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偿么……
凌傲蕊默念着这个词,丝毫没有意识到梦中人已经远去,等她清醒过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
她听到外面叽叽喳喳的鸟鸣,才知道自己居然睡了那么久,如果是平时这个时候,她已起来去上早课了。
可自从受伤之后,她的所有课业就停了下来,就连佩剑斩魔也被她搁置在门边,如果不是昨天的情急之举,连摸都不会摸一下。
究其原因,她是在逃避。
她不想接受这个结果,也不想使用斩魔,潜意识里,它已经和受伤的痛苦联系在一起。
可现在,她突然有了干劲。
她穿衣下床,执剑出门。
院里并无他人,因着被关禁闭,小童也被抽调走了。
这样也好,她不想被别人看到自己的窘态,这么多天没有练剑,也不知道会不会手生。
她摸索着走到院中,轻轻转了一圈,确认周围没有任何东西,才缓缓动作起来,先是从天剑宗最基础的剑法舞起,接着是她本门的剑法,再就是她自创的剑法。
一开始的时候,的确有些束手束脚。
毕竟她什么也看不见,怕伤到自己。
但她这些年的勤奋修习起了效用,剑已在不知不觉间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剑气流转间,周遭的一切都有了轮廓,她仿佛看到了万物,比没受伤时更清晰。
几套剑招下来,她底气大增,原来失明也没有那么恐怖,勤奋不会背叛她,她还能控制斩魔,迟早有一天,还能返回战场。
她不由地抿唇一笑,前几日因病痛产生的怨气也一扫而空,只是因为过度劳累,腹中有些饥饿起来。
其实到了她这个修为,已经不需要进食,靠修炼就能补充体力,但她多日休息,丹田中空空如也,一时补充不上,头就开始发晕。
她摸索着走到石桌旁,叹了口气。
她怎么竟忘了禁足的事,不会有人给她送饭,为今之计,只能靠修炼一点点恢复,所幸她有的是时间,不会有饿死的风险。
她放下剑,开始闭目凝神。
刚有些入定,忽听不远处发出一声细小的响动,她侧耳听去,发现是有人在爬她院子的外墙。
奇怪。
这里是宗门内部,不会有贼人之流,那么爬墙的是谁?她仔细感受了一下,发现此人的修为在她之下,刚过筑基。
是本门的弟子?
她都已经这样了,还会有谁来看她呢?
凌傲蕊自嘲地想着,不止是眼睛废了,还传出轻薄别人的恶名,谁还愿意与她沾染半分?
但她又不好出声,此人修为不高,万一被吓到摔出个好歹,倒是她的不是,于是她静静地等着,等对方笨拙地从墙头滑下来,才轻声问:“是谁?”
对方明显停下了步子,但不说话。
“是哪位师弟师妹吗?”凌傲蕊道:“我被关了禁足,不允许任何人探望,你快回去吧,要是被发现就糟了。”
那人还是不说话,一步步坚定地往前。
凌傲蕊皱起了眉,她倒不怕对方对她不利,只是此人如此执着,到底所为何事?
以防万一,她虚虚把手放在了剑柄上。
对方并没有发现她的动作,这也进一步印证了凌傲蕊的猜想,对方的确没有坏心,十有八九就是同门的弟子,趁着没人前来探望。
只是,为什么不说话呢?
怕自己给师尊告状?
凌傲蕊不由会心一笑,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就让她看一看又怎样?
于是她坐直了身体,等着对方过来。
对方蹑手蹑脚走近,把一个重物放到她的桌上,驻足半晌,突然转身走了。
“等等。”凌傲蕊叫住她:“这是什么?”
那人顿了顿,压着嗓子道:“餐食。”
凌傲蕊愕然间,对方已快步去了,她摸了摸那个东西,果然是个食盒,大致有三层,精致无比。
她一打开盖子,就闻到一股清香。
是清蒸石斑鱼的味道,还有水蒸蛋,第二层是盐炒枸杞芽,凉拌苦瓜,最下面一层是灵米,还有一碟子切片瓜果。
她口轻,这都是她爱吃的东西。
凌傲蕊一时怔住,她没想到此人竟然这么有心,冒着被责罚的风险来看她便罢了,还做了这么多她爱吃的菜。
可惜对方不愿暴露身份,不然她真要好好感谢对方一番。
……
司荔立在门外不远,看着凌傲蕊拿起筷子,才偷偷舒了口气,她之所以不出声,是因为她知道自己对不起凌师姐,对方也不想看到她,而她关心对方,是出自自愿真心,不求回报,实在用不着表明身份。
那天之后,她没有一天不愧疚。
每天下课后,她都会偷偷过来看看,只是碍于有童子把守,一直没有得到见面的机会,昨日的事发生后,她突然想到师姐被关了禁闭,没人给她送饭,岂不是会饿着身子?
于是她去小厨房打包了几道师姐平素爱吃的菜,又用法术保温着,用最快的速度赶回来,送到师姐的手上。
看样子,师姐很满意。
她莫名满足了些,蹦跳着往山下跑去,刚走到舍监前,就听到里面有几个人的议论声,说的正是昨天那件丑闻。
凌傲蕊意图轻薄年轻弟子,被各位大能撞了个正着,这种桃色新闻自然是瞒不住的,大家听了大呼恶心,说自己以前怎么没看出,凌傲蕊竟是这等无耻之人。
若此事当真,那她真要沦为笑柄了。
司荔听到他们大笑的声音,一腔少女情怀瞬间化成愤懑不平,她一脚把门踹开,厉声道:“上次要不是凌师姐出手,你们早就死在大蛇口中了,别人议论这事我管不着,你们有什么资格在这儿冷嘲热讽,不觉得亏心吗?”
她表面是在扫视众人,实际上主要针对的是这群人里的领头,丘唯,他刚才跳得最欢,全然忘了自己被大蛇吓到失禁的丑态。
丘唯被她说得一僵,但还是反驳道:“一码归一码,难道她救过我,我就得不辨是非给她站队?她都做出来了还怕别人说?司荔,你也别在这儿当好人,你这么着急究竟是因为愧疚,还是真有正义感,你自己心里最清楚,再说,你这么护着人家,人家领你的情吗,让你进门吗?”
这一连串的质问直击司荔痛点,她本就因为连累凌傲蕊而自愧不已,但不知为何,宗主竟没有降罪,这让她的愧疚更甚,誓要以效忠宗门,效忠凌师姐为后半生的目标。
丘唯看她哑口无言,得意道:“你的凌师姐有没有错,今晚寿宴上自有定论,到时她就是想赖,也赖不掉!”
说罢,他就率先拂袖而去。
其他人也都散了,原地只留司荔一人。
她恨恨地看着他们离开,心中不由对祁情起了怨恨——在她心里,凌师姐根本不可能做那种事,也不可能看得上祁清那种货色,所以这件事一定是祁清捣鬼,或是蓄意勾引,或是另有图谋。
若有机会,她一定要让祁清付出代价。
而那一边的祁清丝毫不知外面发生的事,昨晚她和虞烟回来之后,便各自在床上睡下,没再多说什么。
她以为虞烟还在生气,谁知从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怀里又多了一团温香软玉,她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心道这人倒不记仇,还没过夜,就又恢复了不设防的模样。
这便算了,对方还会莫名其妙走错床。
也不知道为什么,以虞烟的修为,原本是不用睡觉的,像她这种修为的大能,早已把一切时间都献给了修炼,以求早日飞升。
但虞烟好像并不在乎飞升与否。
她轻轻推了推,越推,对方抱得越紧,那股特有的冷香在她身周萦绕,让她燥热的身体多少降了些温,今天外面的太阳很大,光线照得人睁不开眼,屋子里却冷暖适宜,也不知是什么原因。
算了,要不再睡会吧。
这时候的祁清并不知道,虞烟以前所住的天宫远在九霄云外,所谓高处不胜寒,那里奇冷无比,时间久了,就练就了一副冰肌玉骨,很是惧寒。
而祁清这样的年轻姑娘,最是血气旺盛的年纪,像个柔软的天然大暖炉,虞烟会忍不住想抱着她睡觉。
又睡了半日,祁清被三急憋醒。
她现在的身体修为不高,与凡人几乎无异,吃喝拉撒哪个都缺不了,只得趁虞烟翻身,自己溜出去上个厕所。
回来的时候,刚好遇上送信的童子。
她拆开看了看,发现是苏妙音托人送来的,说是退宗的事已有眉目,现在只需宗主点头,此来送信,就是邀她过去,商量怎么说服宗主。
这不能不算个好消息。
天知道她等这一天等了多久。
她执着信想回去告诉虞烟,结果对方还在睡觉,便想着不打扰她,等到事情办妥,刚好可以给她一个惊喜。
驾着纸鹤飞去的路上,祁清看见各处都在张灯结彩,弟子们虽然忙碌,脸上却惧有喜色,这是当然的事,宗主寿宴,九州宾客全都齐聚在此,这不仅是宗主有面子,更是肯定了天剑宗的实力。
他们作为天剑宗的一员,自然与有荣焉。
若是以前的祁清,也会和他们一样。
可现在她的心境已经大变,与天剑宗割席也成必然,而且这个场景,总让她想起前世凌傲蕊的结侣大典,那天也是夜晚,也是这么热闹非凡。
她收回目光,专心向前飞去。
这次的谈话异常顺利,苏妙音也没再提挽留,只是多次提醒她有点耐心,等寿宴结束,宗主心里正高兴时再去提退宗,必能事半功倍。
祁清自然答应,她就是再着急,也没必要非得选在寿宴上提,不过是半晚上的事,她等得起。
确认她听进去后,苏妙音有些感叹,说起她们以前拜师时的旧事,又说两人虽说交往不深,却也算师徒一场,此时一旦分离,还真有些舍不得。
祁清坐在一旁听得尴尬,其实加起来也就那么几次见面,被她翻来覆去地讲,自己也不知怎么搭话,只得勉强附和了几句。
终于磨蹭到夜幕降临,对方才如梦初醒:“哎呀,你看我,说起话来就忘了时间,寿宴就快开始了,我们赶快过去吧。”
祁清道:“我回去叫上鸣怀仙尊吧。”
苏妙音笑道:“她又不是孩子了,哪里需要你帮她操心,时候不早了,说不定她已先去了。”
见祁清还有犹豫,她又道:“这样,你且先随我过去,如果过去后她还没到,我再派追风撵去接她。”
见她再三坚持,祁清只好答应。
两人乘着飞撵,不一会儿就到了主峰的宴客厅,这次寿宴大办,来的宾客不少,已经有很多人先到了,席位相近的都聚在一处,寒暄的寒暄,劝酒的劝酒,负责接引的童子们连停脚的功夫都没有,个个忙得要死。
祁清好不容易才拦下一个,问她虞烟到了没,她摇道:“没看见,师姐自己找找吧。”
还没到?
可宴会就要开始了。
祁清有些着急,想过去找苏妙音借飞撵回去看看,但就在这时,有个小童突然拦住了她,说鸣怀仙尊给她留了口信。
“她说她门下有个弟子过来,要她处理一件急事,让您先入席,不必等她了。”
祁清问他还有没有其他话,他道:“没有,师姐不如先入席,等过后再问她不迟。”
说罢,他就又往人群中去了。
祁清慢慢捏拳,脸上的急切也渐渐褪去,刚才她只是担心虞烟迷路,现在看来,事情应该远不止那么简单。
她偷偷传音过去,那边没人应答。
她想出门去找人,但拥挤的人群总是恰到好处地拦住她的去路,不管怎么走,她都只会回到原处。
是阵法。
只有她一人发现么?还是只针对她?
她立在巨大而明亮的会场中间,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中了圈套,从小童特意挑在她落单时传话开始,到苏妙音拉着她不停叙旧,再到这个小童传话说虞烟离开,全都是一个局。
这么精巧绝伦的局中局,必定不是苏妙音一个人的手笔,不过能肯定的是,她一定是其中重要的一环。
但这个局有个致命的破绽,那就是虞烟根本没有弟子,他们一定没想到,虞烟那么尊贵的身份,居然连半个弟子门人都没有。
他们的傲慢,成就了祁清第一个优势。
她握紧了拳,没想到自己一再忍让,居然换来对方的得寸进尺。现在对方天时地利人和全都占优,是把她当成了案板上的鱼肉。
但是鱼肉,也有反抗的资格。
她深呼一口气,震声道:“青翠峰弟子祁清,现申请退出天剑宗,还请宗主批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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