你!”
刘非笑得很是温柔,反复摩挲着掌心中的小木狗,道:“多谢,非很喜欢。”
梁多弼脸面通红,仿佛刘非说喜欢的,不是那只小木狗,而是梁多弼本人一般,梁多弼结结巴巴的道:“喜喜、喜欢就好!”
说罢,一溜烟儿跑了。
下午从集市回来之时,梁错其实看到梁多弼了,便是故意在他面前亲吻刘非,当时梁多弼吓得“屁滚尿流”,梁错还以为已然轻松的解决了这个情敌,谁知……
没一会子功夫,梁多弼竟是顽强的复苏了。
刘离微笑的走过来,道:“小君子虽没有功名在身,也没甚么大抱负,但胜在真挚,会哄我弟弟欢心,您说是不是,陛下?”
梁错:“……”
“陛下。”紫川山的官员前来,手中捧着奏本匣,道:“陛下,这是紫川山引荐的履历,还请陛下过目。”
梁错此次南巡,除了安抚南赵的子民之外,还需要沿途选出一些当地的名士和官吏,提拔上来,填补南赵的治理空缺。
当地的官员们都会举荐或者引荐一批人选,趁着今日接风宴,紫川山当地官员便将引荐的履历呈上,请梁错过目。
梁错眼下懒得看履历,便让寺人接了,改日再行选拔。
紫川山的官员十足殷勤,道:“陛下,这位乃是我紫川山有名的名士,赵歉堂……赵先生,快来拜见陛下与太宰。”
那名唤赵歉堂的年轻男子上前,拱手作礼道:“拜见陛下……”
他说着,刚要给刘非作礼,面色一愣,很快浮现出惊喜的神色,激动的道:“刘非,是你?”
刘离就在旁边,目光一动,也有些惊讶,道:“是他?”
刘非完全不记得赵歉堂是甚么人物,眸光转向刘离,极轻极轻的耳语,道:“他是谁?”
刘离也低声耳语,却令刘非震聋发挥,道:“你的青梅竹马。”
第110章 陛下柔弱不能自理
青梅竹马?
刘非仔细打量眼前的青梅竹马, 大约二十几岁,合该与自己差不多的年纪,面皮偏白, 干净而文雅,且透露着一股清高傲视的姿仪。
“刘非, 当真是你,”赵歉堂那张清高冷傲的面孔,瞬间化开无尽的温柔,道:“我终于见到你了。”
刘非并不记得赵歉堂, 毕竟他没有任何以前的记忆,只是对他公式化的笑了一下。
刘非在打量自己的“青梅竹马”之时, 梁错也在打量。
梁错心中警铃大震,死死盯着眼前的赵歉堂,青梅竹马?难道是刘离口中, 那个和刘非心意相通的青梅竹马?
之前刘离说过,刘非之所以没有答应自己的心意, 正是因着刘非有一个青梅竹马,刘非心中下意识想着那个青梅竹马, 只要他见到青梅竹马, 肯定会记起以前的事情……
梁错一双阴冷的眼目,上下打量着赵歉堂,也不过如此, 是个文弱书生,看起来文质彬彬的,身量一般般, 更别说身材了,完全没有肌肉的模样, 也没有强健的胸肌,与朕真真儿是不可同日而语,差太远了!
赵歉堂似乎发现了站在一旁的刘离,惊讶的道:“这位是……怎么会有两个刘非?”
刘离保持微笑,道:“我是刘非的兄长。”
“兄长?”赵歉堂奇怪:“刘非怎还有一个兄长?我却不知。”
梁错语气很不好的道:“刘卿有没有兄长,一定要让你知晓不成?”
赵歉堂似乎没有感觉到梁错的敌意,拱手道:“陛下有所不知,其实刘非乃是赵地人士,与草民乃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干系,所以草民十足了解刘非……”
梁错哪能不知他就是那个青梅竹马,还在朕面前炫耀?
梁错打断他的话头,道:“刘非乃是大梁太宰,你一个白丁,总是刘非刘非的直呼起名,是不是不合规制?亏你还是个读书人。”
赵歉堂恍然,还是没有看懂梁错的敌意一般,赶紧拱手道:“是是,陛下斥责的是,草民许久未见太宰,一时情切,竟是忘了礼仪与规制,草民自诩读书人,实在该罚。”
梁错冷哼一声。
刘非平静的道:“以前没有兄长,但现在有了,是失散多年的亲哥哥。”
若是这话从旁人口中说出,或许会觉得尴尬,但刘非说的极其平静,完全没有一点子扯谎的模样,不知为何,就是令人十足信服。
赵歉堂点点头,道:“原是如此!没成想太宰还有一位长相一模一样的哥哥,如是不说,谦堂还以为是两个一模一样的太宰呢。”
赵歉堂看着刘非,欲言欲止,道:“太宰,这些年……过得可好?”
赵歉堂似乎有许多话想与刘非说,看起来像是要叙旧的模样,梁错的心窍瞬间打翻了醋坛子,不耐烦的道:“没有其他名士引荐了么?一个个都要叙旧的话,朕这一晚上,履历还看的过来么?”
紫川山的官员吓得哆嗦,不知为何,陛下的心情突然变得很不好很不好,几乎跌入了谷底,一张口语气像刀片子似的锋利。
紫川山的官员赶紧磕头,道:“陛下息怒,还有,还有,下臣这就为陛下引荐。”
那官员推搡着赵歉堂离开,又让其他名士捧着履历,前来拜见。
赵歉堂拱手退下,一步三回头的看着刘非,眼神依依不舍,那仿佛不是一双眼目,而是两坨浆糊,死死黏在了刘非身上,怎么扒也扒不掉。
刘非发现了,梁错总是瞪着赵歉堂,神情狠呆呆的,自带一股敌意,有点子莫名其妙。
刘离忍不住轻笑一声,心中十足清楚,梁错这股子敌意是从何而来,毕竟青梅竹马的事情,便是出自刘离之口。
刘非有一个青梅竹马不假,刘非乃是北燕四皇子,因着从小逃离北燕,在南赵混日子,所以幼年十足辛苦。
赵歉堂乃是赵氏贵胄之后,说简单点,其实赵歉堂和赵舒行一样,都是南赵的贵族,可惜赵歉堂的祖上犯了谋逆的大罪,他们一家子被牵连,赵歉堂年幼,所以得以生还,但一辈子不得被赵氏朝廷录入,走不得仕途。
赵歉堂很有学问,喜爱读书,满腹经纶,但正是这样一个才子,却不能入仕,便像是提前宣布了死刑一样。
赵歉堂性子孤傲清高,又不愿意为五斗米折腰,日子同样过的很是辛苦。于是赵歉堂和刘非便结识在了一起,有段日子他们便是邻居,住在同样简陋的小茅屋中。
后来刘非认识了北宁侯赵舒行,赵舒行为他的才华倾倒,重金请刘非出山,到府中做门客。
而赵歉堂因着祖上的罪过,这辈子都无法入仕,也不能去做赵舒行的门客,便一直留在深山老林之中,继续做他的世外高人。
说起来,刘非和赵歉堂的确是青梅竹马,且同病相怜,但后来因着刘非的离开,已然很久很久都没见过赵歉堂。
再有,刘离是“过来人”,他经历了三十九次的变故,每一次变故之中,都没有赵歉堂的出现,所以刘离才放心的用青梅竹马作为“挡箭牌”,谁知这第四十次,青梅竹马竟活脱脱水灵灵的出现了呢?
刘离揉了揉额角,头一次有些头疼。
其他名士叩见天子,都是一些当地的名士,不过紫川山这地方,没有多少真正的名士,所以这些人的才华,与赵歉堂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官员主推的就是赵歉堂,谁知道赵歉堂并不合乎陛下的眼缘儿。
其他名士很快退下去,官员们殷勤的上前敬酒。
梁错一转头的空隙,便看到那个青梅竹马赵歉堂,竟然又回来了。
确切的说,那些名士都没有离开,也参加了此次燕饮,赵歉堂来到刘非身边,面容是久别重逢的欣喜,道:“原来你真的做了太宰,之前我也曾听闻过一二,但实在难以置信。”
刘非对赵歉堂点点头。
赵歉堂又道:“是不是有点子奇怪,我分明是南地的人,怎么跑到紫川山来了?”
其实刘非不奇怪,也并非是不奇怪,而是不好奇。今日是他第一次见到赵歉堂,又没有以前的记忆,对赵歉堂就是萍水相逢,点头之交的交情,再多了也没有,他这个人并不是好奇心旺盛之人,所以他并不奇怪。
赵歉堂笑道:“你离开之后,成了北宁侯的客卿,我又在深山老林呆了几年,你也知晓的,我这个人……砍柴砍柴不行,打猎便更不要提了,就是能写写字,但是那地方的村民,都不识得字,我的字画也卖不出,家中很快揭不开锅,我便……离开了南地,打算进入北地来讨生活。”
赵歉堂不能在南赵入仕,为了生存下去,干脆来到了北梁。
于是一路辗转,赵歉堂最终在紫川山附近停留了下来。
赵歉堂笑道:“听说紫川山要开矿产,我便画了几个开矿的图略,当地的官员正好在找关于司空的能工巧匠,于是我便留在了矿场帮忙。”
司空就是建筑水力一类,赵歉堂学富五车,尤其对司空很是感兴趣,他画的图纸被紫川山的官员啧啧称奇,很快便采纳了,如今的矿山都是在设计的图纸之下动工的,因着赵歉堂的功劳十足大,所以这次官员才会向梁错引荐赵歉堂。
赵歉堂说完,欲言欲止,道:“你……你过得还好么?”
刘非点点头,赵歉堂苦笑一声,道:“也是,你都是太宰了,我一个白丁还问你这些。”
“其实……”赵歉堂垂下头,幽幽的道:“你跟着北宁侯离开之后,我便……便会经常想起你,我突然一个人活过,还有些不适应,后来……后来我下定决心去北方,也是因着听说你去了北方,所以想要去碰碰运气,没成想北方实在太大了,我找了你许多年,一直没有你的音信,今日……今日终于叫我找到了你。”
“刘非,”赵歉堂抬起头来,目光死死的凝视着刘非,似乎鼓起勇气,想要说甚么,道:“其实我对你……”
梁错偷偷听着赵歉堂与刘非叙旧,心窍中咕嘟咕嘟的冒着酸泡泡,好啊,他们以前还住在一起,毗邻也算是住在一起!
而赵歉堂这个模样,仿佛要对刘非表白似的。
不可,朕不允许。
梁错刚要走出,却被人一把抓住,回头一看,竟是梁任之。
梁错道:“你抓住朕做甚么?”
梁任之竟也在偷听赵歉堂与刘非叙旧,道:“陛下要这般出去?”
“有何不可?”梁错反问。
梁任之道:“自是不可。陛下乃一朝天子,若是这个时候出去,岂不是坐实了偷听墙角的卑劣行为。”
梁错:“……”也不算太卑劣罢。
梁错催促道:“那你说则么办?你给朕想个法子,看起来不是那么卑劣的。”
梁任之思索了一阵子,道:“要不然……装醉罢。”
“装醉?”梁错蹙眉:“这法子怎么那么耳熟呢?”
可不是耳熟么?之前赵舒行与刘非表白之时,梁翕之便撺掇梁错装醉,这法子已然用过一次了。
梁错道:“这法子再多用几次,朕就成惯犯了,还以为你有甚么好法子。”
梁任之陷入了沉默,道:“那就装病罢。”
梁错眼眸微动,道:“这个可以有。”
赵歉堂欲言又止,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刚要继续说下去。
“太宰!”梁任之大步走过来,打断了赵歉堂的嗓音。
刘非道:“司理大夫,来的如此匆忙,可是有甚么事?”
梁任之紧紧蹙着眉头,一脸严肃的道:“陛下突然病倒了。”
“病了?”刘非面露惊讶,梁错牛犊子一般的身子,方才还好好儿的,怎么突然病了?
梁任之又道:“陛下突然发热,滚烫害人,兴许是水土不服之症,还请太宰前去看看。”
“好,”刘非道:“非这就去。”
刘非顾不得赵歉堂,转身便走,赵歉堂对着刘非的背影张了张口,最终甚么也没有说出来。
梁错躺在紫川山府署,最奢华的屋舍中。
严严实实的盖着被子,脸色潮红一片,额角都是汗珠,面色痛苦,哎呦哎呦的呻#吟着,看起来的确是病得不轻。
踏踏踏——
是脚步声,有人走了进来。
“哎呦——哎呦……朕难受……”梁错装模作样的呼喊着,定眼一看,竟然是梁任之,当即变脸一般道:“刘非呢?怎么就你一个人?”
梁任之平静的道:“太宰去请兹丕公了,正在来的路上。”
梁错眼眸微动,道:“兹丕黑父也要来?那万一他看出朕在装病,可如何是好?”
梁任之抱臂道:“陛下不要将被子里的暖炉踢翻便好,这么高的体温,兹丕公就算查不出所以然来,也不会轻易说陛下是在装病……来了。”
梁错也听到了,一串脚步声匆忙而来,这次显然是刘非与兹丕黑父了。
刘非走进来,立刻来到榻前,惊讶的道:“陛下的脸怎么如此红?”
他说着伸手去摸,滚烫无比,更是吓了一跳,连忙道:“兹丕公,陛下发热严重,快来诊脉。”
“是。”兹丕黑父也不耽误,立刻上前诊脉,梁错的体温高得吓人。
梁错伸着手腕,眼眸不安分的动了动,瞥向一旁镇定的梁任之,对梁任之打了两个眼色。
兹丕黑父紧皱眉头,道:“这……这……”
刘非道:“兹丕公,是有甚么不能说的么?”
“这倒不是。”兹丕黑父摇摇头。
刘非又问:“可是陛下病得很严重?”
兹丕黑父再次摇摇头,道:“臣愚钝,陛下……陛下脉搏强健有力,体魄分明强壮,也不见任何害病的迹象,但偏偏高烧不退,这……这就很古怪了。”
“嘶……”梁错突然倒抽一口冷气。
“怎么了?”刘非担心的询问。
梁错:“……”被被窝里的暖炉烫了一下,真的很烫。
梁任之淡定的道:“怕是陛下发热难受。”
刘非道:“兹丕公,先开一剂汤药,让陛下的热退下去再说。”
“正是。”兹丕黑父道:“臣这就开药方。”
兹丕黑父写药方,刘非站在一旁,二人时不时交流一下梁错的病情。
梁错见刘非背过去,连忙揪住被子一角,轻轻扇风透气,被子里都快烫成烧窑了!
梁任之用高大的身躯挡住梁错,让他可以扇风。
梁错低声道:“你这法子,真的管用么?”
梁任之还以低声,道:“陛下请放心,太宰便是爱见陛下脆弱、可怜、无助的模样。”
“脆、脆弱?”可怜?无助?
梁错险些被说懵了,这是在说朕么?
梁任之又道:“一会子陛下最好再挤两滴眼泪出来。”
梁错更是震惊,道:“哭?你让很哭给刘非看?”
梁任之点点头,道:“太宰最为爱见的,便是陛下落泪,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
梁错:“……”
梁错仔细一回想,好像确实是这样,刘非有一种特殊的癖好,喜欢看别人哭,便算是颜色普通的,没有傲人胸肌的,稍微一掉眼泪,刘非都很是爱看,更别说朕这样,颜色绝佳,还有傲人胸肌的了,若是哭起来,绝对拿下。
梁错一愣,道:“你怎会如此了解刘非?”
梁任之看了一眼梁错,还未来得及回答,兹丕黑父的药方已然开好了。
兹丕黑父出去煎药,梁任之很是有眼力见,道:“有太宰照顾陛下,那臣先告退了。”
屋舍中只剩下刘非与梁错二人。
梁错立刻“哎呦……嘶……”的呻#吟着,道:“刘非,朕好难受……”
刘非来到榻前,坐在榻牙子上,又试了试梁错的体温,道:“怎么如此烫?好似比刚才更烫了?不行,非这就去叫兹丕公回来。”
“别去。”梁错一把拉住刘非的手腕,将他拉回来,深吸一口气,采纳了梁任之的建议,尽量装作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可怜兮兮的道:“朕难受,刘非,你留在这里,陪陪朕,哪里也不要去,好么?”
刘非不疑有他,点头道:“自然,陛下高烧严重,臣自然要留下来照顾陛下。”
“刘非,”梁错轻声道:“你待朕真好。”
刘非安抚的道:“兹丕公亲自去熬药了,陛下稍微歇息一下,闭目养神,一会子饮了药,早些安寝,明日必然便好了。”
“朕不想歇息,”梁错拉着刘非的手,道:“朕有事问你……那个赵歉堂是怎么回事儿?听说……他是你的青梅竹马?”
梁错问得小心翼翼,毕竟刘离之前说了,刘非便算是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也对青梅竹马芳心暗许,若是见到了青梅竹马,说不定很快便会恢复记忆,梁错不想让刘非恢复记忆,给他人做了嫁衣。
刘非道:“陛下,非之前说过,非的确是失忆了,许多事情就得,自然也不记得甚么青梅竹马。”
“真的?”梁错道:“你不记得他了?”
刘非点点头,道:“自然是真的。”
“那……”梁错拉着刘非的手心,在他白皙细腻的掌心中暧昧的剐蹭,道:“那你是喜欢朕多一些,还是喜欢那青梅竹马多一些?”
刘非十足奇怪,道:“陛下的问题好生古怪,非都不记得青梅竹马,又如何谈喜欢?”
梁错欣喜若狂,道:“那你说,你亲口说,喜欢朕。”
梁错又催促道:“朕是病患,你便说一说,让朕欢心欢心,不然朕哪哪都疼,嘶……好疼。”
刘非有些无奈,叹了口气,似乎败下阵来,道:“非……”
他刚说了一个字,突然皱起眉头,拉住梁错的手掌反复摸了摸,道:“陛下,你的体温……怎么下降的如此之快?”
梁错僵硬:“……”糟糕,暖炉是不是烧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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