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一百零一章

    原本严肃的气氛随着厄里亚诡异的、仿佛来自其他片场的台词光速崩塌。

    蝙蝠帮首领听到厄里亚的话, 震惊地看着他,一时间失去了言语:“你……不是……你什么玩意?”

    厄里亚转头想走,蝙蝠帮首领急匆匆追在他身后,显得既无助又可怜:“所以超人真的在你那?不是……能不能慢点走, 和我们讲讲到底是什么情况?你能放他离开吗?需要什么条件?我们可以用金钱或任何你想要的东西做交换……”

    厄里亚说:“你是不是不懂什么叫‘最特殊’?”

    “等等!等一下!您多少也考虑一下超人自己的意愿吧!”

    “他是自愿的。”

    “他——啊???”

    这段诡异的对话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蝙蝠帮首领站在原地, 整个人都凝固成了一尊石雕。他看着厄里亚的目光中有三分惊愕,三分不解, 三分愤怒, 还有一分质疑, 如果所有这些情绪能融合成一句话,大概就会变成:

    **,你对超人做了什么?!

    厄里亚相信自己在这一刻超越卢瑟,成为了这位俄罗斯本土恐怖组织头子心中最大的敌人。

    又过了将近半分钟,蝙蝠帮首领才勉强维持着镇定说道:“你怎么证明他是自愿的?”

    厄里亚扬起眉:“你这么问我的时候,说明你已经信了,否则你为什么直接不反驳我?”

    这一刻, 大约又有无数不礼貌的长短句从蝙蝠帮首领心中划过, 很难想象这人的思维究竟跃进到了哪个层面,他沉默了一会以后用十分复杂的语气问道:“真的不能再谈谈条件吗?”

    说完他自己大概也觉得这句话有点搞笑和没意义, 就僵硬地扯起嘴角笑了一下,后退几步:“当我没说。但之前超人救下了一位居民,还和她说了几句话,这件事就在你眼皮底下发生的, 周围还有不少目击证人, 你应该注意到了。”

    厄里亚不确定他干嘛突然提起这件事,奇怪地点点头。

    “你会伤害那些看到超人的人吗?”

    厄里亚有点理解他的思路了, 无语地回答:“不会。”

    “那当他们将超人还活着的消息传播出去以后呢?”

    这次厄里亚的表情简直有些轻蔑了:“我没兴趣为了这点小事到处封口。”

    蝙蝠帮首领深吸一口气,最后问了个问题:“你会为此……我的意思是,假如超人没有按照你的想法行事,你会伤害他吗?”

    厄里亚:“……”

    他被雷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转身就走。等他走远之后,蝙蝠帮首领见周围没人,原地蹲下双手抱头表情扭曲,兀自尴尬了很长时间,直到一通秘密联络打了进来:

    “我听说莫斯科郊外有人传出了超人还活着的消息,您知道这回事吗?!”

    “我知道。”蝙蝠帮首领冷静了许多,总算脱离那些站在他的立场上不得不问的,如同是从什么八点档狗血剧里流窜出来的2B问题带给他的心理阴影,勉强平静地说道,“我刚才亲眼看见了,是真的。”

    “什么?!”

    电话对面先是一片哗然,然后有人发出欢呼声——这对他们的身份来说原本不应该。蝙蝠帮首领放任同伴们抒发最真实的情绪,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到,等到大多数人都回过神来闭上嘴以后,他才说起更现实的内容:

    “情况很复杂,超人虽说还活着,却也等同于永远地离开了我们,现在咱们需要立刻联系克里姆林宫那边、开会讨论如何处理这个消息。民众该不该知道这件事?显然应该。但他们适合了解多少详情?知晓这些内情以后又会导致哪些后果,我们必须提前考虑……”

    手下即刻联络政府去了,在这里,没人会奇怪一个‘恐怖组织’怎么会和官方搭上线。屁股决定脑袋,利益决定立场,超人离开以前他们分别是正规军和恐怖分子,超人离开以后,他们完全可以和平演化成两党甚至党内的两派。

    另一边,厄里亚在郊外公园的一个长椅上找到了克拉克。

    冬日傍晚时分,金属制的长椅早已冻到舔一口会发甜的程度,并不适合人类长时间接触,因此整栋公园里都只有克拉克一个人。他两只手很规整地放在膝盖中间,双眼目视前方,没戴眼镜,上半身呈现出介于放松和僵直之间的姿态,大腿两侧金属椅上结的霜被热量融化成小水珠,洇湿了他裤腿的边缘处。

    厄里亚还没靠近,他就敏锐地转过头,蓝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厄里亚,一秒钟都没停顿地说道:

    “什么叫我是你最特殊的个人收藏品?”

    “你听见了?”厄里亚承认说,“我想吓唬他一下。”

    “你把他吓得够呛,我也是。”克拉克抬起头与厄里亚对视,“我救人前都忘记询问你的意见了,对不起。”

    “什么?你也不需要……哦。”厄里亚说到一半突然产生明悟,顿时又好气又好笑,没忍住骂了一声,“Fuck,你在这种时候跟我玩这个。”

    “我在反思以后很认真地恳求命运主宰的原谅。”克拉克一本正经地说,“但是考虑到我毕竟是自愿成为你的收藏品的,所以可能会有些优待?”

    “没有。”厄里亚配合他,不过语气显得干巴巴的,不如正联主席那么放得开,“认清自己的身份,你破坏了我的计划,下次要是再发生这种事,我就要去戳瞎那些看到你还活着的人。”

    “……换个方法吧,戳瞎是不是有些太奇怪了?”

    厄里亚噎了一下,恼怒道:“你觉得你说的就不奇怪吗?!”

    克拉克显得有点不服气,他大概觉得自己刚才角色扮演时发挥得好极了。但他没有选择继续争论这一点,而是忽地严肃起来。

    厄里亚也跟着严肃起来,却听见他说:

    “我究竟要怎么做,你才不会戳瞎那些可怜人?”

    “……”

    厄里亚深呼吸,吐气,深呼吸,再吐气,重复几次之后还是遏制不住,转过头捂着脸放声大笑,笑得耳朵都红了,主要是替克拉克和自己觉得羞耻。克拉克也被他笑得脸红了,去够厄里亚捂脸的手:“行了,厄里亚,笑几声就可以了……再笑一会我就要生气了,本来没那么奇怪的!”

    “对不起,对不起。”厄里亚接连道歉,歉意都快从他的表情中溢出来了,“我们可以重来一遍。”

    “刚才的对话绝版了,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克拉克抱起手臂。

    厄里亚当真很遗憾地劝他:“上次你是自愿的,这次你可以是非自愿的。”

    克拉克:“……”

    这场玩笑的余韵持续了很久,厄里亚一看到超人那张脸就想笑,是那种和脚下这片北国冻土格格不入的、令人不适应的坦诚的快乐,他不再因为很多现实的困境而感到愤怒,重新找回了日常的平静。周围的霜冻与露水在他们谈笑时变得狼藉一片,犹如大自然对暖阳的一笔记录。

    克拉克这时才仿佛不经意地说:“你和那个蝙蝠帮头领对话时,我抽空去了一趟北极。”

    厄里亚惊讶地转过头。

    两个人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自然而然地交叠在了一起,谁都没有在意。克拉克感受着从另一具躯体上传来的温度,不自觉地压低声音说:“这里的超人……红色之子在北极留下了一座堡垒,他管它叫‘冬宫’。红子消失以后,苏联与美国同时在冬宫门前驻军,但他们谁都撬不开那扇门,也进不去里面。”

    “里面有什么?”

    “我不知道。”

    克拉克说,“我还没有进去过,我觉得你会想要和我一起去。”

    **

    于是十分钟后,两人顶着比西伯利亚冷空气还要凛冽的狂风在积雪之中跋涉到了红子的冬宫附近。放眼望去群山一片银装素裹,金字塔形状的宫殿伫立在山坳中,好似冰雪铸就的摇篮。四周每个山顶都能看见在此驻扎的军队,直升机起起落落运送物资,纯净的天空中时不时有弹药的光芒一闪即逝,在广袤磅礴的极地间显得格外渺小。

    克拉克的鼻腔喷出一股白雾。他眯起眼睛观察那些来自不同势力的军队,说道:“他们现在发现不了我们,然而只要我一开门,所有人都能看得到。”

    厄里亚说:“惊喜和惊吓哪个会更多一些?”

    克拉克笑了笑:“我猜是惊吓……如果我猜错了,就把公园里的对话非自愿地再来一遍。”

    厄里亚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猜是惊喜。”

    “这世上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都会期望超人还活着。”

    “既然命运都这么说了。”

    克拉克一边说一边从某一座山上拾起巨大的钥匙,将它插进冬宫的锁眼当中。尘封许久的大门轰然开启,门上的积雪簌簌落下,远处军队马上骚动起来,克拉克能听见人们惊慌的叫嚷和脚步声,但他全都没有在意。他只是看着厄里亚,往旁边侧过身,让厄里亚走在前面,“走吧,看看他在这里留下了什么东西。”

    第102章 第一百零二章

    “见鬼, 什么情况?!”

    一个军官举着望远镜,死死盯着远处的冬宫,大门开启时震下来的积雪挡住了他的视线,哪怕他再怎么调整角度, 也看不到冬宫内部一丝一毫的场景。

    “开门的是美国人吗?”

    “不是, 长官!我们刚接到从国内传来的紧急消息, 一位莫斯科老人和数位目击者声称超人没有死!”

    “这怎么可能?白宫那边怎么说?”

    “美国媒体已经在卢瑟的授意下站出来声称,是我们这边伪造超人还活着的假消息以稳定局势……”

    “随他们怎么说, 反正超人活着还是死了不是我说了算。我就他妈想知道这扇门为什么突然打开了!哪怕超人没死, 他安静了这么多天, 怎么偏偏在我值守的时候出现?”

    “这个,这个,也有人说他们看见了……”

    “谁?你再这么吞吞吐吐的,我就把你的头插进雪地里。”

    “报告长官,他们看见了‘命运’!”

    军官微微一愣,然后深吸一口气。他转过头看着阳光下如水晶般耀眼的冬宫,半晌露出了带着些许敬畏和警惕的表情:“是祂?祂回来了?”

    “据说是的。”

    “为了什么?超人?”

    “没人知道。”

    “这么说……超人到底还是把冬宫留给了祂。”

    军官回想着许多年前, 当他还是个毛头小子时, 在莫斯科看到过的一幕幕场景。回忆宛如熠熠生辉的黄金,令他忍不住喃喃自语说道, “命运来到我们的国家,又转眼间离开这世界,无论是祂、超人、还是我们,都像是宇宙里诞生的一闪即逝的奇迹火花, 等到祂时隔多年再度故地重游……”

    他停顿了一下, 感到喉咙里泛起苦涩的意味,“这不符合时代的奇迹也就结束了。”

    **

    厄里亚踩着冬宫光可鉴人的地砖, 向冰雪堡垒的深处走去。

    严格来说,冬宫在结构上和克拉克的孤独堡垒并没有太大不同,比如它们都坐落在北极附近,开门方式也都是拾起一把巨大的特制钥匙并把它插进锁孔中,这让厄里亚再度生出了熟悉的感觉。

    在他的认知中,不久之前自己才跟着超人一块参观了孤独堡垒,当时这座城堡还没有彻底修剪完成,大部分区域都显得空荡荡的,少数超人长期逗留的房间则显得凌乱而‘人性化’,让人看到它们能第一时间联想到‘这里有人居住’。

    红子的冬宫就要规整许多,相当于孤独堡垒升级后的plus版本。

    他将每个房间按照功能划分到了不同区域,每一面墙壁上面都挂着指示牌,仿佛随时等着陌生人来拜访似的。这种感觉并不能等同于超人在孤独堡垒象征性设置出一个属于‘克拉克’的房间,以使那些偶然闯入其中的人能够将超人和克拉克当成两个人(究竟会不会有人闯进去都是个未知数,厄里亚相信克拉克只是觉得这样做很有趣……也确实很有趣)。

    红子是真的把冬宫装修成了一座便于人员进出的办工地点。

    尽管这里仅仅住着他一个人。

    厄里亚只能猜测红子是预感到,总有一天这里将不再属于他,于是最开始设计时就仔细考虑了如何方便那些当他不在以后来到冬宫的访客。

    你们想要收藏品可以往这边走,想要参观宇宙动植物标本就往那边走……墙上指示牌的作用就是这些。

    连克拉克都看得有些惊异,对厄里亚说道:“你知道孤独堡垒还没有建成,它对我而言有着不一样的意义,老实说,我从来没想过将它与陌生人分享。”

    他沉默了一会,又说:“这里的超人和我不一样,他把所有地球人——至少是所有苏联人当成了自己的家人。他知道自己离开后早晚有人能破解外面那扇大门,所以就把堡垒里面设计成这幅样子。”

    你在什么情况下才会主动在死后向陌生人分享你的家?

    它不是金钱,不是银行卡上的一串数字。它是你的房屋,你数十年间长久居住的地点,里面的每一样事物都倾注了你的感情,哪怕其中一片团成球的废纸,纸上的文字也是你在某一刻亲手写下的。

    厄里亚认为有两种可能。

    一是克拉克说的那样,红子爱所有的人类。这种爱是对家人的爱,家人当然能够在他死后继承他的一切。

    二是个有些悲观的想法:他若从很早以前便知晓有这样一天,因而从未将这里当成家,那把冬宫装修成眼前这样就很正常了。

    克拉克是个乐观主义者,总是将人往好的方面想,想得比他自己还要好。厄里亚不确定红子究竟是哪一种情况,他其实更倾向于二者结合——红子既爱人类,也做好了突然死亡、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准备。

    孤独堡垒对克拉克而言是个寄托着无限未来的温馨居所。

    冬宫对红子来说是却一座宏伟的坟墓。

    谁替他提前写好了墓志铭?

    是‘命运’。

    多年以后,厄里亚在红子死后第一个踏进冬宫,遵照着墙壁上的指示巡看红色之子的遗产,也许这一切在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但是厄里亚又想到,冬宫毕竟是红子的家,所以这里一定有几个房间,即使是他也不打算将它们对外开放。换句话说,若是陌生访客能在整片冬宫的所有房间来去自如,那么恐怕真正重要的东西早就被主人转移到其他地方去了。

    厄里亚打算找找看有没有那样一个随着红子的离开彻底封锁的地方。不知是不是有机器人定期在这里做清洁,整座宫殿纤尘不染,干净得可怕,他和克拉克两个人脚步与地砖碰撞发出的敲击声又空又响,传得很遥远,衬托得四周愈发寂静。

    最终他们来到一个房间门前。它对应着孤独堡垒内部超人留给自己的休息室,门上罕见地没有标注任何功能,当厄里亚站在门外时,它也没有自动打开。

    看来这就是红子留给自己的一小块被称之为‘家’的地方了。厄里亚观察着房门,问克拉克:“如果是你,别人强闯进去会有什么后果?”

    克拉克代入了一下回答:“我会想办法把闯入者赶出去,然后彻底销毁房间吧,毕竟里面肯定都是不想让别人见到的东西。但这里的超人不是我,我的想法未必准确。”

    厄里亚摇摇头。

    他在门前静立几秒钟,突然伸出手拧了一下门把手。

    ——门开了。

    克拉克惊了惊:“门没锁?”

    “不。”厄里亚若有所思地说,“我开门时感觉它卡了一下,门把手应该有身份识别功能。他知道我会来,只是无法确定我是不是在变故发生后第一个进入冬宫的人……”

    他没再说下去,大步走进房间。

    这里是红子的休息室。

    另一座孤独堡垒中,超人设置了两个紧挨着的房间,分别是自己的休息室和厄里亚的书房。这里红子直接将中间的墙壁打通了,因此他的休息室显得格外大,完全是一个独居小公寓的程度,有床,有厨房,有工作区和娱乐区,还有卫生间与淋浴间。

    直到走进这里,厄里亚才能察觉到生活的痕迹。休息室不像走廊和其他房间那样井井有条,一切都是混乱的——地毯上有个沙发垫,床上放着本书,微波炉上有一袋开封的薯片,灶台中间有一盒草莓、因为主人长期不在已经发霉了,衣柜里也乱糟糟的,堆着团成团的几件没来得及洗的衣服。

    每一样事物都像活着一样。

    每一样事物都在它们的主人死去的刹那冻结。

    红子再也不会回来了,外面的走廊诉说着他对此早已知晓并且提前做出了安排,这间休息室却仿佛仍旧茫然地等待着。厄里亚的视线在所有普通的日常用品上一扫而过,最终望向房间角落的书桌。

    那上面没有电脑,没有任何电子产品,显得异常空旷。厄里亚走过去,迟疑了一下,拉开办公桌旁边的抽屉。

    里面是四个白色的塑料筐,筐里整整齐齐摞放着折叠好的信纸。

    厄里亚短暂地竟然没能下定决心去看这些纸上面都写了什么内容,它们加起来得有成百上千张,看上去既像是日记,也像是信件。无论如何,这算是红子最为隐秘私人的一面,厄里亚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权力去阅读它们。

    使他下定决心的是在第一个塑料筐里发现的一小张纸条。

    上面写到:

    ‘它们是留给你的,你想怎么处理都行,但最好别让其他人看见。’

    ‘……其实我并不能肯定你会在一切结束以后回来。’

    ‘就让我假设我们对命运而言,尚有一丝特别之处吧。’

    厄里亚发现身后克拉克礼貌性地移开了视线,于是说道:“我觉得你该看看这些,里面的内容或许很重要。”

    “我知道,但他是写给你的。”

    克拉克说。

    “你不算是‘其他人’。”

    厄里亚的意思是,克拉克某种意义上和红子是同一个人,然而克拉克显然想差了。他很高兴,却依旧犹豫,过了一会说道:“还是算了,你看完将内容转述给我就行。”

    说完他转过身找了个沙发坐下,打算把红子留在灶台上那些没发霉的草莓挑出来洗洗吃掉。同样都是超人,或许不该翻看彼此的日记,不过分享一盒烂掉的草莓想必是没什么问题的。

    厄里亚则重新低下头,从塑料筐里抽出第一张也是时间距离现在最久远的信纸。

    那上面用钢笔一笔一划工整地写到:

    [亲爱的厄里亚:

    原谅我这么叫你,我从别处听说了这个名字。是它让我想起以前那些日子,然后突然生出给你写信的想法。也许你在很久以后会发现这些信,更大概率是你永远不会读到它们,因此我在动笔时更多是想到哪写到哪,写给我自己,里面有很多沉闷无趣的内容,我要在这里提前说明,我是在浪费你宝贵的时间,以报复你当初扔下我们一个人去别处享受生活的行为。

    好吧,上面其实是个玩笑。

    事情是这样的,我始终相信这世上有很多名不见经传的聪明人。莱克斯·卢瑟坚信自己的智慧非比寻常,他从来看不起其他人,也看不起我。我在他眼里大概就是个种地的,或是工厂里的技工——他瞧不起这两种工作,哪怕农民和工人勤奋工作养活了他。我愿意承认我大概有一些方面不如他(他在卑鄙上总是更胜一筹),但是显然,他在某些事项上远远落后于我。

    (一些涂改)今天是19xx年x月x日,厄里亚,我不知道你在哪里,现在正在做什么,我写这封信的时候实在忍不住想要见你一面,因为我发觉自己可能比卢瑟想象中要聪明一点。

    我可能发现了这个宇宙的真相。

    它应该和你有关。]

    第103章 第一百零三章

    [我知道这个话题来得有些突然, 但你想想我是什么时候降落在地球的?苏联的太空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备,尤里·阿列克谢耶维奇·加加林那个小伙子眼看就要飞上太空了,人类将第一次用自己的头脑和双手脱离摇篮、触摸星空,再过几十年或数百年, 也许他们便能够在茫茫宇宙中找到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

    而就在这时。

    一艘外星飞船翻滚着降落在人员密集的农庄里, 我从驾驶舱中爬了出来, 遇见一群心地善良的好人……他们并不知道,在他们决定将我接纳为人类中的一份子时, 我就毁掉了一切, 或者至少毁了他们未来的一部分可能性。我并不是在无理由地将责任归结到自己身上, 也是很久以后才开始思考这些的:在一个落后的星球上(我是相对而言),两国对垒、有无数人吃不饱饭的年代,一个突然出现的,掌握着先进技术又强大到能被称为‘Superman’的智慧生物究竟意味着什么?

    1951年,苏联历经千辛万苦将两只狗送上了距离地表101公里的高度。

    仅仅过了三年,俄罗斯在氪星科技的帮助下,提前数年将斯普特尼克1号卫星送上太空。

    又过了一年, 某位与我交好的军官让我带他去月球上走一走, 我答应了。我们不做任何防备地降落在一个巨大的陨石坑中间,我用我的生物力场保护他远离辐射和低温, 他身上只带了一个小小的氧气瓶,我提前说了连氧气瓶也用不上,但他为了以防万一非要带着,后来果然没用上。

    我记得我们站在环形山上望着远方既巨大又渺小的地球, 沉默了很长时间, 他对我说,他本来想在月球上插一面国旗, 可是当他真的来到宇宙中,踏上另一颗星球时,忽然就不想那么做了。

    “有什么意义呢?”他问我,“只有几年前的俄国人和美国人才会为此欣喜若狂,而现在我们来到月球,就和进入自己家的后花园一样简单。”

    我仍然能记起他说话时看向我的眼神,厄里亚,他那么高兴,那么感激,一股发自内心的崇敬压过了我们之间志同道合的友谊,他看待我不再是看着他的朋友索米什卡,而是在看一个名叫超人的陌生人。

    ……

    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最难忘的当然是我们相处的那五年。我一度担心是我在莫斯科郊外给你吹了那首曲子,才让你决定离开的(虽说你早说过你不会在这停留很久),但有些事烦恼也没有用处,对吧?

    就像我是谁,我来自哪,我爱上什么人……都不是我能够决定的,所以我决定在这里多说几句,那就是我几乎对这五年里的每一天都印象深刻。我时常会陷入回忆,对着熟悉的场景产生联想,或者在睡着以后做梦,布莱尼亚克从它的词库里找了个形容词,叫‘相思成疾’,但我只是逃避现实。(一些涂改)

    你离开以后发生太多事了,彼得死了,蝙蝠侠也死了,神奇女侠离开了,斯大林格勒由于我没能阻止卢瑟和布莱尼亚克的阴谋,被装在罐子里,城市中的所有人都还活着,却变得比蚂蚁还要小,每次我在罐子外面对他们说话,他们扬起头看着我,我都会感到愧疚和恐惧,我控制不住地怀疑我自己(很大一段涂改)先贤留下了思想和书籍,可是谁能指导人们如何去施行?谁能想象在一群强大外星人频繁光顾的地球上发展自身?谁来保证我们不犯错误?

    难道超人会犯错吗?

    凭什么超人不能犯错?

    不是我,而换成另外的任何一个人,他们就能做得更好?(笔迹很用力,中间有段划掉了,厄里亚辨认了半天,觉得那句话是‘有些人幻想我是完美的,另一些人幻想我天生就带着某种罪孽,没人觉得我是个和他们一样的人’)

    然而若是错的是别人,我能够试着去阻止,可若是错的人是我,谁能阻止我?

    每到这种时刻,我就会想起你。我承认这是很功利性的思念,就像我坐在雪地里啃硬得能砸死人的面包时会怀念热腾腾的红菜汤——你不要介意我把你比作红菜汤,毕竟你们的头发都是红色的。

    我喝汤的时候也会想到你,以及看到许多红色的东西的时候。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我渴望你能给我一个答案,不论是我们都心照不宣的那个私人话题,还是我的未来。

    哦,写到这儿,我才想起刚才我为什么要写这些,我是想讲讲那个所谓的‘世界真相’来着。

    这是前段时间发生的事了,现在地球科技已经高速发展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水平,畸形的水平。一些外国报纸抨击人类窃取了神的力量,他们说的其实有一定道理,思想本来应该随着科技共同发展,我们的部分科技以非常手段发展起来了,就衬得其他方面像瘸了一条腿,这其中,我最为突出,也最具代表性,就在几个月前,我在布莱尼亚克(它被我改造成了一个合格的辅助AI)的帮助下研究氪星人脑神经和人类的异同时,突然发现自己拥有了一段不属于我的记忆。

    ‘平行宇宙’超人的记忆。

    它出现得非常突然,大概讲一个神秘的、所有人(包括普通人)都是坏蛋的宇宙里出现了一个邪恶的美国超人,他和他的同伴组建了名叫‘辛迪加’的组织,还统治了地球。

    由于所有人都无药可救的世界对我来说实在没什么实感,这段忽然出现的记忆并未对我造成太多影响,但上述内容并不是这段记忆最为怪异的地方,它的奇怪之处在于,从邪恶超人的视角来看,宇宙似乎行进到某一时刻后毫无征兆地终止了,他的回忆变成了一片空白,然后在浑浑噩噩不知生死的时刻,他的大脑捕捉到了一段声音,说的是:

    “参数设置错了。”

    排除掉这句没头没尾的话,除了做研究以外,我还有很多事要忙,邪恶超人的记忆最开始并没有得到我的重视。可是就在前几天,卢瑟打电话过来和我聊天(他主要是趁着各种机会不遗余力地动摇我,而我通常还该死地挺好奇他会在电话里说些什么),说他在美国周边的一些小国家中发现了将我当成神来崇拜的邪.教组织。

    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发生了,我向来十分厌恶类似的盲目又反智的行径,也对卢瑟洋洋得意的口吻感到厌烦。挂掉电话之后我亲自跑了一趟,想要看看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哪怕是陷阱我也认了。

    结果当地的确有一个教团,只不过卢瑟犯了一个严重的、以他自称的‘智慧’来说略显愚蠢的错误。

    他看到邪.教徒在山洞里绘制太阳,以为他们祭祀的人是我。

    而我注意到了太阳下方还有尚未雕刻完成的书籍与锁链。

    那一刻我意识到,这群人并非崇敬超人,而是在祭拜‘命运’。我感到不寒而栗,更多疑问随之而来:他们是怎么知道你的?你只在莫斯科住过五年,这些生活在美洲大陆上的人,本来永远也不可能接触到你。

    我甚至怀疑你在向我告别后转而去我的敌人那里培养了一群对手,让他们在将来的某一天能够杀死我,毕竟,‘世界需要一个失败的超人’……

    现在想来,我当时的质疑毫无道理。想到你是本能,想到你可能没有离开我们也是本能,怀疑你对我说谎大概是出于嫉妒,我和其他人类从本质上说的确没什么两样。嫉妒让我想过将这群邪.教徒抓到监牢之中,但最后我只是拿走了他们的一本教典。

    接下来我时刻监听着他们的对话,防止他们伤害普通人,其他时间我就在钻研他们的典籍。这狗屁不通(划掉了)这前言不搭后语的邪.教说明书竟然有一段还算科学(也不是特别科学)的历史记录,详细说了成百上千年前有谁在哪发现了‘命运’留下的痕迹,又说美国的科学家挖掘出的一块白垩纪的翼龙化石显示它生前曾被某种金属制品打掉半颗牙(认真的?你曾经有和恐龙搏斗过吗?)。

    我不知道这些邪.教徒为什么会认定那个在一亿万年前出现在地球上的、疑似能使用工具的生命是你。

    我也不知道他们从哪听说了你的书,锁链,还有长袍。

    他们将本来应该只有我一个人怀念着的事物刻在岩壁上,辅以胡言乱语,说给那些承受不住现实苦难的人听。昨天晚上,我正在睡觉时,听到他们呼唤你的名字,向你祈祷。他们说‘命运啊,假使你真的存在,就来到我们身边’。这些话吵得我睡不着,我翻来覆去一个晚上,生怕你真的会被他们烦得回来这里。

    那我徒劳等待的这些年岂不是全都浪费了吗?显得我和卢瑟一样愚蠢,在不该犯错的地方想当然。过两天我会挤出时间再研究一下邪恶超人的记忆,顺带弄清楚邪.教徒们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既希望他们是群骗子,也希望他们能有点真本事。

    今天早上我起床后给自己做了饺子和杂拌汤,饺子很好吃,汤不好喝,我昨天放在冬宫的肉酱忘记送进冰箱,有点酸了,非常可惜,布莱尼亚克也不管。你和戴安娜走后,谁都不管我吃什么,这不是抱怨,只是陈述事实。无论如何,但愿我的肠胃比普通人坚强(就算拉肚子我也不会过来多说一句的)。吃完饭后我就坐在书桌前开始写这封信,写的时候其实并不指望你能看到,所以有些地方可能显得很唠叨,中途还因为几个笑话笑了半天。

    暂时就说到这吧,我要去工作了,祝你一切都好,这一天我也十分想念你(最后一句划掉了)。

    卡尔

    又:吃完了,没拉肚子,我问了专业厨师,他们说肉酱就是这个味道,下次兑点格瓦斯也许能压过酸味,有机会的话你可以试一试。]

    第104章 第一百零四章

    厄里亚屏住呼吸, 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正坐在沙发上专心致志和草莓梗作斗争的克拉克,摇了摇头,将手里的信放回抽屉,又拿出和它紧挨着的一张。

    上面的字迹渐渐开始变得熟悉起来了:

    [亲爱的厄里亚:

    昨天晚上邪.教徒又在祈祷了, 所以我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决定立刻给你写信。我本打算一周最多写一封, 免得在这项活动上面消耗太多时间, 或者不小心在你好不容易决定回来看看的时候给你留下一整筐信纸——然后我们见面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花上三天三夜,阅读‘那个超人’宁愿不工作也要写的都是些什么玩意。

    我发誓我一点也不想给你增添工作量, 在上一封信才刚写完没两天的情况下写这一封主要是因为邪.教徒们真的很烦, 我一度疑惑于他们为什么非得趁着我睡觉的时候大声传教, 后来才想起我们之间有时差……这是多么有趣的事,地球明明只有一丁点大,但我和生活在美洲的人仅由于时差就仿佛生活在两个不相干的世界。

    我刚才差点想去警告这群人,告诉他们‘你们已经被超人盯上了所以最好低调一点。你问超人是谁?超人就是我’……他们下次就能学会在祷告时钻进含铅的房子里面,还会趁我着听不见向你大声告状。不过我又想到如果我真的这么做了,当晚我就要写二十篇报告以及开二百个会议来平息此事引发的政治影响,导致我没时间给你写信, 于是我最终还是躺在东宫里给自己戴上一个特制的降噪耳机。

    感谢降噪耳机, 这是地球20世纪最伟大的发明(只是我的观点,不代表俄罗斯和苏联)。

    天啊, 我发现自己一件正经事都没提,却已经写了这么多字!我也没说我这几天都干了什么,其实没什么好讲的,不外乎就是管管这里、管管那里, 像个只要按下按键便会立刻出动的救火员。

    我时常在这种千篇一律的日常生活中想象此时此刻你在哪一条时间线上做着怎样的事, 你有可能在我的过去,也有可能在我的未来, 唯独不在我的现在。当我向主席团谎称我得了感冒,迎着一群聪明人的怀疑视线躲在冬宫里写下这段话的时候,你说不定正戴着拳套和一头霸王龙举办搏击赛,然后一拳打掉了路过翼龙的牙齿。

    唉,我真想知道你在做什么。

    不说了,得去救火。联盟院主席阿列克谢刚才对我说‘超人才不会得感冒’,真是奇了怪了,他又不是超人,他凭什么能信誓旦旦地得出这样的结论。

    你忠实的朋友,

    卡尔]

    这封信要比上一封短很多,厄里亚盯着它看了几秒钟,仿佛想要穿越时空了解到写下这封信的当天红子都做了哪些事,可惜普普通通的手写信显然不具备这样的功能,他只好快速抽出下一封。

    第三封信更短,只有一句话。

    [亲爱的厄里亚:

    为了替你减负,我成功忍了两周一笔都没动,调查邪.教也没什么结果,做的事情主要是救火。

    卡尔]

    厄里亚往后翻了翻,发现这些信有长有短,内容大部分都是轻松日常的玩笑话,讲今天吃了什么干了什么,替自己给厄里亚写信找一二三四五六个借口,还经常抱怨卢瑟与工作。他最激烈的言辞是称某自治共和国的代表是个‘货真价实的蠢货’,最违心的称赞是‘卢瑟偶尔会干点好事’,最高兴的时刻是有科学家模拟出了将斯大林格勒市从罐子里解救出来的方法,最沮丧是因为后来证明这种方法并不可行,最惊恐的一瞬是发现自己把早上写给厄里亚的信当成工作要用的文件送到了□□部长手中……

    [亲爱的厄里亚,

    发现那封信不见时,我差点就要告别地球了。

    我都想好了接下来要如何辞职,然后去宇宙里度过余生,向每个路过的外星人忏悔,幸好那位中奖的女士还没来得及打开‘文件’看一眼。]

    红子写到,

    [我去到她家里时,她正趴在桌子上睡觉,她的小孙女拿我写给你的信去逗弄家里的拉布拉多犬,这就是为什么你会发现上一张信纸变得皱皱巴巴的……我贿赂了小女孩一颗糖,让她替我隐瞒超人来过她家这回事,正巧她也在担心我向她奶奶告密,于是我们一拍即合,这场突发危机以罪恶的方式得到了解决。

    我鼓励人们在工作时劳逸结合,及时休息,这就是回报。

    又:造了一台新桌子给你写信,下次再怎么忙碌也不会发生同样的错误了。

    卡尔]

    厄里亚翻过三十多封信,大概过了一年时间,红子才再度提到邪.教徒相关的内容,不过这次换了个角度。

    [最亲爱的命运先生!

    你绝对想不到我今天经历了什么!

    上一个月过得简直稀里糊涂,我好像只是在家里睡了几觉,时间就把我给忘了、自顾自地往前走……直到昨天下午我才翻出了宗教事务委员会给我发的邮件,那已经是两个星期前的事了,都怪孟加拉地区的洪水耗费了大家太多精力,然后还有外星人袭击了一座城镇,某种微生物病毒入侵了斯大林格勒……麻烦事接踵而来,有几位正直善良的市民在天灾人祸中死于非命,尽管没人指责我,但我很愧疚也很难过,为了解决问题忙得不可开交。

    老实说,我真想不通地球有什么好的,这群外星人干嘛天天往太阳系跑?他们都不工作的吗?

    昨天我好不容易有机会回冬宫给自己做顿饭吃,我怀疑冰箱里的牛肉已经被我冻了半年了,不过解冻之后做成的肉串味道还不错。吃饭时我给宗教事务委员会回复了邮件,他们目前的主要工作是根据邪.教徒留下的信息按图索骥,寻找那些化石啊论文啊研究成果之类的究竟值不值得信任。

    近期他们联合一些相关部门,使用现如今最为先进的技术进行检测后得出结论,所谓的翼龙化石根本就是美国一所高校的研究团队为了骗经费伪造的,那颗不知名的动物头骨距今顶多有几万年,虽说伪造的手段精妙绝伦,却绝对不可能是一亿年前白垩纪的产物。

    这个结果其实不太出乎我的意料,不过我还是抽空跑到委员会总部,与项目负责人单独见了一面,她很确切地对我说,不光是翼龙化石,根据目前的资料,几乎可以断言,其他那几个和命运之主相关的证据全都是人为制造的,或是某种经过了过度揣测的巧合。换句话说,就好比热度经久不歇的尼斯湖水怪一样,有人凭借石头上的几道划痕或是天上飞过的鸟想象出了你的形象。

    我不禁感到疑惑。如若所有证据全都是假的,是人造的或是强行联想出来的,这群邪教徒又为什么可以将你描述得那么精准?

    负责人还在尽力去向我这个外行人讲解说有时就是会有这样奇妙的巧合,我却有些听不进去了。我不是质疑她的专业能力,而是忍不住开始思考,‘命运’一事上,是否真的存在巧合?

    你若只来过我们这里一次、只在这待过五年,邪.教徒们就不该知晓你存在,更不会将你当成神来祭拜。

    而你要是很久以前也曾光顾过,你存在的证据又怎么会全都是误会或伪造的?

    我本打算将这些疑惑暂时按下,等以后有机会再慢慢思考及验证,但在那时我忽然间生出一个奇怪的想法,我问负责人:“你们用新技术检测过其他的恐龙化石吗?”

    负责人摇摇头,回答:“没有,这和我们的任务相关吗?”

    我说:“我还不确定,请你们去检测一下,将结果尽快告诉我。”

    我不知道你是否了解,厄里亚,人类历史上发现大型生物骸骨的记录,最早可以追溯到1700年前。1822年,英国古生物学家理查·欧文首次创造了‘恐龙’一词,百多年来,我们在种种证据下对恐龙的存在深信不疑,我们还坚信它们生活在几亿年前的中生代,是人类出现以前地球上的霸主。

    但如果这对我们来说并不是真相呢?

    那颗经过复原的翼龙头骨曾经是恐龙存在的铁证之一,在科技更新换代以前,没有任何一个国家的任何一个科研团队敢于质疑它提供的‘历史记录’,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它都真的不能再真。

    然而现在铁证的一角已经被推翻了。我不受控制地顺着这条线怀疑下去,如果这颗恐龙化石是假的,实质是某种经过了精密雕饰的万年前、甚至千年前的生物,那么其他原始生物存在的证据呢?恐龙真的存在吗?其他古生物真的存在吗?

    若是它们都不存在,那么究竟是什么填充了三叠纪、侏罗纪与白垩纪的空白?

    或者说……我们这颗星球,真的有‘一亿年前’这段历史吗?]

    第105章 第一百零五章

    [一个不知道算好还是算坏的消息, 今天上午,实验室给我发来的检测结果显示,尽管人类迄今为止发现的绝大多数恐龙化石都不是‘恐龙’化石,而是别的什么玩意——天知道这些距今只有数千年历史的非本土异种生物是怎么跑到地球来的, 我怀疑宇宙里有个专门与各大高校科研团队合作的走私商, 但我想不出哪个有名有姓的外星商人会闲到这种程度。

    想想看, 他们还用高端技术(也可能对外星文明来说不是很高端)特地(如果是低端技术那说不定只是顺手为之)伪造了化石的年份!

    我的脑子里甚至出现了声音:‘急着发论文?不想延毕?地球人!你们渴望得到霸王龙的头骨吗?试试108号扇区的xxx(某种外星动物的名字)吧!原产地遥远,保证私密性;骨型相近, 你的导师都看不出区别;缺乏智慧, 无额外心理负担;族群庞大, 不必担心灭绝;外形年份均可定制,快递到家,管杀管埋,是你科研路上的不二选择’——

    算了,忘记上面的话吧,厄里亚,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些什么。

    但与此同时, 剩下的少数恐龙化石是真的。

    我想, 这就意味着我们生活的星球还是一颗正常的星球,对吧?它不是个人为捏造出来的、充满了奇迹的鱼缸, 我也不是这鱼缸里面最显眼的一条热带鱼。我应该是松了一口气的,然而当我将目光从地球投向宇宙时,我仍然会为此感到疑惑。

    我们的宇宙如此庞大,如此喧嚣, 我听说有一群宇宙警察将它分成3600个扇区, 而每个扇区之中都诞生过数不清的生命。这些生命中有的孕育了文明,也有的始终处于蒙昧状态;地球上的人类飞速发展时, 氪星文明已经毁灭了,但也有一些星球上才刚刚发现‘火种’,他们和我们就像地球上的美洲人与苏联人,明明生活在同一个均匀的宇宙里,却行走在不同的时间线上,而当那些更早地拥有智慧的族群抬起头仰望星空时,是否会曾有那么一刻同我一般,怀疑自身头顶笼罩的是一片虚假的罩子?

    他们后来怎么样了?

    和氪星一样走向灭亡吗?

    那这是否是所有文明的终局,也将是我的终局?]

    厄里亚看到这里稍作暂停。他拿着信纸回到客厅,看到克拉克正专注地数着一颗草莓表面的草莓籽。

    “你数到多少了?”

    厄里亚问。

    “三千六百二十八。”克拉克将手心的草莓放下,转过头看他,“你呢,读完多少封信了?”

    “几十,我猜。”厄里亚展开手里的信纸,“我觉得你应该看看这个。”

    “什么?但我……”

    “这一部分不涉及到隐私。”厄里亚打断他,“算是他对这个宇宙的某些猜想,我觉得很有意思。”

    克拉克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接过信纸后花了一秒钟把它看完了,然后说道:“我从没这么想过。我听说很多人都会为生活之外的事忧心忡忡,比如有些青少年宣称自己所在的世界是一本漫画,呃,我不是在指伽勒……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你觉得红子根本没有必要想这些?”厄里亚问。

    克拉克没有说话,但他的表情显示他就是这个意思。

    “他觉得氪星和其他高度发达的文明毁灭了,都是因为跨过了某条看不见的线。”

    厄里亚仍然反复看着信里的内容,“他没有在心中直接描述这一观点,但我们可以从中得到暗示,‘当那些更早地拥有智慧的族群抬起头仰望星空时,是否会曾有那么一刻同我一般,怀疑自身头顶笼罩的是一片虚假的罩子?’,‘这是否是所有文明的终局,也将是我的终局?’

    “红子猜测,当他们开始质疑宇宙本质的时候,就仿佛一段程序由于运行时间过长而出了bug,而这个世界会自动清除每一个不该出现的漏洞,所以这些智慧种族全都消亡了。”

    至于红子,他意识到如果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那么他就是个活下来的错误。可是氪星并没有因他而续存,除此之外,哪怕是对地球人而言,这也绝非一件纯粹的好事:

    超人,人类中的外星人,带来了宇宙飞船和高科技,甚至在这片土地上延续了一个国家。

    眼下他以远超常人的视角再度靠近了那条毁灭的临界线,问题在于,这灭顶之灾是即将降临在他一个人的头上,还是整个星球之上?倘若是他一个人也就罢了,但假使灭亡的是星球、是文明,那这颗星球上99%的人都未曾思考过同样的问题,还有1%的人只想要活过明天,他们难道也要与超人算成是同类吗?

    然而退一步说,假定这条不知是否真实存在的、杀死了所有发达文明的‘线’,是个可以交流沟通讨价还价的AI。

    地球人向它辩解说‘超人是个外星人,只要将他一个人摘出去就好了’,红子自己也承认说‘这是我一个人的错误’。那么在那之前呢?超人从始至终都是个外星人,是个异类?他根本不可能被地球文明接纳,结论是这样的吗?

    既然结论已经得出,接下来抛开假设,结论依然不变——无论有没有这样一条线,超人都不该出现在地球上。

    于是生存或毁灭的问题,衍生出了红子对自身存在意义的思考,或许还间接导致了他的死亡:他的确是为了保护地球与布莱尼亚克同归于尽了,不过生死之间,命悬一线,有时自我意志能够戏剧性地决定结局。

    厄里亚看过红色之子漫画,知道漫画结尾超人没有死,而且比起漫画和现实的差异,他更加了解命运变化的细微之处,因此情不自禁地思考,如果没有那五年相处以及提前告知的结局,这里的超人是不是就有可能活下来?

    “我从没这样想过。”

    克拉克重复对厄里亚说道,他的语气近乎安抚,“你看,我也听说过那句话,‘世界需要一个失败的超人’,西蒙转述的时候我就在旁边听着。但我从不觉得这是什么命运的裁定——红子也不会认为是你要他死,厄里亚。”

    厄里亚听得心不在焉,有种想要翻阅命运之书的冲动。

    “厄里亚!”克拉克严肃起来,“听着,我是个乐观主义者,他应该也一样,但我们都知道这世上有超人做不到的事,他就是为此而死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自始至终怀着能够改变结局的希望,而不是命运之书里写什么我就去干什么。你可以说我和红子不是同一个人,然而你就当我在自夸吧,我相信每一个超人都是如此。”

    他还想继续说点什么,结果就在这时,冬宫里突然传出广播声,把两人吓了一跳:

    “身份认证,重要访客‘命运’;身份认证,卡尔·艾尔;权限解锁;接到一封克里姆林宫发送给超人的邮件,是否立刻阅读?”

    克拉克有些莫名地应了一声:“是。”

    广播后面的管家机器人用氪星语滔滔不绝地念述起来,克拉克听得紧紧皱眉,过了一会对厄里亚说:“我得去一趟莫斯科,放心,花不了多长时间,估计等我回来的时候你还没读完那些信呢。”

    “他们找你干什么?”

    “不知道,可能是国家内部的一些要紧事,但和我们无关。我想确保无论是哪个国家的军队都不会伤害平民……先走一步,待会见,厄里亚。”

    克拉克说完,急匆匆地转身走出了门。厄里亚倒不担心他会遇到危险,只是有点奇怪莫斯科当局在这种时候把超人叫走能是为了什么,不过就像克拉克不打算阅读红子写给厄里亚的信一样,厄里亚也准备等对方回来以后再听他描述自己去做的那些事。

    休息室的门重新合拢,厄里亚低下头,直接从所有信件里抽出了最后面一封,信纸的边角还很坚硬,上面的墨迹尤其新,字形倒是一如既往。

    [亲爱的厄里亚: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应该已经离开了。听说你和‘死亡’算是兄妹,不知道她能不能看在我们两个关系匪浅的份上放我一马。但我要是真的这么讲,她一定会反驳我说我们两个根本什么关系都没有。这就是自言自语的信写的太多的坏处,我总觉得我跟你已经变成老熟人了,实际上我们上一次面对面交流却是在几十年前。

    你可能也在奇怪我从哪听说了‘死亡’,听说了无尽家族。其实我在前面几封信里提到过,不过鉴于我写的东西实在太多了,连我自己都记不清究竟是哪封信里讲了多少,我猜你也不记得或者没看到,干脆就在这里花点时间重复一次(人们总会关注第一封信和最后一封信,所以没错,如你所见,这两篇我故意写的最用心)。

    我在这几十年里调查了很多事,具体内容不多加赘述,可以去翻阅前文,提到了我各种试错和挖掘真相的过程,那些真假掺半的恐龙化石严重误导了我,我至今都不知道它们究竟是怎么回事,好在我也有弄清楚的部分,就比如说,我们宇宙的时间是一条长线,所有超人,好的超人,坏的超人,他们或在我之前出现,或在我之后出现,我们并不是平行宇宙同位体的关系,某种意义上说,他们就是我。

    因为这个宇宙不同于任何其他宇宙,它独立存在。

    我们的宇宙是个巨大的,迭代速度超乎寻常的,逐渐趋于完美世界的沙箱。

    这其实不是重点。对于箱子里的人来说,箱里和箱外没有任何区别,即便是那些生活在箱外的人,也不能保证他们的宇宙之外不存在一只看不见的、操控一切的手。重点是由于宇宙时间是线性的,它得上一次运行结果会被作为初始值导入下一次迭代,而每一次、每一次生命的诞生和消亡都在同一颗星球上,在同一片星空里,所以总有人会站在当前的时间节点,向那些久远的过去投去一瞥。

    可是对你而言,时间又是个迷宫。

    因此我仅能看到的过去包含着你的未来。

    在某一个时间点,你告诉了‘我’厄里亚这个名字。另有一天,你对‘我’讲起你的诞生,你的兄弟姐妹,你的家庭。那时我们坐在一片金灿灿的玉米田里,身上洒满被切割成各种形状的阳光,附近一个人都没有,暖洋洋的空气一直延伸到地平线,我看到了两只大狗在前方的绿叶底下绕着圈打闹,我被它们用力踹了一脚,干脆捂着不存在的伤处躺在地上。秸秆和石块戳得我脊背发痒,你就坐在我旁边,用一张玉米叶子盖住我的眼睛,于是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红色,像从我们血管中流淌出的力量。

    这些画面令我着迷。

    它们吸引我的不止是你,那里面有令我渴望但永远得不到东西——远离权力的生活。说实话,我已经足够强大了,并不需要权力来装点自己,这些年来从来都是权力在纠缠我,而不是我去祈求它的垂怜。到了最近,它的存在感甚至令我感到忍无可忍,我与布莱尼亚克吵了一架,因为它觉得我沉迷虚幻世界,疏忽了现实中要努力达成的目标。

    然而那是人类的目标,不是我的,也不是布莱尼亚克的。这AI展现出了过分的热心肠,我从不怀疑它至少酝酿着一条致命的阴谋,在我看来,当一个人将全部人的理想据为己有时,那么他多少抱有私心,有私心无所谓,谁都有私心,也包括我……问题在于,这点以自身利益出发的想法是否会危害他人。

    布莱尼亚克就是不折不扣坏种,从它把斯大林格勒缩小的那天起,我就实在没法将它往好的方向想。

    但你若要问我是否会阻止它,我的答案是……我还要再看看。这样的日子已经开始令我感到强烈的厌倦了,我走的太高,太远,都快要忘记当初那个成长在农庄里的男孩是什么样子。卢瑟总说地球人应该有地球人自己的生活,然而我又听说他在研究给自己延长寿命的方法(间谍说他计划活到两千多岁,真疯狂),我想过同卢瑟同归于尽,这样对普通人来说或许更幸福。

    当然,这只是一种假设,一种最糟糕的备案,如果事情最终向好的方向发展,我在回到冬宫后会把这封信封存起来,免得引起你误会。

    我还要对你说一句抱歉,上面这些讨论都太严肃了,我试图讲点玩笑话,却没能成功。后面我还会继续尝试在这封信里讲些轻松的东西,不过假如你真的不幸看到了它,我想我还是应该及时强调一点:

    我不是因你而迈向死亡的,命运。

    我曾为了人们能吃饱肚子坐上这个位置,也是为了相同的理由而死。我因为你而体会到过生活的快乐,你从没有把我推向另一边。

    请牢记我说的话。]

    第106章 第一百零六章

    厄里亚看到这里先暂停, 想从前面的信件里找到有关于‘宇宙是个沙箱’的解释,但写信人并没有给自己的著作附上参考书目——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了。厄里亚抽样了四封信件后不得不宣告放弃,他把抽屉里的信纸全部塞进休息室的一个小型手提箱中,中间又不知出于什么心情打开冰箱, 伸头看了一眼。

    冷藏柜剩下的食物并不多, 显然一个有超级速度且会飞的人并不习惯囤货。厄里亚翻了半天只找到了一罐没过期的可乐, 铝罐上贴着一个挺可爱的粉红兔子贴纸,贴纸上用幼稚的字体歪歪扭扭地写着:

    送给超人(爱心)拯救世界辛苦了。

    厄里亚盯着它看了半晌, 撬开罐口喝了一大口。碳酸饮料的气泡在口腔里炸开, 他靠着冰箱坐下, 将信纸摊开在膝盖上,继续往下读。

    **

    另一边,克拉克飞到了蝙蝠帮首领面前,友好地问道:

    “继向我的同伴提出不实指控以后,你又要拿什么事来烦我们?”

    蝙蝠帮首领面露尴尬:“什么?我,呃,哎呀, 你听见了?”

    “我很难听不见。”克拉克的语气稍微缓和了点, 降落在蝙蝠帮首领对面,“我不是你们认识的那个超人, 但我的能力与他毫无区别,你站在街道上对厄里亚讲话,又不是待在铅房里,我怎么会听不到呢?”

    “你说得对。抱歉。”

    蝙蝠帮首领没有辩解, 表情微僵。片刻后, 他揉了揉脸颊,突兀地问道:“你真的不是那个超人?”

    克拉克露出疑惑的表情。

    “我的意思是, 你和他长得一模一样,连卷毛……我是说发型都毫无区别,你只是没穿制服,但你也有超级速度和超级力量。他们说你去了北极,对吗?你拾起一把连吊车都难以移动的巨型钥匙,就像吃饭喝水般简单,我敢说就算我朝你开枪,子弹也会被你的皮肤挡下。这么多年……过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第二个人——第二种生物能像你一样……”

    克拉克打断了对方语速越来越快且逐渐变得语无伦次的话:“暂停一下,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

    蝙蝠帮首领凝固在原地没有回答。

    “你不想对我说出你的名字?”克拉克轻松地说,“其实这没什么值得隐瞒的,我可以告诉你我叫什么。我有个氪星名字,是……”

    “卡尔·艾尔。”蝙蝠帮首领说,一字一顿地又重复了一遍,“卡尔,艾尔。我知道它。”

    “很高兴认识你,我是阿纳托利·谢尔盖维奇。”

    “……好极了,我们已经完成了正常交流的第一步。”克拉克镇定地继续,“接下来请你说明,你到底想问我什么问题?你费尽心思联系我,将我叫过来,究竟有什么目的?”

    **

    [好了,严肃的事情说完了。

    我接下来要讲讲最近发生的一些还算有意思的事情,你记得你跟我曾经去过的一间位于新西伯利亚州的郊区小学校吗?

    假如你不记得了,我来帮你回想一下:它隐藏在森林深处,离最近的城市有九十公里,开车赶过去需要一个小时。当年全校只有十二个学生,其中七个男孩,五个女孩,包含旁边两个小镇中全部的适龄儿童。我完全出于逃避工作、想要和你在一块消磨时间的目的,跑去当了一天老师,工作内容是教导同学们如何分辨老虎与其他猛兽在林地里留下的痕迹。

    但实际上我对这门学科根本一窍不通,幸好学校里有位热心肠的向导,愿意带着我们去周边地带实地考察,临阵磨枪。他是这所学校的历史老师,学识渊博,但几乎从不接触书本之外的东西,是以完全、一丁点都没有认出我是超人。他说他叫阿纳托利,父亲名叫谢尔盖,所以人们通常称呼他为阿纳托利·谢尔盖维奇。

    然后我令我记忆犹新的是,这位阿纳托利·谢尔盖维奇先生认定,学校请来一个纯粹的外行来指点学生是种极端不负责任的行为。他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愤怒地质疑了我的装扮(我在冬天只穿着一件单衣)和发型(至今不知道卷毛怎么得罪他了),并断定我在野外活不过一个晚上。

    未免得他得知真相以后过于尴尬,我不得不打断他的滔滔大论。我说:“暂停一下,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阿纳托利·谢尔盖维奇像只愤怒的土拨鼠一样叉腰看着我(旁边有简笔画配图,厄里亚认为它非常生动形象)。

    “你不想对我说出你的名字?”我对他说,“其实这没什么值得隐瞒的,我可以告诉你我叫什么。我有个罕见的外国名字,是卡尔·艾尔。”

    有几个知道真相的学生笑出了声。现在想来我当时不该那么做,至少不该在孩子们面前令阿纳托利·谢尔盖维奇丢脸,可能因为你在旁边看着的缘故,我有些情绪激动,头脑发昏。他在孩子们的笑声里涨红了脸,察觉到有哪里出了差错,却依旧想不到我是谁。他真应该看看新闻的呀,那时我的名字每天都会登上报纸……

    然后,以为我是个名叫卡尔·艾尔的随便什么人的历史教师,怒气冲冲地带着我们和全校学生进入了森林。

    后面的发展极为戏剧化,不管你记不记得,让我先把这个故事讲完——我们在那遇到了一头游荡在雪地中觅食的、饥肠辘辘的西伯利亚虎,危急时刻(可能只对一个人而言是危急的),阿纳托利·谢尔盖维奇为了救援学生险些命丧虎口(这真的是个值得敬佩的行为),而我从老虎的爪牙下救了他。

    (这里段落中间有张占据许多篇幅的插图,是超人在老虎面前勇救倒霉蛋.jpg老虎画的很可爱,但被救下的人不太好看——画得既像蝙蝠又像土拨鼠)

    后来我让学生和他坐在一辆板车里,我举着板车飞过森林,回到学校中。我向阿纳托利·谢尔盖维奇道歉了,他也在口头上原谅了我。

    ‘口头’的意思是,接下来几十年时间里,这家伙一直在跟我作对。我得拼命回忆他英勇救人的光辉时刻,才能尽量不偏不倚地向你描述之后发生的事。我在此次经历中得到了教训,就是不该逞强好斗、意气用事,否则一定会与人结仇。不过刚认识你的时候,我实在太年轻了。

    若干年后,阿纳托利·谢尔盖维奇前往莫斯科,成为了蝙蝠帮的继任者。

    命运真奇妙啊……我竟然对你感慨这件事,令它变得更加奇妙。

    蝙蝠侠临死前向我提起过阿纳托利,他知道他就要死了,因为他计划破坏我们与天堂岛的联盟,这件事是不会有好结果的,迄今为止,与我为敌从来都只有一个下场。而蝙蝠侠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他是货真价实的恐怖分子,却又良知未泯,他反对我,却不抗拒社会主义,他欢迎每一个对我感到不满的人,哪怕是个从未走出过象牙塔,以至于显得天真、愤怒、莽撞的学者。

    事实上,阿纳托利·谢尔盖维奇尤其得到了蝙蝠侠的青睐。我问他:“你看上这小子的什么地方了?”

    “他不完美。”蝙蝠侠回答我,“不完美的才是人。”

    我想他在夸奖我。随他们便吧。

    与蝙蝠侠见过面、聊起阿纳托利·谢尔盖维奇以后,没过多久,他就绑架了神奇女侠而后自杀了。他、戴安娜、我,我曾经总觉得这事挺奇怪的,仿佛我们不该这样,不应当是这种关系。但无论如何,我习惯了在我漫长的一生里面每个人的离去,蝙蝠侠和神奇女侠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而今天,情况变得不一样了。这次轮到我离开了。

    前几天我又去见了阿纳托利·谢尔盖维奇,他现在是个无趣的老家伙,学蝙蝠侠板着脸,不苟言笑,在适当的时刻做适当的事,我本来想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吓唬他一下,如果不小心吓出了心脏病,也绝对抢救得过来。但我发现他留着当年在西伯利亚森林中的合影——我抱着老虎,捏着大猫的两只前爪,与你站在一群学生后面的合影,里面没有他,他是拍照的那个——合影旁边还摆着一个硬币大小的超人勋章。

    当然啦,我们都知道那是苏联国旗,他也许不是在暗中对我抱有好感,而只是在表达爱国之心,我才不会犯经验主义错误自作多情。

    不过我突然又不打算见他了,见面有时未必是个好主意,对吧?你肯定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们才隔着时间对望了这么多年。总而言之,我拿走了那枚勋章,我想他如果真的像蝙蝠侠说得那样有潜力,就肯定能够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世界并不总需要超人,无论是成功的,还是失败的。

    阿纳托利·谢尔盖维奇会很期待看到我配合他们离开。等这戴着面具也不像蝙蝠的土拨鼠(划掉了)等到他与其他人成功在我走后将局势稳定下来,我又有机会回去的话,我再与他见一面,正式地聊一聊,不过下次要记得拿走那张有你出镜的照片。]

    **

    “世界并不总需要超人。”蝙蝠帮首领阿纳托利·谢尔盖维奇对克拉克说,“但世界总有那么一刻需要超人,为的是让人们相信希望尚存。就像当年我们在新西伯利亚州,我救了学生,而你从老虎——”

    他看着克拉克身上的衬衫和牛仔裤,声音戛然而止。

    漫长的寂静。

    “……对不起。”克拉克等了等,见对方不开口,于是说道,“这是你想要对我说的全部内容吗?”

    “是的。”

    阿纳托利·谢尔盖维奇将他的未尽之语,将所有对另一个超人的指责、怨怼、感激、歉意、请求全部都咽了回去,充满疲惫地回答,“是的,这就是我想要表达的全部内容。谢谢你千里迢迢跑来一趟帮助我们、听我讲这些,卡尔·艾尔。”

    第107章 第一百零七章

    “其实你没必要和我说这些。”

    克拉克抱着手臂说道, “你找我来不是让我听你道谢的,你有事想要我帮忙,对吗?”

    “没有了,真的。”阿纳托利摇头, “其实我一开始还想着超人可能只是想要退休了, 你知道的, 好比换上衬衫和牛仔裤,戴上一副黑框眼镜, 假装失忆, 然后找个没人认识他的地方享受不需要每天出去救火以及和土拨鼠吵架的日子。”

    克拉克露出疑惑的表情:“土拨鼠?”

    “你不知道?索菲亚说你在私底下一直都……妈的, 忘了我说的话吧。”

    蝙蝠帮首领向他摆摆手,“我就当你和超人不是一个人。”

    克拉克摊开手:“我确实不是。”

    “好吧,好吧。”蝙蝠帮首领说,“不管怎么说,这里没有需要你帮忙的事了,我们都很高兴你能够放下责任重新开始,虽然听上去就像人类都是一群不知好歹又恩将仇报的混蛋一样, 但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可能有点那个意思。总之, 谢了,卡尔。”

    克拉克侧开身体, 看着蝙蝠帮首领走过来拍拍自己的肩膀,垂着头闪进旁边的会议室里。房间门合拢之后,里面传来抽出面巾纸擦脸以及点燃香烟的声音。

    克拉克在原地停留了一会,然后他缓缓转过头, 看向身侧。就距离他不到一米的位置, 站着一个人,蝙蝠帮首领没有看到他, 那些来来往往的守卫没能注意到他,但他就站在克拉克身边,凝视着会议室的门发出叹息声——这声叹息也无人听见。

    他穿着一件深色制服,肩膀披着红披风,胸前是红色之子的标志,姿态如常,脸上满含同情,用带着明显弹舌音的英语说道:“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是吗?”克拉克试探地与那个神秘的、本不该出现的身影对话,“你原本是怎么想的?”

    “我没有想法。”超人说,“没人知道该怎么做,所有人都是摸着石头过河,我只做了我能做的事。”

    “那你,呃,”克拉克不顾其他人怪异的眼神,手指在半空中比划了一下,“你现在是什么情况?你是真实存在的吗?”

    “算是。”超人飞高了些许,“我们找个没人的地方聊?顺带说一下,我很喜欢你的衬衫,但裤子就算了……”他们来到云层上,“回归正题,我们所在的宇宙非常复杂,你应该从我留下的信中了解了一部分。”

    克拉克:“我没看,我觉得那不合适。”

    “谢谢你,我很想赞美你的真诚,然而那感觉就仿佛在夸奖我自己,所以还是算了。”超人说,“不过,你有没有一刻有种感觉,你,”他指着克拉克,“和我,”又指向自己,“偶尔重合度特别高?”

    “据我所知,平行宇宙同位体都是这样的。”

    超人问:“你从哪听说的平行宇宙?”

    克拉克闻言一愣。

    “这是第二件我要提醒你的事。”超人说,“我们都知道平行宇宙是真实存在的,好似从一开始,这就是个亘古不变的真理。可是谁见过平行宇宙的样子?曾经有过任何一个平行宇宙超人前来拜访过我或你吗?”

    “厄里亚去过平行宇宙。”

    “他和我们不一样,克拉克,我们的宇宙是个沙箱,他曾经是箱子外的人。”

    克拉克困惑地问:“……但是,你所在的地球,对我来说不就是平行世界吗?”

    “我们不是在不同的宇宙,克拉克,我们在不同的时间线。”

    超人认真地解释说,“同一个时间节点上不能存在两个相同的人,所以你出现了,我就消失了,这就是为什么我现在变成了这种样子,除了你以外,所有人都看不见我。我们的世界不存在‘平行’这个概念,只有时间——混乱的时间。你将时间想象成一条无尽的河流,我出现在这条河的上游,而你在下游。宇宙以超乎寻常的速度繁荣又毁灭,我们闭上眼睛,再睁开,星球沧海桑田,但万物仍在运转。”

    “等等,我有点混乱。”克拉克举起一只手打断他,“我能提问吗?”

    “当然。”

    “我们一项一项说,首先,你的意思是,我来了,你才消失,也就是说,你并没有死?!”

    “我没有。”超人耸肩,“我说过我要和卢瑟同归于尽的,他还没死呢……唉,这是一句玩笑。”

    克拉克没有笑,他简直有点懵了:“你没死,然后因为我的出现,现在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

    “冷静点。”

    超人用力拍了两下克拉克的后背——他的力度能直接打死熊,而克拉克只是轻微地摇晃了一下身体,“我本来也打算借着这个时机离开,你只不过是厄里亚带来的小意外,还在我的计划之中……说个题外话,你们的关系进展到哪一步了?我是说——”

    他有点不好意思说出口,就比了个手势。

    克拉克:“……”

    两人在空中面面相觑。

    过了一会,克拉克说:“我还是继续提问吧。你对目前的情况有哪些后续安排?我可以帮忙。”

    超人慢半拍回过神:“我没有。”

    “什么叫你没有?”

    “我确实一直在防备布莱尼亚克和卢瑟,但我永远不能确定他们什么会动手,因此只有长期准备,没有短期应急措施。我又不能直接对人们说,‘你们要每隔三天对我死后可能发生的各种意外进行演习’。”

    红色之子笑了笑,眼神却很沉重,“变故的确是突然降临的,不过我看人们在我走后处理得还不错。”

    “如果你指的是阿纳托利·谢尔盖维奇,”克拉克念出蝙蝠帮头目的名字,“他放任手底下的暴徒去拆除楼顶的超人标志。”

    “那是我让他干的。”超人出乎意料地回答,“我给了他暗示,拿走了他收藏的一个小勋章。其实我从一开始就不赞成把超人标志挂在楼顶,有很多人喜欢在院子里或车顶上插国旗,国旗和我的标志图案相近,代表的意义却绝不相同。”

    “难道部分人对你的仇恨也是你自己煽动的?”

    “不是,我没有自虐倾向。只能说,有些计划出发点是好的,执行过程中却总能遇见各种横插一脚的阴谋诡计。”

    克拉克心情复杂地说:“看来你早就安排好了,没有什么是我能做的了。”

    “其实还是有的。”红色之子低头看向远方,露出一丝微笑,“你听见普通人的求救声了吗?我以为你不会拒绝回应。”

    “对这颗星球来说,如果超人再次出现……”

    “我们可以不让他们知道自己是被超人救了——奇迹发生得频繁一点没什么坏处。”

    克拉克眨眨眼,赞同地点头,下一秒钟,他便消失不见了。

    红色之子则停在原位单手叉腰,惆怅地目送着克拉克飞远,又望了望远方的冬宫,自言自语说道:“过去了这么多年啊……见面有时未必是个好主意,对吧?”

    **

    莱克斯·卢瑟坐在白宫里举起高脚杯,庆祝自己的胜利。

    他表现得非常开心,尽管他实际上并没有那么高兴。

    因为野心是填不满的。卢瑟心想。尤其是像他这种人。

    杀死超人,达成常人难以望其项背的丰功伟绩,却只能给他带来片刻的满足。他很快就会被自己的欲望击垮,迫不及待地寻求更加刺激的成就感:如何让人们更加敬畏爱戴他,如何扳倒和肢解超人留下的苏联,如何将自己的名字传遍地球的每一个角落,如何让人们在几千年后仍然牢记他战胜了地球上出现过的最可怕的外星人……

    但就在这时,他信任的下属急匆匆敲门走了进来:“总统先生!坏消息,我们肢解苏联的计划进行得并不顺利!”

    卢瑟品酒的动作一顿,感到胸腔中的心脏重新开始跳动起来:“你说什么?再重复一遍。”

    “是、是边境传来的消息,先生。”

    下属紧张而苦涩地说,“本来被我们贿赂的官员已经要成为那片地区的统治者了,只要他一当选,就会带着三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和两千万人口加入我们的全球合众国联盟,但是,但是就在十二小时以前,有个无人看管的婴儿不小心跌下了16层楼以后竟然毫发无伤——他的年轻父母去街上游行了。其实这事没什么大不了的,然而不知从哪突然间冒出了一个女巫,说……”

    “女巫?”卢瑟打断他,质疑地问。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的来历及身份。情报部门说美国和苏联交界处一直活跃着某宗教势力。”

    “我听说过。”卢瑟不自觉地换了个姿势,“我还用他们去嘲笑过超人,在他活着的时候。这些社会害虫又宣扬那一套超人是神的理论了?我记得我详细告诉过你们,如何打破类似的愚蠢迷信!”

    “是的,先生!可是他们并不信仰超人!”

    “你——什么?”

    “这些教徒信仰虚无缥缈的‘命运’,先生。我听不懂他们的理论,反正似乎是某种宏观而无形的崇拜……其中有个女巫尤其擅长口舌,她用那跌下高楼大难不死的婴儿欺骗他人,说‘命运’始终眷顾人类,希望总在最绝望的时刻到来,时间是一条无尽的河流,而所有人都是其中普普通通的石子,只要每个人做好一颗石头的本职工作,超人、也即另一颗石头的离开就不会致使河流偏移方向……”

    “一派胡言,命运不过是无能者欺骗自己的借口。”

    卢瑟翘起一条腿,冷淡地说道,“是超人救了那婴儿。”

    下属傻眼:“啊?您不是说超人已经死了吗?”

    “呵。”卢瑟冷笑,“命运始终眷顾人类?我看倒不如说命运从未放弃偏爱超人。我就知道他不会那么轻易去死,该死的……莫斯科传来的情报在哪!我现在就要看!”

    他站起身,显得既愤怒又激动,以至于表情都变得狰狞。下属恐惧地退远了,卢瑟不理他们,体会着胸膛里熟悉的、耻辱的活着的感觉,发疯般地迅速翻阅着手中的文件,几分钟后,他在纸张中间抽出了一张照片,问道:

    “这是什么?”

    照片描绘的是一个红发男人在莫斯科街头与当地人聊天的场景。

    下属咽了口唾沫,说道:“一个星期……也许是两个星期前,我记不清了,有位莫斯科老人说这位,就是20世纪中旬那个出现在红色之子身边的‘人’。”

    卢瑟定定地看着照片。

    下属还在磕磕绊绊地解释:“但很多人都能证实那老人发疯出了幻觉,我们也认为这个红头发的男人从逻辑上来说不太可能是……”

    “超人还活着。”

    卢瑟抚摸着照片,更加肯定地说。

    “您、您是什么意思?”

    “我能认出他,他回来了,那么超人也就回来了,超人没有死,战斗仍在继续。”卢瑟直起身,用力将照片扔向空中,向白宫的窗外喊道,“他还活着!超人还活着!妈的!我就知道这外星人没那么容易死!除了超人,除了他还有谁能让苏联不垮塌——”

    无人能看见的红色之子悬在白宫窗外,与卢瑟仅一墙之隔,有那么一瞬间,他们面对着面,从双眼中投射出的视线隔着玻璃撞在了一起。

    “超人已经死了,克拉克的确悄悄救了一位婴儿,除此之外没干别的。”他说,“苏联的建立不是因为我,延续不是因为我,终结也不是因为我,更不是因为你卢瑟。人类、地球、宇宙全是如此……你得慢慢习惯自己不是宇宙中心这条常理了,莱克斯。”

    说完,红色之子转身离开,白宫里的卢瑟一无所觉,但依然恶狠狠地望着他的背影。

    另一边,厄里亚在莫斯科的街头闲逛,听见有人聊起超人。过了将近一个月,他们还是不觉得超人真正离开了所有人,原因很简单:世上仍有好事发生。

    也有路人闲来无事裹着羽绒服坐在落满大雪的栏杆上询问厄里亚:“您在这个不安稳的时节离开家乡,跑来莫斯科做什么呢?”

    “哦,我来取一封信。”厄里亚倚着旁边的路灯慢慢回答,“快递员邮递时迟到了很多年,不过我总有种预感,它马上就快要送到我手上了。”

    “是亲人的信?还是爱人的信?”

    “……算是爱人吧。”

    “祝您好运?”

    路人抹了把脸上的雪水,露出笑容,真切地说,“连超人都能死而复生,万事万物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不管是迟到的信还是走散的心爱之人,肯定都会在不久之后回到您的身边。”

    “谢谢。”

    厄里亚有些出神,

    “他会的。”

    第108章 第一百零八章

    “他在等你。”

    “他是在等你。”

    “你听见他提到信了, 我从来不写信,只发WhatsApp。”

    “What……那是什么?”

    “一个最初由美国人和俄罗斯人合作开发的聊天软件,拉奥啊我才反应过来这回事,它简直是和平大使(红子闻言露出迷惑的表情)。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厄里亚看了你的信, 你也想去见他。所以你为什么还要和我一起躲在橡树桩上, 听他跟路人讲话?”

    这是一棵上了年纪,枝繁叶茂的橡树。它的树干极为粗壮, 能够在炎炎夏日里撑起一大片荫凉, 然而现在是冬天, 树杈上本该除了积雪以外什么都没有,结果此时此刻,正有两个(旁人眼里是一个)岁数加到一块过百的人倚着树杈站在主干中央,互相瞪着对方。

    “不是我不想去。”红色之子压低声音,“你忘了吗?别人看不见我。”

    “你也说了厄里亚不是普通人。”克拉克很不赞成地说,“去试试,不试怎么知道他看不见你?”

    红子:“……”

    过了一会他转过头粗声粗气地问:

    “呃, 你刚才说, 那个WhatsApp是什么来着?”

    克拉克:“不管是星球日报还是正义联盟都在用的和平大使——不要再提聊天软件了,你刚刚去见了莱克斯·卢瑟, 现在却在这里犹豫不决?我都开始怀疑你有点喜欢卢瑟了!”

    “我喜欢就是你喜欢。”红色之子说,“你喜欢卢瑟吗?”

    克拉克:“……”

    他真心实意地说:“我从来没发现不知道多长时间以前的小时候的我有这么烦人。”

    年纪快要是他两倍的红色之子超人板着脸:“谢谢。”

    “等等,你说正义联盟有个聊天群?我能看看你们的聊天记录吗?”

    “噢。”克拉克犹豫了一下,“可以, 如果你不介意你可能在里面看到一些敌人的名字……”

    “没关系, ”红子平静地说,“我早就知道神奇女侠、蝙蝠侠与绿灯侠等人在某些时间线里是我的战友了。”

    而在这里, 他们都是他的对手。

    克拉克感到了一些作为幸运者的愧疚,然后他冷不丁想起领主超人——这也是个众叛亲离的主。孤寡超人对正联主席2:1,令他不禁产生了迷思: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对于高维度的沙箱创建者而言,超人其实是反派设定吧!

    ‘坏蛋’竟是我自己!

    红子还在生疏地点着屏幕:“你们的系统我用不习惯,真的有俄罗斯人参与开发吗……这是什么功能?怎么看聊天记录?”

    克拉克伸过头:“这是图片分享。等等,等等,不要点那个按键,点了会发送出——”

    他话音未落,红子的大拇指已经不小心擦过了图片发送键。克拉克吸了口气,下一秒才反应过来,他此刻连的并不是同一个时空的网络,所以图片会发送失败。

    还好,还好。

    克拉克放松下来,这才凝神仔细查看那不幸被点到的最新照片究竟是哪一张:

    图片上是康纳·肯特与厄里亚坐在农场客厅里看电影。克拉克趁他们不注意时拍的。

    他这时还没有反应过来,漫不经心地戳着屏幕想要删掉那个代表发送失败的红点,旁边的红子却渐渐睁大眼睛,然后一把推开克拉克的指尖,将图片双指放大,指着康纳问道:

    “你们甚至有了一个孩子??”

    克拉克:“……”

    他张开嘴想解释点什么,却觉得怎么说都不太合适。

    红子对他的纠结一无所知,凝重地观察着康纳,又是震惊又是困惑:“他显而易见是个氪星人,但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长得还有点像我印象里的另一个人……”

    克拉克有点麻木了,红子仍然撑着头冥思苦想:“那人是谁?你能给我个提示吗?”

    克拉克叹了口气。他在苏联网络上搜索莱克斯·卢瑟,然后把那个满含贬义的百科词条戳到红子鼻子底下:“你要听我解释。”

    宇宙,猫猫头。

    苏联已退休的前任领袖的表情,犹如见到了人间地狱。附近路人只听到‘砰’地一声巨响,仿佛有人给了大树一拳头,或者用脑袋撞向树干,树梢上的积雪簌簌落下,被紧接着刮来的风吹得纷纷扬扬遍地都是。正在和厄里亚聊着超人趣事的莫斯科行人吓了一跳,慌里慌张地看向四周:“发生了什么?!”

    “没事。”厄里亚淡定地安抚他,“可能是驼鹿撞到了哪棵橡树。”

    “哦,原来是大角鹿啊。”行人松懈下来,“我还以为有人开枪了呢。”

    “不是,我辨认过了,和枪声不一样,我们聊我们的。”厄里亚头也不回地说,“你刚才说,有人在俄罗斯首次举办竞技啦啦队比赛的时候,提出由超人带队?”

    “对,而且他真的去了,女孩们还穿了女版的超人制服,该说不说不愧是超人,换成我可没法神情自若地坐在观众席上……”

    **

    另一边,橡树上的驼鹿一号红子超人在极度震撼之中无声质问克拉克:“卢瑟?卢瑟?!我刚才问你喜不喜欢卢瑟是在开玩笑!”

    驼鹿二号克拉克痛苦面具:“你听我解释,这是卢瑟的阴谋。”

    “为什么?怎么做到的?”红子还是不理解,“这合理吗?”

    “相信我你现在的心情就是前段时间刚见到康纳的我的心情……”

    “但你们的卢瑟不是美国总统。”

    “也是,也是。”克拉克抹了把脸,又说,“你知道吗?我们那有一部电视剧,讲的是美国总统儿子和英国王子谈恋爱的故事,这样会不会让你觉得好受一点。”

    “……”红色之子十指交叉,理性问道,“好受在哪?”

    克拉克做出一模一样的姿势说:“我毫无头绪。”

    静寂。

    半晌,当厄里亚和行人聊到许多年前,超人举着国旗绕地球飞行三圈并被轨道上的同步卫星拍摄全程时(行人拿出手机,给厄里亚播放黑白画面视频,视频里超人面对卫星露出有八颗牙齿的完美笑容,配合离奇的太空背景,好似什么充满脑洞的牙膏广告),红子来不及飞去厄里亚那打断视频,拯救自己的形象,因为克拉克说:

    “还有一个好消息。”

    “你最好真的是好消息。”

    克拉克:“我们有一个女儿。”

    “你们……什么?!”

    橡树再次剧烈颤抖起来。

    行人茫然地往动静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挠挠头说:“又是驼鹿?”

    厄里亚沉迷近些年才放出来的超人早期机密视频,心情起伏,一面有些替对方难过一面又很有些见色起意,嘴上敷衍地回答:“可能是吧,最近野生驼鹿数量翻倍了。”

    “真的?”行人不疑有他,“我光顾着关注超人了,都没看见新闻。”

    **

    “女儿?为什么还有个女儿?”

    红子被埋在雪里面,看上去可怜巴巴,但表情又很愤怒,“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克拉克先翻出奥菲莉娅的照片——在厄里亚家的时候拍的。

    旁边俄罗斯退休老年驼鹿的眼睛顿时固定在屏幕上。

    “噢,唔,哎呀。”

    他紧紧皱眉,严肃地连着说了好几个无意义的语气词,也说不清想要表达些什么。克拉克信心满满地说道:“她叫奥菲莉娅·埃斯波西托,也是个半氪星人,不过如你所见,她长得更像厄里亚。”

    红子觉得克拉克的口吻带着两分莫名其妙的得意。

    但比起和卢瑟替你生了一个孩子,与厄里亚有个女儿似乎的确是值得庆祝的消息。红子的心情终于舒畅了些许,眉头也松开了,小声问道:“你们如何做到的?”

    “你指奥菲莉娅是怎么出生的?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嗯……她是厄里亚和卡尔·艾尔的孩子,但不是我……我其实觉得我们可能还没有进展到这一步。”

    宇宙,猫猫头,梅开二度。

    作为一个只负责带领族群前进、从不乱搞cp的首领驼鹿,红子明显已经捋不清这愈发错综复杂的关系了,克拉克想了想,偷偷把伽勒的照片塞到隐藏文件夹里,免得另一个自己再度指着照片问:他是谁?

    重组家庭有时就是这么混乱。

    街道上的厄里亚和行人的交谈此时进行到了尾声。年轻的莫斯科小伙对他很有好感,热情地吐出一连串大舌音:

    “与你聊天真愉快!看来我们都是超人粉丝,待会一起去吃饭不?我请你喝酒。”

    厄里亚神色间有一丝犹豫:难得碰见个能聊到一起去的陌生人,虽说是聊超人吧……

    正在这时,附近林地又传来一声闷响,紧接着,众目睽睽下,一头身高超过两米,四脚直立比汽车还高,顶着两根宛如树杈般的巨大的角的驼鹿,以不符合它身形的敏捷姿势跳出来,冲到厄里亚和莫斯科小伙旁边。

    小伙:???

    卧槽,真的有鹿!

    他惊呆了,傻傻站在原地,鹿可没有。它倒不打算攻击,只是用角啪啪拍了两下莫斯科小伙的手臂,那意思是:

    你该走了。

    厄里亚抽了下嘴角,匪夷所思的看着鹿,莫斯科小伙也瞪着鹿,结结巴巴地问:

    “这是你养的?”

    他惊讶之中说话根本没过脑子,厄里亚随便找了个借口将人打发走,回头瞅瞅鹿,直起腰抬头往远处看:“克拉克?”

    克拉克站在橡树底下拍着肩膀的雪:“没事,我在这。”

    鹿叫了一声。厄里亚克制住揉脑袋的冲动,问它:“超人?”

    这个超人指的当然是红色之子。

    鹿点了点头,两只大角上下乱晃。

    怎会如此!!

    厄里亚刚开始完全摸不着头脑,只觉得自己随口说的玩笑话成真了这件事极其离谱,但没过多久,驼鹿走过来拿湿漉漉的鼻头碰了下厄里亚的手,随后往远处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向厄里亚。

    它在带路。

    什么迪士尼动画片。

    “你想去哪?”厄里亚看着它的蓝眼睛——鹿也会有蓝眼睛吗——问道。

    第109章 第一百零九章

    驼鹿没有说话, 用力在雪地里刨着蹄子。厄里亚感觉这一幕十分魔幻,不由得转过头去看克拉克,然而克拉克这会也很纳闷:“他在我眼前突然就变成了一头鹿……”

    看到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变成鹿是种什么感觉?

    克拉克只觉得难以形容。别说克拉克了,连厄里亚这一刻脑海当中出现的都是什么美女与野兽, 什么青蛙王子……

    好在这里还有一个人保持着理智。见厄里亚和克拉克沉浸在思绪中浮想联翩, 红子等得愈发不耐——驼鹿刨着前蹄做出一个对人类而言十分高难的踏雪动作, 然后一个带着超级速度和超级力量的‘滑铲’,借身高优势轻而易举地把厄里亚和克拉克挑到了自己的后背上!

    是超鹿!!

    厄里亚眼前一花, 下一秒钟就触摸到了鹿背的皮毛。他目瞪口呆, 还不等问个明白, 身后猛地一沉——克拉克也上车了。

    好吧,看来是真有重要的事情要谈。见状,厄里亚尽量不再纠结,沉下心思索起来:

    眼前的场景显然迪士尼化了,或许可以简称为迪化。

    不不不,不对。重点在于,红子是在他提到驼鹿以后才发生变化的。他的能力升级了?为什么?红子是否预料到了这一点, 才在变成驼鹿以后立刻决定带着他们前往某个地方?

    多想无益, 驼鹿已经开始在道路上奔跑起来,幸好天色渐晚, 路上行人越来越少,否则这一幕场景绝对会让人鹿背上的两人社会性死亡。

    快要走出城区时,驼鹿的脚步逐渐变慢。它走到一个位于郊区和市区之间的小屋门前,用鹿角拱开花园的门, 又来到门廊附近, 踢走摆在台阶旁的花盆,露出花盆底下的钥匙, 而后回过头示意人们捡起钥匙进入小屋。

    路上克拉克和厄里亚分享了红色之子目前的状态,厄里亚此刻有点明白过来:这个时间点的超人并没有死,他解决了布莱尼亚克以后,选择回到莫斯科附近隐居,所以眼前的房屋就是他近些天的临时落脚点。

    后来克拉克突然出现挤走了红子的生态位,他为了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就没再回来休息,而眼下他意识到有些情报应该分享给厄里亚知道,这才带着两人过来。

    厄里亚看看周围荒僻到不见人烟的景象,感觉红子活得像被流放一样……但考虑到他之前一直生活在万众瞩目之下,也许这几天无人在意的状态反倒令他觉得轻松。

    结果厄里亚对超人心态的揣测在进门以后就被推翻了:这明显不是个正经过日子的地方,吃穿用度极少,房间里连床都没有,只摆着一张二手床垫。墙角放着一张桌子,上面摆满了图纸,图纸上都是一些坐标系、点、线和数字之类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东西。

    几秒钟后,厄里亚就知道红子要给他看什么了。驼鹿有些不熟练地用角拉开桌子底下的抽屉,露出里面的一个本子,本子里夹着另一些用过的草稿纸,纸页上则写着类似于日记似的东西。

    厄里亚伸手捻开笔记本,只见当先一句话是:

    【这是人类有史以来首次濒临灭亡,因此他们为胜利而自豪,为超人与布莱尼亚克的惨败而感到同样的激动。】

    他读到这里首先感到了熟悉,几秒钟后想起这是他看过的《超人:红色之子》漫画中,超人失败以后的原话。

    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特地看过这本漫画,可是眼下却对这句话印象深刻,甚至能记起它出现在第几卷的第几页。

    是记忆得到强化了?还是……

    厄里亚回头看了眼克拉克,小心谨慎一点点地尝试召唤出命运之书。以往他若要使用这本书的力量,一定会失去外表变成冥灯状态,可是今天情况发生了变化。命运之书出现得无比顺滑,简直像一个老旧的轴承突然被涂上润滑油,或者原本堵在力量出口的某种事物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

    这本该值得高兴的发现却让厄里亚心中一沉。

    他的情绪有些急躁起来,然而身体表现得和情绪不同步,站在他身后的克拉克并没有察觉,只以为厄里亚仍然心平气和地翻看着‘超人’留下的旧物。

    厄里亚感到某种空寂的氛围。似乎有一层隔膜包裹着他,将他与这个世界分隔开,而这层膜并不是忽然间出现的——它始终存在,犹如一面透明的墙,只是厄里亚之前从未意识到这一点。

    他不打算将这个发现告诉克拉克,而是快速地翻看起红子的笔记,不出意外的话,后面的一些内容能够验证他的猜想。

    【莱克斯·卢瑟在我死后继任总统,一年以后,他牵头成立了全球合众国。】

    这几句还是和漫画独白差不多,不过再往下就逐渐有了差异。

    【在冬宫安家后,卢瑟把自己的想法与档案室里的文件结合起来,创立了一种我们前所未见的全新政体。他也尝试着闯进我的休息室,但我没有死,当然不会任由这种事发生,在他想到方法模拟我的生物信号前,我就找机会将那个房间的东西全部销毁了。】

    【卢瑟120岁时,整个太阳系都变成了殖民地,人类寿命达到了不可思议的八百岁。】

    【第四个千禧年时,卢瑟在万众瞩目下离开人世,而我保持着当年的面孔,依然活在世上,也许是太阳光的缘故,时间在我身上仿佛停滞了。我注视着大都会改名叫莱克斯城,卢瑟的遗孀露易丝并未认出我来。】

    【人类逐渐进化成了已知宇宙中最先进的物种,我见证了卢瑟的后代延续到十亿年后——真奇怪,这个宇宙里真的有生物可以生存这么久吗?我依然保留着心智,记下了这些内容,但是,我是否真的还算是活着?我究竟在什么地方写下了这些话,又要将它们展示给谁看?】

    【在我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太阳发生了变化。它从带给我力量的黄色,变成了一片死寂的红。我听到传承至今日的人类们讨论着即将到来的世界末日,由于某些力量的干扰,宇宙规则被改变了。】

    【变的是哪一部分规则?人类当中的智者们像疯子一般争论不休,想搞清楚世界毁灭的原因。而我知晓答案,答案就在我的脑子里,我明白,扭曲的并不是宇宙,也不是远方的太阳——是时间。】

    【时间流淌的速度慢下来了。我是不是在哪里说过,我们的宇宙是个沙盒?时间是穿过沙盒的河流,有人拨快了它的流速,于是在所有人都没有察觉的时刻,我们这些沙盒里的生命朝生暮死……还觉得自己充实地度过了百年人生。】

    【换句话说,我们在平行宇宙眼里是模糊而不可观测的。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正常宇宙中的生命难以想象在一眨眼功夫里,文明诞生了,又在下一个眨眼的功夫,人类世界毁灭了。我们往外走、去到平行世界的话又会发生什么呢?说不定每个人都会变成无法停下脚步的极速者,直到耗尽能量而死。】

    【我本以为这种快速流逝的时间是沙盒的创建者……是他有意为之,他想要创建一个孤立而隐蔽的环境,以达成目标。直到现在,时间流逝速度降下来,宇宙快要毁灭了,我才意识到尽管他利用过这一点,却不是故意要将我们关在笼子里。】

    【一旦沙盒的时间慢下来,到了里面的生命无法适应的程度,文明就将面临崩溃。我忽然想到了邪恶超人听见过的一句话,‘参数设置错了’,现在是否也是这种情况?】

    【反正闲来无事,我开始尝试计算出宇宙中的那些关键节点。无论规则如何变化,只要它依托于现实,就一定符合数学规律。刚开始,计算这些参数令我感到有些困难,但很快超级大脑就适应了一切……话又说回来,此刻运转着的,真的是我的大脑吗?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其中一种计算结果出来了,和我想象的不符。时间流速下降并非经过人为设置,而是必然的,仿佛这世上存在着某种摩擦力,流淌的河水注定变为溪流,最终成为凝固的湖泊。也就是说,生命的毁灭也是一种必然。】

    【原来是这样……文明逝去,星球死寂,但宇宙并未灭亡。卢瑟的后代和他一样,习惯了以自我为中心。他们觉得宇宙失去了人类,失去了生机,就会迎来终结。可事实不是这样的,事实是,空荡寂静的沙盒仍然在维持运转,我们脚下的地球仍然能够孕育生命,等到无数年过去,新的人类会继承我们的遗产,在过去的家园上重建文明——这即是迭代的意义。】

    【而在我们之前,必然也存在着旧日的人类。从古到今,时间的流速在摩擦力的作用下逐级递减,因此过去的人们能够适应的时间比我们更快。顺着时间轴再往前推,再往前推……我难以计算和用语言描绘出一切的起源点会是什么样子。】

    【那想必会和神话中描述的一样——‘创世神眼中看见了万事万物’。命运的走向,迷宫的每一条岔路口,都在他眼前分毫毕现,但我猜那对他而言应该是种折磨……所以他才会选择将眼睛闭上。】

    【这时,我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看到的那些恐龙化石。它们之间的差异性困扰了我许多年,为什么有的化石能追溯到白垩纪,有的距今却只有千年万年?我似乎还想过是外星人伪造了它们……但我现在明白了。科技的进步帮助我在许久之前就窥探到了时间的秘密,化石记载着真相,白垩纪的恐龙与千年前的恐龙都是恐龙,没有哪个是伪造的,只不过,前者灭绝了,又在新的年代催生出了后者。我的确飞的太高,走的太远……不是人类拒绝了我,而是我离开了他们。】

    【那么,与我相关一切到此都结束了吗?我现在应该做的事是找地方睡一觉,等着下次作为某个相同又不同的‘超人’醒来。但此时此刻,我漂浮在宇宙里,清醒地思考着一个问题:

    我是谁?】

    【假如我是盒子里的超人,但在发现了盒子外的世界以后,我变成了什么?】

    【谁能经历漫长的时光而不朽?】

    【一个名词慢慢浮现在我的脑海中:神。】

    【多么可怕啊,他活得越久越像个人。我知道得愈多,愈像个神。我们明明生活在同一条时间线,却仿佛相背而行……经过缜密的推算,我发现只有一种方法能改变现状。】

    【我决定返回21世纪,让卡尔·艾尔与布莱尼亚克真正同归于尽。】

    第110章 第一百一十章

    这篇笔记……姑且称它为笔记吧, 提到了几个令厄里亚在意的关键信息。

    首先,摆在最前面也最需要关注的一点是,笔记里提到,红色之子经历了‘未来’、又回到了‘过去’, 换句话说, 他是从未来穿越回来的。

    而厄里亚依稀记得《超人:红色之子》原著漫画里也有一条差不多的设定, 但漫画里说的是,活到十亿年后的超人, 见证了人类被红太阳毁灭。在那个万物终结的时刻, 他看到卢瑟的后代乔·L将他的孩子送回了十亿年前的地球, 并送上祝福:

    “再见,我的儿子,回到过去改变世界,这样我们也许就不会变成现在这幅冷酷自满的样子……回到过去并把光芒带给人们吧。”

    乔这个名字,熟悉超人起源的人会不会觉得耳熟?

    ——他的儿子实际叫做卡尔·L。

    《超人:红色之子》的漫画讲述了一个时间上的循环,并在结尾暗示超人实际上卢瑟的后代。卢瑟接过超人的权柄后,世界并没有变得更好, 最终的最终, 人类依旧死于他们残酷的本性。

    然而厄里亚看到的红子的记录,则讲述了一个近似却不同的故事。

    这里的超人不再是个故事的旁观者。他虽说同样活到了十亿年后, 却对自己为什么能活这么久而产生了疑惑之情,再加上‘年轻时’收集到的一些线索,使得他的超级大脑在经过复杂运算后,得出了一条关于沙箱内时间流速异常的结论:

    沙箱里时间的流速, 随着线性前进, 正在逐级降低。

    如果将时间放在一个横纵坐标系里,横轴左边是过去, 右边是未来,竖轴从上到下代表着流速从高到低,那么它就会呈现出单调递减函数的样子。

    为什么时间流速会有这样的特性?超人并未给出原因,只猜测说沙箱里仿佛有着针对时间的‘摩擦力’。

    又由于沙箱里的生命体无法适应时间的‘降速’,当时间流速降低到某个节点后,就会导致文明的毁灭。

    这种毁灭却并非意味着一切都结束了,而更类似于一种进化——当生命体适应了新的时间流速后,他们就会苏醒过来,在同一个宇宙和地球上重启。

    不过生命体的基因是如何保存的呢?

    这不算是需要关注的重点,超人在记录里没提。他只说自己应该‘找地方睡一觉,等着下次作为某个相同而不同的超人醒来’。

    但他却并不真心想这么做。

    因为他发现,自己意识到了‘盒子外的世界’,又活了太长时间,已经不能算是纯粹的‘人类’了。他正在变得愈发像一个神,而他担心这种变化很可能会影响到沙箱的下一次迭代。

    于是他做出了某个特殊选择:

    回到过去,让自己的生命静止在和布莱尼亚克决一死战的那一刻,那么后来的变化自然就不会再发生。

    只是一方面他没想到回到21世纪后竟然遇到了来串门的厄里亚和克拉克;

    另一方面,厄里亚心想,红子就那么相信他死了以后仍然能参与下一次迭代?

    还是他宁愿这世上没有超人,也不想成为一个神明?

    厄里亚总觉得……红子最后的决定其实有种摆烂的感觉。

    大概就是把信息一放,然后对那个不知名的沙箱创建者说:我没辙了,你看着办吧。

    那么这个被超人寄予厚望的沙箱创建者是谁呢……?

    厄里亚很难忽略文字中的暗示:

    【顺着时间轴再往前推,再往前推……我难以计算和用语言描绘出一切的起源点会是什么样子。】

    【那想必会和神话中描述的一样——‘创世神眼中看见了万事万物’。命运的走向,迷宫的每一条岔路口,都在他眼前毫发毕现,但我猜那对他而言应该是种折磨……所以他才会选择将眼睛闭上。】

    这说的很显然是命运之主。

    更加令厄里亚感到压力的一点是,超人推断时间轴越往前——也就是上面提到的坐标系,x轴越靠近左边,意味着时间流速越快。

    x轴的最左边,也就是沙箱刚开始运作的时候,理论上时间的流速达到了极致,很可能能够适应它的生命唯有神。

    传说上帝创造万物用了七天。

    神眼中的七天,地表生物度过了无数个纪元。

    那时的厄里亚说不定就处于力量的巅峰,也是他最接近非人类的时刻。疯狂运转的时间让命运轨迹在祂眼中变得格外清晰,但与此同时,也杜绝了人性诞生的土壤。

    厄里亚觉得超人关于这点的猜测是有证据的。

    ——证据就是,直到他阅读到红色之子的这篇记录,才发现回到过去后,自己和命运之书的联系变得更加紧密了。

    更糟的是,他一句话就让超人变成了鹿,且在不知不觉间与外界有了清晰的隔阂感,有时看着周围发生的事,就像在旁观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

    而红色之子所在的时间点似乎并不是太过久远的过去,假如厄里亚再往前呢?他会不会一点点找回自己的力量,也一点点失去自己属于人类的一面?

    但相反的,若是他通过鲍勃前往未来……他是否会彻底变成一个普通人?

    可是超人又提到,时间的流速会不断下降,直到变为一潭死水。那时沙箱岂不是彻底Game Over了?谁去保证宇宙运转?

    现在的厄里亚正处在一个不上不下的时间点,知道的还没有红子多,因此他面对眼前的一团乱麻,只感到脑仁发疼。

    红色之子变成的驼鹿用一种分外温和的眼神注视着他,让厄里亚联想到了克拉克——说起来,红子的人性似乎在回到过去以后也跟着回来了,和人们印象中的超人没有什么不同。

    “你就把问题抛给我了?”

    厄里亚没忍住问。

    驼鹿用他宽阔的脊背蹭了蹭厄里亚的肩膀。

    ‘我很高兴能再次遇见你。’他无声地说。

    倒是克拉克在旁边忽然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对厄里亚说:“我觉得他的意思是,他早就明白自己不是人类的救世主。所以他将一半问题抛给了神,另一半问题还给了人类自身。”

    所以你俩还有心灵感应是吗……将来记忆不会也突然重合吧……

    厄里亚沉默片刻,又问:“将问题还给人类是什么意思?”

    克拉克自动自觉出任翻译:“他说他把时间流速降低的讯息以及它对人类的影响藏在了那些恐龙骨骼上,等到人类科技发展到一定程度时,仍然对这个宇宙保持着好奇与敬畏之心,那么就有机会发现其中的秘密。”

    而恐龙化石——超人已经验证过了,它们不会随着迭代从地球上消失。

    所以哪怕今天的人们没能察觉,无数年后,总会有一群富有智慧和勇气的生命,从孕育他们的土壤中挖掘出前人留下的提示。

    这就是经历了文明的毁灭并再度找回自己的人性的红色之子做出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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