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野志保究竟做了什么,又如何心理斗争,绘里香统统不知晓。她只觉得这一夜挂水结束后身体比以前舒服,还盘算是不是安息香溶液的效用;要不下回别吐,悄悄喝了吧。结果就在她放飞思维中,宫野志保在她对面醒来。


    二人相顾无言。


    “……你怎么在这。”


    “昨天你让我上床睡觉的啊?”


    “啊?昨天晚上?啥啊?”


    一时间宫野志保迷惑了起来,开始怀疑起昨晚发生的一切的真实性,并且怀疑自己是不是摊上了一个善于诈骗又恃靓行凶的小混蛋;或者稍微好一点,是个双重人格。但很快她也彻底清醒,想起昨晚的一针麻醉是自己亲手打进去的;做了麻醉的人,胡言乱语很正常。只是邀请自己一起抱着睡觉也没什么大不了,自己以前还见过胡言乱语到把银行卡密码都说出来的人。


    但是上了手术台以后,银行卡密码对于这个人也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而后她终于想起更多。比如自己自作主张换了药,系统和数据库里要各自分开重新做数据;得想办法让药品用量对上才行。还有垃圾桶里的医疗废品,以后得小心清理了。她是不认为朗姆能对医学乃至任何领域都了解透彻的,但是这是搞情报的人,手下最不缺的就是人才;他不了解医学,但有的是了解医学的人为他刺探情报。为了能够上位,那些人当然是愿意翻垃圾桶的,甚至能为了抢垃圾桶大打出手。


    宫野志保并不嫌恶这些人的丑陋嘴脸,她只觉得这很悲哀。


    她这一去就是一整天,留绘里香裹着被子,在温度适宜的单人病房里对着窗外的金红色夕阳发呆。在绘里香此时的逻辑中,虽然她对于宫野志保表面上冷冰冰的态度不太感冒——她习惯的还是别人主动来靠近她;在这点上老板做的最好。苏格兰其实也不错,但是仅限任务期间,结束后就那样了。


    他要是能永远这么对我就好了。那蛋饼是真香。我老板会做饭,但他做饭是好吃,但长相简直不敢恭维,像直接做出食物处于胃里的状态。绘里香稍微走神,转念还是聚焦于自身所处环境。


    但是起码宫野志保是我的医生,我的小命和未来穿一字领的自由还攥在她手里;所以看在这份上,我可以不作弄她。


    这念头难得可贵的持久,一直维持到宫野志保夜晚回来;与外出前截然不同的,她回来时满脸恐慌还残余着,也无比害怕,揪着绘里香不停重复:“一旦有人来,我会在进来之前用指甲刮门上的玻璃。你听到,就立刻装昏迷。要装得像,要把眼睛闭死,眼皮不能颤抖,听见了吗?”


    绘里香皱眉,随后又舒展开,为她话中出现的人物。老板来接我了,就是太慢!得好好想办法让他赔我个什么。……不过志保是不是还以为我是横遭双方追讨的可怜小孩?


    刚刚下定的决心旋即被抛之脑后。不作弄是不可能的,作弄你一下又如何?她突然出声:“志保,你受过骗吗?”


    对方压根没跟上她的思路。但这不要紧;绘里香心想:反正隐瞒也不能算欺骗,起码不能等价;我不告诉志保老板和我的关系,她就不会急着把我丢走,我就可以继续留在这里。但是留在这里做什么呢?谁在乎?好玩就够了。


    而且真正追究起来,老板回来后,自己的处境其实可能比志保还好些;结果现在是志保在为我的安危忙前忙后,感觉很新奇,像路上碰到的猫跟着回了家还不算,甚至跳上灶台给我做了四菜一汤。


    宫野志保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但是无论如何,总得多在意她一点。叮嘱事无巨细,足以让一个学前班的孩子乖乖呆在家里;她问:“你听懂了吗?绘里香?”


    她知道我叫绘里香了。


    真名象征的意义很复杂。绘里香被叫得一愣,仿佛心里的那点小算盘都被看了个一清二楚;迟疑片刻,她才轻巧地应下:“嗯。我知道了。”表面上看着乖巧,但背地里还要絮叨两句:老板怎么啥都往外说。


    绘里香行事先看合不合心意,再看合不合逻辑。眼下合了她心意,终于肯动一动逻辑:老板来过,又走了。他不可能只来吓唬我医生吧,这不医闹吗?这一天晚上宫野志保还让她含安息香溶液入睡,但是说什么都不肯和她睡在同一张床上。虽然脸上看不出来,但大概率是害羞了。


    不来才方便我动作。绘里香转而声音放软,甜蜜蜜地对宫野志保说软话:“志保,志保?你也累了吧,你也含一口安息香,今晚好好睡吧。”宫野志保被她缠着推脱不了,就着她对嘴的试管口,半推半就地意思了一下。熄灯后,绘里香一直卡着点,到三四点才悄悄从被窝里钻出来,光着脚;这样声音小。


    她慢慢推开办公室的门,先找宫野志保;医生累了一天了,后面又遭两个大人连续恐吓,现在窝在角上的懒人沙发,裹着毛毯睡觉;除了呼吸的均匀起伏外,身体一动不动。绘里香试探她是不是真的睡着了,在办公室里无声学大猩猩求偶,在地上阴暗爬行,宫野志保没一点动静。


    那应该是真睡着了。于是她放下心来,开始静下心模拟萩原研二可能的行动轨迹。他如何教我的,如何蹲别人,如何设置埋伏;如果要动手,怎么摆肢体动作,确保对方逃不掉……当然,老板和我身高差了二十公分,肯定不会和他教我的一模一样。


    如果我是他的话……


    绘里香踮起脚尖,抬头,摸黑在头顶的门框上扣啊扣,一颗细小的圆形装置被她送入手心。找到了,在这里。她借着暗淡的月光确认了一下,是我要的。


    按道理来说她该立刻回去装睡,但一种莫名的直觉让她不由得又走到懒人沙发前,打量起宫野志保来。对方的姿势一点没变,呼吸均匀,眼皮也不颤一下。茶色短发的女孩窝在这里,像一只温驯的猫。绘里香差一点就以自己撸猫的习惯,上手去碰对方的头,但动作一个急刹车,堪堪止住;理智告诉她这不是猫,你弄错了。


    这种幽微的情绪短暂的出现,却不知道为何而来。前几天我所说的一切,其实并非全部虚假。我的确没上过学,但是也和老板,和老师学过些知识,论有用程度未必就比从学校里苦读十二年的孩子差;他们两个看起来都花哨,但实际上都是实用主义者。而且那一夜我的伤口也是真的疼痛无比。


    所以我大概是想要一个同龄的朋友吧。青天木绘里香大抵明白了自己的寂寞从何而来,自顾自做出诊断。


    她转而为宫野志保提了一下毛毯的角,随后无声无息地跑回自己的病房,掀开被子一头栽进去。


    是个小小的监听器——不过都有音箱了,基本可以算个小通讯器。虽然小,但是出自老板手里的续航总是会比别人的久那么几天。按道理来说,这大半夜的也不会有人实时守在对面;但绘里香偏不信邪,指甲刮听筒闹出噪音,对面火速叩击回来;是电码:在,环境安全,可以直接回复。


    我这……也算安全吧。就是谨慎起见,她不敢说话,还是敲电码来沟通好了。她听见对面的背景音里劈里啪啦,滋哇乱叫——前者应该来源于某种器械或者装置,后者则来源于那种青春期精力过剩的男高中生。但还是有规律的叩击作为主体,很清晰。他们之间的沟通比起情报交流,不如说是一次别开生面的摩尔电码指导与实践。


    有些技能果然是实践才会使熟练度突飞猛进的。先开始她还需要先想好自己要说什么再翻译;后面就可以随着心意直接敲电码了。正当她交流的热火朝天时,长久裹在被子里,攀升的温度和逐渐稀薄的氧气打断了动作,让绘里香不得不探出头来呼吸外界的新鲜空气,像只小乌龟。


    就在这短暂的透气时间,绘里香不过随便一瞥,随后整个人都吓麻了;刚才自己亲眼确认睡的很熟的宫野志保,此时搬了个椅子,静静地坐在窗户下面;她背对着月光看自己,不知道看了多久。


    ……居然阴沟里翻船了。还是翻在科研人员手里!


    绘里香马上对着监听器迅速敲了几下;这是他们约定好的固定结语,不用摩斯电码翻译;大意是通话暂停,但我无碍。随后她马上坐直——乖巧等挨骂。


    所以说没上过学也没关系的,毕竟还是能体会到半夜偷玩手机被宿管抓的快乐。


    在绘里香终于发现自己后,宫野志保叹了口气,一时间什么都想说,但是百感交集,不知道该怎么开头。说你土著舞跳得真好?说你要不还是尽量按照说明书规范使用自己的脸?或者质问她为什么诱骗自己靠安息香进入深度睡眠,又在我办公室门框上抠了个什么小玩意下来?


    但是这些还是被她一一否决了。不光是为自己曾经使用的药物而愧疚,或许也有提起的毛毯一角的功劳。宫野志保斟酌了片刻,问她:


    “光着脚走这么远,冷吗?”


    绘里香惊讶地抬头:呜呜志保你真是人美心善!她刚想立刻调整为水汪汪的大眼睛再可怜兮兮我见犹怜地说一句:冷!然后说几句腻腻歪歪的话混过去;但她刚说了冷这个字,宫野志保就似笑非笑地接:


    “冷还学大猩猩求偶啊。”


    ……


    要不你还是把我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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