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以身相许
梁错目光转动, 下意识看向锦被之下藏着的暖炉,干笑道:“呵呵、呵呵……朕就说了,你若是对朕说喜欢, 朕的病怕是立时便好。”
“是么?”刘非的观察力一向敏锐,梁错心虚的小动作完全没有逃过他的眼目, 一把揪住梁错的被子角。
梁错反应迅捷,眼疾手快压住刘非的手掌,道:“你做甚么?”
刘非挑唇一笑,阴测测的道:“看看陛下的被窝里, 藏着甚么好宝贝。”
梁错极限拉扯,道:“没藏甚么, 真的没有,刘非你别拽,朕还病着, 你是要将朕看光么?这么心急……”
刘非眯眼道:“放手。”
梁错:“……”
刘非重复道:“放手。”
梁错:“……”都怪梁任之!
梁错可怜兮兮的松开手掌,哗啦——刘非立刻掀开他的锦被, 那只已然烧得差不多的暖炉,赫然显露出了真面目。
刘非挑眉, 道:“暖炉?”
梁错连忙道:“刘非你听朕解释, 其实朕并没有打算骗你,都是那个梁任之他出的馊主意,说朕楚楚可怜一点, 柔弱不能自理一点,最好再哭出来,便可以……可以让你对朕念念不忘, 不去看旁人……”
“朕……”梁错拉着刘非的手,轻轻晃了晃, 一咬牙,豁出去撒娇,道:“朕只是见你与赵歉堂聊得欢心,一时糊涂,才出此下策的。”
刘非将自己的手掌从梁错的掌心中抽出,微笑的道:“陛下今晚……与暖炉一起睡罢。”
说完,施施然的转身走人。
梁错:“……”
刘非离开屋舍,并没有回到自己的屋舍去,而是来到了刘离的屋舍门口,推门进去。
刘离已然洗漱整齐,准备歇息了,笑道:“就知你会来,进来罢。”
刘非走过去,道:“你怎知我会来?”
刘离道:“这还不简单么?听说梁错突然病了?就他如牛一般壮实的身子,怎么可能突然病倒?八成是装的。”
刘非点点头,道:“的确是装的。”
刘离道:“我弟弟如此聪敏,怎么会猜不出他是装的呢?你是因着下意识的关心他,才会没有想到这一节,而梁错,他秉性多疑,骨子里都是算计,不管他出于甚么目的,他时时刻刻都在算计你,都在骗你。”
刘非陷入了沉思,刘离总结得很到位,梁错身为帝王,秉性好似就是如此,以前的梁错比这还要“过分”。
刘离凑到他耳边,轻声的道:“刘非,满嘴谎言的梁错到底有甚么好的?干脆别要他了……你看,梁多弼不错,虽然人呆了些,但是他能逗你欢心;北宁侯赵舒行也不错,温文尔雅,一表人才,最主要是温柔贴心,从不对你说谎;赵歉堂也可以,你们可是青梅竹马的干系,在最辛苦的时候,你们都是一起渡过的……这样罢,你如是都喜欢,不如全包了?只要不是梁错,谁都可以。”
刘非:“……”
刘非眼皮一跳,道:“怎么从你口中说出来,非是那种很渣,很花心之人么?”
刘离挑了挑眉,道:“你若喜欢身材高大的,哥哥再给你介绍点身材不错的?”
刘非似乎想到了甚么,道:“司理大夫梁任之便不错。”
“他?”刘离一愣。
刘非笑道:“身量高,大长腿,关键还胸大……哥哥也觉得不错罢?”
刘离蹙眉道:“我在劝你,怎么反过来说我了?”
刘非拍了拍刘离的肩膀,道:“既然哥哥不喜欢梁错,那就考虑考虑梁任之罢,也不错。”
“你……”刘离还未开口。
刘非伸了个懒腰,道:“好困,今晚我要睡在这里。”
接风宴引荐名士,第二日的行程,便是其紫川山的矿场考察。
自从山庄拆除之后,紫川矿场开凿的十足顺利,已然开始出矿,无论是产量和成色,都十足的不错。
紫川山的官员汇报着矿场的进度,不遗余力的夸赞,道:“陛下有所不知,这矿场的图略,都是出自于赵歉堂之手,赵歉堂乃是司空名家,之前在南赵,全然埋没了他的才华,不得施展,真真儿是可惜了。”
梁错看了两眼矿场图略,画得的确很是巧妙,比之宫中的司空,也可谓是半斤八两,甚至还有超过。
此次南巡盛典,梁错便是要挖掘这样的人才,赵歉堂十足符合条件,只不过……他可是刘非的青梅竹马!
紫川山没有太多的名士,若是梁错一个都看不上,传出去岂不是被其他地方的官员笑话,于是紫川山的官员不遗余力的道:“赵歉堂,快,还不为陛下讲解一下矿场图略?”
“是。”赵歉堂上前,开始讲解图略,从挖矿、开矿,到收课,全都井井有条。
赵歉堂道:“今日矿场正在开矿,若是陛下有兴致,草民可为陛下导路,亲自前往矿场一看。”
梁错的确要去矿场走一走,毕竟都到了地方,自然要去亲眼看看,便道:“带路罢。”
“敬诺,陛下。”
一行人从府署出来,便往紫川山矿场而去。
一路上山,走上梳子一般的小路,四面开阔起来,很快便进入一个空场,这便是矿场了,矿场的四周是作业的高山,挖出了许多矿洞,矿场的一角是收课官房,挖出来的成品,经过加工,最后会经过官方,有官吏清点,上单,一一记录下来,最后再装箱运送。
矿场中工匠们忙碌着,跟没有注意到他们,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快看,是北宁侯!”
“北宁侯?”
“真的是北宁侯?”
最先被认出来的,并非是梁错,也并非是刘非,竟然是北宁侯找赵舒行。
“侯爷!”
“拜见侯爷——”
“是侯爷,拜见侯爷……”
矿场中许多的矿工,大抵三分之二,纷纷跪在地上,对着赵舒行叩拜。
饶是赵舒行本人,也吃了一惊,惊讶的看向四周。
梁错眯了眯眼目,面色虽然如常,但心窍里不太欢心,毕竟自己这个天子在这里,矿工们却只认得北宁侯,只跪拜北宁侯,这成甚么模样?
官员们也慌了,赶紧呵斥道:“陛下在此,快!拜见陛下!”
矿工们似乎这才发现梁错的存在,又开始跪拜梁错,但跪拜的诚意显然没有方才深,只是按照规矩,跪在地上山呼。
赵歉堂拱手道:“陛下有所不知,其实在这个矿场中作业的矿工,一多半都是南方来的移民,因而他们只识得北宁侯,而并未见过陛下,请陛下勿怪。”
梁错蹙眉道:“移民?”
“正是。”赵歉堂道:“紫川山开矿,一时调不到如此多的矿工,起初是从差役征调的劳役,但这些劳役的数量有限,便又征调了一批南地的移民。”
开矿作业一类的事情,都会征调劳役,这件事情司理署最清楚。
所谓的劳役,其实就是圄犴中关押的囚犯,不至死的囚犯可以通过做工提前释放,所以很多劳役都希望出来做工,可以早日还家。
但紫川山的矿产巨大,这附近的劳役根本无法满足开矿的需求,所以紫川山的官员请求征调劳役,而这个时候,恰好南赵改革。
南赵并入大梁之后,有许多地方需要改革,但凡变更制度,便会牵扯到移民。有的南赵百姓是自愿移民,而有的地方,是集体移民,紫川山需要大梁的劳动力,便接纳了一部分移民。
这些移民来自于南赵,自然识得大名鼎鼎的北宁侯,他们离开家乡已久,思乡情切,加之赵舒行仁义之名远播,大家或多或少都受过赵舒行的恩惠,如今在异乡见到赵舒行,不是亲人胜似亲人,自然感慨万千。
梁错轻笑了一声,但笑意并未达到眼底,道:“朕岂是不能容人之辈?这些南地移民千山万水来到紫川山,为大梁作业开矿,朕心中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怪罪呢?”
紫川山的官员赶紧拍马屁,道:“陛下英明!陛下仁宥!实乃是我百姓之幸事啊!”
梁错虽嘴上这么说,但心底里还是不欢心的,凉飕飕的道:“天色不早了,不要耽误时辰,快些进矿洞考察罢。”
“是是!陛下请,这面请。”
紫川山的官员,并着赵歉堂,引导着众人进入矿洞,虽提前知道梁错要来考察,已然将矿洞打扫干净,又拓宽加固,但矿洞终究是矿洞,还是简陋逼仄。
紫川山的官员道:“都静一静!静一静!放下手头的作业,都来拜见陛下!”
矿洞中的矿工头领赶紧走过来,点头哈腰的道:“拜见陛下。”
紫川山的官员道:“今日陛下考察,你在前面引路,好好儿的为陛下讲解一番。”
“是是!”那矿工头子道:“小人定竭尽全力,为陛下讲解!”
矿洞里土大,洒了许多水,地上又泥泞,刘非才走了几步,便咳嗽起来,梁错驻足道:“刘卿若是身子不适,出去等也是一样的。”
刘非并非是个娇气之人,但这里幽暗潮湿,烟土也很大,呛得咳嗽不说,皮肤还泛起阵阵的刺痛瘙痒,显然是过敏之症。
刘离知道他的体质,如今正是秋日,容易过敏的季节,这里又如此鄙陋,灰尘与潮湿都容易引发过敏,便道:“我扶你出去罢。”
刘非也没逞强,点点头。
于是刘离扶着刘非离开矿洞,到矿场的收课官房里小坐,等着梁错等人出来。
闲等着十足无聊,刘非用手支着额角,有些子昏昏欲睡,这样的困倦无法阻挡,慢慢将刘非吞噬,是预示之梦的感觉。
刘非头一歪,陷入了沉睡,旁边刘离一看便知怎么回事,托住歪倒的刘非,将他的脑袋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潮湿的水渍搅拌着肮脏的尘土,地面变得泥泞起来,四周昏暗又幽深,土石的墙壁上插着简陋的火把。】
“这里是矿洞……?”
刘非分明已然离开了矿洞,一转眼,竟然被预示之梦又带入了矿洞之中。
前面光火攒动,是梁错等人,还在考察着矿洞。
【突然,旷工头子脸色狰狞,面露狠戾,猛地敲击在一处木桩之上。】
【轰——!!】
【木桩本就有裂痕,斯时断裂,矿洞天摇地动,不堪重负,土石碎屑倾盆而下。】
【“暴君!!我要与你同归于尽!”】
【轰隆——】
刘非的梦境随着一声巨响,变得一片黑暗。
“嗬!”刘非猛地睁开眼目。
“怎么了?”刘离见他突然惊醒,道:“做噩梦了?”
刘非转头望向矿洞,因着堪堪醒来,眼神还未有焦距,下意识站起身来,冲出收课官房,往矿洞跑去。
“刘非!”刘离大喊一声,也追了上去:“怎么回事?”
刘非一面跑一面喊道:“有人要毁矿洞!”
矿洞里面,除了梁错和一行官员之外,还有许多的劳役和移民,数量根本数不胜数,没有千人,也有百人,一旦矿洞坍塌,那将会是巨大的事故。
刘非冲到矿洞门口,对刘离道:“以防万一,你去疏散人群。”
刘离一把抓住刘非,道:“你不能进去。”
刘非却道:“来不及了,快去!”
刘非甩开刘离的桎梏,一头扎入矿洞,刘离死死咬住嘴唇,犹豫了一下,立刻转头对留在矿洞外面的梁饬与梁多弼道:“疏散人群,让大家都去开阔之地。”
梁多弼一脸迷茫,道:“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梁饬眯起眼目,果决的道:“别问那么多,走。”
刘非冲入矿洞,一路往里扎去,沿途看到了许多矿工,都还在作业,完全不知坍塌即将来临。
踏踏踏——
顾不得泥土,顾不得尘烟,刘非快速往里跑去,终于见到前方的火光,是梁错!刘非甚至听到了官员的谄媚之声。
还有那个矿工头子,将自己异样的脸色掩藏在昏暗之下,用身体挡住那根被做了手脚的木桩。
“刘非?”梁错转头去看,奇怪的道:“你怎么进来了?”
刘非顾不得解释,冲着那矿工头子扑过去,那矿工头子本就心虚,瞬间慌了,举起手中的锤头,狠狠砸向动过手脚的木桩。
嘭——
就在锤头砸下去的一瞬间,刘非与那矿工头子撞在一起,矿工头子身体一歪撞在墙上,没能碰到木桩。
“啊!”矿工头子大吼一声,从地上翻身暴起,又去砸那木桩。
刘非奋力拦住对方,但他的身形完全不是矿工头子的对手,被矿工头子狠狠一推,跌在的地上。
“刘非!”梁错冲过去。
刘非大喊:“他要毁矿洞!”
梁错眼睛一眯,见刘非无事,立刻改变了方向,犹如猎豹一般冲向那矿工头子,一把擒住那矿工头子的手腕,巧劲一拧。
矿工头子手中的锤头掉出去,哐一声巨响,砸在地上,并没有打在木桩之上。
就在刘非狠狠松了一口气之时……
咔嚓!
被动了手脚的木桩脆弱至极,虽没有被打到,但因着震动,竟发出一声脆响,猛地断裂开来。
轰——
轰隆!!
“当心!!”
刘非眼前一黑,巨大的土石从天而降,瞬间砸下来,他根本来不及爬起,更不要说逃跑。
嘭!
有人一下子扑上来,死死抱住刘非,将刘非护在身下。
刘非并没有感觉到预期的疼痛,只是身子一沉,坍塌的巨响平息之后,刘非慢慢睁开眼目,只见赵歉堂死死抱住自己,额角有血珠流下来,滴答滴答的往下滑,染湿了刘非的面颊。
火把掉在地上,四周一片昏暗狼藉,刘非几乎动弹不得。
“刘非!!刘非?!”是梁错的喊声。
刘非连忙道:“我在这里!”
梁错的声音明显松了口气,道:“你可有受伤?”
刘非并没感觉到任何疼痛,道:“非无事,但是赵歉堂受伤了。”
赵歉堂忍着疼痛,稍微动了一下,登时狠狠倒抽一口冷气,他努力翻身而起,背部的土石哗啦啦的掉落,手臂呈现不正常的姿势,应该是断了。
刘非赶紧扶住他,这里条件简陋,必须出去包扎才行。
刘非让赵歉堂先坐下来,自己在四周查看,周围的路全都被土石挡住了,到处都是呼救之声。
透过土石的缝隙,刘非似乎隐约看到了梁错,道:“陛下,你那边怎么样?”
梁错的声音传来,道:“朕无事……”
轰——
一声巨响打断了梁错的嗓音。
刘非的身后竟然有人,那人摇摇晃晃的走出来,手里握着一只锤头,是那个矿工头子。
矿工头子疯狂的大笑:“别过来!!只我要再轻轻敲一下,这个矿洞就会彻底坍塌,谁也别想走出去!!你们都要死!都要死!”
梁错的嗓音焦急的传来:“刘非?刘非你那边怎么样?”
刘非眯起眼目,镇定的打量那旷工头子,赵歉堂身受重伤,梁错等人又被大石头隔开,能阻止矿工头子毁坏矿洞的,只有自己。
且自己武力值显然不如那高大的矿工,不能硬拼,只能智取。
刘非道:“你想毁坏矿洞,目的是甚么?”
矿工头子激动的嗓音传来:“自然是为了杀这个暴君!!暴君!”
刘非道:“听起来,你对朝廷十足不满。”
“不满?!”矿工头子激动的道:“你们这些做大官的,当然不明白我们的疾苦!我们都是南赵人,自从南赵没了,便一直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被抓来开矿!没日没夜的开矿便算了!还有那些收课官房的官员,他们想要贿赂朝廷,除了每日的开矿数量之外,还要自己中饱私囊一部分,又要拿出一部分孝敬掌官,于是便叫我们没日没夜、没日没夜的开矿!开矿!永远没有尽头!”
“哈哈哈哈!!”矿工头子狂笑不止:“好啊!今日我便与你们同归于尽!同归于尽!!”
赵歉堂扶着自己的手臂,道:“你不要激动,有话咱们好好儿说,我也是南人,我能理解你的苦楚。”
“你能理解甚么?!”旷工头子呵斥道:“你为朝廷画图,受到多少嘉奖,而我们呢,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只能出苦力!”
矿工头子似乎被刺激到了,高高举起手中的锤头,道:“好啊!!好啊!现在,我们便同归于尽罢!”
“等一等!”刘非高声道:“你难道不想一想,这个矿洞中有多少你的同胞么?矿洞坍塌,你能杀死几个朝廷官员?便算我们都死了,也绝不超过二十人,而那些矿工呢?他们都是无辜的,你想让他们跟着赔命不成?一点也不划算,不是么?”
矿工头子稍微迟疑了一下,道:“我不想听你说话!!你是在骗我!”
刘非道:“你之所以不想听我说话,是因着我说得是对的。你也曾经想过,矿洞坍塌,死的不只是朝廷官员,但你被狠意蒙蔽,选不出更好的出路。”
“无错……无错……”矿工头子哆哆嗦嗦的道:“我……我走投无路!我都是被你们这些贪官暴吏逼的!!杀!把你们都杀死,起码……起码可以有更多的人解脱!”
刘非却道:“还有其他的出路。”
“出……路……?”矿工头子呆呆的看着刘非。
刘非道:“本相乃大梁太宰,百官这之首,你可向本相告状,非承诺与你,但凡我能活着走出这里,定然彻查收课官房贪污,压榨劳役一案。”
矿工头子哆嗦着:“你真的……真的会彻查此事?”
刘非笃定的道:“本相一诺千金。”
昏暗中,梁错的嗓音道:“朕也可以承诺,若收课官房真有贪污压榨之事,朕绝对严惩不贷!”
哐当——
矿工头子手中的锤头猛地掉在地上,他的身子一晃,颓然跌坐下来。
“刘非……”梁错的声音再次变得急促,道:“你怎么样,没事罢?”
刘非连忙来到碎石的空隙边,道:“非无事,刘离就在外面,他定然会想办法救咱们出去。”
他的话音刚落,便听到“刘非……刘非——刘非……”的呼喊声。
刘非眼眸一动,道:“是刘离。”
不只是刘离,还有其他的嗓音,梁饬与梁多弼带着扈行的士兵前来救援。
刘非连忙道:“非在这里!”
碎石被搬动的声音响起,窸窸窣窣,很快封闭的幽暗变得稍微敞亮了一些,火把的光芒透进来,刘离第一个冲进来,一把抓住刘非,上下仔细的打量:“你受伤没有?”
刘非来不及回答,已然被刘离转着圈的检查了三遍。
刘非被转的头晕,道:“我无视,快给赵先生看看,他的手臂受伤了。”
赵歉堂为了保护刘非,手臂受伤严重,合该是骨折了,头上背上也都是伤口。
一部分人上前给赵歉堂包扎伤口,另外的人继续往前营救,没一会子,梁错等人也被救了出来。
梁饬将矿工头子押解起来,矿工头子一脸呆滞,喃喃的道:“死……死了多少人?”
梁饬冷声道:“因着疏散及时,并未有人死亡,但受伤的不少。”
那矿工头子听罢,狠狠的松了一口气,很快被押解离开。
梁错刘非等人一出来,收课官房的官员们赶紧冲过来,咕咚跪在上,叩头大喊道:“陛下!陛下饶命啊!下臣失察,竟是让矿场混入了这样居心叵测的贼子!下臣失察,还请陛下与太宰责罚!”
“你的确该罚。”梁错幽幽的道:“但不是失察。”
收课官房的官员战战兢兢,但他方才不在矿洞之中,不知矿工头子已然把他们都给检举了,还在装傻充愣的道:“下臣……下臣不知陛下何意?”
刘非平静的道:“有人检举紫川山收课官房贪赃压榨,可有此事?”
收课官房的官员一抖,连连磕头:“没有没有!绝无此事啊!下臣不敢,下臣不敢!一定是刁民挑唆,陛下与太宰才会误会了下臣。”
“到底有没有贪赃压榨,”刘非幽幽的道:“查一查便知。”
梁错道:“此事交给司理纠察。”
梁任之走上前去,拱手道:“是。”
“冤枉啊!冤枉!”收课官房的官员大喊着,很快被司理的差役押解离开。
众人都受了一些伤,赶紧回府署包扎。
刘离给刘非清理了伤口,都是一些小伤,涂上伤药,都不需要包扎。
刘离道:“如此危险的事情,为何要做?”
刘非从预示之梦醒来之后,没想太多,只想着赶紧阻止坍塌,要知晓矿洞坍塌绝无小事,更何况……梁错还在里面。
梁错?
刘非目光微微一顿,自己如此慌张的冲进矿洞,那到是为了梁错?
刘离似乎是猜到了他的心思,道:“你不会是为了梁错罢?”
刘非没说话,刘离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道:“不听老人言,你迟早要吃亏的。”
“对了,”刘非道:“赵歉堂如何了?”
刘离道:“兹丕公正在为他看诊,他是伤得最严重的一个。”
刘非道:“我去看看他。”
“也好。”刘离道:“只要你不去看梁错,看谁都行。”
梁错受伤并不严重,都是皮外伤,回府署之前刘非已然检查过了,所以没甚么可担心的。
刘非来到赵歉堂的屋舍门口,兹丕黑父刚刚给他包扎完伤口,刘非询问道:“兹丕公,赵先生伤势如何?”
兹丕黑父略微有些犹豫,看了一眼陷入沉睡的赵歉堂,低声道:“太宰,赵先生的手臂和小腿,都有骨折的情况,腿部受伤并不严重,只是……只是他的右手,恐怕便是往后恢复,也无法像常人那般……”
兹丕黑父之所以如此犹豫,是因着听说赵歉堂是画图的匠人,这司空的图纸,和一般的图画还不一样,要求的是精准,一旦伤了手臂,不知赵歉堂还能不能吃这碗饭。
兹丕黑父叹息了一声,提着药囊离开,让人去熬药去了。
刘非走到榻边站定,凝视着榻上的赵歉堂,道:“赵先生醒着罢?”
赵歉堂虽然闭着眼目,但他的眉毛皱在一起,眉心紧缩,眼珠也在快速波动。
赵歉堂慢慢睁开眼睛,道:“刚醒。”
刘非道:“方才兹丕公的话,赵先生可听到了?”
赵歉堂反而一笑,只是笑得有些勉强,道:“无事,你难道忘了么?我是左利手,右手坏了便坏了,还能用左手绘图,我赵歉堂一辈子坎坷,从幼年开始便倒霉,这点子不过是小事儿罢了。”
刘非道:“赵先生是为了救非,才坏了右手,若有甚么是非可报答或者帮助的,赵先生但说无妨。”
“别唤甚么赵先生,”赵歉堂道:“听着怪生分的,若是你不嫌弃,还是唤我谦堂罢,可好?”
刘非思索了一阵,点点头,道:“谦堂。”
赵歉堂笑起来,笑容十足儒雅,道:“我救你完全是心甘情愿,自然不需要甚么报答,从今往后,这便不要提了。”
刘非道:“你放心,非定让会请兹丕公尽力医治,你的吃穿用度和一切费用,都由太宰府承担。”
赵歉堂一笑,道:“你这是……要养着我么?”
刘非坦然的道:“你为非伤了一条手臂,非养你又何妨?”
赵歉堂更是笑起来,道:“那你要养我一辈子么?”
刘非刚要开口,便听到有人朗声道:“朕可养赵先生一辈子。”
梁错从外面大步走进来,站定在刘非面前,道:“赵先生虽是为了救刘卿所伤,但说到底,也是为了救我大梁的肱骨之臣,这才受伤的,朕感激不尽,若是赵先生愿意,朝廷可以养赵先生一辈子。”
赵歉堂道:“谢陛下。”
梁错微笑道:“赵先生好好儿养伤,改日朕再带刘卿来看望于你。”
说完,拉着刘非离开了屋舍。
刘非被他一路拽着,进了下榻的屋舍,梁错这才放开手,十分哀怨的道:“你怎么不先来看朕,却先去看青梅竹马?”
刘非奇怪的道:“陛下受伤可严重?”
梁错道:“不严重。”
刘非点点头,道:“陛下受伤既然不严重,非自然要想去看严重之人。”
梁错:“……”
梁错咳嗽一声,道:“虽赵歉堂为了你,坏了一条手臂,可你也不能随便应允条件,万一……朕说是万一,他叫你以身相许,该如何是好?”
刘非平静的道:“赵先生并未让非以身相许。”
梁错道:“朕都说是万一了,那个赵歉堂,看你的眼神古古怪怪,必然是不怀好心。”
刘非道:“若是不合理,非自然会拒绝。”
梁错狠狠松了一口气,道:“总之,朕会替你报答赵歉堂,你便不必操心了。”
刘非点点头,道:“是,陛下。”
梁错吩咐用最好的药治疗赵歉堂,赵歉堂的伤势恢复的很快,已然可以下榻走动,只是腿脚还有些不利索,右手的伤痛则是比较严重,一时半会儿无法恢复。
因着赵歉堂的伤势,还有纠察收课官房的事情,扈行的队伍在紫川山打算耽搁一段时日,等事情解决,再继续南巡。
刘非今日无事,便打算去看一看赵歉堂。
刘非到了门口,正好看到侍从端着汤药而来,刘非便接过汤药,道:“交给我便是。”
“是,太宰。”
刘非端着汤药走进去,赵歉堂正费劲的从榻上起身,似乎是想要下地。
刘非把汤药放在一边,道:“赵先生要去何处?”
赵歉堂挣扎起身,还是有些勉强,出了一身的热汗,呼呼喘着气道:“只是躺得有些累了,起身来散一散罢了。”
刘非扶住他,道:“小心,先饮了药,非扶你出去散一散。”
赵歉堂道:“那便有劳了。”
赵歉堂爽快的饮了药,刘非扶着他慢慢站起来,赵歉堂已然可以下地行走,只是腿部还是有些酸疼不得劲儿,不能行走时间太长,偶尔走一走,活动活动筋骨,对身子也有利。
今日天气不错,天空湛蓝,日头也好,正适合出去转转。
刘非扶着赵歉堂来到府署的花园,天气转凉不久,花草还没有枯萎,花园的景致打理的不错,尤其是假山错落,别有一番风味。
梁任之负责纠察收课官房贪污压榨一案,正好经过假山花园,去找梁错禀报案情,便看到了刘非与赵歉堂二人,刘非扶着赵歉堂,赵歉堂因着腿脚无力的缘故,半个身子都靠在刘非身上,乍一看十足亲密。
梁任之皱了皱眉,转头要走,突然被一条单薄的人影拦下来,正是刘离。
刘离拦住梁任之的去路,微笑道:“司理大夫这么着急,是要去何处?不会又要去打小报告罢?”
梁任之眼眸微动,道:“不知刘君子所指的,是甚么小报告?”
“还装,”刘离道:“你以为我不知,这几日但凡刘非去探看赵歉堂,你都会给梁错报信,是也不是?”
梁任之平静的道:“刘君子误会了,只是偶然。”
刘离抱臂道:“不知司理大夫这般偶然,图个甚么?”
梁任之思索了一下,沉声道:“梁某以为……陛下对太宰的心意,的确是出于真心,因而……”
“真心?”刘离打断了梁任之的说辞,慢慢逼近梁任之,道:“听说司理大夫还未娶亲,可知甚么是真心?”
梁任之下意识后退,与刘离保持一定的距离,刘离却咄咄逼人,一进再进,道:“司理大夫甚么也不知,便不要再多管闲事。”
梁任之喉结干涩的滚动了两下,低声道:“我甚么都知晓……”
“甚么?”刘离显然没听清他在说甚么。
梁任之却道:“没甚么。”
刘离皱了皱眉,刚要追问,梁错正好走过来,道:“梁任之,朕正找你。”
他转头一看,态度殷勤的道:“长辈也在。”
“关于收课官房……”梁错的话说到这里,突然看到了花园中闲逛的刘非与赵歉堂,话锋一转,道:“收课官房的事情,朕稍后再找你,朕还有急事,先行一步。”
说罢,大步往刘非的方向走去。
刘离皱眉,想要拦住梁错,他的手伸在半空,还未碰到梁错,已然被梁任之一把抓住。
这个空当,梁错已然大步离去,朝着刘非和赵歉堂而去。
梁任之道:“刘君子,陛下与太宰之间的事情,还是他们二人自己解决罢。”
刘离瞪眼道:“放手。”
说着甩开梁任之,刚要大步追上去,哪知梁任之突然发难,一把钳住刘离的肩膀,低头吻了下来,含住刘离的嘴唇,搂住刘离的腰肢,紧紧箍在怀中,发狠的厮磨着那柔软的唇瓣……
赵歉堂走了一会子,似乎是觉得有些疲累,如此凉爽的天气,后背出了一层薄汗。
刘非提议道:“那面有亭椅,去亭里小歇一会儿罢。”
赵歉堂已然气喘吁吁,道:“也好。”
二人进了小亭,刘非扶着他坐下来,道:“小心台……”
台阶二字还未说出口,赵歉堂被台阶一绊,身形不稳,猛地栽下去,刘非扶着他,手臂用力一拽,没有叫赵歉堂摔在地上,而是咚一声,二人靠在小亭的柱子上。
刘非后背紧紧贴着亭柱,赵歉堂为了稳住身形,手臂撑在刘非的耳侧,简直便是一个完美的壁咚。
二人距离很近很近,刘非的鬓发松散,几缕黑发逃离发冠的束缚,飘散下来,仿佛羽毛一般,随着秋风,轻轻的挠痒着赵歉堂的面颊,一瞬间从面颊痒到心窍最深处。
赵歉堂轻轻拨开刘非散下来的鬓发,露出他白皙细腻的面颊,他的表情仿佛醉了一般,痴痴然的凝视着刘非。
“赵先生?”刘非推了他一下,但因着赵歉堂腿脚不利索的缘故,刘非也没有使劲推,怕他站立不稳。
赵歉堂没有回过神来,表情反而更加深沉而复杂起来,喃喃的道:“刘非……”
说着,竟突然低下头,要去吻刘非的嘴唇。
刘非眼眸一缩,猛地侧头,眼看着赵歉堂的亲吻便要落在刘非的颈间,梁错大步踏入小亭,一把扣住赵歉堂的肩膀,将人往后一拽。
梁错皮笑肉不笑,一双狼目反顾,充满了阴鸷,幽幽的道:“赵先生,你这是做甚么?”
第112章 展开说说
“你……唔!”
刘离感觉到吐息的靠近, 猛地睁大眼目,但他甚么也看不清楚,因为梁任之靠得实在是太近, 近得刘离眼前一片昏花。
温暖的触觉,一瞬间, 刘离心窍猛跳,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就好像……
好像记忆中,被梁错亲吻一般。
嘭——
刘离用尽全力, 发狠的推开梁任之,呵斥道:“你做甚么!”
梁任之没有说话, 只是盯着刘离,那双眼睛,分明和记忆中的梁错生得一点也不一样, 但不知为何,总能让刘离产生一种错觉, 将他们的身影重叠。
刘离用手背愤恨的蹭着自己的嘴唇,梁任之还是没说话, 眯了眯眼目, 一把搂住刘离的腰身,再次将人拽在怀中,低下头去, 吻住刘离的嘴唇。
“唔!”刘离吃惊不已,没想到梁任之竟敢故技重施。
梁任之的力气很大,死死箍住刘离, 但又小心翼翼,似乎生怕弄疼了他, 仿佛经验老道,百般的讨好厮磨,又有些急切,章法凌乱。
刘离膝盖发软,浑身的力道尽数被抽走了一般,几乎瘫软在梁任之的怀中,就在梁任之慢慢放松警戒之时……
“嘶……”梁任之突然倒抽一口冷气,被迫松开了刘离。
刘离后退两步,再次用手背嫌弃的蹭着自己的嘴唇。
梁任之的唇角赫然破了,血珠顺着他紧闭的唇缝流下来,他仍然盯着刘离,轻轻蹭了一下滑下的血珠。
刘离面色通红,吐息急促,方才险些被梁任之吻得透不过气来,腰上还残存着梁任之桎梏的力道,他咬了咬后槽牙,刚要说话。
梁任之突然道:“我喜欢你。”
刘离一怔,脸上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梁任之重复道:“我喜欢你。”
刘离冷笑道:“司理大夫认识刘某才几日光景,便说喜欢?”
梁任之第三次重复道:“我喜欢你。”
刘离皱眉道:“疯子!”说罢,快速转身离开……
*
啪!
梁错一把扣住赵歉堂的肩膀,他的力度之大,几乎将赵歉堂的骨头拆下来。
“啊……”赵歉堂吃痛,惨叫出声。
梁错凉丝丝,冷幽幽的道:“赵先生,你这是做甚么?”
赵歉堂因着疼痛,立刻放开了刘非,道:“陛下,草民……草民方才一时走了神。”
“哦?”梁错皮笑肉不笑的道:“要不要朕,帮赵先生醒醒神儿?”
赵歉堂冷汗直流,道:“谢陛下,不必了。”
梁错这才放开赵歉堂,道:“不必便好。”
刘非挑了挑眉,他没想到梁错会出现,看梁错的脸色,还有说话咬着后槽牙的劲头,一定是吃味了,而且程度还不轻,那张端正俊美的脸面直抽搐。
刘非忍不住轻笑出声。
梁错低声道:“还笑?”
刘非道:“陛下不是在处理收课官房贪污一案么?怎么有空过来?”
梁错没好气的道:“朕若是不过来,便出大事儿了,他方才、刚才差点亲到你!”
刘非则是平静的道:“只是差点,况且……便算陛下不来,他也亲不到非。”
刘非虽然文弱,但好歹是个健全之人,赵歉堂断了一只手臂,走路也不方便,也是不会武艺的文生,便算是梁错不出现,其实刘非也有自己的法子,只是还未来得及出手罢了。
梁错听到这句话,心里酸涩的感觉稍微平息了一点点,也就一点点,但还是很酸,一肚子酸水,感觉能把五脏六腑都给融化。
梁错面容阴测测的,却保持着微笑,道:“赵先生舍命相救朕的太宰,朕这几日公务繁忙,还未来得及感谢刘先生,不如便今日罢,朕请刘先生用膳,如何?”
刘非奇怪的看向梁错,按照梁错的“小心眼子”程度,他此时该折磨赵歉堂才是,为何会请他用膳?难不成……
要撑死赵歉堂?
赵歉堂因着刚刚被抓包,并不敢与梁错一同用膳,道:“陛下,草民……”
“诶,”梁错打断了他拒绝的话头,咬着后槽牙微笑:“赵先生是刘非的恩人,便是朕的恩人,这份恩情若是不还,旁人定还以为朕是个白眼狼,赵先生,你可想好再拒绝朕呢。”
赵歉堂没有法子,硬着头皮道:“陛下恩典,草民岂敢拒绝。”
“那便好。”梁错道:“来人,摆膳。”
寺人布膳,将膳食摆好,菜色极其丰富,刘非看着一桌子好吃的,眼神微微发亮,正好他饿了。
三个人入席,梁错坐在中间,正好将刘非与赵歉堂隔开。
梁错一脸浮夸的:道“哎呀,朕倒是给忘了,赵先生伤了手臂,不方便自己用膳。”
“其实,”赵歉堂道:“草民乃是个左利手,伤得是右手,并不妨碍……”用膳。
不等他说完,梁错笑眯眯,和蔼可亲的道:“都怪朕粗心,这样罢,朕来喂赵先生用膳。”
“使不得使不得!”赵歉堂连连摇手拒绝。
梁错道:“使得使得。”
赵歉堂完全没有办法拒绝,梁错便开始给他亲手喂饭,道:“来赵先生,吃块肉。”
梁错专门挑了一块顶肥的肉,一点子瘦肉也没有,白花花肥弹弹,一夹直冒油那种,为了菜色好吃有味道,这样的肥肉是专门用来给菜色入味的,一般情况下,梁错不会吃这样的肉。
但今日情况不一般,梁错将肥肉夹起来,送到赵歉堂口边。
“来,张嘴。”梁错皮笑肉不笑。
赵歉堂的脸色显然梗住了,一片煞白,整张脸面抽搐,每一个小动作都在写着抗拒,可是没有办法,还是张开了嘴巴。
呲——
滋——
刘非甚至听到了喷油的声音,果然,好肥哦……
梁错又道:“来,再吃一口炙鸡。”
那么大一只烤鸡,梁错转么夹了鸡屁股,赵歉堂好歹是贵胄出身,也算是讲究之人,眼皮狂跳,道:“陛下……”
“诶,”梁错笑道:“赵先生好像很是挑食,如此伤痛怎么能养好呢?”
赵歉堂再一次被梗住,死死逼着眼睛,张开嘴巴,被梁错塞了一嘴鸡屁股。
“噗嗤……”刘非忍不住笑出声来,这是吃饭呢,还是看戏呢?
梁错并没有放过赵歉堂,而是又把筷箸伸向那只炙鸡。
刘非奇怪,烤鸡的屁股已经被梁错夹走了,梁错还要夹甚么?鸡……胸肉?
只见梁错的筷箸,从鸡屁股的位置伸进去,掏啊掏,很快三个人都听到了“咕叽咕叽咕叽”的声音,那声音十足粘腻,仿佛搅屎一般,于是在梁错一脸微笑之下,掏出了一筷子糯米与红枣。
原这炙鸡之中,还夹杂着内馅,经过梁错这么一搅拌,红枣破裂,渗出深色的汁水,把糯米搅拌的乱七八糟,又黏、又乱,还脏兮兮。
梁错夹着那筷子糯米红枣,不断的逼近赵歉堂,道:“来,赵先生,糯米好啊,养生。”
赵歉堂的喉结明显在滚动,突然“呕——”的一声,竟冲出去呕吐去了。
刘非实在没忍住,笑出声来。
梁错冷笑一声,道:“哼,跟朕斗,还嫩了点。”
赵歉堂吐了一会子,脸色惨白的从外面走回来,拱手道:“陛下,草民感觉身子不适,还是……”
不等他说要告退,梁错已然抢先道:“把吃食都吐了,哪里能不难受?快坐下来,再食一些。”
赵歉堂脸色惨白,硬着头皮坐下来,梁错继续给他喂饭。
这次梁错没有喂肥肉鸡屁股,也没有搅屎,正儿八经的给赵歉堂喂饭,一改之前的不正经作风,就好像梁错的戏弄,只是个无伤大雅的顽笑罢了。
赵歉堂吃了饭,感觉已然饱了,刚要说话,梁错笑道:“赵先生,你太瘦了,看看这身子板儿,来,多食一些,伤口才能快些恢复。”
于是梁错开始了填鸭模式,一筷子一筷子接着一筷子的喂饭。
“陛下,草民……”
“再食一些。”
“草民实在是……”
“你看看,才食这么点,升平苑里的猫,都比你食得多。”
“陛下,草民实在是食不下了!”
“胡说,多食点,身子好得快。”
刘非:“……”
刘非吃饱喝醉,定眼一看,赵歉堂的肚皮都鼓起来了,梁错甩了甩喂饭到有些发酸的手臂,道:“赵先生,这下可食饱了?”
赵歉堂吃到想吐,看到这一桌子菜生理不适,连连点头。
梁错道:“即使如此,赵先生便回去歇息罢。”
赵歉堂逃命似的站起身来,连忙退出,一边告退,嗓子还一边滚动,仿佛随时要吐似的。
等赵歉堂一离开,梁错阴测测的冷笑道:“朕撑不死你。”
刘非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梁错哀怨的看了刘非一眼,道:“吃好了?”
刘非点点头,道:“陛下还未用膳呢,都这般晚了,别饿坏了身子。”
梁错道:“朕气都气饱了,再者,这些都是赵歉堂用过的残羹冷炙,朕不想吃。”
梁错年岁虽然不大,也就二十岁,但他身量高大,平日里又端着老成威严的暴君架子,如今撒起娇来,也是得心应手,随手拈来。
刘非笑道:“那……臣在自己舍中摆宴,今晚请陛下赴宴,如何?”
梁错眼眸一动,道:“刘离今晚不会去你那里么?”
自从刘离出现之后,梁错与刘非很少亲近,别说做亲密的事情,便算是亲吻都很少,因着刘离总会隔三差五的抽查,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
梁错为了给长辈留下好印象,自然要装正人君子的模样。
刘非一笑,道:“不管他。”
刘非让人在自己的屋舍摆膳,便带着梁错回了屋舍,起初只是单纯的用膳,但很快变得不是那么单纯。
梁错一把抱起刘非,将他放在软榻之上,他的眼眸充斥着血丝,仿佛要吃人的野兽,一把扯掉刘非的革带,沙哑的道:“刘非,你是朕的……”
梁错低头吻下来,二人交换着吐息,突听“叩叩叩”的声音。
梁错一僵,低声道:“是不是刘离?”
果不其然,敲门声再起,随即传来刘离的嗓音:“刘非,你在么?”
刘非勾住梁错的脖颈,轻声道:“别出声,便当不在舍中。”
梁错有些子被抓包的紧张,道:“可是灯还点着。”
的确,屋舍里点着灯,梁错有些后悔,刚才就应该把灯灭了再说,只是他一念之差,更想看着刘非因着自己情动哭泣的模样。
叩叩叩——
“刘非,你在么?”
“刘非?”
刘非看着梁错紧张的模样,唇角扬起一抹笑意,埋首在梁错的肩窝,轻轻的吹了一口气,随即在梁错的脖颈上专心的厮磨,留下一块红艳艳的吻痕。
“你……”梁错嗓音沙哑,极力克制着自己的吐息,生怕被外面的刘离发现。
刘非歪头,眨了眨眼睛,一副很故意的模样。
梁错被他撩拨的再也无法忍耐,沙哑的道:“若是被听到,都是你的错……”
“刘非?”
叩叩叩……
刘离又敲了一次门,没听到里面有任何声音,便转身离开了……
第二日清晨,刘离果然很早就来寻刘非,幸亏梁错早有准备,提前离开,否则便被刘离抓了一个正着。
刘离奇怪:“这么晚了,还不起身?”
刘非昨日被折腾了一夜,睡得很晚,自然想要懒床,懒洋洋的道:“再睡一会子。”
刘离道:“你昨晚去何处了?不在房中?”
刘非道:“没啊,在房中。”
刘离道:“那我来敲门,为何不应?”
“有么?”刘非眨了眨眼目,道:“我可能睡着了罢,没听见。”
刘离刚要追问,便听到司理大夫梁任之的嗓音,从屋舍外面传来,道:“去通传太宰,梁任之有急事求见。”
刘离听到“梁任之”三个字,下意识浑身一僵,瞬间回忆起昨日那个亲吻,面色有些不寻常。
刘离道:“看来你有正经事儿,我先走了。”
他说罢,没有从正门离开,竟直接拉开后门,飞快的走了出去。
刘非摸着下巴,奇怪的看着刘离的背影,他这幅模样,好像落荒而逃,到底是甚么事情,能让刘离落荒而逃?
还有,昨夜刘离来敲门,敲了三次,没有人回应,他便离开了?按照刘离想要棒打鸳鸯的决心,没人应门,他该推门进来才是,但昨夜刘离的的确确的离开了。
刘非喃喃自语:“事出反常,必有妖。”
刘非洗漱更衣,梁任之紧锁眉头走进来,一句废话也没有,道:“太宰,收课官房的官员,在狱中自尽了。”
“自尽?”刘非挑眉,上一个在牢狱中自尽的,还是君子茶楼的掌柜。
刘非道:“也是畏罪自尽?”
梁任之点点头,道:“正是,还留下了血书与遗言。”
梁错也听说了这件事情,与刘非一道前往府署的圄犴,收课官房的官员已经死了,用血迹在自己的衣裳上写了遗言。
坦白了贪污矿产,压榨移民一事,因着太过害怕被追究责任,所以干脆自尽。
梁错眯眼道:“这么容易便死了?”
刘非挑眉道:“怕是官房的官员,怕陛下继续查下去。”
的确如此,之前矿工头子说过了,收课官房的人除了自己贪污之外,还要贿赂上上下下的官员,方方面面都要照顾周到,这一照顾,面积岂不是会很大,如果梁错彻查此事,届时收受贿赂的官员全都会被牵扯出来,那官房的官员也就是一个小吏,哪里承受得起这样的罪名。
左右都是死,于是官房的小吏干脆选择了自尽。
梁错冷声道:“他死得倒是轻快,以为朕查不下去么?”
刘非想了想,道:“陛下,彻查贪污一案,牵连甚广,陛下南巡,不要破坏了盛典,不如将此事交由宋国公处置。”
梁错此次南巡的目的,是为了安抚南赵的遗民,绝不能在紫川山耽误太长时日。
梁错点点头,道:“宋国公,这件事情,朕便交由你来纠察,紫川山大小官员,你尽可调遣。”
“是,陛下!”梁饬拱手道:“臣领诏!”
众人从圄犴中退出来,刘非一眼便看到了刘离,刘离一个人站在花园门口,似乎在看甚么。
刘非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刘离的面前没甚么特别的景致,唯独有一处假山,好生古怪。
刘非屏住吐息,悄声走过去,已然来到了刘离背后,刘离还在发呆,一向机警的刘离,竟是没有发现刘非的靠近。
刘非顽心大起,轻声道:“想甚么呢?”
刘离一惊,显然吓了一跳,道:“是你啊。”
“嗯?”刘非挑眉:“不是我?那哥哥心中想的那个人,是谁呢?”
刘离眼眸微动,脸色有些不自然,道:“甚么谁?不知你在说甚么。”
刘非微笑道:“你从昨晚开始,便有些不对劲儿。”
“哪里……”刘离难得打了一个磕巴,道:“哪里不对劲?”
正说话间,梁任之与梁饬从一旁经过,二人正在交接贪污一案的卷宗,边走边说,并没有注意到这里。
刘离的眼神却明显晃动了一下。
刘非何其敏锐,瞬间发现了端倪,道:“是不是与梁任之有干系?”
刘离下意识双手半握,道:“甚么干系?”
刘非笑道:“你反问了,说明你心虚。”
刘离下意识摸了摸嘴唇,又觉得自己的动作有些刻意,抿着唇角不说话。
刘非眯起眼目,追问道:“我知晓了,你可是偷袭了梁任之,你睡了他?”
刘离立刻反驳:“绝无。”
刘非继续追问:“那就是袭胸。”
刘离再次道:“没有。”
刘非第三次追问:“那你就是强吻了他。”
刘离显然被逼问的有些慌乱,脱口而出:“我如何可能强吻他,明明是他……”
说到此处,刘离明显僵住了。
刘非面容上的笑意慢慢扩大,道:“明明是他如何,不如……展开说说?”
刘离:“……”
第113章 你也喜欢他?
刘离说漏了嘴, 抿着嘴唇不说话。
刘非笑道:“到底如何?你以为自己不说,我便不知?”
刘离转身便走,刘非坠在身后, 道:“感觉如何?梁任之的胸,是不是与看起来一般大?是梁任之的胸大, 还是梁错的胸大?”
刘离终于停了下脚步,道:“我今日才发现,你竟如此贫嘴。”
刘非一笑,道:“我这是关心你, 旁人之事,我从不多嘴。”
刘离一阵无奈, 刘非摸着下巴又道:“梁任之强吻了你,但他今日却好好儿的活着,没有缺胳膊, 亦未少条腿,说明……你喜欢他?”
刘离浑身一震, 喃喃的道:“你说甚么?”
刘非反问:“难道不对么?按照你我的脾性,是决计不吃亏的, 若你不愿意, 梁任之此时起码有一百种死法,但他现在活的好好儿的。”
刘离睁大眼目,似乎被刘非的言辞震慑住了。
刘非见他的反应, 轻笑起来:“你真的看上他了?”
刘离反应了半天,突然伸出手来,与刘非保持一臂距离, 道:“今天之内,你不要再与我说话。
刘非:“……”
收课官房的官员自尽, 这个消息很快传到了矿场,矿工们平日里没少被他压榨,听说之后都十足的欢心。
梁错与刘非,带着紫川山的官员前来慰问伤员,他们刚一进入矿场,矿工们立刻围了上来,紫川山的官员有些惧怕,生怕他们又要暴动,连忙道:“护……护驾!”
哪知那些矿工却都跪了下来,连连磕头,道:“多谢侯爷!若不是侯爷,我们还要被那官吏压榨!”
那些矿工却不是冲着梁错跪拜,而是冲着北宁侯赵舒行跪拜。
赵舒行连忙道:“你们误会了,此次纠察收课官房,是陛下与太宰主持,孤并未参与,你们若是感谢,大可拜谢陛下与太宰。”
矿工们面面相觑,互相目询,似乎不太相信。
梁错看到这个场面,心里头难免有些火气,他与刘非差点被砸死在矿洞里,出来之后非但没有追究那些暴动的矿工,还纠察了贪污压榨一案,结果这些矿工们,根本不记自己的好,反而去跪拜赵舒行。
梁错脸色不好,借口疲惫,便匆匆离开了矿场。
刘非看着梁错的背影,抬步追上去,道:“陛下,心情不好?”
梁错抱怨道:“刁民果然是刁民,朕没有追究他们的罪责,这下子好了,他们竟当朕这个天子是摆设,满心满眼都是赵舒行那个北宁侯,朕这几日辛苦纠察贪污压榨,结果成了为他人做嫁衣。”
刘非轻笑一声,梁错奇怪的道:“你这是在嘲笑朕?”
刘非道:“如何是嘲笑?只觉得陛下抱怨的模样……很可爱。”
可爱?梁错一时有些发懵,很多人都说梁错可怕、可怖、可畏,从未有人觉得梁错可爱。
刘非温声道:“陛下想要抱怨,觉得委屈,这都是人之常情……不过,那些旷工都是南赵的移民,他们以前从未见过陛下,只知道赵舒行这个北宁侯,自然满心满眼里都是北宁侯,这也没甚么不对。”
“话虽如此。”梁错听到刘非温柔的嗓音,更觉得委屈,把头靠在刘非的肩膀上,道:“朕也知晓这些道理,但心窍里就是不舒坦,朕的心眼子,只有这般大。”
刘非道:“那些矿工一般没有接受过甚么教育,不知大义为何物,自然只相信自己眼目看到的,耳朵听到的,陛下想要让那些矿工感激,其实很容易。”
“很容易?”梁错抬起头来,道:“朕要如何做,才能超过赵舒行。”
刘非道:“矿工常年被官房压榨,陛下只要稍加恩惠,那些矿工便会记得陛下的仁宥。”
梁错眯了眯眼目,道:“朕似乎明白该如何做了。”
梁错匆忙离去,刘非看着他的背影,轻笑道:“果然很可爱。”
梁错准备在矿场舍粮,将扈行队伍中的粮食与补给拿出来,发给那些被压榨的矿工们,算是补偿他们之前受过的苦难。
矿工们完全没想到,传说中暴虐凶残的大梁天子梁错,竟然会舍粮舍物,起初根本无人敢排队,一开始只有胆子大的人尝试,发现真的可以收到粮食和物资,矿工们欣喜若狂,排队的人便慢慢多了起来,俨然排成了长龙。
梁错还来到矿场亲自舍粮,矿工们感恩戴德,感谢的言辞便没有断过。
“原来陛下不似传闻中那般暴虐。”
“是啊!那些传闻,怕都是假的!”
“要我说,陛下可比以前的赵主好得多,以前的赵主分明不把咱们当人看!”
“是啊,你看这些粮食,都是好粮食啊!陛下竟然舍得送给咱们……”
梁错一面舍粮,一面支着耳朵听矿工们的议论,他也是头一次听到百姓夸赞自己,唇角克制不住的上挑。
“陛下,”刘非走过来,道:“这么欢心?”
梁错咳嗽理了一声,道:“还行罢。”
排队的矿工太多,刘非是来帮忙舍粮的,同来的自然还有刘离。
众人从早晨开始,一直舍粮到中午,准备换班去用午膳,刘离的胳膊抬了一上午,酸疼难忍,手一抖,差点将粮食全都洒在地上。
啪!
有人一把从后背扶住刘离,握住他的手腕,稳住那一碗粮食。
那人身材高大,这样的动作好似将刘离整个人抱在怀中一般,炙热的体温从刘离的背心穿来,极其熟悉。
刘离回头一看,是梁任之。
梁任之很自然的放开刘离的手,道:“刘君子若是累了,便去歇息罢,下午我来舍粮。”
刘离没说话,皱了皱眉,匆忙离开。
众人在紫川山耽搁了一些时日,也该继续南巡,梁错将梁饬留下来纠察官房贪污一案,其余人等扈行上路。
梁多弼本想跟着刘非,继续做狗皮膏药的,但是梁饬要留下来纠察贪污,很是民主的让梁多弼自行选择。
梁饬抱臂,一脸冷漠的道:“你可自行选择,跟着太宰继续南巡,还是留下来……”
不等他说完,梁多弼已然道:“当然是跟着太宰南巡了!”
梁饬:“……”
梁饬眼皮跳了一记,不紧不慢的道:“也好,那你的吃穿住行,一应用度,我宋国公府便不管了。”
“啊?!”梁多弼睁大眼目,道:“为何?”
梁饬道:“左右你如今,也不是宋国公府的人了,你既愿意跟着太宰,便合该由太宰出钱,再者……小叔你自己,不会赚钱谋生么?”
梁多弼支吾道:“我……我、不会啊……”
梁饬终于笑起来,挑眉道:“那你只能死皮赖脸的跟着太宰,让太宰养你了。”
“那……那……”梁多弼脸色尴尬,道:“那多丢人啊!”
梁饬道:“让太宰养你便是丢人,让我养你便不丢人?”
梁多弼脱口而出,道:“那不一样!”
梁饬挑眉:“如何不一样。”
梁多弼期期艾艾的道:“你……你都养了那么多年了,丢人早就丢光了,要不然……再多养一段时日?”
“一段时日是多久?”
“一辈子?”
“……”
“半辈子也行,半辈子!”
“小叔还是跟着太宰继续南巡罢。”
启程当日,梁多弼反悔了,并没有跟在队伍里,问就是因着没钱,身为分文,一个子儿也没有,又不想死皮赖脸的让刘非出财币,只好乖乖留在梁饬身边吃软饭。
梁多弼没跟上来,梁错深感欣慰,总觉得畅快了一些,但又没完全畅快。
因着梁多弼没跟上来,却多了一条尾巴——赵歉堂。
梁错回头看了一眼赵歉堂,道:“还不如梁多弼那小子。”
众人扈行上路,从紫川山出发,第二站便是曲陵。
曲陵在赵河以北,以前过了曲陵,便是南赵的地界,而如今南赵归入了北梁,曲陵成了南北分界线,南北往来贸易,少不得路过曲陵,愈发的繁荣起来。
梁翕之带着晁青云,还有曲陵的官员们前来迎接,众人进入了曲陵大营。
这地方以前刘非就来过,和赵舒行对垒之时,便一直驻扎在曲陵大营之中,现在看来还有些感叹,真是时移世易,不过幸好没有物是人非。
梁翕之请众人坐下来,回头一看,咬牙切齿阴测测的对晁青云,道:“看够了没有?没看够要不要上前仔细看看?”
晁青云从赵舒行身上收回目光来,微微挑眉。
梁翕之狠呆呆的又道:“若是舍不得你以前的主子,你去找他啊,孤又没拦着你。”
晁青云道:“晁某若真的改投北宁侯,怕侯爷你哭鼻子。”
“你说甚么?”梁翕之险些跳脚。
梁翕之愤愤不平的转头瞪了一眼赵舒行,说起来,梁翕之与赵舒行,可谓是新仇加旧恨,虽只是单方面的。
晁青云在跟随梁翕之之前,认识了北宁侯赵舒行,因着赵舒行的恩典,他在梁翕之身边做了耳目内应。
梁翕之一直很器重晁青云,得知晁青云一直忠心耿耿的是赵舒行之后,气得险些自爆,这旧恨不就结下了么?
至于新仇……
梁错此次南巡,大家都知晓目的,无非是安抚南赵遗民,同时选拔一些有能之士管理南赵。
曲陵紧挨着南赵,梁翕之又是最熟悉舟师作战之人,没有之一,因此曲陵侯梁翕之,便成为了管理南赵的头号种子选手。
而另外一位人气颇高的竞争者,便是北宁侯赵舒行!
赵舒行本就是南赵之人,算起来他比梁翕之更加熟悉南赵的风土人情,加之赵舒行仁义之名远播,南赵的遗民都十足尊重赵舒行,因此赵舒行也是有利的竞争对手。
南赵的掌官,或许便是从梁翕之与赵舒行之中,选择其一。
梁翕之并非没有野心之人,他知晓自己当不好天子,但是管理一方还是会的,南赵掌官的位置势在必得。
梁翕之拱手道:“陛下远道而来,怎能不检阅我曲陵舟师,恳请陛下移步阅兵!”
梁翕之便是要表现给梁错看,自己比赵舒行强多了,当然,他也是想让晁青云看看,当年是晁青云瞎了眼睛,才会选择赵舒行做主子,卧底在自己身边。
梁错岂能不知梁翕之的性子,“好勇斗狠”,但凭借着这股牛劲儿,带领曲陵军倒是不错。
梁错道:“好啊,朕也想看一看,曲陵军练得如何。”
众人从大营移步出来,登上舟师,很是自豪的道:“陛下请看,这便是曲陵舟师。”
他说着,还转头看向赵舒行,道:“北宁侯以为如何?”
梁翕之一脸挑衅,赵舒行却面色平和,道:“曲陵军纪律森严,庄重有力,确实是百里挑一的舟师。”
“只是百里挑一?”梁翕之昂着下巴道:“孤怎么觉得,北宁侯是小看了孤的曲陵军,孤的曲陵军,明明是万里挑一!”
梁错眼皮一跳,道:“差不多得了。”
梁翕之嘟囔道:“姓赵的都这么惹人厌烦!”
梁错想了想,姓赵的?那不是还有一个赵歉堂么?于是点点头,很难不应和。
梁错咳嗽了一声,道:“今日阅兵,若只是阅兵,太过乏味,曲陵军是百里挑一,还是万里挑一,便要曲陵侯你证明给朕看了。”
梁翕之一脸迷茫,拱手道:“但凭陛下调遣。”
梁错笑道:“并非是调遣,不如便由曲陵侯与北宁侯各领兵马,两军对垒,朕将牙旗插在孤岛之上,先夺牙旗者为胜,如何?”
刘非看了一晃眼梁错,梁错这分明是唯恐天下不乱,梁翕之与赵舒行都是遴选南赵掌官的竞争对手,让他们此时比拼,胜的一方,无疑便是南赵掌官的卫冕者。
梁翕之斗志昂扬,昂首挺胸的道:“卑将领命!”
赵舒行微微蹙眉,道:“陛下……”
梁错笑道:“北宁侯不必介怀,也不必当真,今日之事朕一时兴起,切磋比拼,没有旁的意思。”
天子说没有别的意思,那就是有别的意思。
梁翕之转头对晁青云道:“你准备帮谁?”
晁青云目光一动,梁翕之已然拽住他的手腕,强行把人拖拽上战船,道:“你是我的人,必须帮我!”
晁青云有些无奈,道:“晁某也没说,不帮侯爷。”
梁翕之是曲陵的掌官,他自然知晓曲陵军中谁最厉害,立刻挑选了最厉害的一队兵马,登上战船,然后把老弱残兵全都留给赵舒行。
赵舒行转头看了看那些兵马,摇摇头,登上战船。
赵歉堂追上去,道:“侯爷,草民愿意助侯爷一臂之力。”
赵舒行道:“赵先生好心,孤心领了,只是……孤并没有打算赢这场比试。”
赵歉堂蹙眉道:“侯爷难道不想成为南赵的掌官?试问这天底下,哪里有人比侯爷,更加了解南赵?只有你成为了南赵的掌官,那些南人才不会被欺凌。”
赵舒行则是摇头,道:“不必多言,孤心意已决。”
两边战船开出,梁翕之全力以赴,舟师鼓足了风帆,猛烈前进,相对比起梁翕之,赵舒行的船只大有一种老牛拉车的错觉,慢悠悠慢悠悠的往前行驶,瞬间拉开了巨大的差距。
刘非跟着梁错,坐在大船之上,遥遥的看着双方比试,他似乎看出了赵舒行并不想争抢的意图,不由感叹道:“北宁侯果然是君子。”
梁错听他夸赞赵舒行,心里酸溜溜的,低头吻在刘非的唇上,堵住了他的话头。
刘非没有拒绝,挽住梁错的肩背,甚至主动的回吻,贴着梁错的耳畔,轻声道:“夺旗还得有一阵子,不知陛下的速度,是不是比夺旗要快?”
梁错眼眸深沉,一把抱起刘非,快速走入船舱,因着是战船,根本没有屋舍,二人进了仓库,嘭一声,梁错把门一关,将刘非抵在门板上,发狠的吻下来。
门板并不隔音,隔着门板,还能听到外面的走路声,刘离的声音近在耳边。
“刘非?又去何处了……”
刘离的声音在库房外面逡巡了许久,梁错宽大的手掌捂住刘非的嘴巴,不让他发出声息,刘非紧紧搂着梁错的肩背,昏暗之中,看到他额角滚下热汗,一脸狠戾又隐忍的表情,不由顽心大起,轻轻舔了舔梁错的掌心。
哐!
一声轻响从库房传来,刘离本已转身离开,狐疑的往回走,伸手去推库房的大门。
就在刘离的手掌碰到门板的一瞬间,有人一把握住刘离的手腕,阻止了他推门的动作。
刘离像是被烫了一般,猛地缩回手来,抬头一看,是梁任之!
船舱昏暗,随着水流微微波动,梁任之沙哑的道:“刘君子这几日,可是在躲着梁某。”
刘离眼神有些闪烁,道:“司理大夫误会了。”
说罢快速转身离开,走出船舱。
梁任之回头看了一眼仓库的方向,摇摇头,也抬步离开了船舱……
夜色深沉,刘非从仓库走出来之时,膝盖发软,几乎寸步难行。
梁错面上挂着餍足的表情,微笑道:“想来夺旗早已结束,不知胜负如何?”
刘非方才只是调侃了梁错一句,问他是不是比夺旗还要快,哪知梁错自尊心如此之强,这一转眼竟折腾到了天黑。
刘非有气无力,翻了一个白眼,便听到甲板上传来嘈杂的大喊:“回来了!回来了!夺旗回来了!”
赵舒行没有争夺之心,梁翕之势在必得,按理来说,这次夺旗比试合该很快结束,不应该拖得如此之久才是。
甲板上嘈杂的声音不断,传来梁翕之的大嗓门儿,十足具有辨识度:“北宁侯竟如此阴险狡诈!是你们耍诈!我不服!”
梁错一阵诧异,道:“眼下才回来?”
刘非挑眉道:“看来……还是陛下太快了。”
梁错:“……”
第114章 加试一场
“我不服!”
“阴险狡诈, 算甚么大丈夫!”
“是你们使诈!”
刘非与梁错从船舱中走出来之时,便听到梁翕之犹如洪钟的大嗓门。
好几个士兵也跟在他后面嚷嚷着,看起来义愤填膺。
梁错似乎有些惊讶, 挑眉道:“看来……是北宁侯赢了这场比试?”
这场水战,并不只是简简单单的切磋比试罢了, 而是为了竞争南赵掌官的候选设置的。梁翕之和赵舒行,一个代表北梁的官员,一个代表南赵的官员,都是最有利的竞争者。
如今南赵的官员获胜, 这里又是曲陵,是梁翕之的地盘子, 自然有一堆人不服气。
梁错虽有些惊讶,但还是道:“梁翕之,愿赌服输, 再者,这次只是切磋游戏, 不要伤了和气。”
“和气?!”梁翕之撸胳膊挽袖子,指着赵舒行道:“你问问他, 甚么是和气?!”
刘非奇怪的看着梁翕之, 梁翕之输了比试,已然很令人惊讶,更令人惊讶的是, 梁翕之从头到尾挂着水,仿佛刚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浑似落汤鸡。
刘非道:“曲陵侯为何浑身湿透?”
梁翕之一提起这个, 更是气得跺脚道:“你问问他!你问问这个伪君子、真小人!”
他指的自然是赵舒行。
赵舒行微微蹙眉,道:“曲陵侯, 这乃是误会,其实……”
“别跟我提误会!”梁翕之不耐烦的打断了他的说辞,道:“你这个小人!我本已然拿到了牙旗,都是因为你使诈,才从我手上骗走了牙旗!”
刘非更是好奇,赵舒行乃是真君子,之前刘非与他接触甚多,但梁翕之也不算是小人,没必要骗人,所以刘非很是奇怪,这其中到底发生了甚么误会?
梁翕之义愤填膺,道:“他!他们!阴险狡诈,我本已经第一个拿到了牙旗,谁知道,这些人如此无耻,竟假装落水,骗我去营救!”
梁翕之的船只第一个抵达孤岛,毫无阻力的顺利拿到了牙旗,当他们想要拿着牙旗折返之时,突然听到有人落水的呼救声,是从赵舒行的船只传来的。
梁翕之跺脚道:“我当时便是太仁慈了!才会去救他们,结果呢,甚么君子,完全便是小人!竟然是使诈,骗我去救,趁机抢走了我的牙旗!”
梁错听得迷迷糊糊,道:“等等,北宁侯假装落水,骗你营救,趁机抢走了牙旗?”
虽梁错很是不待见赵舒行这个情敌,当时对刘非表白的,也有赵舒行一个人,且赵舒行“假惺惺”的还不需要刘非的回答,试问谁表白不需要回答,那不是痴子么?
但赵舒行就是这样一个痴子,不想做皇帝,不想要回答,仿佛活在旁人不同的世间。
梁错很是很是不待见他,但这时候也有些疑惑,赵舒行的为人,不可能做出假装落水,然后骗取牙旗的事情,若是他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他早就是南赵的皇帝了,何必现在争抢南赵的掌官?
梁翕之瞪眼道:“正是!”
赵舒行拱手道:“曲陵侯,这件事情,的确是我方有错,我赵舒行给你先赔不是……”
“他承认了!”梁翕之指着赵舒行的鼻子。
就在此时,赵歉堂排开众人,从后面走了出来,刘非敏锐的发现,赵歉堂也是浑身湿透的模样。
赵歉堂道:“侯爷,你不必对曲陵侯道歉,这件事情,并非侯爷所为,而是草民自作主张,常言兵不厌诈,曲陵侯若是怪,可以怪罪小民。”
赵舒行沉声道:“别说了。”
梁翕之气得脸颊涨红,道:“你们姓赵的,没有一个好东西!骗了我还如此理直气壮!”
赵歉堂道:“此乃公平比试,曲陵侯下水救人,可见仁厚,但此次比试,的确是北宁侯赢了。”
他又道:“曲陵侯不要错怪侯爷,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是我的主意,若是曲陵侯有甚么火气,只管冲着我来便是。”
“住口!”赵舒行呵斥。
梁翕之一下子便炸了,冷笑道:“好啊!冲着你来是罢!别以为你是个瘸子,又是个残废,我便不会打你!我今日便把你打成猪头!”
梁翕之冲上去,场面一度混乱,晁青云连忙一把拦腰抱住梁翕之,道:“侯爷,不要冲动!”
梁翕之这么一冲,身后愤愤不平的士兵们也躁动起来,全都跃跃欲试,准备和赵舒行的人干架。
刘非可算是听明白了,看来是梁翕之首先得到了牙旗,但后来赵歉堂落水,梁翕之带人下水救人,哪知赵歉堂并非真正的溺水,趁着梁翕之等人放松警惕之时,把牙旗偷走,以至于这次比试真正的赢家,变成了赵舒行。
晁青云拦着梁翕之,赵歉堂道:“曲陵侯有火气可以冲我来,侯爷甚么也不知情,草民只是看不惯曲陵侯耀武扬威,事事骑在北宁侯头上的模样。”
梁翕之脸色变得紫红,奋力的拨开晁青云,道:“小子!你有种再说一般!老子今日打不死你,就跟你姓!”
晁青云阻拦道:“侯爷,陛下还在面前,不要冲动!”
“你拦着我是罢!”梁翕之气的眼珠子通红,道:“你也向着他!好啊,我就知道,赵舒行是你的老主子,你跟着我,不过是形势所逼,我早就知道你心里一直想着他!那你去跟着他好了!何必在我面前假惺惺!”
“侯爷……”晁青云刚说了两个字,“嘭!”一声,竟是被梁翕之打了一拳,且打在脸上,打得他脸面偏向一侧。
赵舒行大吃一惊,连忙想要上前劝架,刘非一把拉住他,道:“别去。”
梁翕之方才不是有意要打他的,但实在太气愤了,没想到打到了晁青云脸上,打完之后他也后悔了,但是不知如何开口,一时间握着拳头,反而一脸狠呆呆的模样。
刘非眼眸微动,低声对赵舒行道:“你去劝架,反而适得其反……”
赵舒行点点头,的确是如此,梁翕之如今看自己不顺眼,怎么都不顺眼,倘或自己劝架,反而是害了晁青云。
梁错眼看着刘非和赵舒行说悄悄话,心里头酸溜溜,咳嗽了一声,道:“今日比试,本就是游戏,当不得真,不过……”
梁错话锋一转,道:“既然闹出了一些意外,加试一场,也就是了。”
“加试?”梁翕之奇怪的看向梁错。
梁错道:“既然曲陵侯对此次比试不服,那便加试一场,这面牙旗留在北宁侯身边,以今夜为期,只要曲陵侯能夺得这面牙旗,便是曲陵侯取胜,若是明日一早,牙旗还留在北宁侯手中,便是北宁侯取胜,二位意下如何?”
梁翕之道:“好!就怕某些人,不敢比!”
赵舒行点点头,道:“臣并无异议。”
梁错道:“即是如此,如今天气凉,还入了夜,曲陵侯回去更衣罢,小心着凉。”
梁翕之狠狠瞪了一眼赵舒行,转头大步离开,晁青云回头看了一眼赵舒行,拱手作礼之后追上梁翕之,同样离开。
双方散去,刘非跟着梁错下了战船,往曲陵大营而去,刘离抱臂拦住他,道:“自从上了战船,找你不见,去何处了?”
刘非眨了眨眼目,道:“嗯?找不到么?怎么会,非这么一个大活人。”
刘离轻笑了一声,也没有说话,慢慢走近刘非,突然出手,在刘非的腰上狠狠一按。
“啊,嘶……”刘非腰肢本就酸软,被他这么一按,酸疼到骨子里,那叫一个酸爽,连带着膝盖都无力,几乎瘫软在地上。
刘离了然的盯着刘非。
刘非:“……”甚么都瞒不过“自己”的眼睛。
刘离拽住刘非的手腕,道:“今夜跟哥哥睡罢。”
梁错张了张口,但还是眼睁睁看着刘非被刘离拽走,那怎么办呢,刘离好歹是刘非的兄长,朕未来的大舅哥,朕也不好和大舅哥犟嘴不是么?
梁翕之气哼哼的回了营帐,把自己湿透的衣裳扒下来,扔在地上,不解气还踩了好几脚。
哗啦——
没有任何通报,营帐帘子便被打了起来,晁青云从外面走进来。
梁翕之瞪着他,道:“谁叫你进来的?出去!”
晁青云没有退出去,反而上下打量着梁翕之。
梁翕之顺着他的目光低头一看,自己跳入水中救人,衣裳自然湿透了,从里到外都湿透了,方才一口气全都扒下来扔在地上,此时简直一丝#不挂。
梁翕之双手叉腰,两脚分开与肩同宽,横眉立目,气势汹汹,但这一切都是在他没穿衣裳,坦然遛鸟的前提之下。
腾!
梁翕之的脸面瞬间通红,一时扎着手,不知该如何是好,脸色越来越红,一股酥麻爬上来,直窜头疼,羞耻的想要找一条地缝钻进去,可是营帐哪里来的地缝?
晁青云率先开口了,道:“主公,小心着凉。”
他走过去,将干净的衣裳拿起来,披在梁翕之身上。
梁翕之被烫了一样,后退了好几步,道:“我、我自己会穿!”
梁翕之窸窸窣窣的穿衣裳,动作很快,速度麻利,晁青云忍不住笑了一声,道:“主公的带子,系串了。”
梁翕之低头一看,好家伙,果然系串了。
因着他方才一口气将里袍和外袍全都套在身上,然后才系带子,所以里袍的带子,系到了外袍上面,革带也是匆忙裹上,里袍的带子甚至吐着舌头,吐到了革带外面,看起来邋遢至极。
梁翕之脸色通红,道:“要、要你管!”
晁青云没说话,将梁翕之的革带解开,先将他的里袍系好,又将外袍系好,然后重新围上革带,动作流利而温柔,十足一丝不苟。
梁翕之沉默了片刻,轻声道:“你的脸……”
晁青云道:“无妨,主公并没有用力。”
梁翕之方才气傻了,也不知自己用力没有,但绝对不轻,咳嗽一声,道:“没、没事就好……”
梁翕之整理好衣裳,道:“孤现在要去偷牙旗了,你好好儿在营帐中呆着,等着孤的好消息罢。”
晁青云道:“主公,让晁某跟主公一起去罢。”
“你?”梁翕之蹙眉,道:“你是想去给你的老相好通风报信罢?”
晁青云道:“主公为何会这般想?”
“为何?”梁翕之又似点着的炮仗一般,道:“你说为何?你本就是赵舒行的人,在我身边做细作这么多年,你还问我为何?如今我与赵舒行比试,你到底想要谁赢?”
晁青云沙哑的道:“主公不信晁某么?”
“信你?”梁翕之脱口而出:“我可以信你么?”
说完,推开晁青云,大步离开营帐,又变回那副气势汹汹的模样。
晁青云看着梁翕之的背影,眼神愈发的阴沉起来,默默打起帐帘子,也走了出来。
梁翕之与晁青云吵架的声音很大,当然,也只是梁翕之单方面大嗓门,但刘非与刘离路过之时听得清清楚楚。
晁青云一出来,便和刘非刘离打了照面。
晁青云拱手作礼道:“太宰,刘君子。”
晁青云的眼神很是淡漠,刚要转身离开,刘非突然道:“你不要怨梁翕之。”
晁青云的脚步顿住,回头看着刘非。
刘非道:“梁翕之此人,秉性比较耿直,又喜说气话,而且……他并没有安全感。”
晁青云奇怪的看着刘非。
刘非解释道:“梁翕之父母早亡,他是在曲陵军的护卫下长大,二十年都活在仇恨之中,他唯一信任的人,便是你……但你却是北宁侯安排在他身边的眼线,即使这件事情早已过去,梁翕之不说,但他心底里仍然没有安全感。”
刘离淡淡的道:“一旦遭遇背叛,便很难再放下心防了,不是么?”
晁青云死死蹙起眉头,道:“多谢太宰与刘君子点拨。”说罢大步离开。
刘非看向刘离,道:“你的心防呢?”
刘离轻笑一声,很是无所谓的道:“心防,是活着的人才会拥有的,而我这样,死了三十九次的人,心窍早已变成了铁石,还谈甚么心防?”
刘离说完,率先打起帐帘子,进入了下榻的营帐。
黑暗中,有人站在不远处的营帐之后,他的目光幽幽的凝视着刘非与刘离下榻的营帐,昏暗的月影暗昧的洒下,投射在他的脸面之上,一点点将他从阴影中拉扯出来。
是司理大夫梁任之。
梁任之目光深沉,喃喃的道:“刘非……”
今日才到曲陵,便闹出了这么一遭事情,刘非在战船上又做了一些“剧烈运动”,疲惫的厉害,一沾到软榻,立刻熟睡了过去。
【唔……】
刘非似乎听到有人呻#吟的声音,浅浅的闷哼,带着丝丝的旖旎,十足暧昧。
刘非努力睁开眼目,是熟悉的预示之梦。
四周昏暗无比,刘非努力的定眼却辨别,昏暗之中,似乎有两个人在拥吻。
【身材高大的男子,紧紧桎梏着素衣之人的手腕,落下急促的亲吻,素衣之人难耐的轻摆腰肢,柔韧的缠住那高大的男子,急促的吐息之声,伴随着沙沙的衣襟摩擦声,不断的蔓延在暧昧的昏暗之中……】
刘离?
刘非一眼便认出了那个素衣之人,因着实在太过熟悉。
而那个与他痴缠的高大男子,刘非仔细去分辨,竟然是……
“梁任之……”
刘非口中呢喃,被一阵吵闹声从梦中惊醒。
刘非侧头一看,身边的刘离也醒了,道:“你方才说甚么?是不是又做梦了?”
刘离自然知晓刘非拥有预示之梦的金手指。
刘离追问:“梦到了甚么?”
刘非:“……”梦到了你与梁任之做奇怪的事情。
营帐外吵闹的声音再次传来,刘非岔开话题道:“外面怎么了?”
天色灰蒙蒙的,还未亮堂起来,外面的士兵不知在嘈杂甚么。
刘离打了一个哈欠,道:“怕是梁翕之拿到了牙旗,正在欢心呢。”
二人整理了衣袍,穿戴整齐,走出营帐去查看,梁错也被声音惊动,出来查看情况。
果不其然,那喧哗之人正是梁翕之。
梁翕之手中举着旗帜,十足自豪的道:“看!我拿到了!这场比试,是我赢了!”
赵舒行从营帐中走出来,面容十足平静,拱手道:“的确是曲陵侯赢了,这一次比试,臣输得心服口服。”
“哼!”梁翕之冷笑,道:“你自然要心服口服,本来两次都是我赢了,如不是我心善去救落水之人,根本不需要这场加试!”
赵舒行态度良好,道:“曲陵侯无论兵法还是秉性,皆令人佩服。”
梁翕之这人不经夸,被赵舒行如此诚恳的夸赞,面上有点子挂不住,挠了挠下巴,道:“算……算了,看在你认输的份上,这次便不与你计较了。”
赵舒行微笑,道:“多谢曲陵侯大仁大义。”
梁错挑眉,道:“即是如此……”
他的话音刚说到这里,突听一阵杂乱,一个士兵快速跑过来,跪在地上,颤声道:“不、不好了!”
赵舒行认得那士兵,是跟在自己身边的士兵,因着今夜梁翕之很可能会来夺旗,所以赵舒行特意安排他不必执勤,没想到士兵这时竟跑了过来。
那士兵跪在地上,脸色惨白,颤声道:“大……大事不好,行印……侯爷的行印,不、不见了!”
“行印?”刘非蹙眉道:“可是北宁侯负责南巡盛典的行印?”
赵舒行此次全权负责南巡盛典,这一路上,无论大事小事,都需要用到行印,行印可谓是南巡盛典上最高的印信。
梁错冷声道:“行印丢失,乃是重罪,到底怎么回事?”
那士兵颤巍巍的道:“曲、曲陵侯……离开侯爷的营帐之后,行印……行印就不知所踪了!”
第115章 虽死,无悔
“你血口喷人!”
梁翕之厉声呵斥, 道:“我只拿了牙旗,旁的甚么也没动,你分明是血口喷人!”
士兵颤抖的道:“可……可今夜, 真的只有曲陵侯一人,进入过侯爷的营帐, 方才卑将前去查看,行印真的不翼而飞了!”
梁翕之恍然大悟,道:“哦——我知了!怪不得你这么轻易的叫我拿到了牙旗!原来你在这里等着我,想要栽赃于我!”
赵舒行蹙眉道:“曲陵侯误会了, 我绝无这个意思。”
“那你是甚么意思!”梁翕之道:“我刚拿到牙旗,你就说行印丢失了, 难道不是想要栽赃给我么?亏我刚才还觉得你是个好东西!好啊!你竟然如此阴险狠毒!”
梁错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行印乃是重印,一旦有人拿到行印, 便可在南方畅通无阻,古代的交通条件并不算太便利, 等行印丢失的消息传到各个府署,那个别有用心之人, 怕是早就将行印用完了。
再者, 行印便是南巡的脸面,行印丢失,便是狠狠打了梁错这个天子的脸面。
刘非眯眼道:“曲陵侯, 北宁侯,稍安勿躁,如今最重要的, 是寻找行印。”
赵舒行拱手道:“臣但凭陛下与太宰调遣。”
梁翕之也不甘落后,拱手道:“我梁翕之, 行得端坐得正,也愿意配合纠察!”
刘非看向梁错,梁错点点头,道:“传令下去,封锁曲陵大营,任何人等不准进出!”
“是!”
梁错再次开口:“梁任之。”
“臣在。”梁任之站出来,沉声道。
梁错道:“立刻带人纠察所有的营帐,便是连库房也不要放过,将整个营地翻个底朝天,也要给朕把行印找出来。”
梁任之眯眼道:“是!”
梁任之动作很麻利,也不喜欢说废话,点了人马立刻散开,挨个去搜查营地。
刘非看着梁任之的背影,一时间便想到了方才的梦境,忍不住瞥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刘离。
刘离奇怪的道:“看甚么?”
刘非摇摇头,道:“没甚么。”
刘离:“……”绝对有甚么。
梁任之带兵去搜查,约莫半个时辰,庞杂的曲陵大营便已然搜查完毕,梁任之一身司理劲装,腰配长剑,阔步而来,高大的身材被火光照耀,更显得挺拔而结实。
梁任之的手中,托着一个木制的锦盒。
梁错眯眼道:“找到了?”
梁任之摇了摇头,打开锦盒,里面竟然是空的!
梁任之将锦盒交给赵舒行,道:“请北宁侯过目,这锦盒可是放置行印的盒子?”
赵舒行仔细辨别,道:“正是,绝对无错。”
梁翕之急切的道:“从何处搜出来的?”
梁任之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了一眼梁翕之。
梁翕之虽然有些冲动,但他并不傻,梁任之这一眼,让他心窍咯噔一声,难道……
便听梁任之道:“回禀陛下,这印信的锦盒,乃是从曲陵侯的营帐中搜出。”
“不可能!”梁翕之大喊:“我没有偷印信!肯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晁青云大步上前,拱手道:“陛下,太宰!曲陵侯取得牙旗,立刻便展示与众人,又如何来得及回营帐藏匿行印?再者,既然藏匿行印,为何又只有锦盒,而不见行印本身?”
梁翕之连连点头,道:“是啊!不是我偷的!我偷那东西做甚么!”
“谁知你想做什么?”
南赵归顺来的士兵开始窃窃私语,他们的声音不大,但还能听到一二。
“曲陵侯早就对咱们侯爷不满,没准就是他记恨咱们侯爷拿到了牙旗,一气之下偷走行印,想要咱们侯爷难看!”
“是了,不然根本无人进入过北宁侯的营帐,不是他偷了,还能是谁?”
梁翕之的士兵一听不干了,指着那些窃窃私语的士兵大喊:“你们是甚么东西!一把子降兵,就知晓背地里嚼舌头根子,有本事大大方方堂堂正正的说出来?你们干么!?诬陷我们侯爷偷东西?我们侯爷乃是正儿八经的梁氏宗族,陛下的从弟,需要从你们降臣手里偷东西?以为谁稀罕呢!”
“你说甚么!?有种再说一遍!”
营中都是血气方刚的兵士,又都是武将,难免火气便大了一些,一点就烧,两面谁也不肯服输,都觉得是对方使诈,从对骂立时便要演变成对打。
梁错的脸色愈发难看,冷喝道:“都住口!”
双方一震,天子发怒了,谁也不敢喘一口大气。
梁错的一双狼目,幽幽的扫视着在场的众人,沙哑的道:“行印丢失,很光彩是么?你们身为我大梁的臣子,在此内讧,互相推诿,撕来咬去,很体面是么?”
梁错一挥袖袍,呵斥道:“来人!北宁侯丢失行印,玩忽职守,杖责三十,以儆效尤!”
赵歉堂劝阻道:“陛下,北宁侯不会武艺,杖责三十如何受得了,这……”
梁错盯着赵舒行,冷声道:“北宁侯,你可认罚?”
赵舒行拱手道:“臣……认罚。”
曲陵军一看,赵舒行被责罚,一个个扬眉吐气起来。
结果不等他们欢心起来,梁错话锋一转,道:“行印在曲陵大营中丢失,身为曲陵掌官,治军不严,令贼子横行营地,曲陵侯,朕杖你三十,你可认罚?”
“甚么?!”
“也要打侯爷?”
“侯爷!”
梁翕之深吸了一口气,在一片嘈杂之中朗声道:“陛下,行印的确并非臣所偷,但行印于曲陵大营丢失,的确有臣的过失……梁翕之认罚!”
梁错幽幽的道:“好,拖下去,各杖责三十!”
梁任之立刻让士兵上前,夹住梁翕之与赵舒行,准备杖责。
人群骚动起来,无论是梁翕之还是赵舒行,都有一杆追随者,他们看到自己的主公被打,自然是不愿意的。
梁错冷声道:“今日行印丢失,军中不知反省,互相推诿谩骂,你们的掌官,便是替你们受罚,若再有此事发生……严惩不贷。”
将士们一时垂着头,都有些惭愧,谁也不敢再说一句话。
梁错道:“行刑。”
嘭——
嘭!
嘭、嘭、嘭……
杖责的声音不断,梁翕之和赵舒行各自杖责三十,军中的杖责三十可不是闹着顽的,打完半条命都要去了。
赵舒行是个文人,挨到最后身子已然受不了,头一歪瞬间昏死了过去。
刘非早就让兹丕黑父准备着,刚一打完,士兵们立刻上前搀扶着昏迷的赵舒行进了营帐,兹丕黑父赶紧施救,为他包扎伤口。
那面梁翕之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虽是个武将,但是身子板并不强壮高大,打到最后满头冷汗,鬓发都湿透了,滴滴答答的淌水。
梁翕之不需要人扶,挣扎着站起身来,刚走了一步,膝盖一软,咕咚跌在地上,同样昏迷过去。
晁青云冲上去,一把打横抱起梁翕之,快速冲入营帐。
打也打过了,罚也罚过了,梁错这才道:“纠察行印丢失之事,便交给司理来处理。”
梁任之拱手道:“是。”
梁错挥手道:“都散了罢。”
说罢,转身进入了御营大帐。
刘非看了一眼梁错,抬步追上去,一同进入了御营大帐。
梁错坐在席上,揉了揉额角,道:“一个个都不令朕省心。”
梁错见刘非走进来,似乎终于找到了可以抱怨的人,道:“你说说看,方才那个场面,朕若是不责罚,还能如何稳住场面?”
行印丢失,又恰好只有梁翕之进入了赵舒行的营帐,又又那么恰好,在梁翕之的营帐中,找到了放置行印的锦盒,怎么那么多凑巧,这些凑巧组合在一起,便触发了曲陵军与南赵的矛盾,仿佛干柴烈火,一触即发。
梁错此次南巡盛典,便是为了安抚南赵的遗民,让他们可以放松警戒,民心所向的归顺大梁,并非是来挑起战争的。
刘非道:“陛下的处置很是得当。”
梁错惊讶的道:“你不怨朕打了赵舒行?”
刘非道:“的确打得重了些,但北宁侯丢失印信,乃是重罪,这样的责罚,已然是陛下偏袒北宁侯了。”
梁错更是惊讶,毕竟刘非虽然没有接受赵舒行的表白,但他们的干系还是不错的,梁错还以为,刘非会替赵舒行求情才是。
刘非蹙眉道:“陛下,行印丢失,空盒又在曲陵侯的营帐中找出,这件事情非同小可,绝对是有心人故意为之,目的很简单,便是为了分化南北,破坏陛下的南巡盛典。”
梁错严肃的道:“朕也是如此想的,必须将此人抓出来才是。”
他说罢,叹了口气,道:“朕刚下令责打完赵舒行与梁翕之,不方便前去探看,你去替朕看看他们,带着伤药补品过去。”
刘非一笑,道:“陛下的心肠,还是软的。”
刘非离开御营大帐,先往赵舒行的营帐而去,刚到营帐门口,便听到里面有说话声,显然赵舒行已然醒了。
那声音十足耳熟,刘非一听便知,合该是赵歉堂的嗓音。
赵歉堂道:“侯爷,您身子如何?这三十杖责,打得也太重了一些!陛下明知侯爷不会武艺,还要责打侯爷三十大板,这不是……不是往死里打么?”
赵歉堂的嗓音继续道:“还有那些梁人,往日里何其殷勤,如今侯爷丢失了行印,他们躲得比谁都快,生怕侯爷您会连累他们一般……想必侯爷归顺北梁之后,日子过得也不顺心,处处低人一等,寄人篱下,谁叫咱们是南人呢?说打底,就与那些矿工一样,上面欢心了,给一些好处,上面不欢心了,随意踩踏压榨……”
赵舒行的嗓音响起,道:“赵先生不要再说这样的话。南赵已经没有了,你我如今都是大梁的子民,哪里还能分北人与南人?再者……当年赵主还在的时候,难道便没有被压榨的矿工,被鱼肉的百姓了么?陛下能见百姓疾苦,已然不知比赵主强了多少,这样的话,切勿再说了,若是被人听去,赵先生免不得也惹一身麻烦……”
刘非在外面听了一会子,故意制造出很大的动静,这才打起帐帘子走进来,道:“北宁侯,伤势如何?”
赵舒行想要起身作礼,但他实在太虚弱,只能趴在榻上,刘非道:“不必起身,其实非这趟前来,是代替陛下前来探看北宁侯的。”
赵舒行虚弱的道:“多谢陛下。”
刘非道:“行印丢失,乃是大罪,陛下这般责罚,也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
赵舒行点头道:“是,臣明白,杖责三十看起来严重,但总比掉脑袋要强得多,陛下仁厚,用心良苦,臣并非是白眼狼,自然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刘非道:“北宁侯乃是君子,明白便好。”
刘非将送来的伤药和补品放下,道:“那非便不打扰北宁侯歇息了。”
赵舒行点头道:“恕我不能相送。”
刘非离开赵舒行的营帐,回头看了一眼,若有所思,很快抬步离开,往梁翕之的营帐而去。
梁翕之的营帐门口,晁青云脸色发黑的站在外面,并没有走进去。
刘非道:“青云大哥这是……?”
晁青云道:“曲陵侯已然醒了,太宰若是想要探看,可以入内。”
刘非了然,看来梁翕之醒了之后,并不想见晁青云,毕竟这次梁翕之挨板子,和赵舒行也有关系,但凡是挨着赵舒行的事情,梁翕之都会想起晁青云的背叛,这仿佛是一个心结。
刘非打起帐帘子走进去,梁翕之趴在榻上,看不到他,显然认错了人,大喊道:“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孤不想看到你!滚啊!”
刘非笑道:“曲陵侯的底气这么足,看来身子是无碍了?”
梁翕之一愣,使劲扭过头来看,惊讶的道:“太、太宰啊……”
刘非挑眉:“那你以为是谁?”
梁翕之脸上僵硬,道:“我还以为是那个臭不要脸的!”
刘非道:“看来侯爷是希望青云大哥进来哄一哄你了?”
“谁、谁说的!?”梁翕之梗着脖子反驳,道:“我才不稀罕!他这会子,怕是已然跑到他的老主子那里,去嘘寒问暖了罢!我、不、稀、罕!”
刘非笑起来,朗声道:“青云大哥,你若是再不进来,侯爷怕是要误会你爬墙了。”
哗啦——
帐帘子被打了起来,晁青云应声入内。
梁翕之看到晁青云,先是松了口气,显然晁青云并没有跑到赵舒行那里去嘘寒问暖,但很快又梗起脖子,道:“我都说了不稀罕!你出去!谁叫你进来的!滚出去!我不想见到你!”
梁翕之稍微有些激动,牵扯到了伤痛,“嘶……”疼得龇牙咧嘴,冷汗瞬间留下来。
“主公!”晁青云大步上前,扶住梁翕之,道:“别动,快趴下来。”
“别碰我!”梁翕之仿佛一个闹别扭的小学生,不不,顶多是幼儿园大班的小朋友,口是心非的道:“脏手拿开!别碰我!嘶……疼、疼死了……”
晁青云温声道:“好好,主公别激动,我不碰你。”
梁翕之起初只是皮疼头疼,后来演变成了委屈,眼圈一红,竟然吧嗒吧嗒落下眼泪来,要知晓他除了在父母过世的时候哭过,之后便嫌少哭泣了。
毕竟梁翕之是个要强的人,掉眼泪很伤自尊心,可不知是不是屁股疼后背疼大腿疼的缘故,总之梁翕之今日特别想哭,眼眶发酸,眼泪止也止不住。
“主公?”晁青云看到梁翕之脸上的眼泪,道:“可是伤口疼?我这就去叫兹丕公来。”
梁翕之却道:“不要你管!你去找你的老东家罢,不要管我!我是死是活,都不需要你管!”
晁青云死死蹙着眉心,扳住梁翕之的肩膀,迫使他看向自己,道:“晁某为何要去寻北宁侯?的确,晁某以前是北宁侯的门客,承受北宁侯大恩大德,只是如今晁某一心跟随主公,难道晁某的心意,主公一点子也不明白么?”
梁翕之反诘道:“甚么心意?”
晁青云没有说话,低下头,亲在梁翕之的脸颊上,轻轻吻掉他的泪痕。
梁翕之前一刻还像是炸毛的小猫,下一刻再变成木鸡,一脸呆滞,嘭,面色通红起来,挣扎道:“你、你做甚么!”
晁青云想起了刘非的话,梁翕之看似无理取闹,其实是因着没有安全感,他其实很胆怯,害怕遭受背叛,所以总是装作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晁青云严肃的道:“晁某愿意一辈子跟随主公,无论主公赶不赶我走,我都是主公的人。”
“你……”梁翕之没想到晁青云如此直白,他的心窍猛跳,眼眶愈发酸疼,眼泪更是止不住的往下掉。
晁青云心疼的替他擦掉眼泪,轻声道:“别哭了,主公。”
“咳咳……”刘非并不想破坏气氛,但还是忍不住咳嗽了一声,自己虽然不是咋呼的人,但存在感也不至于如此之低,竟是被那二人给无视了。
他稍微一咳嗽,梁翕之这才回过神来,吓了一大跳,连忙推开晁青云,结果牵扯到了自己的伤口,疼的又是呲牙咧嘴:“哎呦……疼!疼疼疼……”
“主公!”晁青云扶着他,道:“没事罢?”
梁翕之满脸的尴尬,道:“没……没事。”
刘非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们,道:“看来曲陵侯的身子并无大碍,那就劳烦青云大哥,好好儿的照顾曲陵侯。”
“谁……”梁翕之嘟囔道:“谁要他照顾!”
刘非道:“非只是替陛下来送补品和伤药的,曲陵侯并无大碍,那非便回去复命了。”
“等等。”梁翕之叫住他。
刘非道:“曲陵侯,可还有事儿?”
梁翕之沉下脸色,道:“行印一事,我觉得十足蹊跷,是不是有人知晓我今晚会去抢牙旗,所以趁着我不在营帐,故意把行印的盒子,放在我那里,栽赃陷害于我!”
说罢,又说道:“肯定是那些南人干的!太宰你也看到了,那些南人对咱们多有不满!虽然已经归顺,但骨子里都是反骨,就好像豺狼一样,实在狡诈……且陛下南巡盛典,若是他们搞出一些幺蛾子来,必然会挑起南北争斗,届时怕是要揭竿而起!”
刘非眯了眯眼目,道:“曲陵侯便不必担心了,这件事情已然交给司理大夫梁任之处置,司理秉公执法,定然会将行印找回来的。”
刘非对晁青云道:“照顾好曲陵侯。”
晁青云点点头,刘非便离开了营帐,往御营大帐去复命。
梁错见他回来,道:“梁翕之和赵舒行可好?”
刘非道:“陛下放心,都无大碍,兹丕公已然全部看过了,将养几日便可大好。”
梁错叹了口气,道:“那便好,希望他们明白朕这么做的用意。”
刘非挑眉道:“北宁侯深明大义,十足理解陛下的做法,曲陵侯如今只顾着对南人愤恨,也并未将陛下的责罚放在心上,然……这就是问题。”
刘非的话锋一转,道:“臣方才去探了口风,赵舒行虽是君子,但赵舒行手下之人,并非人人都是君子,他们觉得行印丢失,乃是被曲陵侯盗取。而曲陵侯的手下,则是觉得赵舒行阴险狡诈,嫁祸他们侯爷,双方都有怨言,陛下……这已然不是行印的问题,是有人想要借助行印丢失,引发南北大战。”
梁错眯起眼目,沙哑的道:“而且……此人藏在曲陵大营的附近,他知梁翕之会去抢夺牙旗,营帐无人,于是干脆来了一场栽赃嫁祸。”
刘非点点头,道:“陛下与非想到一处去了。”
他说到此处,突然笑起来,道:“不如,我们便让梁翕之闹起来。”
“闹?”梁错有些不解。
刘非道:“这个背后之人,不就是想看南北矛盾,进而挑起大战么?梁翕之一旦闹起来,正中他的下怀,那个最欢心的,不就是背后之人么?”
梁错沉声道:“你想把他引出来。”
刘非幽幽的道:“是连根拔除。”
梁错揉了揉额角,道:“只是……怎么让梁翕之闹起来?那个背后之人说不定就藏在曲陵大营中,你与朕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目之下,如何才能让梁翕之闹起来,又不令他起疑心呢?”
刘非神秘的对梁错一笑,道:“这还不简单么?”
刘非并没有去找梁翕之,而是去找了晁青云,请晁青云配合自己一件事情。
“去见北宁侯?”晁青云有些诧异。
刘非点点头,似笑非笑的道:“正是,还请青云大哥,偷偷摸摸,背着曲陵侯,去看望北宁侯的伤势。”
晁青云蹙起眉头,道:“这……”
刘非道:“事关重大,还请青云大哥一定帮忙,若此人一直藏在背后,对曲陵侯也是威胁,不是么?”
晁青云思索片刻,道:“好,晁某听从陛下与太宰安排。”
刘非的计划便是,让晁青云偷偷去见北宁侯赵舒行,若是被梁翕之不经意间发现,梁翕之定然会像点燃的炮仗一般,届时整个营地都会知晓。
二人商讨了一番,晁青云便按照计划行事。
晁青云回到梁翕之的营帐,梁翕之好奇的询问:“太宰寻你可有事儿?”
晁青云摇摇头,道:“太宰只是关心侯爷的伤势,又怕打扰了侯爷歇息。”
梁翕之沾沾自喜的道:“我就知晓,太宰一定很是关心于我!”
晁青云目光一动,道:“主公,你在此歇息,晁某去替主公熬药。”
“熬药?”梁翕之奇怪的道:“熬药这种事儿,就交给仆役去做罢,再者说了,孤身强体壮的,都喝了好几次药了,已然大好,不需要……嘶——喝药……”
他刚说嘴,登时牵扯到了伤口,疼得浑身僵硬,不敢动弹。
晁青云道:“还是饮药才好,莫要留下甚么病根,再者……仆役熬的药,晁某也不放心,还是晁某亲自为主公煎药,这才放心。”
梁翕之听着他的话,心头里美滋滋的,一股甜意化开,仿佛食了蜜一般,嘴角忍不住翘起来,却非要装作满不在意的道:“啊呀,算了,随便你罢,真是的。”
晁青云给梁翕之盖好被子,道:“那晁某先去煎药,主公歇息罢。”
梁翕之摆摆手,道:“话真多。”
刘非眼看着晁青云从营帐离开,还远远得给自己打了一个眼色,于是刘非迈开大步,走入梁翕之的营帐。
“太宰?”梁翕之正在无聊,见到刘非进来,很是欢心的道:“太宰怎么来了?”
刘非微笑:“不放心曲陵侯,来看看你的伤势,好些了么?”
“当然!”梁翕之道:“我可是从小习武,身子骨强壮……哎呦……”
刘非连忙扶住他,道:“别乱动。”
梁翕之尴尬不已,道:“没事,没事……刚才只是意外。”
刘非眼眸微动,道:“看来曲陵侯被憋在营帐中,给憋闷坏了。”
“谁说不是呢?”梁翕之抱怨道:“那个晁青云,哼,一直管着我,不让我做这个,不让我做那个,都不能下榻,我便要憋闷死了。”
刘非一笑,道:“眼下青云大哥不在,不然……非扶你出去散一散?”
“好啊!”梁翕之这性子,对不熟悉的人十足戒备,乍一看仿佛疯批一般,心狠手辣,甚至不择手段,但他实在重情重义,有的时候甚至有些偏激,刘非的钩子这么直,钓都不用钓鱼,立刻上钩。
梁翕之兴致勃勃的道:“走走!趁着晁青云没回来,咱们偷偷的去,偷偷的回。”
刘非扶着他起身,给梁翕之加了一件披风,二人便从营帐中走出来,就是这么巧,他们刚一出来,便看到了晁青云的背影。
“咦?”刘非故意拉长了声音,道:“那不是青云大哥么?”
梁翕之一看,道:“是啊。”
刘非又故意的道:“青云大哥这是去做甚么?那个方向,可不是药庐呢,不像是去煎药。”
梁翕之蹙起眉头,咬住后槽牙,阴测测的道:“那个方向,是不是北宁侯下榻的方向?”
刘非很是刻意的摇头道:“的确是北宁侯下榻的方向,只是……青云大哥不是说去为侯爷煎药了么?总不能是诓骗侯爷,偷偷去见北宁侯的罢?”
梁翕之听着刘非的话,吐息都急促了,道:“追上去!”
他动作稍微一块,疼的哎呦了一声,道:“太宰,扶我一下,快追上去!”
刘非扶着梁翕之往前走,追在晁青云背后,果不其然,晁青云来到了北宁侯赵舒行的营帐门口,打起帐帘子走了进去。
梁翕之的脸色铁青,狠狠的道:“好啊,他真是背着我去找赵舒行了!”
刘非毫无诚意的劝架,道:“侯爷,怕是有甚么误会。”
“误会?!”梁翕之气愤的道:“我相信晁青云,便是最大的误会!”
哗啦——!
梁翕之狠狠打起帐帘子,便看到晁青云正在给赵舒行端水,赵舒行的体魄没有梁翕之那么好,还未恢复,不能下榻,晁青云端着羽觞耳杯,赵舒行刚要接过去。
梁翕之气得脸红脖子粗,大步冲过去,一把抢过羽觞耳杯,“咚!!”狠狠扔在地上,幸而羽觞耳杯是铜制的,并没有摔碎,但茶水飞溅,泼洒了赵舒行一身。
晁青云吓了一跳,道:“侯爷,有没有被烫到?”
他这一声侯爷,是冲着赵舒行说的,毕竟赵舒行身上飞溅了许多茶水。
梁翕之仿佛跳雷一般,瞬间爆炸,揪住晁青云的衣领,道:“你刚才对我说甚么来着?给我熬药?熬药熬到北宁侯的营帐来了?!为了来给你的老东主探病,你竟是诓骗我!!好啊,晁青云,你又骗我!”
赵舒行惊讶的道:“是不是有甚么误会?太宰,你快说句话。”
刘非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摇头道:“青云大哥,这次真的是你做得不对,你若是想要来探看北宁侯,与曲陵侯说一声便是了,曲陵侯如此大度,怎么能阻止你探看老东主呢,何必偷偷摸摸?又不是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梁翕之冷笑:“哼!说不定,就是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你们南人,不就喜欢背地里偷偷摸摸的么?日前栽赃我偷了行印,今日私下里勾搭我的人,不知明日还做出甚么更不要脸之事!”
“主公!”晁青云断喝一声,道:“主公的说辞,未免太过分了。”
“好好好”梁翕之连说了三个好,道:“我梁翕之,与你们势不两立!”
说罢,冲出营帐,一瘸一拐的往自己的营帐而去。
“主公!”晁青云追在后面,也冲出营帐。
赵舒行还处于迷茫状态,道:“太宰,这到底……”
刘非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都怪曲陵侯无理取闹,不干侯爷事情,侯爷不必放在心上。”
说完,打起帐帘子走出去,刘非一出去,便看到许多人驻足往这面看,想来是方才梁翕之的嗓门太大,许多士兵与仆役都听见了,怕是不用半日,曲陵侯大闹北宁侯营帐之事,便会被传开。
刘非挑眉,故意道:“都看甚么?散了。”
围观的众人连忙作鸟兽散尽,却在背地里窃窃私语起来。
晁青云追进营帐,道:“主公,你听晁某……”解释。
解释二字还未说出口,咚一声,晁青云便被扑倒在软榻上,梁翕之压制着他的双手,晁青云不敢反抗,怕弄疼了他的伤口。
昏暗中,梁翕之幽幽的道:“你想做甚么?解释?你以为孤傻么?”
“主公?”晁青云有些奇怪。
梁翕之道:“太宰早就跟我说清楚了,再者……就你这样貌,这身段,想要倒贴人家北宁侯,北宁侯还不一定看得上你呢,也就是孤,不嫌弃你,你还不感恩戴德的报答?”
晁青云狠狠松了一口气,嗓音沙哑的道:“主公想要晁某如何……报答?”
曲陵侯大闹一通,营地中又变的沸沸扬扬,不知是不是有人故意挑事儿,不到一日的光景,两边的冲突越来越大,互相看不顺眼,若不是天子坐镇,几乎便要立刻掐起来。
梁任之负责寻找行印,已然找了几日,将曲陵大营里里外外,全都翻了个底儿朝天,但只找到了行印的盒子,却没有行印的踪影。
行印并不小,虽没有大梁之宝的玉玺那么大,但也足有拳头大小,藏是藏不住的,便算是摔碎了,也会见到几片碎片才对,如今却无影无踪,仿佛凭空消失一般。
梁任之一身劲装,拔身而立,伸手搭在佩剑之上,沉着脸,眯着眼目,盯着士兵们再次寻找大营。
踏踏……
有跫音靠近梁任之,停在了他背后。
梁任之回头一看,道:“刘君子。”
今日的刘离没有穿白衣,他这几日宿在刘非的营帐中,今日还穿了刘非的常服,因着他们生得一模一样,便是连一根睫毛,一颗痣都分毫不差,一般人根本分辨不出,刘离这一路走来,许多人都将他认成了刘非。
唯独梁任之,一眼便能分辨出他们。
刘离没有说废话,道:“司理大夫只是找营中,还不够。”
梁任之眯起眼目,道:“刘君子的意思是……?”
刘离回头看着水面,道:“曲陵大营,一面临水,若我想挑拨南北之战,偷盗行印,我才不会傻到藏在营中等着被搜查出来,而是……”
梁任之看向水面,道:“扔进赵河,毁尸灭迹?”
刘离点点头,道:“司理大夫也不算太痴。”
赵河并非似水,虽不湍急,但行印要是扔下去,也不知能不能找到。
梁任之拱手道:“谢刘君子提点。”
刘离轻笑:“找到再说罢。”
说完,施施然的转身走人。
梁任之立刻叫来士兵,沿着曲陵大营的河岸打捞,随即望着刘离离开的背影,似乎陷入了沉思,眼神之复杂,仿佛隐含着惊涛骇浪一般,随时都可以将天地吞没。
“你喜欢他?”
一道声音从背后传来,梁任之回头去看。
一模一样的容貌,一模一样的穿着,若是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刘离又从另外一个方向折返回来了。
但此人并非刘离,而是刘非。
梁任之道:“太宰。”
刘非挑眉,重复问道:“你喜欢他?”
梁任之没说话,但点点头,他的表情十足严肃,不像是开顽笑。
刘非却道:“你才识得他几日?便说喜欢他?你可了解他的为人?你可了解他的秉性?”
梁任之还是没说话。
刘非终于体会到了刘离棒打鸳鸯的感觉,那种不由替对方担心,想要替对方把关,不想让对方受一丝半点委屈的感觉,萦绕在心头,只觉得全天底下的人,都配不上刘离。
尤其……
刘离受过很多伤,吃过很多苦。
刘非虽然没有受过这些伤,吃过这些苦,但他莫名的感同身受,每每想起,胸口都会隐隐作痛。只是这隐隐的疼痛,已然十足折磨人,更不要提刘离整整承受了三十九次撕心裂肺的痛楚,刘非不忍去细想,这到底是怎样的疼痛……
刘非蹙起眉头,严肃的道:“刘离他以前受过伤,他不相信任何人,除了我。”
说这句话的时候,刘非有一种没来由的自豪感,这个天底下,没有甚么是永恒的,他甚至不知梁错以后会不会与自己针锋相对,但他可以肯定,刘离永远会站在自己这一头。
刘非郑重的道:“即使他一辈子不会喜欢你,你也喜欢他么?”
梁任之的目光一动,刘非的话,似乎触动了他的心弦。
梁任之终于开口,笃定的道:“是。”
他的嗓音极其沙哑道:“以前……我也想要他的回应,但如今不一样了……纵使他永远不会回应我,我亦愿意倾尽一切。”
梁任之顿了顿,一双狼目变得凌厉起来,幽幽的道:“只要他不再受苦,我以梁氏子孙之命,对天起誓,愿受万箭穿心之苦,虽死……无悔。”
第116章 私会
梁任之派人在水中打捞行印, 整整打捞了一日,终于找到了印信。
行印被河水冲到了一定距离之外,万幸的是, 行印并没有受损。
梁任之将行印打捞上来,并没有声张, 将行印交给了梁错与刘非。
刘非拿着行印把顽,道:“丢掉行印之人,果然是唯恐天下不乱。”
那人把行印丢在赵河中,显然是想要毁尸灭迹, 又把行印的盒子放在梁翕之的营帐之中,目的就是挑起南北之争。
梁错眯起眼目, 道:“在赵河中打捞出行印,也证明了这个人就在行辕之中,他无法离开营地, 因此才将行印丢在河中,以免被人发现。”
刘非笑起来, 道:“真是自作聪明,非倒要看看, 他能装到甚么时候……”
曲陵侯梁翕之和北宁侯赵舒行受罚之后, 曲陵军与原南赵军的干系便越来越紧张,甚至在巡逻交接之时,都不愿意多说一句话。
这日正是士兵们放饭之时, 曲陵的士兵,和南赵的士兵各排一队,谁也不理会彼此。
便在此时, 突听“嘭——”一声,有人跌倒在了地上。
“怎么回事?”
“是赵先生!”
“赵先生跌倒了, 一定是他们曲陵人推的!”
“放你狗屁!谁推他了?”
赵歉堂突然跌倒,虽没有人看到是谁动手,但南赵的士兵早就不瞒曲陵军,若是论坏事儿,第一个想到的肯定是曲陵军。
“不是你们还能是谁?”
“赵先生有伤在身,你们曲陵人还要不要脸,欺负一个病患?”
“谁不要脸!我看你们南人才不要脸!栽赃陷害是一把好手!”
“谁说不是呢?我看啊,行印的事情,怕就是他们北宁侯一手策划的,幸而陛下英明,也给北宁侯一个玩忽职守的罪名!否则真是便宜他了!”
“你说甚么?”
“再放屁一个试试看!”
“想动手么?那就试试啊!”
双方士兵起先只是吵架,很快便要动手,赵歉堂从地上爬起来,他的伤势还未恢复好,劝架道:“不要打,不要打!是我自己不小心跌倒的,真的是我自己不小心,不怨旁人,不要打了……”
“赵先生你不必替他们开脱,这把子曲陵人坏得很,根本不值得你为他们开脱!”
“我看你们南人才是,一个个假惺惺,只会惺惺作态,你们这样当甚么兵,去做伶人便好了!”
“你说甚么?!”
“打他!”
就在双方乱成一团之时,突听一声断喝:“都住手!”
北宁侯赵舒行从营帐中走出来,他平日里面色温和,看起来犹如君子,而今日脸色阴沉,冷声道:“军中滋事,可知是掉脑袋的罪名?”
南赵军瞬间便沉默了下来,显然他们很是尊重赵舒行,曲陵军却道:“分明是他们栽赃陷害,若说是滋事,也是他们滋事!”
就在曲陵军愤愤不平之时,刘非走出来,道:“出了甚么事儿?”
曲陵军的士兵赶紧作礼,道:“拜见太宰。”
于是将方才事情说了一遍。
刘非道:“赵先生摔得可严重?”
赵歉堂连忙道:“并不严重,只是草民不小心……不小心自己摔倒了,怨不得旁人,真真儿是草民的不是。”
刘非道:“既然只是摔倒,也不必小题大做,放饭的时辰快结束了,你们都不饿么?”
双方一看,太宰与北宁侯都这么说了,两边的士兵也不好再找事儿,于是便继续去打饭了。
赵歉堂歉疚的道:“都怪草民,若不是草民腿脚不利索……唉——也不必惹得这么多麻烦。”
刘非道:“赵先生言重了,你受伤,也是因着为了救我,不必自责。”
刘非又道:“赵先生若是不方便,非令人将饭食送到你的营帐便好,不必出来亲自打饭。”
赵歉堂的面容有些苦涩,道:“说到底,我不过是个白丁草民,也没有个一官半职,若是总使唤仆役,岂不被人诟病?”
刘非似笑非笑的道:“赵先生是在抱怨陛下,没有赐你一官半职么?”
赵歉堂一愣,赶紧道:“怎么会呢?草民以前都没有饭吃,几乎饿死在家中,如今能饱腹,已然心满意足,又怎么会怪罪陛下呢?太宰误会了。”
刘非一笑,道:“开顽笑的,赵先生何必当真呢。”
“是啊,”赵歉堂尴尬的笑笑,道:“是是,草民并不当真。”
放饭之前出现了一点点小插曲,但很快便解决了,士兵们没有闹起来。
夜色愈发昏暗,除了巡逻的士兵,已然到了安寝的时辰,营地寂静下来。
沙沙……
沙——
赵舒行刚要就寝,便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是有人在鬼鬼祟祟的逡巡。
他警戒的打起帐帘子,道:“何人在那里,出来!”
几个黑影从营帐背后转出来,看到赵舒行,眼睛亮堂起来,咕咚跪在地上,磕头道:“侯爷!侯爷!我们终于找到你了!”
赵舒行并不认识他们,奇怪的道:“你们是何人?”
那几个人哭着到:“侯爷,您不认识小民了?之前在赵河,你帮助过小民,若不是侯爷,小民家已然惨死了!”
“是啊侯爷!您也曾经帮助过小民!”
“小民也是,当年承受侯爷的大恩大德,永世不敢忘!”
赵舒行道:“你们……可是行辕中人?为何之前孤没见过你们?”
那些人道:“小民们自然不是行辕中人,而是费尽心思混入行辕,只求见侯爷一面,有些话,真真儿是不吐不快!”
赵舒行蹙眉,那些人已然激动的道:“侯爷!您才是赵氏的正统啊!赵主身亡,本该是你继承天子之位才对!侯爷仁义远播,若是侯爷成为赵主,小民们都会拥戴侯爷的!如今咱们的土地,都被那些北人霸占,侯爷!求您了!请侯爷自立,小民们愿意誓死追随!”
赵舒行心中咯噔一声,自立?
这些人混入军营,竟然是劝自己造反的?
赵舒行眼眸一动,似乎发现了重点,道:“你们说自己不是行辕中人,那是如何进入行辕的?是谁放你们进来的?!”
那些人还未来得及开口,突听“踏踏踏——”的脚步声。
紧跟着四周篝火瞬间明亮,火把的光芒与篝火的光芒连成一片,士兵们大喊着“有刺客!”,快速包围上前,将赵舒行与那几个人全部包围在中间。
“赵舒行!”梁翕之第一个走出来,道:“本侯接到将士举报,说你鬼鬼祟祟与人私会!竟果真如此!”
那几个人全都懵了,他们看起来只是普通的子民,完全不会武艺,瞬间被曲陵军扣押起来,押解在地上,惊慌的大喊着:“不要伤害侯爷!有甚么事情,冲着我们来!不要伤害侯爷!”
刘非与梁错很快便被惊动了,出来查看情况。
梁错蹙眉道:“发生了何事?”
梁翕之禀报道:“回陛下的话,半夜三更的,这几个南人鬼鬼祟祟混入军营,臣便觉得不对劲儿,一路跟踪之下,发现他们伙同北宁侯,净说一些大逆不道之言辞,被臣当场抓获!”
梁错眯眼道:“北宁侯,可有此事?”
赵舒行抿了抿嘴唇,他还未开口,突然有人冲出来,咕咚一声跪在地上,叩头道:“陛下!陛下开恩!侯爷也只是一念之差……”
那突然下跪之人,正是赵歉堂。
赵歉堂满脸悔恨,沙哑的道:“事到如今,草民也不能帮侯爷隐瞒了。”
“隐瞒?”梁错冷声道:“看来还有旁的事情?”
赵歉堂颤巍巍的从袖袍中拿出一物,道:“陛下明鉴,草民与北宁侯乃是同乡,因此为北宁侯所蛊惑,替他遮掩,但草民没想到,北宁侯竟然真想造反,谋图不轨,草民知错……草民这里,藏有北宁侯谋反的证据!”
他说着,将那物呈上来。
梁错接过,展开来看,竟是一张文书,盖着行印,要求调动赵河以南兵力,配合南巡盛典的文书!
南巡盛典自然有许多需要配合的地方,因此行印可以调动兵力、米粮等等,有的时候地方官员还要听令,行印的作用可以说巨大无比。
这张文书上盖着行印,只要拿给地方官员一看,官员们绝对不能违逆,但梁错根本不记得,自己何时要求调动过地方的兵力。
梁错冷笑一声,道:“北宁侯,这是怎么回事?”
赵舒行拱手道:“陛下,臣并未用印,不知此事。”
“不知?”梁错冷声道:“行印由你掌管,先是丢失,后又出现盖有行印的文书,你不知?”
赵歉堂道:“侯爷,事到如今,连逆民都找到军营之中,不如请陛下宽宥,不要再狡辩了!”
梁错将盖着行印的文书往地上一扔,道:“将北宁侯与这一干逆民,全都押解起来,关入牢营纠察!”
“是!”
赵舒行没有反抗,很快被士兵押解起来,戴上枷锁。
“侯爷!侯爷!”那些闯入军营的南赵子民一看这场面,全都慌了神儿,大喊着:“侯爷!不管侯爷的事,是我们私自闯进来的!”
“是啊,不干侯爷的事情!”
梁错冷笑:“不关北宁侯的事?那朕问你们,除了北宁侯,是谁将你们放入军营的?”
那些人面面相觑,道:“我们……我们也不知是甚么人,那人戴着斗篷,我们也没看到他的脸面,他只是说……能让我们见到北宁侯。”
“好啊,”梁错道:“下次,编个可信的说辞,便算你们说是阿猫阿狗放你们进来的,也比一个没看到脸面之人可信!”
“侯爷!”
“放开侯爷!是我们对不起侯爷!”
“侯爷……”
赵舒行与几个南赵子民全都被带走,赵歉堂跪在地上,叩头道:“陛下,草民心知北宁侯居心叵测,却……却因着同乡之谊,险些酿成大罪,还请陛下重重责罚!”
梁错揉了揉额角,道:“罢了,幸而还未酿成大祸,你上次救刘卿有功,也算是功过相抵,朕不追究你的罪责。”
“是,谢陛下!”赵歉堂连忙恭敬的磕了两个头。
又道:“陛下,北宁侯如今被关押,南巡盛典少了一个向导,草民虽不才,但早年也生活在南地,愿为陛下与太宰导路。”
赵舒行是最熟悉南赵之人,此次认命赵舒行掌管行印,也是因着这一点。
如今赵舒行下狱,赵河湍急,水势复杂,的确需要另外找一个向导,而赵歉堂刚好就是最合适的那个。
梁错道:“便如你所说罢。”
“谢陛下!”赵歉堂很是欢心,道:“草民定然竭尽全力,为陛下……导路。”
赵舒行被下狱,南巡盛典却不能因此被打断,按照原定计划,梁错一行人要在赵河的沿岸,走访几个村落,让梁错这个天子,亲自慰问村民,如此一来,便能显得天子亲民又宽宥。
因着赵舒行有谋反自立的嫌疑,之前他选定的村落被划除,由赵歉堂临时重新遴选,最后选出了一个距离曲陵大营并不远的村落。
选定村落,整备之后,扈行的队伍便出发了。
村落是个偏僻的小村子,整体十足逼仄,往来的人烟很少。
村落中有一座规模不大的木桥,听说还是当年赵歉堂为村子所建的。赵歉堂有司空的才华,这样的小桥根本不在话下。
村子被河水隔开,以前想要过河,便需要在河水的两头大树上,系上绳子,村民拽着绳子趟水过河,但若是下雨涨水,绳子被淹没,便很难过河。
为此也有不少村民被冲走,每年都有。
后来赵歉堂经过此地,了解了村民们的疾苦,便画了一张图样,亲自带着村民们砍树建桥,终于搭建出了这座木桥。
赵歉堂在前面导路,引导着众人往村子里走,道:“陛下请看,前面便是那座木桥了。”
木桥横跨在水面上,建立的很是精巧,考虑到赵河会涨水的问题。眼下这座木桥上,盖着红布,喜气洋洋的模样。
梁错道:“这桥上,为何盖着红布?”
赵歉堂一笑,道:“陛下有所不知,赵主还在位的时候,苛政杂税繁多,村民们苦不堪言,南赵收归之后,百姓们都感激陛下的仁义,听说陛下前来村子,特意准备了这些,为桥头盖上红布,请陛下第一个通行,揭开红布,这是村子里寓意顺祥的好彩头。”
梁错点点头,道:“原是如此。”
赵歉堂道:“陛下,请上桥罢。”
梁错转过头来,对刘非道:“既是好彩头,刘卿与朕一同上桥,如何?”
“不可!”
不等刘非开口,赵歉堂突然反应激烈的拒绝。
刘非奇怪的看向赵歉堂,道:“赵先生,有何不妥?”
“这……”赵歉堂似乎也感受到了自己的失态,尴尬的一笑,道:“陛下与太宰有所不知,这座桥的好彩头,只能供一人通行,若是双人上桥,便没了彩头,因此……草民以为,还是请陛下单独通桥,揭下红布的好。”
梁错道:“即是如此,那朕便不要误了吉时。”
他说着,一敛宽袖牵起黑袍的衣角,阔步登上木桥。
吱呀——
吱呀……
吱……
木桥简陋,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梁错身材高大,走在木桥之上,不知是不是刘非的错觉,总觉得这座木桥随时都会坍塌一般。
伴随着梁错每走一步,赵歉堂的笑容便慢慢的扩大,他的唇角向上牵起,划出一个诡异的弧度,愈发的兴奋,愈发的狰狞。
眼看着梁错已然走到了木桥的正中间,赵歉堂跟着走过去,来到了桥头的位置,但他没有登桥,而是突然“哗啦——”一声,掀开了盖在桥头的一方红布。
红布之下,桥头的地方栓着一根麻绳,麻绳牵扯到桥身之下。
赵歉堂拽住那根麻绳,突然哈哈哈哈的大笑起来,他的表情与之前的温文尔雅完全不一样,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兴奋而狰狞:“成了!!成了!”
众人诧异的看着赵歉堂,赵歉堂扫视着每一个人的面孔,狂笑道:“哈哈哈!你们都被骗了!单独上桥并不是甚么好彩头!这座桥……被我动过手脚!只要我轻轻一拽这根绳子,这座桥便会坍塌!”
赵歉堂指着桥上的梁错,道:“轰隆——他就会掉下去!被河水冲走!哈哈哈哈!被河水冲走!”
“赵歉堂!你做甚么,你这是谋反!”
“谋反?!”赵歉堂不理会众人的呵斥,眼睛圆睁,眼珠子充满血丝,兴奋到颤抖的握紧麻绳,道:“对啊,我就是要谋反!南赵本就是我们赵人的!赵舒行那个窝囊废,他不想做皇帝,没关系,我想啊!我也是赵氏正统,我也是赵氏正宗,我想做皇帝!我来做南赵的天子!不不不——不只是南赵,我还要做北梁的天子,我要做这个天下的天子!!”
他说着,目光一点点转动,最后落在刘非身上,一手拽着麻绳,一手伸出来,似乎想要隔空握住刘非的手掌,满脸是深情到扭曲的模样,道:“刘非!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太宰?”
第117章 复生
赵歉堂兴奋的牙齿都在颤抖, 道:“我是天子!你来做我的太宰!刘非,你可愿意?”
刘非目光平静,甚至淡漠的看着赵歉堂, 道:“非如今便是太宰,跟着你也是太宰, 好端端的,为何要换一个东主做太宰?”
“因为……”赵歉堂狰狞的道:“因为梁错马上就要死了!!!”
他说着,手腕用力,就要去拽那根绳索。
“别动!”
“别冲动!”
“赵歉堂你不要冲动!”
众人大喊起来, 吓得一身冷汗。
那座木桥本就是赵歉堂所建,赵歉堂的确有司空的才华, 他在桥上动手脚也不是不可能,近日赵河湍急,水流如此急切, 若是梁错真的掉入河中,定然会被冲走。
赵歉堂似乎很喜欢他们紧张的表情, 又是哈哈大笑起来,深吸了一口气, 面容舒爽的道:“看看, 都是一把子窝囊废!”
刘非挑眉,道:“这么说起来,你其实计划很久了罢, 不然也不会提前给木桥动手脚……是了,想要给木桥动手脚的前提,是能带我们来到这个村子, 那么来到这个村子的前提,便是成为南巡的向导, 而成为南巡向导的前提,则是……除掉赵舒行。”
“刘非,你果然很聪明。”赵歉堂的目光变得贪婪起来:“不愧是我看上的人。”
刘非挑眉:“那非还要谢谢你了?”
赵歉堂道:“无错,是我故意陷害赵舒行,那些愚民,是我偷偷放入军营的!”
南赵的子民来找赵舒行,结果被当场抓获,事情实在太巧合了,而且那些子民完全被当枪使了,竟一问三不知,不知晓是谁放他们进来,他们只是想要见到赵舒行,没成想,竟然变成了栽赃陷害赵舒行的人证!
刘非道:“不止罢,你想构陷北宁侯,要从紫川山的矿场说起,对么?”
“对!”赵歉堂笑道:“太对了!刘非,你太聪敏了,你说的都对!”
紫川山很多矿工都是南赵的移民,赵歉堂知晓他们的心思,无非就是思乡情切,赵舒行又是仁义之侯,赵舒行一到紫川山,赵歉堂便趁机煽动矿工。
矿工们都是一些普通的子民,没读过书,稍微被煽动,立刻变成了赵歉堂的武器。
刘非道:“那么巧妙的矿洞,便算矿工头子常年做工,但他也只是一个苦力,若是没人透露,他怎么能一锤子就敲散了整个矿洞?”
赵歉堂哈哈大笑:“也对!你又说对了!当时,我本想将梁错和赵舒行,全都埋在矿洞之下,将他们活埋!可是谁成想……他们命这么大!”
不是梁错和赵舒行命大,而是刘非的预示之梦起了作用,他当时梦到矿洞坍塌,立刻冲进去阻止,矿洞并没有完全坍塌,这样一来梁错和赵舒行才保住了性命。
梁错没死,赵舒行没死,但赵歉堂的计划并没有停歇,他又开始煽动百姓,歌功颂德北宁侯,故意让矿工在梁错的面前感谢北宁侯,对赵舒行感恩戴德。
赵歉堂道:“我本以为,梁错会很愤怒,因而迁怒于赵舒行,可惜……可惜了!!他竟然没有迁怒赵舒行!”
当时梁错的确很不欢心,觉得自己做了那么多,而那些矿工只记得赵舒行的好处,梁错身为一个天子,又是从小养在皇家宗族的天子,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但刘非给他出了一个主意,为矿工舍粮舍物,矿工们感受到梁错的好意,自然而然也对梁错感激不尽。
赵歉堂在紫川山的计划接二连三的失败,又跟着扈行的队伍一路来到了曲陵。
他深知南赵的子民与曲陵军有矛盾,因此一上来目标便十足的明确,就是要分化曲陵军与南赵军,最好让双方两败俱伤,这样自己才好从中得利。
刘非道:“从夺牙旗开始,你知晓北宁侯没有争抢的意思,所以你便暗地里使小手段,让曲陵侯与北宁侯针锋相对。”
“没错!”赵歉堂十足自豪,道:“我就是要让他们打起来,打起来才好推进我的计划!”
赵歉堂成功撸掉赵舒行之后,成为了南巡盛典的向导,挑选了这样一个村落。
赵歉堂道:“哈哈哈!我的谋划成功了!成功了!只要我轻轻一拽这根麻绳,梁错便会被淹死!而我……而我将成为大赵的正统!刘非,你可愿意辅佐于我?成为我的太宰?如此一来,我们便可以联手,兼并天下,我是天子,你便是太宰!”
刘非平静的道:“可非如今就是太宰,你要本相与你一起造反,到底是你成就了本相,还是本相成就了你?这样的买卖,不合算。”
赵歉堂激动的道:“可我喜欢你啊!我喜欢你!你做我的太宰,我会一辈子、一辈子喜欢你的!”
刘非却道:“哦?你喜欢我?”
“你看不出来?”赵歉堂举着自己右手,道:“我为了你,都伤了右手!我不惜变成了一个残废,在矿洞中救下了你!我若是不喜欢你,为何要这么做?”
刘非淡淡的道:“自然是为了得到我的实力。”
赵歉堂一愣。
刘非继续道:“你虽然姓赵,但乃是赵氏罪族,早已被发配,你的地位,你的声望,都不如赵舒行这个仁义之侯,所以你想要一个人帮你坐稳天子之位,而这个最佳人选,便是非,对么?”
刘非咄咄逼人的道:“你若是真的喜欢我,如今被废掉的,便应该是你的左手,毕竟你是一个左撇子,再者,矿洞是你设计的,非有理由相信,这只是你的苦肉计。”
刘非顿了顿,笃定的道:“其实你并不喜欢我,只是想利用我,对么?”
赵歉堂道:“刘非,你说甚么呢!我喜欢你啊,我是真的喜欢你!这和你的身份,你的地位,都无有干系!但你是大梁的太宰,这样更好!你来辅弼于我,我们一起坐拥天下!”
刘非一笑,道:“感情这东西虽然靠不住,但若是选择的话,非自然会选择一个真正的喜欢,而不是一个虚假的爱慕,毕竟真心的喜欢都不知能维持多久,何谈你这种虚伪呢?”
赵歉堂的笑容渐渐凝固,沙哑的道:“刘非,你难道……不想选择我?”
刘非平静的道:“不想。”
“为甚么!!”赵歉堂沙哑的道:“为甚么?就因为我穷!就因为我是罪族?!”
刘非幽幽的道:“因着……你不好看。”
赵歉堂又是一愣,何止是他愣住了,在场众人也都愣住了,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之下,太宰竟是讲了一个冷笑话?
“好啊!”赵歉堂反应过来,道:“你敢羞辱我!好啊!那好,就一起去死罢!”
他说罢,朗声道:“都出来罢!”
沙沙沙……
四周草丛震动,从草丛中钻出一个个持着兵械之人。
这些人并非士兵,一个个穿着并不统一,手里拿着的兵械也不统一,有人拿着长矛,有人拿着短刀,有人拿着短剑,甚至有人拿着耙子与农具。
数量的话,大抵六七十人的模样,绝对不到百人。
站在木桥之上,一直没有说话的梁错突然开口,讽刺的一笑,道:“只有这么点子人马?”
赵歉堂愤恨的道:“对付你们,不需要太多的人马!这些足够了!”
因着村落比较偏僻,还要走水路,所以此次扈行的队伍按照赵歉堂极力要求的,只带了五十个人。
如今赵歉堂的杂牌军,比他们的数量要多,如果从数量上看,的确是被碾压的。
梁错却冷笑道:“亏得朕配合了你那么半天,原来只是个草台班子。”
赵歉堂蹙眉道:“别动!否则我现在便拉绳子!”
梁错却不理会他,转身大步朝着河岸走来。
赵歉堂大吼:“别动!!我拉绳子了!我拉绳子了!”
眼看着梁错便要走下桥来,赵歉堂猛烈的拉动绳子,“唰——!!”一声,绳子一拽立刻断裂,赵歉堂显然没想到,向后一倒,咕咚一声坐倒在地上。
赵歉堂握着绳子,不敢置信的睁大眼眸,与此同时,梁错已然阔步走下木桥,“嘭!”一脚将赵歉堂踹翻在地,狠狠踩着他的肩膀,一双狼目凶狠,阴测测的道:“就凭你,还想谋反?”
赵歉堂被踩得惨叫:“啊——不!不可能……桥……桥怎么没有散?!”
刘非道:“自然是因着,你的谋划早就被看穿了。”
赵歉堂一直在挑拨离间,做搅屎棍子,为了让赵歉堂的计划和盘托出,刘非特意请梁翕之和晁青云配合,梁翕之大闹营地,沸沸扬扬,赵歉堂亲眼目睹,自然深信不疑,继而推进了自己的谋划。
在赵歉堂改变南巡路线,说要改去这个小村落的时候,刘非和梁错已然多留了一个心眼,果不其然,赵歉堂又开始搞小动作。
刘非早就知道木桥有问题,因此提前派人来加固了木桥。
赵歉堂为了掩饰木桥的问题,在上面铺盖了红布,说甚么好彩头,都是瞎话,但这也方便了加固,加固之后重新铺上红布,果然赵歉堂甚么也没看出来,还以为木桥摇摇欲坠。
刘非摇头叹息道:“你的确有小聪明,可惜了,你把自己在司空上的才华,全都用在害人的小聪明之上,着实可惜了。”
赵歉堂被踩在地上,他不会武艺,为了苦肉计又受了伤,完全无法逃脱,就在此时,踏踏踏的跫音快速逼近,竟然是赵舒行!
赵舒行带着人马增援已至,与梁翕之的人马里应外合,瞬间将草台班子包围在中间。
梁错寒声道:“念在你们被奸佞蛊惑,投械不杀,否则……一概按照逆党,立斩不赦!”
赵歉堂忽悠来的,都是一些当地的南赵村民,村民们懂得少,文化也不多,被赵歉堂稍微煽动,义愤填膺的便拿起了武器,此时一看,又有些害怕起来,全都后悔不迭,一个接一个的放下武器。
赵歉堂瞪着眼目,看着他们放下武器,大吼着:“废物!!你们这些废物!庸狗!不要放下武器,跟他们拼了!拼了啊!!”
梁错冷笑,道:“最为废物的,是你才对,便是这么点子能耐,也想造反谋逆?”
赵歉堂的脸皮扭动,一脸的狰狞,不知怎么回事,仿佛疯癫了一般,突然哈哈哈大笑起来,嘶吼着:“刘非!我知晓你的秘密!!我知晓你的秘密——”
刘非眼眸一眯,秘密?甚么秘密?
赵歉堂很是激动,一股怪力突然暴起,想要冲向刘非。
“刘非!”刘离从后面冲上来,一把抱住刘非,将他护在身后。
梁错就在身边,哪里能让赵歉堂逃跑,“嗤——”抽出佩剑,搭在赵歉堂的脖颈上,呵斥道:“别动,老实些!”
赵歉堂却仍然疯癫的大笑,更是疯狂,撕心裂肺的喊道:“你们休想抓到我!休想!!!”
嗤——
赵歉堂说到此处,一把抓住梁错的剑刃,向前一撞!
锋利的剑刃瞬间贯穿赵歉堂的心窍,鲜血顺着血槽迸流,滋一声飞溅而出。
刘离挡住刘非,血迹飞溅在刘离素白的衣袍之上。
梁翕之惊讶的道:“这人是疯子么?”
他试探的蹲下来,试了试赵歉堂的鼻息,一颗心窍都被贯穿,流了这么多血,哪里还有命活,瞬间死得透彻。
梁翕之道:“死了。”
梁错皱了皱眉,将长剑抽出,剑刃一弹,抖掉鲜血,冷声道:“把他的尸体带走。”
“是!”梁翕之指挥着士兵,道:“裹起来,带走!”
赵舒行让人将参与叛乱的杂牌军押解起来,众人收拾残局,刘离上下检查着刘非,道:“没受伤罢?”
刘非无奈的一笑,道:“距离这么远,被你保护的这么好,怎么可能受伤?”
刘离松了口气,道:“那便好。”
众人回到曲陵大营,梁错的身上也有血迹,便进了御营大帐,准备换衣裳。
刘非跟进来,汇报了一下叛军的情况,叛军一共七十七名,都是赵河附近的村民,因着常年被压榨,经受不住赵歉堂的蛊惑,所以便组成了叛军,想要拥护赵歉堂为赵主,光复南赵。
梁错沉吟了一番,道:“朕此次南巡,便是为了考察这样事情,便劳烦刘卿去调查一番,这些村民,都因着被何人压榨,想要稳定南赵,必然要将这些毒瘤拔除。”
刘非点点头,道:“是,臣这就去。”
“等等。”梁错拉住刘非,道:“也不必急于一时,朕……有话想问你。”
刘非停住脚步,回头看着梁错,总觉得梁错接下来的问话,自己回答不得。
果不其然,梁错道:“你是不是有甚么秘密?”
赵歉堂临死之时,大喊着“我知道你的秘密”,刘非的表情虽然一闪而过,但没有逃过梁错的眼眸,还是被梁错发现了端倪,刘非的确有秘密。
刘非微微眯了眯眼,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道:“臣的秘密,可以不告诉陛下么?”
梁错道:“你的秘密,可告诉过赵歉堂?”
刘非摇摇头,道:“绝无。”
刘非的秘密,原本无非是两点,其一是刘非拥有预示之梦,其二是刘非的真实身份乃是北燕四皇子,如今他又有了第三个秘密,那便是刘离。
这三个秘密,无论是刘非还是刘离,都不会主动告知旁人,更别说是多年不见的青梅竹马了。
梁错瞬间松了一口气,面容比方才放松了许多,道:“那就行,既然是秘密,你可以不告诉朕,如你想说,朕会洗耳恭听。”
刘非奇怪的道:“陛下不想知晓臣的秘密?”
梁错笑道:“自然想知晓,可你既然说是秘密,定有一些缘由,不方便说出口,朕不想逼你说出来……你何时想告诉朕便何时告诉朕,只是一点子,朕要比旁的甚么青梅竹马,红颜蓝颜知己,提前知晓这个秘密。”
刘非忍不住笑出声来,道:“臣哪来那么多青梅竹马?”
梁错挑眉道:“真没有了?”
刘非仔细想了想,道:“应该……没有了。”
“怎么是应该?”梁错着急的道:“到底还有没有青梅竹马?”
刘非无奈的道:“陛下也知晓,臣其实失忆了,自然不记得还有没有青梅竹马,或者还有多少青梅竹马。或许没有了,或许还有一个,或许还有了二三四五六七八个?”
“你……”梁错一把抱起刘非,将人抵在软榻上,道:“你故意欺负朕。”
刘非最为招架不住的,便是梁错撒娇,谁叫梁错颜值高,胸肌大,又年轻,又俊美,大野狼和小狼狗随时切换。
刘非望着梁错的眼神微微波动起来,纤细的食指勾住梁错的革带蹀躞,轻轻的摩挲,靠近他的耳畔,低声道:“陛下……”
梁错感觉耳垂一痒,是刘非往他的耳朵里轻轻吹了一口热气。
刘非笑盈盈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股轻飘飘的蛊惑,幽幽的道:“陛下……臣想要。”
轰隆!
梁错的脑海瞬间炸开了锅,海啸一般拍打着理智,梁错引以为傲的冷静与沉稳瞬间坍塌,突然低下头来含住刘非的嘴唇,发狠的厮磨……
“啊啊啊啊!!”
就在梁错发狠之时,突听有人撕心裂肺的惨叫,就好像见鬼了一样。
“啊!!!娘啊!见鬼了——”
那大喊声持续着,底气十足,声如洪钟,紧跟着是一连串跑步声,“哐!!”有人直接冲入了御营大帐。
是梁翕之!
梁翕之脸色惨白的冲进来,也不叫通报,跑到软榻跟前,将还压在刘非身上的梁错揪起来,瑟瑟发抖的大喊:“陛、陛陛下!见鬼了!!!”
梁错一脸阴沉,正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时候,被打扰了好事,哪里有甚么好脸色,不耐烦的道:“做甚么大呼小叫,朕没有见鬼,倒是见到你了。”
梁翕之浑身发抖,手指打颤,道:“有……有鬼!”
刘非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襟,从榻上翻身起来,道:“侯爷可是看到了甚么?”
梁翕之噌的窜到刘非身边,一猛子扎在刘非怀中,使劲摇头,道:“没没……没有。”
“没有?”梁错一把拽住梁翕之,把他从刘非怀中拽出来,眯眼道:“梁翕之,你是来找茬儿的对不对?”
梁翕之连忙道:“不是!我没有!”
梁错不信,道:“你说没有,不是来找茬的是甚么?”
“真的!真的!”梁翕之说话的时候浑身都在使劲儿,道:“是真的!没……没看到才奇怪!”
刘非温声道:“曲陵侯怕是被吓到了,别着急,慢慢说。”
梁翕之紧紧抓住刘非的衣袖,可算是稳定下来一些,颤抖的道:“他他他……他不见了!”
刘非问:“谁?”
梁翕之睁大眼睛,眼眶都吓红了,道:“尸体!”
刘非奇怪:“尸体?”
梁翕之点头如捣蒜:“尸体!那个疯子……”
梁错可算是听明白了,道:“赵歉堂的尸体?”
“啊!”梁翕之听到这个名字,似乎被吓了一跳,改为双手揪住刘非的衣袍,使劲点头道:“对对!就是他,尸体不见了!”
梁错冷下脸来,道:“军营重地,尸体怎么会突然不见?有人偷尸体?难道赵歉堂还有同党?”
“不不不……”梁翕之道:“不是……不是被偷走的,是突然……突然不见的,见……见鬼了!”
梁翕之是上过战场之人,他天不怕地不怕,不说杀人如麻,但也是见过血的人,从来没见他如此害怕过。
梁翕之负责运送尸体回来,亲自将尸体丢在牢营中,准备找个时候一把火烧了。
梁翕之颤抖的道:“丢……丢下尸体的时候,就觉得裹尸布掉在地上的声音,有点……有点奇怪,空……空空的……我就……就掀开裹尸布看了一眼……啊啊啊啊——”
梁翕之讲述着,自己把自己吓坏了,捂着眼睛道:“没了!就没了!尸体突然消失了!从车上运下来的时候还有呢,我全程就在旁边,看得一清二楚,不可能有人在我眼前偷尸体……晁青云,对对晁青云也看到了,他也在场!我们都亲眼看着,尸体消失不见,裹尸布空空如也!”
刘非紧蹙眉头,道:“我去看看。”
因着梁翕之说的太过玄乎,梁错不放心刘非过去,尤其那个赵歉堂对刘非还有不一样的偏执。
梁错拉住刘非,道:“朕与你一起去。”
于是三个人出了御营大帐,往牢营而去,梁翕之躲在二人身后,揪着两个人的衣袖,仿佛一个秤砣,又仿佛在拖死狗,越是挨近牢营,刘非感觉自己袖子越是沉重。
梁错终于忍无可忍,呵斥道:“再拽,朕的衣裳就掉了。”
梁翕之:“……”呜,好可怕!
晁青云见到他们进来,拱手道:“拜见陛下,见过太宰。”
梁翕之一个蹿身,跑过去紧紧抱住晁青云,道:“尸体呢?有没有再诈尸?”
晁青云摇摇头,指了指地上的裹尸布,裹尸布空空如也,别说是尸体了,就连血迹也消失不见,仿佛……
仿佛赵歉堂这个人,从来不曾存在过一般。
梁错仔细检查了裹尸布,并没有异样,但赵歉堂的尸体果然不见了,梁错立刻下令,封锁辕门,将营地翻过来找,谨防赵歉堂没有死透,偷偷离开,或者是赵歉堂的同党帮他。
这一通折腾下来,已然是深夜。
刘离自然也听说了这件事情,将刘非拉到一边,低声道:“这个赵歉堂,有些问题。”
“问题?”刘非道:“你的意思是……?”
他说到这里,便没有再说下去,刘离脸色深沉,更是压低了嗓音,道:“我怀疑……他和我一样。”
刘非眼眸一动,赵歉堂和刘离一样,同样不该存在于这里。
之前刘离身受重伤,他让刘非不要动用时光倒流的玉佩,说自己死了只是死了,并没有甚么大不了,甚至……不会在这个世上留下任何痕迹,因为刘离不该存在于这里。
刘离轻声道:“赵歉堂的尸体不见了,还有……他留在我衣裳上的血迹,也不见了。”
赵歉堂撞剑而死之时,喷溅了许多血迹,刘离替刘非挡了一下,刘离素色的衣袍上合该都是痕迹才是,血迹很难洗清,本以为那件衣裳便要报废,哪知晓……
血迹突然消失了,就在赵歉堂的尸体凭空消失之后,突然也消失的一干二净。
刘离蹙眉道:“因而我怀疑他,和我是一样的。”
“怪不得……”刘非道:“赵歉堂撞剑而死,他当时那个表情,不像是想要赴死,反而是想要……逃跑。”
刘非奇怪的道:“难道他死了之后,还会复生么?”
刘离摇了摇头,道:“我不知晓,我能遇到你,也是头一次。”
刘离握住刘非的手,道:“总之你要小心,若是赵歉堂真的与我一样,他或许知晓你的过往,因而才会对你如此执着。”
刘非点头道:“我会小心的。”
赵歉堂的尸体凭空消失,没有任何同党,营地也没有任何进出记录,从深夜找到天明,甚么也没有找到,简直一无所获。
梁翕之从来不知晓自己怕鬼,被这么一吓,竟然给吓病了,养了三天这才好转。
行印找到,赵舒行无罪,自然官复原职,按照原定计划,身为大梁天子的梁错,还是要继续慰问赵河沿岸的小村庄。
赵舒行选择了几个小村子,扈行的队伍今日便打算启程,继续南巡慰问。
梁翕之从营帐中走出来,虽然病情已然好转,但裹着厚厚的披风,才是初秋,围着一圈毛领,小可怜儿一样缩在披风里面。
梁错十足小心眼子记仇,还记得之前梁翕之打断自己的好事儿,于是故意轻手轻脚走到梁翕之身后,“啪!”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阴测测的道:“我——是——鬼——”
“啊!!”梁翕之吓得蹦起来,不敢回头,浑身僵硬,大喊着冲出去,一头扎入晁青云怀中,手脚并用的往上爬,紧紧攀住晁青云的腰身,瑟瑟发抖的道:“救命啊!救命,呜呜呜……我害怕!”
晁青云连忙搂住他,安抚的道:“没事,没事,主公,没有鬼,是陛下在与主公开顽笑的。”
梁翕之不敢睁眼,道:“是鬼!是鬼!呜——你别放手,抱、抱紧点!”
晁青云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当然,他很是乐意梁翕之投怀送抱的模样,毕竟平日里的梁翕之总是不可一世,仿佛一只炸毛的栗子,难得如此乖顺。
刘非从营帐中走出来,便看到梁错犯坏吓唬自己侄子。
梁错很是自豪的感叹道:“胆子真小,不似朕,若是当真遇到鬼怪,朕也会保护于你,尽管躲在朕的身后便是。”
刘非则是看着瑟瑟发抖的梁翕之,突然感叹道:“曲陵侯怕鬼的模样,还挺可爱。可惜了,陛下不怕鬼。”
梁错:“???”朕现在怕鬼,还来得及可爱么?
梁翕之因着太害怕了,一定要和晁青云同乘一匹马,梁错一看,如法炮制,揪着刘非的袖子,低声道:“刘非,朕也怕鬼,可否与你同乘一匹马?”
刘非虽然知晓梁错是装的,但看着梁错低眉顺眼,小可怜一样晃着自己的袖子,说实在的,也挺可爱。
刘非道:“那陛下……”
不等他说完,有人横插一杠,插在二人中间。
刘离皮笑肉不笑的道:“陛下,非儿他骑术不精,唯恐冲撞了陛下,不如这样,我与陛下同乘一匹,可好?”
梁错:“……”朕突然,也不是那么怕鬼了。
赵舒行引路,一行人来到了赵河沿岸的小村庄,这乃是一处渔村,村民们以打渔为生,家家户户都是渔民。
还未入村子,当地的官员便跪在地上,盛情迎接。
“拜见陛下——”
这些官员都是南赵原本的地方官,因着投降的快,所以暂时保留,地方还是由他们来管理,也是为了避免变化太大,引起南赵子民的恐慌。
官员们都是第一次见梁错,为了给梁错留下好印象,真是用心良苦,肝脑涂地了。
官员道:“陛下请看,太宰请看,这便是渔村了。”
分明是个小村子,刘非还以为十足落后逼仄,但是没想到,刚一进入村子,便看到了一座巨大的水车。
“水车?”
官员很是殷勤的介绍,道:“这渔村以前只是捕鱼为生,不过近些年开始也种些地,陛下与太宰所看到的水车,乃是浇灌所用,这最大的唤作大将军,这次之唤作二将军,随后是三将军。”
三座大水车,简直成了渔村的标志性建筑。
刘非道:“建造这些水车,费了不少财币罢?”
这样精良的水车,可不是一般渔村可以建造的。
官员笑道:“太宰您误会了,这些水车,并非是咱们地方官员出财币营造的,是当地的村民,自己建造的。”
便是连梁错也有些吃惊,道:“村民建造的?”
“正是。”官员又道:“陛下请看,这水车,不只是可以浇灌农田,还可以用来捕鱼。”
水车牵动了装置,竟然可以启动牵扯渔网来捕鱼,便不必总是有人看着,渔民抽空来将鱼收走便好,大多时候可以去种地,或者做其他事情,设计的精妙绝伦。
梁错赞叹道:“着实精妙,便是宫中的司空署,也不一定有这样的才华,不知这设计,是出自何人之手?”
官员道:“回陛下的话,是一位书生。早前书生逃难来到渔村,被水冲到岸边,奄奄一息,险些饿死,被村民发现,好心捡回家中,于是变成了渔村的村民,日后那书生为了报答村民,便建造了这三座将军水车。”
梁错笑道:“此次南巡,朕便是为了寻找这样的人才,看来这一趟渔村,真真儿是来对了地方,朕定要见一见这位奇才。”
官员连忙道:“陛下请!请!请入堂等候,下臣这就去将人找来。”
渔村不是很大,官员将梁错与刘非等人请到了村子里最大的屋舍堂中,奉上最好的茶食,殷勤的侍奉,这才叫人去请书生。
梁错饶有兴致的坐在系上,观察着左右,这席间的承槃、被碗,都有些子与众不同,虽是木头所制,但均经过精心设计,甚至经过精心雕刻。
刘非拿起耳杯,耳杯上雕刻着一只小憨狗,憨头憨脑的翻着肚皮,好似在撒娇讨好,那模样儿真真儿和梁错极为神似。
官员道:“这耳杯,也是那位书生雕刻的,书生手巧,当地的村民想要甚么东西,都不需要去城里打造,只管找他便好,且他为人和善,也不收钱,最多给一些粮米便好。”
众人等待了一会子,不知为何,书生一直没到。
官员面露尴尬,道:“陛下请稍待,定然是被甚么绊住了手脚,下臣再去催一催,再去催一催!”
官员生怕梁错动怒,会牵扯到了自己,连忙催促身边的人道:“干甚么呢?怎么还不来啊!”
“是是!”
下面的人去找了一会子,显然无功而返,与官员窃窃私语道:“大人,没……没找到啊!”
“甚么叫没找到?”
“村民说,那个书生给隔壁的老丈补渔网去了,可是小的去了老丈家中,老丈说书生早就走了!”
官员气愤的道:“你傻啊!那就去他家里找啊!找过了没有?”
“不好了!不好了……”
一个村民跌跌撞撞的跑进来,十足慌张。
官员连忙呵斥:“莽莽撞撞,冲撞了陛下与太宰,你该当何罪?”
那村民跪在地上,磕头道:“小民……小民无意冲撞天子。”
梁错是来慰问的,自然不能把事情闹得不愉快,便一脸和蔼可亲,道:“无妨,可是出了甚么事儿?”
那村民慌张的道:“不好、不好了小赵,小赵昏倒了!”
“小赵?”梁错奇怪。
官员解释道:“就是那位建将军水车的书生。”
村民使劲点头,道:“小赵他害了病,昏倒了!病的厉害!村子里没有医士,还请陛下救一救小赵啊!”
刘非看了一眼兹丕黑父,道:“陛下,兹丕公正好随行,不如请兹丕公,为这位书生医看。”
梁错点点头,道:“前头带路罢。”
官员千恩万谢,道:“陛下仁宥!陛下洪恩!快快,还不带路?”
村民在前面引路,众人一起往书生的屋子而去,书生的屋子在渔村的最角落,屋子外面围了许多来探看的渔民,看得出来书生的人缘儿很好,村民都十足关心于他。
官员排开渔民,道:“让一让!都让一让!”
吱呀——
推开屋舍大门,只见屋子里黑洞洞的,十足简陋,地上散落着各种木头的顽意,锤子斧子钳子乱七八糟,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墙壁上挂着各种各样的图纸,有的图纸甚至就画在墙上。
“赵书生!赵书生!”官员走进去,差点绊了一个跟头,道:“快醒一醒,陛下来看你了!快醒一醒……”
昏暗的屋舍中,简陋的硬榻上,有人动了一下,慢慢的翻身而起,抬起头来。
阳光从图纸糊的窗户缝隙泄露进来,零零星星的洒在那书生的脸面上,一张惨白缺失血色的脸面,一点点展露在众人面前。
梁翕之好奇的探头去看,对上赵书生的双眼,当时“啊——!!”惨叫出声,吓得那赵书生也是啊的大叫一声。
梁翕之险些一屁股摔在地上,幸好被晁青云扶住了后腰,这才没有出丑,颤抖的指着那书生,道:“是……是你,见、见鬼了!”
刘非奇怪的顺着梁翕之的指向看过去,一瞬间也对上了那书生的目光。
书生惨白的脸色瞬间染上了一丝殷红,眼神中迸发出一丝光彩,仿佛整个人从黑白色,染上了颜色,惊讶的道:“刘、刘非?”
刘非眯眼,快速上下打量了一圈那病弱的书生,道:“赵歉堂?”
第118章 被迫表白
“赵歉堂?”
村民和官员口中的小赵, 竟然就是赵歉堂!
和赵歉堂一模一样的容貌,只不过稍微惨白了一些,更加瘦弱一些, 看起来有些营养不良的模样,病弱的卧在榻上。
他此刻惊讶的睁大眼睛, 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死死盯着刘非,透露着一种久别重逢的喜悦。
“你……你是人是鬼!”梁翕之外强中干的道:“我劝你不要装神弄鬼!”
说完,躲在刘非身后,又觉得刘非身材不够高大, 不够安全,于是一溜烟, 又躲在了晁青云身后。
梁错忍不住冷笑一声,道:“瞧你这点出息。”
那病弱的男子惊讶的道:“你……这位兄台,你认识我?”
“甚么兄台!”官员连忙呵斥, 道:“这位乃是曲陵侯,鼎鼎大名的侯爷, 不得无礼!”
病弱男子更是惊讶:“侯、侯爷?”
官员又道:“这位便是我大梁的天子,还有太宰, 赵歉堂, 还不快快作礼?”
病弱男子吃惊的看向梁错与刘非,那瞠目结舌的表情,完全不像是装出来的。
“赵歉堂, ”梁错幽幽的道:“你当真,不识得朕么?”
赵歉堂迷茫的道:“草民、草民以前从未见过陛下。”
嘭!
梁错狠狠拍了一下案几,呵斥道:“赵歉堂, 你还要装到甚么时候?”
官员吓得咕咚一声跪倒在地上,连连磕头道:“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不关下臣的错, 下臣甚么也不知啊!”
梁错并不理会那个官员,而是道:“你很是会装傻充愣。”
赵歉堂更是一脸迷茫,道:“陛下……此、此话怎讲?”
不知是不是赵歉堂着急的,他说话有些小结巴小口吃。
梁错道:“你谋逆在先,以为躲在这个小渔村,朕便找不到你了?”
“谋逆?!”
官员几乎双眼一翻便要晕过去,还以为赵歉堂因着甚么小事情得罪了天子,哪知竟然是谋逆,这么大的罪名!
赵歉堂慌张摇手道:“不不……谋逆?我、我没有谋逆,陛下是不是认、认错人了?我以前从未见、见过陛下,这两年也没有离开、开过这个渔村,如何……如何谋逆?”
梁错眯眼道:“你还要与朕装傻充愣!”
赵歉堂更是着急,惨白的脸色瞬间染得通红,道:“没有没有,我没有说谎、慌啊!”
一旁的村民赶紧跪下来,道:“陛下,小赵没有说谎啊!”
“正是啊陛下!小赵这两年,一直住在咱们渔村,从未离开过!”
“小赵绝不可能谋逆,是不是……是不是认错人了?”
连官员都不敢开口的时候,村民们竟然为了赵歉堂说话。
“啊呀!”村民们一声大喊,只见赵歉堂突然昏厥了过去,头一歪,登时闭上了双眼。
“小赵!小赵啊!”
刘非看了一眼昏迷的赵歉堂,低声道:“陛下,请兹丕公为他诊治,顺便再看一眼他胸口有没有剑伤,便知真伪。”
梁错点点头,道:“兹丕公,先给他诊治。”
“是,陛下。”兹丕黑父上前,给赵歉堂诊脉。
村民们一直围在旁边:“怎么样?小赵的病情如何?”
“小赵是个好人,可不能有事儿啊!”
兹丕黑父拱手道:“陛下、太宰,不必忧心,这位赵先生只是……饿晕过去了。”
“饿晕了?”梁错忍不住惊讶。
兹丕黑父却没有开顽笑,道:“正是,这位赵先生身子本就不好,体虚脾弱,是常年不注意饮食所致,加之他如今还在发热,便饿晕了过去。”
村民们倒是不惊讶,道:“小赵这是又饿晕了?”
“他家里是不是没有粮了?”
“怎么也不与咱们开口。”
刘非道:“这位赵先生,经常饿晕过去么?”
村民道:“也不算是经常,但两三个月总要有这么一回。”
“小赵是个怪人,他手艺很好,十足有本事儿,但是并不喜欢种田啊,捕鱼啊这类的活计,整日里研究一些木头疙瘩,且一研究起来,如痴如醉的,甚么吃饭喝水,都忘得干干净净!”
“是啊,我记得头一次饿晕过去,竟然是为了给老丈补渔网!”
隔壁的老丈请赵歉堂修补渔网,结果修补了整整一天,竟然一点子动静也没有,老丈很是奇怪,便来查看情况,哪知道敲门不应,屋舍中还飘出淡淡的糊味儿,老丈带人撞开门往里一看。
老丈道:“哎呦喂,小赵抱着渔网,饿晕在地上,灶上烧着一锅已经糊得黑掉的豆饭,哎呦喂!险些酿成火灾啊!”
事后大家问起来,赵歉堂才说,因着为了给老丈补渔网,一时太过投入,忘了灶上还烧着饭,也忘了吃饭,并没觉得太过饥饿,只是眼前一黑就晕过去了。
刘非挑了挑眉,还真是个奇人了。
兹丕黑父给赵歉堂诊脉完毕,只不过这周围的村民实在太多了,不方便他们扒开衣裳,查看赵歉堂的胸口有没有剑伤。
刘非便道:“诸位,兹丕公还要在为赵先生检查一番,还请诸位都退出去罢。”
官员连忙道:“是是是,太宰说的是,快,都退下!”
官员带着村民们一起退出屋舍,还贴心的关上了门,一时间屋舍中只剩下刘非、梁错与兹丕黑父三人。
兹丕黑父上前解开赵歉堂的衣襟,躺在榻上的病弱男子还未醒来,他皮肤很白,因着鲜少出门走动的缘故,透露着一股病态的白皙,没有甚么血色,便更是显得惨白。
光洁的胸口,别说是撞剑留下的伤疤了,就算是一块细小的疤痕也没有。
梁错眯眼道:“没有伤痕?”
刘非也眯了眯眼目,走近观察,的确没有伤痕,难道……
与自己和刘离想的一般无二,之前的赵歉堂其实和刘离一样,根本不属于这里,而眼前的赵歉堂,才是真正的赵歉堂,属于这里的赵歉堂。
“唔……”
赵歉堂正好悠悠转醒,一睁眼,还未有焦距,便对上了刘非的双眸。
他稍微一动,只觉得胸口凉丝丝,低头一看,便看到了自己衣襟大解的胸口,此时兹丕黑父已然退开,赵歉堂不知自己的衣襟是谁解开的,但刘非就站在他的面前。
“嗬!”赵歉堂倒抽了一口冷气,连忙拢起自己的衣襟,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脸色殷红的看着刘非,满脸都是不好意思,道:“你……你……”
刘非率先开口,道:“你饿晕过去了。”
赵歉堂脸色更红,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道:“好像……是、是有点饿。”
刘非奇怪的问:“听说你以前也总是饿晕过去。”
赵歉堂点了点头,嗫嚅道:“是……是有那么一两回。”
“一两回?”刘非重复。
赵歉堂脸色通红,更正道:“每个月……一两回。”
刘非道:“为何不吃饭?”
赵歉堂道:“也不是不想吃,只是……只是一时忘了,有事情绊住了手脚,所以就、就……”
赵歉堂正在说话,便感觉到一股冷漠的视线扎过来,冰锥子似的扎在自己身上,转头一看,是梁错!
吓得赵歉堂赶紧缩起来,瑟瑟发抖的道:“陛下,草民……草民当真没有谋逆啊!”
刘非道:“你可有甚么兄弟,长相很相似的?”
赵歉堂的脸色瞬间暗淡下来,道:“没、没有……我家、家……遭遇变故,早就没有人了,你……你不是也知晓么?”
刘非这才记起来,自己与赵歉堂仿佛是青梅竹马的干系,赵歉堂乃是赵氏贵胄,但因着家中遭遇了变故,满门皆斩,只有赵歉堂活了下来,且永远不得入仕。
既然不是长相相似的兄弟,赵歉堂的胸口又没有伤疤……
刘非又问:“你日前……可曾失忆过?”
“失忆?”赵歉堂惊讶的道:“你怎么知晓?”
刘非并不回答,只是道:“你的确失忆过?”
赵歉堂点点头,道:“是啊,就是你……你离开之后的几年,有些事情不知为何,就是、就是记不清了,后来我懵懵懂懂的来到这座渔村,便住了下来……在、在这里住了两年。”
他连忙又道:“我一直住在这里,绝没有谋反啊……村民、村民可以为我作证!是真、真的!”
刘非道:“你还在发热,先好好歇息。”
三人离开了,兹丕黑父道:“这个赵歉堂好是古怪,他的胸口没有任何伤痕,不可能是之前谋逆的那个人。”
梁错道:“可他们的容貌一般无二,又不是兄弟。”
兹丕黑父道:“难道是有人冒充赵歉堂,用他的名号来谋逆?或许是用了易容之术。”
梁错道:“那为何要用他的名号?”
兹丕黑父绞尽脑汁,道:“难道……因着赵歉堂乃是赵氏贵胄?”
梁错摇头道:“他虽是赵氏贵胄,但早已被贬,赵氏的贵胄又不止他一个。”
“也是啊……”兹丕黑父实在想不出其他了。
刘非陷入了沉思,赵歉堂有一段记忆不记得了,同样失忆过,和自己简直一模一样,如此说来,之前出现的赵歉堂,或许真的如刘离一般,都不存在于这个世上。
“刘非……”
“刘非?”
梁错一转头,便见到刘非在发呆,唤了好几声,刘非眯着眼目,也不知在思量甚么。
“嗯?”刘非终于省过神来,道:“陛下,怎么了?”
梁错道:“才要问你怎么了,一直在发呆,可是累了?”
刘非摇摇头,道:“臣只是在想那个赵歉堂。”
一提起那个赵歉堂,梁错便觉得不欢心,不管是以前的赵歉堂,还是眼下的赵歉堂,他们看刘非的眼神,都“怪怪的”,不知梁错是否多想了,但梁错总觉得,赵歉堂盯着刘非看的眼神,绝对不是简单的青梅竹马干系。
刘非道:“等一会子汤药熬好了,臣再去试探一番赵歉堂。”
“朕与你同去。”梁错道。
刘非却摇头,道:“陛下,还是臣单独去的好,陛下如此威严,那个赵歉堂一见到陛下便结巴,还能说出甚么所以然来?”
梁错蹙眉道:“可是赵歉堂明显有问题,朕不放心你一个人前去。”
刘非道:“不如……让刘离与臣同去?”
刘非思索着,若赵歉堂与自己的情况形似,那么让他见一见刘离,看到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之人,说不定赵歉堂会想起点甚么。
刘离虽然不会武艺,但是精于骑射,那个赵歉堂,无论是卧病在床的,还是之前谋反的,都是个文弱书生,若是他使诈,刘离也能将他制住。
梁错点点头,道:“好罢,但你们一定要小心。”
等汤药熬好了,刘非便去寻刘离,二人准备一同去试探试探赵歉堂。
梁错有些坐立不安,十足担心赵歉堂使诈,干脆离开了屋舍,悄悄跟上前面的刘非与刘离,悄无声息的来到赵歉堂的屋舍之外。
“陛下……”
有人轻唤了一声,梁错回头一看,道:“是你?”
是梁任之。
梁错道:“你怎么也在此处?”
原不只是梁错一个人来听墙根,梁任之竟然也来听墙根。
梁任之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似乎是怕里面的人听到,压低了声音道:“赵歉堂并非善类,臣担心刘……”
他说到这里,改了口,道:“臣担心太宰与刘君子的安危,所以特意前来守卫。”
和梁错想到一块去了,不过梁错还有一个担心。
这个赵歉堂看到刘非的眼神,不只是久别重逢,竟还藏着一点点爱慕,以为梁错看不出来么?梁错心里酸溜溜的,便跟来看看。
刘非与刘离进入屋舍,赵歉堂的屋舍竟然和之前有点不一样,挂满了……
挂满了黄符!
刘非奇怪的道:“这些是……?”
赵歉堂尴尬的道:“这些都是曲陵侯送来的,说是……说是驱、驱邪。”
刘非回想起梁翕之怕鬼的模样,忍不住轻笑一声。
赵歉堂似乎这才发现了刘离,惊讶的道:“你……你们……你们长得好像啊,怎么会……看起来一模一样!”
刘非与刘离对视了一眼,赵歉堂虽然惊讶,但并没有过多的表情。
刘非试探的道:“你觉得很惊讶么?”
“自然!”赵歉堂道:“你……你还有兄弟么?我以前怎么没听说过?”
刘非搪塞的道:“失散多年,近些日子才得以重逢。”
“原来、原来是这样。”赵歉堂点点头,道:“怪不得生得如此相似……”
刘非又看了刘离一眼,赵歉堂看到他们没有特别的反应,难道他不知这个世上有一个和他生得一模一样之人么?
赵歉堂看到刘非手中的汤药,道:“多、多谢你,还麻烦你给我送汤药过来。”
他伸手接过汤药,刘非却没有立刻松手,二人的手指碰到一起,赵歉堂瞬间面红耳赤,病弱的面孔爬上一丝丝殷红,看起来有些腼腆羞赧,颇为不好意思。
嘎巴……
窗外传来梁错骨节作响的声音,梁错便知晓,无论是哪个赵歉堂,都不是甚么好东西!
梁任之连忙压住来梁错的肩膀,对他摇摇头。
刘离敏锐的看了一眼窗外,低声道:“梁错在外面听墙根,说话小心些。”
刘非点点头,示意自己知晓了。
刘非开口道:“赵歉堂,你知晓非的秘密罢?”
谋逆的赵歉堂,在撞剑而死之前,曾经当着众人的面狂笑不止,声称知晓刘非的秘密。
这句话大家都听见了,即使梁错在外面偷听,也不是不能问出口的。
“秘、秘密?”赵歉堂一脸迷茫,甚至歪了歪头。
刘非重复道:“你可知晓非的秘密?”
赵歉堂摇头道:“甚么秘密?我……我不知晓啊。”
刘非看了一眼刘离,但刘离也没有从他的表情上看出任何端倪,赵歉堂好似甚么也不知情一般。
刘非再次试探,道:“是么?但很不巧,非知晓你的秘密。”
“我!?”
这回赵歉堂有反应了,且反应十足之大,他先是怔愣,随即恍然大悟,似乎想到了刘非所指的秘密是甚么,紧跟着紧张、慌张、慌乱,睁大眼目,一副措手不及,不知所措的模样。
刘非心窍一动,有门。
刘非挑唇一笑,道:“是了,非知晓你的秘密。”
“我、我……我……”赵歉堂更加慌乱了,使劲摇手:“我没有、没……没没……没有秘密!”
他一紧张,更是结巴起来。
刘非却笃定的道:“你有。”
赵歉堂使劲摇手,但很快败下阵来,咬了咬下嘴唇,嗫嚅的道:“你……你怎么知晓的?”
刘非顺着他的话,咄咄逼人的道:“怎么?非不能知晓么?”
“我、我……我……”赵歉堂一张病弱的面颊瞬间充满了血色,面红耳赤的道:“我以为、以为自己一直掩藏的很好,没想到……没想到还是被你发现了!”
他说到此处,鼓足勇气,深吸了一口气,壮士断腕一般道:“无错,我……我一直、一直以来,都在偷偷的……偷偷的恋慕于你!但我从来没想说出口,没想到还是被你、被你发现了!”
刘非:“……?”
刘离:“……?”
梁错:“……”
梁任之:“……”
第119章 到处留情
嘎巴——
嘎巴!
梁错的骨节再次发出脆响, 与此同时,他还听到了梁任之的骨节在响。
梁错阴测测的道:“姓赵的果然都很讨厌。”
梁任之点点头,沉声道:“正是。”
梁错奇怪的侧头, 他方才只顾着生气,没注意梁任之, 梁任之表情也很气怒,道:“你为何如此动怒?”
梁任之轻轻咳嗽了一声,道:“臣是替陛下生气。”
别说是屋外的二人,屋内的二人也有些惊讶, 刘非与刘离同时怔愣住。
甚么?
赵歉堂的秘密,不是那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之人, 而是暗恋刘非?
刘非眼皮狂跳,忍不住抬手压了压眼角,道:“就……这些?”
“嗯?”赵歉堂一阵迷茫, 道:“甚、甚么?”
刘非道:“秘密……没有旁的了?”
赵歉堂脸色通红,道:“你……你说的秘密, 难道不是这、这这这个?”
刘非摇摇头,赵歉堂的脸色更红, 几乎能滴下血来, 颤抖的道:“那你……你能不能装作方才没听见?”
刘非:“……”
刘离:“……”
刘非揉了揉额角,本想诈一诈赵歉堂,没想到, 竟然炸出了这样的秘密。
刘非十足“善解人意”,道:“非方才的确甚么也没听见。”
赵歉堂一双眼睛明亮的望着刘非,欣喜的道:“多、多谢你!”
刘离挑了挑眉, 侧头在刘非耳畔道:“他更喜欢你了。”
刘非无奈的道:“便不是喜欢你么?都怪你,到处留情。”
刘离反问道:“为何怪我?”
刘非理直气壮, 道:“之前的事情,我都记不得了,自然是你到处留情。”
刘离:“……”好有道理,刘非说的都对。
刘非与刘离窃窃私语罢了,轻咳一声,道:“非随天子南巡,路经此地,只是稍作逗留,很快便会离开,不知……赵先生可有意思,与非一同离开?”
赵歉堂一双眼睛睁得圆溜溜,欣喜的道:“我、我可以与你一起走么?”
刘非点点头,道:“当然……”
不等他说完,听墙根的梁错已然忍无可忍,大步撞开门走进来,道:“不可以!”
赵歉堂看到梁错便害怕,毕竟梁错乃是书中最大的残暴反派,一直冠有暴虐天常的暴君之名,赵歉堂生活在赵河以南,经常听到旁人这么谈论梁错,加之梁错身材高大,平日里总是板着一张脸,他的断眉,他的狼目,都极其可怖怕人。
赵歉堂吓得一哆嗦,都不敢正眼去看梁错。
刘非早就知晓梁错在外面,之前刘离已经提醒过了。
刘非却道:“陛下怎么来了?”
梁错走过去,低声对刘非道:“这个赵歉堂,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若是将他带在身边,岂不是十足危险?”
更重要的是,赵歉堂刚刚对刘非意外表白,梁错听得清清楚楚,醋得一缸接一缸!
刘非低声道:“陛下,正是因着赵歉堂危险,之前的赵歉堂,分明胸口中剑,右手残疾,但眼前的赵歉堂完好无损,又一问三不知,若真是有人冒充赵歉堂,我们将真正的赵歉堂带在身边,那个冒充之人,说不定会来寻他,只需得守株待兔便好。”
倘或赵歉堂和自己的情况一样,刘非心想,另外一个赵歉堂,一定会来找他。
梁错虽不愿意,但也觉得刘非说的很对,如果放任赵歉堂不管,说不定还会发生甚么事情,不如将他放在身边,还能看着。
梁错黑着脸,点点头,道:“好罢,依刘卿的意思便是。”
刘非对赵歉堂道:“赵先生好生歇息,等你病好之后,便跟随着扈行队伍,一起出发罢。”
赵歉堂使劲点头,道:“好、好!我一定快、快点好起来。”
梁错瞪了一眼赵歉堂,拉住刘非,转身离开了屋舍。
梁错道:“这个赵歉堂,显然对你图谋不轨,你以后千万那不要一个人去见他。”
刘离走过来,横插在二人中间,道:“请陛下放心,我会保护好刘非的。”
刘离握住刘非的手,道:“时辰不早了,合该歇息了。”
说罢,拉着刘非离开,进了屋舍,嘭一声关闭舍门,不给梁错任何可乘之机。
梁错:“……”
刘非被刘离拉着进了屋舍,左右他也累了,便和衣躺在榻上,刘离走过来,坐在他旁边,道:“那个赵歉堂,还是要小心一些。”
刘非点点头,道:“知晓了,不是还有你么?”
刘离无奈的看了他一眼,但不知为何,刘非这句话就是让他很欢心,有一种浓浓的依赖感。
刘离轻轻撩起他的鬓发,为他整理好,避免压在身下难受,幽幽的道:“你这样……让我以后如何舍得离开?”
刘非睁开眼目,道:“为何要离开?你留下来,这样不是很好?”
刘离轻笑一声,道:“离不离开,也不是我说了算,我以前也从未经历过这些,谁知甚么时候便会消失?”
刘非抱住他的手臂,抱在怀中,道:“我不让你离开。”
刘离又笑了一声,道:“折腾一天也累了,快睡罢。”
二人并肩躺下来,渔村的条件有些子简陋,一到晚上湿冷湿冷的,二人一起盖着被子,刘非凑过来一些,道:“挤一挤,暖和。”
刘离便让他挤着自己,一时间有些说不出来的安心之感。
吱呀——
沙沙……
踏踏踏……
刘非还在睡梦中,突然听到一丝奇怪的声音,警戒的睁开眼目。
刘离似乎也听到了,纤细的食指压住自己的唇瓣,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刘非点点头,没有出声。
刘离慢慢下榻,悄无声息的走到屋舍门口,伸手抵住门板。
一条黑影,影子被月光拉得长长的,投射在他们的门板之上,晃来晃去,晃来晃去,十足的诡异。
“啊!”
那黑影突然发出一声惨叫,紧跟着跌倒在地上,还撞了一下他们的门板,发出“哐!”的巨响。
刘离猛地推开大门,呵斥道:“何人!?”
只见屋舍门外不只是一个人,赵歉堂面朝下被压制在地上,而那个压制着他的人,正是司理大夫梁任之。
刘离奇怪的道:“公孙?”
梁任之踩着赵歉堂的背心,已然拔剑出鞘,剑尖搭在赵歉堂的脖颈之上,一脸的阴狠戒备。
梁任之道:“此人半夜三更,鬼鬼祟祟在门口徘徊。”
刘非听到动静跑出来,不只是刘非,梁错和很多村民也被惊动,全都出来查看情况。
赵歉堂连忙道:“我、我我我……我没有鬼鬼祟祟,没有……”
梁任之冷声道:“半夜三更在太宰与刘君子的屋舍前徘徊,还不是鬼祟是甚么?”
赵歉堂道:“我只是……只是想要来……来告状。”
“告状?”刘非奇怪。
“告状?”梁错冷笑道:“你便是想要告状,为何不白日前来?为何不向朕告状?”
赵歉堂吓得直哆嗦,官员立刻呵斥道:“是啊!告甚么状!本官怎么不知?赵歉堂,不要以为自己有些做工的小手段,就这般肆无忌惮了,我告诉你……”
赵歉堂连忙大喊:“我要告……告的是赵河功曹史!官官相护,当地的官员一直阻挠,所以……所以我不能白日里说!”
“你!”官员呵斥道:“你放肆!说的甚么胡话!岂有此理!来人啊,拖下去,拖下去!!”
“等一等!等一等!”村民老丈突然冲出来,跪在地上,大喊着:“陛下!太宰!明鉴!明鉴!不是小赵的错,小赵也没有瞎说,都是老朽,是老朽求小赵代替告状,所以小赵才会半夜三更的前来叨扰太宰,求陛下与太宰开恩啊!”
刘非看了一眼急得脸红脖子粗的官员,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老丈,立刻察觉到了这其中另有隐情,道:“老人家不必着急,起来说话罢。”
“这这……”官员连忙道:“太宰,这些都是愚民……愚民……全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儿,怎么能劳烦太宰费心呢,还是……”
刘非的目光幽幽的划过去,道:“还是,你想隐瞒甚么?”
咕咚!
官员也不知为何,分明刘非的模样清秀而俊美,也不算凌厉,绝不骇人,但这眼神轻飘飘的扫过来,便极具威严,吓得他双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下臣……下臣不敢!”
刘非是半夜起身的,只着了里袍,随手披了一件披风,夜半风凉,尤其是水边,梁错开口道:“有甚么事情,进舍再说。”
众人进了屋舍,梁错拉着刘非前去更衣,更衣整齐之后,这才走到外间。
刘离也已然换好了衣裳,赵歉堂还跪在地上。
梁错展袖在最上首坐下来,道:“到底何事?”
官员开口道:“陛下,其实……”
梁错冷声道:“朕问你了?”
那官员吓得噤若寒蝉,浑身发抖,想说又不敢再开口。
老丈道:“陛下明鉴!老朽想要告状,只是……只是苦于当地官员的威压,一直不敢说出口,小赵乃是我们这里唯一的读书人,老朽恐怕自己说不清楚,所以……所以老朽才请小赵前来告状。”
刘非道:“赵歉堂,如今你可以说了。”
那官员狠狠的瞪着赵歉堂,似乎是在威胁他,敢多说一个字,便叫他好看。
赵歉堂干咽了一口口涎,似乎有些子害怕。
刘非淡淡的道:“你放心大胆的说出口,陛下在此,还有谁可以为难于你?”
赵歉堂拱手道:“是,太宰。”
他深吸了一口气,道:“陛下,太宰,这位老丈有一子,往来南北经商,早些因为船税的减免,生意变得红火起来,愿意来往赵河做生意的商贾亦越来越多,只是……”
之前刘非与南赵谈判,要求南赵减免船税,这样无非是打破了南赵对船贸的垄断,如此一来,无论是北梁的商贾,还是南赵的商贾,都可以在赵河经商,一时间船贸更是发达。
后来北梁兼并南赵之后,赵河便不再是南北的分界线,如此一来,船贸更是统一,按理来说,这对商贾是一件大好事儿,但好事的同时,弊端也显露了出来。
老丈的儿子这一年赚了不少银钱,本打算回乡来孝敬老丈,他想要将经商的碎银重铸,打造成整银,方便带回来,但问题便来了。
碎银重铸,都是需要交纳火耗的,所谓火耗,便是碎银重铸成整银之间的消耗。
南赵刚刚归入北梁,还未能选拔出真正的掌官,很多官员沿用了当地原本的官员,还有临时调配前来的官员,以至于南北混杂。
老丈的儿子在交纳火耗之时,本已经交纳了一份火耗,结果上面又要他交纳一份火耗,说是上官没有收到他的火耗,一定要让他补齐,补来补去,最后火耗的数量,竟是比他熔的碎银还要多!
也就是说,这一年白干不说,还要倒贴进去银钱。
嘭!
梁错狠狠一拍案几,呵斥道:“赵河竟有此事?”
官员吓得跪在地上磕头,道:“陛下……陛下明鉴,这……这其中定然有甚么误会……毕竟……毕竟赵河的官吏刚刚换新,这旧的去新的来,难免……难免出现一些交接上的失误,只是个例……个例……”
哪知赵歉堂一点子脸色也不会看,道:“陛下,太宰!这不是个例!”
“你……”官员气得指着赵歉堂的鼻子,道:“你休要胡言乱语!小心本官……”
不等他说完,刘非已然不耐烦的道:“陛下跟前,你一个小小的地方官总是插嘴,这样……不好罢?”
刘非挥了挥手,道:“既然你不会闭嘴,来人,把他的嘴巴给本相堵起来。”
梁翕之道:“这种事儿本侯爱做!”
他随手拿了一块抹布,直接塞在官员嘴里,笑眯眯的拍了拍他的面颊,道:“咬着,若是掉了,就叫你整条吞进肚中去!”
官员吓得死死咬住嘴里的臭抹布,根本不敢松口。
刘非道:“赵歉堂,你可以继续说了,如何不是个例?”
赵歉堂道:“老丈之子曾写回家书,因着老丈不识字,都是草民帮忙读书,家书上写着,还有许多商贾因着负担不起火耗,散尽家财!更有甚至,一旦提出火耗的意义,便会招来杀身之祸,导致家破人亡!”
梁错眯眼道:“杀身之祸?”
赵歉堂点头道:“正是,老丈之子因着不服火耗的事情,曾经上告赵河功曹史,可是没有得到功曹史的任何回复,反而招惹来了杀身之祸,以至于老丈之子不敢还家,东躲西藏,只能托人送信回来,告知原委。”
赵歉堂从袖袋中将信件拿出来,呈递给梁错与刘非查看。
信件上陈列了几名同样因为火耗而遭难的商贾姓名,扬言还有一本名册,就在老丈之子的手中,这是他最近调查出来的名册。
刘非冷笑一声,怪不得有人要杀老丈之子,这本名册,便是赵河官员贪赃枉法的证据,正逢梁错南巡盛典,若是名册落入梁错手中,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而这贪赃的其中,必然也有跪在当地咬着抹布的官员,所以赵歉堂等人不敢在白日里告状,就是怕被那官员截住。
梁错看向那官员,阴测测的道:“你现在,可以说话了。”
官员赶紧突出抹布,哐哐叩头,道:“陛下……陛下明鉴,下臣……”
刘非道:“你没有贪赃火耗?”
官员瑟瑟发抖,道:“下臣……下臣……”
刘非道:“没有就是没有,有就是有,让你说一句话这么费劲,那不如把舌头割掉,永远都不用说话。”
他说着招了招手,梁翕之简直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刽子手,立刻上前,“嗤——”抽出佩剑,道:“割几刀?花刀?还是直接砍!”
“啊——”官员吓得惨叫:“饶命啊!饶命!下臣不敢隐瞒,都说!都说!”
刘非冷声道:“讲。”
官员以头抢地,道:“下臣……下臣的确收了火耗,可……可是……下臣收的火耗,是按章程办事,没有多收一个子儿,是……是最近到任的赵河功曹他……他……”
因着赵河附近还没有当地的掌官,所以功曹史的官级是最大的,甚至还握有一定的兵权。
官员的道:“功曹史到任之后,就……就多加了一些子的火耗税,下臣只是一丁点儿的小官,说话不算数的!再者……再者……”
“再者甚么?”梁错道:“需要期期艾艾,你平日里溜须拍马,不是很是能说会道么?”
官员把心一横,道:“那功曹史,乃是原本大梁的官员,是……是正儿八经的老梁人,又是贵胄,下臣也不敢得罪,不敢提出异议啊!”
功曹史是从北梁本地调遣而来的,南赵已经被归入北梁,很多原本的南赵官员,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不被撸掉,便想方设法的巴结北梁的官员,尤其是这样空降的上官。
官员说着,欲言又止,不知是不是大家的错觉,他总是去瞥梁任之,似乎在看梁任之的眼色。
梁错拍案道:“你在目询甚么?”
官员吓得不敢抬头,梁错又道:“朕不想问你第二遍。”
官员哭丧着脸道:“陛下!不瞒陛下……新上任的功曹史,正是……正是公孙的舅父!”
梁任之一愣,公孙?那说的不正是自己么?
原来赵河功曹史,正是梁任之的舅父,怪不得那个官员总是去瞥梁任之,似乎是惧怕自己说错了话,被梁任之告状记恨。
梁任之拱手道:“陛下,臣并不知此事。”
梁任之一直跟随着扈行队伍,并未离开队伍半步,这点子大家都可以作证,绝不可能和赵河功曹史勾连。
梁错道:“朕知晓了。”
官员叫苦不迭,道:“功曹史到任之后,需要……需要修葺府邸,可是……可是一时拿不出这么多财币,功曹史说,这些子浮费,从火耗钱中扣去,火耗钱其实也不多,便……便收了一遍又一遍。”
梁错冷笑:“果有此事,若是朕今日不来渔村,没有见到老丈,你们是不是就想这般搪塞于朕,叫朕耳聋、眼瞎!被你们愚弄!”
“下臣不敢!不敢啊!”官员又开始咚咚咚的叩头。
刘非对那老丈道:“老人家你放心,这件事情,陛下必然会给你一个说法。”
老丈感激涕零,道:“多谢陛下!多谢陛下!”
梁错让人将官员暂时押解起来,准备明日一早便启程,越快越好,去查赵河功曹一事。
梁错愤怒的道:“朕若是不来南巡,都不知能在火耗上做手脚,朕一定要将这帮蛀虫,全部揪出来。”
刘非道:“陛下若是这般大张旗鼓的去抓人,恐怕……会打草惊蛇,万一这些人湮灭证据,便不好办了。”
梁错道:“那依你的意思……?”
刘非一笑,道:“陛下,不如让刘离扮作大梁太宰,与公孙先行一步,一道前往赵河府署,听说功曹史乃是公孙的舅父,功曹史一定不会过于提防公孙,臣则与陛下暗地里查访,先找到老章之子,拿到那本名册。”
梁错点点头,道:“言之有理,倘若能拿到那本名册,便是握住了这些贪吏的命门,朕看他们如何狡辩。”
次日一大早,众人便准备兵分两路行动。
刘离本就与刘非生得一模一样,别无二致,他扮成刘非的模样,穿上太宰长袍,无论是举止还是神态简直便是第二个刘非。
至于刘非与梁错,便准备单独行动,因着他们要找到老丈之子与名册,人数不能过多,除了二人之外,只带上了赵歉堂,其余人等全部跟着扈行队伍。
赵歉堂在附近又住了两年,熟悉这附近的地形,之前又读过家书,知晓老丈之子的藏身之所,因此带上他十足方便。
刘离有些子不放心,道:“你一个人,要小心谨慎。”
刘非道:“我怎么是一个人,不是还有梁错和赵歉堂么?”
刘离叹气道:“就是因着有他二人,我才更不放心,要不然,还是你随着扈行队伍前去赵河府署,我去找名册。”
刘非摇头道:“放心,没事的。”
眼看着时辰不早了,扈行的队伍浩浩荡荡,脚程不快,必须立刻上路,刘离叮嘱再三,终于登上辎车,大部队离开渔村,向着赵河府署而去。
赵河府署。
功曹史听说扈行的队伍要来,早早准备好迎接着。
“陛下去渔村,没有发生甚么事情罢?”
“功曹放心,没听说甚么动静,咱们的人盯着呢,若是有动静,一定会回报的,再者……功曹您的外甥乃是当今的公孙,司理署大夫,陛下眼前的大红人,有公孙在,功曹您能出甚么事儿呢?”
“来了!来了!扈行的队伍来了!”
赵河功曹史赶紧跪下来接驾,扈行的车马缓缓停靠下来,停在最前面的,却不是天子的辒辌车,而是太宰的辎车。
车帘子打起,刘离一身太宰的金丝长袍,款步而下,姿态威仪,扫视着在场众臣。
“赵河功曹,拜见太宰!”
刘离淡淡的道:“陛下车马劳顿,临时驻扎,明日才能移驾,本相与公孙,暂代陛下,前来南巡考核。”
“是是!”功曹史态度殷勤的道:“”太宰您请!请!
刘离走在最前面,被请入府署,梁任之错后一步跟上,功曹史追过去,拉住梁任之的袖袍,小声咬耳朵道:“外甥,陛下在渔村,没听说甚么风声罢?”
梁任之淡淡的看了一眼功曹史,将自己的袖袍抽走,没说话,抬步入内。
“这……”赵河功曹一阵吃惊,只觉得有些不解,道:“这梁任之,怎么的与以往……不太一样?”
下人赔笑道:“兴许是功曹您与公孙常年不见面,稍微生分了一些,不过无妨,一会子接风燕饮,活络起来便是了!”
赵河功曹引着刘离和梁任之入内,道:“请!请!酒宴已然备下,为二位接风洗尘,快请!”
众人落座,赵河功曹亲自给刘离添酒,赔笑道:“太宰一路劳顿,实在辛苦了,请幸酒,今日一定要尽兴。”
刘离只是呷了一口,赵河功曹试探的又道:“不知……不知太宰这一路走来,可遇到了甚么趣事儿?有没有甚么……刁民?”
“刁民?”刘离浅笑:“赵河百姓安居乐业,多亏了功曹史的功绩,又何来的刁民呢?”
“啊哈哈哈!”赵河功曹连声道:“是是是!太宰您说的太对了!来来,幸酒!”
赵河功曹又给刘离满上酒水,只要刘离喝一口,他立刻添酒,百般的殷勤侍奉。
刘离此来,就是为了拖住赵河功曹,方便刘非和梁错去找名册,因此赵河功曹敬酒,刘离也不能不给面子,总要饮一些的。
刘离饮了两杯,只觉得这酒水太烈,便借口更衣,想要去醒醒酒,站起身来离开。
赵河功曹一看,立刻对身边的人笑道:“快去,伺候好了太宰!”
“是。”身边的侍女柔柔的应了一声,起身来去追刘离。
梁任之眯起眼目,这酒水的味道有些奇特,倒不是下了甚么药,而是用药材酿制,怕是里面有壮阳的补品。
梁任之立刻起身,大步离开燕饮。
刘离进入了下榻的屋舍,额角汗珠滚下来,吐息不稳,便是连脚步都有些虚扶踉跄,酒水本就烈性,加之药草的缘故,刘离的身子有些吃不消。
他刚要反手关门,嘭一声,门板被卡住,有人跻身进入舍中。
“你……”刘离的眼目被汗水浸湿,只能模模糊糊的看到对方,他的神志已然不清晰,喃喃的道:“梁……”
是梁任之。
他只说了一个字,门板再次发出声响,被人从外面推动,但梁任之抵着门板,舍门并没有被推开。
哐!
梁任之随后将门闩落下,彻底隔绝了外面之人。
叩叩叩——
“太宰,婢子是来为您更衣的。”
“太宰您可在?”
“婢子为您更衣……”
侍女在外面敲门,门内却寂静一片,悄无声息。
刘离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梁任之一把搂住他的腰肢,将人托住,以免刘离跌倒在地上。
刘离仰起头来,迷离的看着梁任之,喃喃的道:“好热,难受……”
屋舍昏暗,没有点灯,梁任之一双眼眸隐藏在黑暗之中,几乎看不到他的面容,但唯独那双眼眸,如狼一般,熠熠生辉。
刘离慢慢抬起手来,描摹着梁任之的面容,在他的眼眶附近逗留,轻声道:“好像……好像啊……”
梁任之慢慢低下头来,沙哑的道:“像谁?”
刘离张了张口,但他没说话,精巧的喉结干涩的滚动,揪住梁任之的衣襟,将他往下一拽,主动吻上梁任之的嘴唇,热情的勾住他的脖颈,呢喃的开口:“轻一点……”
*
刘非与梁错、赵歉堂一并离开渔村,三人只穿了常服,且都是渔村的普通人家衣裳,与扈行队伍分别之后,便混入了赵河的城镇。
刘非询问道:“赵先生可知老丈之子具体在甚么地方?”
赵歉堂道:“日前老丈之子托人送来过一封家书,写了他藏身的位置,只不过当时那些官员追的紧,为了老丈的安危,我便将那封家书烧了,以免有心人发觉。”
赵歉堂知晓老丈之子的藏身之所,道:“陛下太宰跟着草民便可。”
三个人进了城之后,便见到差役正在巡街,为了接待南巡的队伍,但凡是难民全都被驱赶出去,进出城镇盘查的十足严格。
他们在城中逗留了一阵子,等到入了夜,天色黑下来,确保无人跟踪,赵歉堂这才带着刘非与梁错七拐八拐的,来到了一处简陋的棚舍之前。
这处棚舍以前也是个大户人家的宅邸,虽不至于三进三出,但也十足奢华,但显然是落魄了,宅邸被分割成了许多房舍,里面住的人群嘈杂,大多都是进城做买卖,临时歇脚的小商户。
他们进入棚舍,这里本就三教九流,日日都是不熟悉的面孔,旁人也没多加留意,任由他们出入。
赵歉堂道:“合该就是这里了。”
刘非道:“你可曾见过老丈之子?”
赵歉堂点点头,道:“见过一面,他之前回乡的时候,还给我家送来了不少吃食,我记得他的模样……啊!”
赵歉堂说着,突然指着一处角落,道:“在那里。”
角落的破屋舍开着户牖,一个人正在屋舍门口,是听到了动静,往外张望,正巧也看到了他们。
赵歉堂连忙道:“就是他就是他!”
三人走过去,老丈之子识得赵歉堂,道:“小赵,是你啊!我阿父可好?”
赵歉堂道:“老丈好着,你别担心,这两位是……”
刘非没让赵歉堂说出口,道:“我们是来调查火耗银钱的,听闻你手中有一本名册。”
那人十足戒备,赵歉堂连忙道:“不必、不必担心,他们都是好人!”
那人似乎很是信任赵歉堂,见到刘非与梁错跟着赵歉堂前来,便道:“你们进来罢,我给你们找名册。”
三人进了屋舍,赵歉堂刚要关门,梁错突然眯起眼目,呵斥道:“当心!”
“啊!”赵歉堂惨叫一声,门扉陡然被撞开,正好打在赵歉堂脸上,咚一声向后一仰,撞翻在地。
几个黑衣人突然冲出,手中拿着兵刃,进来之后见人就砍。
“救……救命!”赵歉堂显然不会武艺,捂着鼻子从地上爬起来,连滚带爬的躲闪。
梁错眼眸一眯,猛地一脚踹在赵歉堂背上,赵歉堂往前一窜,正好躲避开刺客的攻击,梁错同时拉住刘非,将人往怀中一带,猛地一压刘非的手臂,他袖中的袖箭快速射出,直逼刺客面门,刺客被逼得连连后退。
那些刺客对视一眼,知道梁错是高手,全都冲着老丈之子而去,看这架势,显然是来杀人灭口的。
老丈之子只是个普通的商贾,吓得连连躲闪,“啪——”一声,一卷书册掉在地上,瞬间滑出老远。
刺客立刻盯住那本书册,几个刺客继续围杀老丈之子,一个刺客冲向书册。
刘非想也没想,扑过去,一把抱住书册,刺客当即举起刀来,毫不犹豫的冲着刘非砍下去。
“刘非!”梁错堪堪救下老丈之子,根本分身乏术。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赵歉堂冲过来,一把抱住刘非,用自己的后背护住刘非。
嗤!
银刀砍在赵歉堂背上。
“啊……”赵歉堂痛呼了一声。
刘非吓了一跳,赶紧去看赵歉堂,只见赵歉堂倒在地上,背后并没有流血,只有一条深深的刀痕,衣裳被划破了,露出里面的衣裳,却不是内袍,而是类似坎肩一类的东西。
皮革质地,薄薄一层。
那偷袭的刺客突然惨叫一声,谁也没有碰他,应声倒地。
刘非定眼一看,原来刺客的身上中了几根银针,而那银针正是从赵歉堂的坎肩里射出来的。
刘非惊讶的道:“你这是……机关?”
赵歉堂从地上爬起来,很是兴奋的显摆道:“厉、厉害罢!我之前就做成功了,只是一时苦于没能实战,这衣裳乃是鲛皮所制,能格挡兵刃,甚至经受重击之时,还可以发出毒……毒刺!令人麻痹!你看他……他流口水了!”
刘非定眼一看,还真是,刺客流口水了,瞪着眼睛,那模样好似吃了毒蘑菇……
梁错一个人缠斗刺客,抽身过来,道:“那你方才叫甚么?”
赵歉堂有些委屈,嗫嚅道:“砍……砍一下,也挺可怕的……”
刺客人数很多,但根本不是梁错的对手,加之赵歉堂的“毒蘑菇”针,很快所有刺客都流着口水,瞪着眼睛,呆滞的躺在地上。
梁错勤勤恳恳的将刺客全都绑起来,刘非则是好奇的研究着赵歉堂的鲛甲,甚至伸出纤细手指摸了摸鲛皮,柔韧丝滑,还很轻薄,不知是用甚么鱼皮做成的介胄,竟然如此精妙。
刘非感叹道:“你的鲛甲,若是再配上兹丕公的毒药,那真真儿是防身利器了。”
那鲛甲还穿在赵歉堂身上,刘非对着他的胸口又摸又按又看,赵歉堂登时面红耳赤,尽力向后仰着脖颈,一副羞赧不好意思,又舍不得推开的模样。
梁错:“……”
梁错刚刚绑好刺客,便喝了一大缸子醋,一把拨开赵歉堂,道:“没受伤罢?”
刘非摇头道:“没事,名册也在。”
刺客落网,找到了老丈之子,又有名册在手,这下子人证物证俱在,梁错也不耽误,便打算立刻前往府署,杀赵河功曹一个措手不及。
*
天色蒙蒙发亮,天边一片灰白。
“唔……”刘离稍微一动,只觉得浑身酸疼发软,仿佛被人抽走了骨头一般,头也沉沉的。
他想要起身,手臂酸软,直接跌了回去,并没有跌在榻上,而是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咯噔!
刘离心头一颤,猛地侧头去看对方。
“梁任之?!”刘离显然十分惊讶。
刘离与梁任之赤诚相对,二人都未着衣,只是盖着薄被,方才刘离起身,还将薄被带偏了一些,露出暧昧而旖旎的吻痕,不只是刘离身上,便是梁任之的脖颈上,也都是占有欲强烈的痕迹,可见昨日到底有多激烈。
刘离眼眸快速波动,似乎是想要回想起昨日发生之时。
却在此时,突听沙沙的脚步声,有人靠近屋舍。
梁任之的嗓音沙哑,道:“是刘非。”
那偷偷靠近屋舍的,真是刘非。
刘非想要先与刘离汇合,便偷偷来到府署,准备找刘离通气一番。
他刚到屋舍门口,吱呀——
屋舍大门打开,刘离衣冠整齐的从里面走了出来,面容平静的道:“找到名册了?”
刘非点点头:“找到了,不只是名册,还抓了几个想要杀人灭口,销毁证据的刺……”刺客。
刘非说到此处,话音突然断了,一来是因着刘离有些不对劲儿,刘离很了解刘非,刘非自然也很了解刘离,刘离一直挡着门口,不让他进去说话,这些话明明应该找个没人的地方说才对,刘离的反应十足反常。
这二来……
刘非目光环视四周,这府署的模样,有些眼熟,好似……
好似和之前做过的预示之梦很像,梦境中,刘离就是在这样的屋舍之中,与梁任之抵死缠绵的……
刘离被刘非上下审视,一时有些心虚,道:“看甚么?”
刘非了然的挑唇笑道:“你和梁任之……睡了罢?”
刘离:“……”
第120章 主动追求
刘离一阵沉默, 这沉默好似是默认了一样。
刘非的眼眸登时亮堂起来,里面似乎闪烁着小星星,亮晶晶的盯着刘离, 饶有兴致的追问道:“梁任之的身材好不好?胸肌大不大?屁股翘不翘?”
刘离:“……”
刘离又是一阵沉默,刘非微笑道:“你若是不回答, 又是默认了?”
“那我还有另外一个问题。”刘非笑眯眯,不怀好意的问:“昨夜你可满意?”
刘离:“……”
刘离第三次沉默之后,终于开口打断了刘非的笑容,道:“昨夜?你在说甚么?梁任之怎么了?”
刘非挑眉道:“装傻?”
刘离道:“我是真的不知你在说甚么。”
“好, ”刘非道:“那我要进屋看看。”
他说着,作势往屋舍里走, 刘离“大惊失色”,一把拉住刘非,道:“别……”
梁任之还在屋舍中, 刘非来之前,刘离堪堪醒来, 这屋舍也没有后门一类,倘或刘非就这么进去, 肯定要将梁任之撞一个正着, 而且还是衣冠不整的那种!到时候……
刘非笑起来,道:“嗯?梁任之既然不在里面,你为何不让我进去?”
刘离咳嗽了一声, 道:“我……”
刘非可不理会他的狡辩,一定要进屋看看,“哐”一声推开舍门, 探头往里一看,目光快速寻找。
屋舍中稍微有些凌乱, 刘离的衣裳散在地上,他昨日穿的是太宰长袍,黑色的金丝长袍随意的扔在地毯上,革带、衣带、蹀躞凌乱,绝对发生了甚么。
刘非大步走进去,往里一看,不由“咦”了一声,道:“没人?”
刘离赶紧跟进来,同样往里一看,松了口气,没人。但是户牖开着,刘离记得方才户牖绝对是关着的,也就是说,梁任之很可能听到了他们的谈话,所以及时逾窗而走。
刘非奇怪的道:“人呢?跳窗走了?”
刘离展开一抹微笑,坦然道:“我就说没人。”
刘非有些悔恨,刚才就不该在门口贫嘴,合该直接杀进来,抓他一个捉奸在床,人赃并获,现在好了,竟是让梁任之给逃走了。
就在刘非悔恨,刘离庆幸之时,便听到梁错的嗓音道:“你这样偷偷摸摸,是在做甚么?”
那声音从户牖外传来,刘非走过去,扒着户牖往外一看,果然是梁错不假,除了梁错以外,还有——梁任之!
梁任之衣衫不整,没有系衣带,内袍敞着,露出起伏的胸肌,有力的腹肌,而在这春光美景之中,还隐隐约约夹杂着许多占有欲十足的吻痕。
刘非一眼便看到了梁任之,笑眯眯的道:“公孙,这么着急走呢?”
梁任之:“……”
梁任之也没想到,跳窗出去之后,竟然遇到了梁错,被梁错截杀在这里。
梁错自然是跟着刘非一同进了府署,刘非要先来见刘离,给刘离通气,梁错便带着赵歉堂和老丈之子,准备去见梁任之,将那些刺客押解起来。
但梁错没有见到梁任之,不知这一大早上,天色还未大亮,梁任之跑去了何处,于是干脆来寻刘非,没成想便撞见了逾窗而走的梁任之,这么巧,就将梁任之拦截了下来。
梁任之见刘非大大方方的将自己从上看到下,连忙拢住衣襟,胡乱的系着衣带。
刘非隔着窗户,招手道:“进来罢,站在外面,可是会被更多的人看光的。”
梁任之:“……”
众人进了屋舍,刘离关上舍门,立时迎上刘非似笑非笑的眼神,还对他眨眨眼睛。
刘非低声感叹道:“公孙的身材真好看呢。”
刘离沉默了片刻,道:“你这样大小的声音,陛下和公孙合该都能听清楚。”
刘非:“……”
刘离咳嗽了一声,岔开话题道:“看来你们昨夜有些收获,说正经事罢。”
刘非将昨日抓住刺客的事情说了一遍,刘离紧张的道:“你可有受伤?”
刘非摇头道:“没有。”
刘离皱眉道:“若知如此危险,还会有刺客刺杀,便不叫你去了。”
刘非道:“这不是没事儿么?如今咱们人证物证聚在,还抓住了那些刺客,绝对可以叫功曹史百口莫辩。”
刘离道:“可要现在去找他?”
“且慢,”刘非眯起眼目,道:“赵河功曹可是这里的地头蛇,咱们要做点准备才是,以免他狗急跳墙。”
刘离同样眯起眼目,道:“你的意思是……”
二人仿佛在打哑谜一般,刘非点点头,道:“一会子我来与你对换,恢复太宰的身份,你与陛下暂时不要露面,等我质问赵河功曹之后,你们再露面,谨防赵河功曹狗急跳墙,咱们也要留下底牌才是。”
刘离点点头,道:“好,但你要小心。”
刘非一笑:“放心。”
昨夜燕饮,赵河功曹还未有晨起,一大早上便被叫了起来,酒意未散,迷迷瞪瞪的走到正堂。
果然,赵河功曹根本分不清刘非与刘离的差异,看到刘非穿着太宰的官袍,还以为便是昨日之人,谄媚的道:“拜见太宰,不知太宰昨夜歇息的可好?”
刘非挑了挑眉,侧目看了一眼梁任之,道:“托功曹史的福,本相昨夜……休息的甚好。”
“哈哈哈!那就好!那就好!”赵河功曹一打叠的赔笑着。
嘭!
不等他笑完,刘非狠狠一拍案几,吓得赵河功曹一个激灵,咕咚直接跪在地上,跪下之后才觉得奇怪,自己怎么就跪下了呢?
刘非沉声发难道:“功曹史,你可知罪?”
“这这……”赵河功曹战战兢兢的道:“太宰,下臣不知……不知您所说的罪,是甚么呀!下臣一直奉公执法,兢兢业业,不敢逾越分毫,当真……当真很是不解……”
刘非冷笑:“还跟本相顽装傻充愣?好一句奉公执法,兢兢业业呢,来人,将刺客押上来。”
士兵押解着被五花大绑的刺客上前,赵河功曹瞪大眼目,一双眼睛仿佛牛卵子,他显然识得这些刺客,颤抖道:“这……这……”
“你可识得他们?”刘非质问。
赵河功曹连忙否认:“不不!不识得!下臣不识得!”
刘非道:“不巧了,这些刺客却识得你,且口口声声,说是经你委派去刺杀的。”
“太宰明鉴啊!”赵河功曹哐哐叩头,大喊道:“有人想要冤枉下臣!太宰明鉴啊!”
刘非道:“有人想要冤枉你?那想要冤枉你的人,还真真儿是多,不知你是真的被冤枉,还是在装傻充愣。”
刘非又道:“带人证。”
赵歉堂与老丈之子走入正堂,那赵河功曹识得老丈之子,眼神登时变得慌乱且阴狠起来,道:“你……是你……”
刘非从袖带中拿出一本书卷,轻轻掸了掸,道:“赵河功曹,有人检举于你,说你贪赃枉法,贪没火耗,致使家破人亡,如今又多了一条买凶杀人,湮灭证据之罪,你可知罪?”
“太宰!”赵河功曹又开始磕头:“太宰!冤枉啊!冤枉!您可不能听信刁民的一面之词啊!”
赵歉堂着急的道:“谁、谁是刁民?我们是一面之词,那……那大可以找到名册上那些……那些同样被火耗银钱,欺负得走投无路之人对峙,只要一、一……一问,便知!”
赵河功曹呵斥:“放肆!!太宰跟前,岂容你这样无知小儿满口胡言?来人啊,叉出去!!”
刘非冷笑一声,道:“本相倒要看看,我还未发话呢,谁敢造次?”
府署的差役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赵河功曹眼眸狂转,突然对梁任之道:“任之!任之!你可是我外甥啊!任之,你快劝劝太宰,不要听信这些刁民的一面之词,你舅父我对大梁忠心耿耿啊!”
梁任之却不理会他,冷漠的道:“今日主审乃是太宰,下臣无权过问。”
赵河功曹一听,咬住后槽牙,面色慢慢扭曲狰狞起来,他也不跪着了,一反常态,从地上站了起来,挺直腰杆儿,道:“好啊!好!火耗的事情,当真被你们查着了,算我气运太背!但是……”
赵河功曹冷笑道:“也不看看,这里是谁的地盘子!这里是赵河,怎么,刘非,你在丹阳城作威作福惯了,还以为这里是丹阳?我告诉你,在赵河,就要守赵河的规矩!”
刘非好笑道:“赵河的规矩,是甚么规矩?是谁定的规矩?”
赵河功曹一脸嚣张,竖起大拇指指着自己,道:“赵河的规矩,便是老子的规矩!你今日破坏了规矩,可别怪我心狠手辣!来人!!”
府署的差役一拥而入,瞬间将正堂包围起来。
梁任之嗤的抽出佩剑,护在刘非身前。
刘非面色镇定而平静,道:“赵河功曹,你要造反么?”
“造反?!”赵河功曹大笑起来:“哈哈哈哈!造反?甚么造反?我怎么不知?今日只是有几个南赵的刁民作乱,他们冲入赵河府署,一时暴动,情绪激烈,将太宰给杀了!本官虽极力阻止,但最后无法救得太宰性命!等陛下一到,看到的只会是太宰被乱刀砍死的尸身,死无对证,谁还能指证于我?便是陛下,也无法治我的罪!”
“是么?”刘非笑道:“你的想法可真甜呢。”
赵河功曹抽出佩剑,道:“刘非,只怪你多管闲事,命不好!”
刘非笑盈盈的道:“非一向命好。”
“杀!”赵河功曹面露狠戾,道:“杀!!一个不留!”
不等他动手,突听“嘭——”巨响,府署的大门竟是被人撞开,介胄大军冲入,快速包围正堂,人数不知碾压差役多少倍。
梁错一身天子朝袍,走在最前面,冷声道:“是谁放肆?”
赵河功曹还举着长剑,一脸狰狞,他的面容扭曲起来,一半狰狞,一半惧怕,参半在一起,说不出来的怪异。
“陛、陛下?!”赵河功曹不敢置信,吓得六神无主。
不是说梁错之后才到么?怎么突然便来了,还来的这么巧!
梁翕之指挥着曲陵军冲进来,一脚踹在赵河功曹是的屁股上,呵斥道:“呸!敢对太宰动刀动剑,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
“哎呦——”赵河功曹跌在地上,差点滚出去,脑袋磕在案几上,登时头破血流。
不等他爬将起来,梁翕之已然粗暴的揪住他的头发,将他揪起来扔给士兵,道:“押解起来,多捆几道!”
赵河功曹这才知晓自己被摆了一道,吓得面无人色,杀猪一般凄惨大喊着:“陛下!饶命啊!陛下!陛下饶命——”
他的目光快速浏览,似乎在想谁可以救自己,最后将目光放在梁任之身上,大喊道:“任之!任之!我是你舅父啊!任之!!你救救我!”
梁任之冷着脸,并不搭理赵河功曹。
赵河功曹着急的道:“任之,你之前不是看上你的表妹么?舅父做主了!做主了!把她嫁给你!做小也好,做妾夫人也好,随你!随你!”
刘离看了一眼梁任之,眼神轻飘飘的。
梁任之蹙起眉头,冷声道:“休要胡言,带下去。”
赵河功曹仍然大喊大叫,但还是被押解了下去。
梁错对老丈之子道:“朕一定会彻查火耗之事,还给赵河子民一个公道。”
“谢陛下!谢陛下!!”
老丈之子感激涕零,不停的跪下磕头,梁错让赵歉堂扶着老丈之子先去休息,等之后纠察火耗之时,肯定还需要他来出面作证。
刘非目光转动,落在梁任之身上,走过去两步,道:“公孙,非有话要问你。”
梁任之看了一眼刘非,点点头,跟着刘非来到正堂外面的屋檐下。
刘非这才道:“非也不拐弯抹角的兜圈子,表妹是怎么回事?”
梁任之板着脸道:“绝无此事。”
“绝无?”刘非道:“那赵河功曹怎么说的真真儿的?”
梁任之似乎想要辩驳甚么,但又无从辩驳的模样。
刘非严肃的道:“非不管你与表妹是怎么回事,你与刘离是怎么回事?你若是真心在意刘离,不管甚么表妹表弟,都不能有所牵连,否则我刘非,第一个不会放过你。”
他的话说到这里,便见刘离施施然的走出了正堂,道:“非儿,不要与公孙如此讲话。”
刘离淡淡的看了一眼梁任之,道:“昨夜醉酒,是我唐突了,公孙若是大度,便当做甚么也没发生过。”
梁任之想要开口解释,刘离却不再看他,转身离去,刘非赶紧抬步追上去。
梁任之看着刘离与刘非离开的背影,眯了眯眼目,低声自语道:“该如何告诉你……我并非真正的梁任之……”
梁错处理了老丈之子的事情,从正堂走出来,拍了拍梁任之的肩膀,微笑道:“任之啊,以朕所见,你对刘离是真心实意的,朕倒是觉得,你若是喜欢,大可以主动一些,不要如此木讷。”
梁任之奇怪的看向梁错,他似乎有些没想到,梁错竟然鼓励自己,去追求刘离。
梁错的笑容慢慢扩大,幽幽的道:“如此一来,刘离也就没空总是拆散朕与刘非了。”
梁任之:“……”
赵河功曹下狱,扈行队伍在府署住下来,还要继续纠察此事。
刘非怕梁任之的事情对刘离有影响,晚上干脆主动与刘离同屋,没有去寻梁错。
二人躺在榻上,刘非好奇的道:“你的心窍中,到底喜不喜欢梁任之?”
刘离睁开眼睛,望着空洞洞的黑暗,道:“喜欢?这样的感情,离我已然太远了……”
刘离翻了个身,道:“快睡罢。”
夜色愈发的深沉宁静,刘非刚刚沉入睡眠,突听“有刺客——有刺客!”的大喊声,立时便醒了过来。
“发生了甚么事情?”
刘离也被惊醒,披上衣裳,道:“不知,我去看看,你留在屋舍中。”
刘非不会武艺,也没学过骑射,外面如此杂乱,出去很可能遇到危险,便点点头,道:“小心一些,别走远了。”
刘离答应了一声,快速推开门走出去,外面灯火攒动,嘈杂的声音是从远处传来的,合该是府署圄犴的方向,那里关押着今日刚刚押解的赵河功曹。
刘离拦住经过的士兵,道:“发生了何事?”
士兵回答道:“圄犴遭遇了刺客,有人想要行刺赵河功曹。”
“杀人灭口……”刘离若有所思,又问:“赵河功曹可有事?”
士兵道:“圄犴把手森严,合该是无事。”
刘离点点头,让士兵去支援,自己便准备回去告知刘非,圄犴那边如此混乱,刘离也不准备去凑热闹。
刘离往回走,刚走了两步,突然戒备的驻足,回头去看。
一抹影子停留在树荫之下,月色暗淡,那抹影子更是影影绰绰,看不真切,他披着斗篷,遮住了全部的脸面。
刘离却一眼忍住了对方,眯眼道:“赵歉堂。”
那披着斗篷之人,正是赵歉堂!
但并非是那个病弱结巴的赵歉堂,而是之前撞剑而死的赵歉堂,他们的模样虽然生的一模一样,但气质大不一般。
“嗬嗬嗬……”对方发出诡异的笑声,道:“你……也是影子。”
刘离皱了皱眉,戒备的握紧自己藏在袖中的短剑。
黑影喋喋而笑,道:“我来告诉你一个秘密,身为一个‘影子’,如想要永久的存活在这个世上,便要杀了正主,取而代之!杀死刘非,你才是真正的,独一无二的……刘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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