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

    厄里亚很快做出一个决定:他要去这条时间线的终点看看。

    去起点太危险了, 如果他丧失人性,很有可能会留在那个时间节点再也走不出去,相当于某些网络小说里写的,人格和神格结合以后就永远分不开了。

    天知道当年命运之主用什么方式才将自己的这一丝人性, 从睁开眼以后就能望见无数平行宇宙的状态中保留下来。

    不过厄里亚有所猜测。祂可能是在某一刻突然意识到了自己对超人的执念, 然后有意识地将这种执念强化了, 这条路风险太大,说不准过了多少年, 才能有第二个超人在机缘巧合下撞进命运之主的视野, 厄里亚不敢堵, 所以他打算先前往那个据说时间会停止流动、世界变为一潭死水的终点。

    而这个决定,他并没有提前告知克拉克。

    说来奇怪,厄里亚总觉得‘以前’的他应该是个很乐意尊重他人意愿的人,再说他和克拉克之间又有着比较亲密的关系,就算不考虑两人现在算是情侣,哪怕是普通朋友在一块旅游同行,其中一人想要离开去某处的时候, 也该和另一方沟通一下。

    但就算明确知道告诉克拉克他的想法和决定才是正确的, 此刻的厄里亚就是懒得那么干。

    围着他的那层肉眼不可见的‘膜’变得更加有存在感了,厄里亚透过‘膜’回想他作为纯粹的厄里亚·埃斯波西托时、与其他人相处的细节, 甚至感到有些不理解自己的某些行为。

    他为什么要去亚洲超市打工?

    为什么要容忍伽勒的放肆?

    为什么要让奥菲利亚去上学?她呆在家里不是对所有人都好吗?

    只有对超人的感情仍然很清晰,这就是厄里亚此前面对红子和克拉克时,始终没有注意到自己状态有问题的原因。

    超人的确是他的锚,但厄里亚对待超人的态度也发生了一点小偏差。他很难再去尊重一个与他平等的独立个体, 并不是因为他看不起克拉克, 而是单纯的产生了懈怠的情绪。

    就像有时社畜明知道和上级打好关系有好处,可就是懒得动一样。

    厄里亚剩下的一半情感认为他这样下午会很危险, 所以他没有提前打招呼便让鲍勃把克拉克送回原本的时间线,自己则顺着时间流继续往下走。

    他身边的场景宛如电影特效一般飞快向后流逝,渐渐地,场景变化的速度慢了下来,与此同时,他能感觉到和命运之书的联系正在变得越来越松散。

    力量从他的掌心中溜走,理论上厄里亚正在变得前所未有的虚弱,可是他却发现自己的头脑一片清明。

    厄里亚想起了很久以前他和命运之书的交易,它从他手中拿走了两样概念:外表和生活。

    那时他不得不付出某些东西才能够顺利驱使这本书。

    但反过来想,这是否是因为命运之书和他之间的联系已经减弱到了一定程度,一人一书才不得不通过做交易的方式绑定在一起?

    换句话说……命运之书对他没办法了,只能用这种方式来逼迫厄里亚留在命运之主的位置上?

    厄里亚无法确认命运之书的想法,不过当他终于来到时间停止的前一刻,站在月光笼罩的荒野中,感受着‘世界末日’前夕的空气时,他的确产生了一种格外轻松的感觉。

    命运之书真的暂时不在了。

    或许是因为死亡女神已经做好了准备,要去关上宇宙里最后的那扇门。

    厄里亚低下头借着水潭的反光打量自己。他穿着一件长袍,手里拿着一盏提灯,提灯发出幽幽光芒,照亮了他脚下青翠的草地。

    四周一片寂静,没有丝毫人类活动的痕迹。

    厄里亚觉得眼前的景色略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他干脆迈开脚步向远方有朦胧灯火的方向走去。

    有灯光,说明存在人类聚集地,虽说时间即将停止,世界末日随时可能降临,但不管怎么说起码在现在这个节点上,人类文明依然闪耀于地球。

    他想弄清楚这是什么地方。

    靠近灯光的源头以后,厄里亚发觉那是一片还算繁华的城市,城墙高而厚重,上面挂着某种风格古怪的“灯”。

    他辨认了一会才认出那是个纯粹的照明工具,甚至是量产的,因为上面雕刻的花纹实在太繁复了,厄里亚乍一看还以为是某种专门设计过的装饰墙壁的浮雕。

    城镇本身和厄里亚想象中的也有点不一样。

    说不清是哪里奇怪……明明看上去和中世纪的普通建筑没有太大区别,然而整合到一起就有种强烈的异域感,陌生到能够令一个从21世纪穿越过来的陌生人感到恐惧。

    他又观察了一会,认为这种恐怖谷效应的延伸事实上源自这座城市当中严重的‘时代感’的杂糅。

    比如城外设立着城墙,还在用原始的火光来照明,但远远望去,城市中央的堡垒却仿佛一座即将拔地而起的外星飞船。

    那座堡垒是由砖石建造而成的,其独特怪异的形象作为陆地居住地点而言完全不合格,穹顶太底,地面又太宽阔,像个蹲坐在城市里的椭圆形飞盘,而且竟然是倾斜的,一端呈30度角刺向天空,另一端则深埋在土壤里面。

    很难想象设计者和生活在里面的人会是什么样的精神状态。

    厄里亚提着灯往城里走了走。他没有看到卫兵,也不见行人,每个房屋门前都挂着一盏灯,看上去是有人居住的意思。这些民房要相对正常一点,大多方方正正的,不过有一些屋子的墙壁上面画着非常现代感的涂鸦,其中有一幅画吸引了厄里亚的注意——

    是许多小人在对着一排零散的骨架顶礼膜拜。

    呃,死亡崇拜?

    也不是不行。

    厄里亚继续往前走,发现这座城市的宗教氛围其实很浓厚,但因为和他见过的宗教稍有差别,导致他最开始没能反应过来。

    这里的人崇拜的并不是和他们外形近似的神,反倒是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比如不知名的生物的骨架。

    比如钟表。

    很多彩绘抽象到厄里亚都认不出来上面画的是什么,举个例子,他在一面墙上看到了蛇形的、长着血盆大口、会从眼睛里发射出红光的怪物。

    尽管有些不礼貌,厄里亚第一时间联想到了超人。

    然而他又往后看了点涂鸦,才意识到那其实是一把带着红点瞄准镜的狙击槍。

    换句话说,是这里的人不知从哪接触到了远远不该出现在他们这个时代的狙击槍,又搞不明白它是什么,于是设想出了某种活着的能够用‘枪口’吞噬生命的怪兽。

    这样一想,其他画上奇形怪状的东西也有迹可循了。厄里亚接连辨认出了长着人形身体的电脑(太妙了,有些二次元会高兴的),飞天摩托车(哈利波特吗?),甜甜圈形状的星球,以及被摆在祭坛上用来求雨的核弹。

    剩下的更离谱的他暂时还没有头绪。

    厄里亚猜测,这间沙箱在经过这么多次格式化不彻底的迭代以后……已经濒临崩溃了。

    就算时间不停止,地球上诞生的文明似乎也在前代的影响下扭曲到了一定程度。

    他开始怀疑,起初他看到的那幅画上被人类膜拜的骨架,实际是恐龙的骨头。

    由于红色之子在许多年前将带有启示意味的信息留在了这些化石上,若干年后,一定会有文明破解了其中的奥妙。

    不过红子以为,发现化石上的信息需要极为高明的科技水平,而科技又往往和人文息息相关,所以这些神秘的骨头并不会催生出宗教信仰——他压根就没往这边想。

    结果呢?终末前的人们将那些化石视作了救世主。

    厄里亚不认为这是红子没考虑周全的缘故。事情发展成这样有两种可能,一是某一次地球文明诞生时,受迭代影响、科技点点歪了,一群茹毛饮血的原始人不知通过什么方式破解了骨头中的秘密,部分人借此机会创建宗教,成为了人上人;

    二是后面有个高度发达的文明发现了化石中的信息,却还是被逐渐减速的时间给扼杀掉了,临死前他们出于让后来者能够准备得更加充分的理由,将信息重新进行了编译,于是接下来的文明在尚且蒙昧的时刻接触到了世界末日的‘预言’,并把它当成了来自神的启示。

    第112章 第一百一十二章

    矗立在城市中央的、飞船似的建筑应该是某种地标, 承载着相应的政治功能。从利用火焰照明来看,这里的人的平均科技水平应该还没发展到探索宇宙的程度,不知道他们从哪设想出了这样一座宏伟的、指向星空的交通工具。

    厄里亚看着看着,不由想起21世纪地球上的某些AI绘图。

    眼前的场景就和AI拼凑出来的画面一样混乱, 可是它却是真实的。

    扭曲的文明发展历程让一群人类点着火把照亮黑暗, 对恐龙的骨头顶礼膜拜, 同时驾驭着枪炮与飞船,并将世界想象为一个巨大的莫比乌斯环。

    也不知道这到底算是先进还是落后?

    恐怕再这样下去, 封建社会的人都能捡着前代人留下的遗产踏上月球了, 发达与落后并行, 文明像个木板时高时低的水桶。

    厄里亚一时难以评价这种非常规的超乎想象的进化方式。但更加令他奇怪的一点是,这里的人都去哪了?

    为什么他进城后只看到了灯光,却没有见到任何活着的生物?

    两侧房屋的窗户都被窗帘遮挡得严严实实,只有火光从中倾泻出来。厄里亚曾试着去敲一户人家的门,里面毫无动静。

    要不要试试撬门?

    按理说恐怖片已经教育过人们,当现实中出现类似的场景时,当事人最好不要去作死试探, 但厄里亚毕竟情况特殊, 按照红子的说法,这整个沙箱搞不好都是他创建的。

    他是故事的书写者, 会被故事里的人跳出来杀死吗?

    创作者死去以后,世界究竟是迎来崩溃,亦或是继续如常运转?

    思索片刻后,对沙箱运转原理的好奇盖过了谨慎, 厄里亚将手按在门板上, 用力一推——

    门开了。

    什么都没有发生。

    房子里一眼望过去空空荡荡,结构很方正, 桌椅和锅碗瓢盆都没什么特殊的,只是装修风格仍然有那种数个年代混搭的怪异感。

    进门后左右两侧是敦实的墙壁,门的对面还有一扇门。

    由于迄今为止没见到床铺,厄里亚认为对面的门应该不是出口,而将通往另一个房间。

    他快步走过去将门推开,即便心中有所准备,依然在看到眼前场景的一瞬间露出惊讶的表情——这种惊吓感对他来说是好事,意味着他的情绪正在逐渐恢复,包裹着他的那层膜在不知不觉间减弱了。

    厄里亚一边回味着那种心脏砰砰直跳的鲜活感,一边仔细观察着房间里的事物。

    在他的印象中,普通人会在墙壁上悬挂装饰性的挂画,电子设备尚未普及时,人们也习惯于在墙上放置钟表。

    但他还是第一次在个人家里见到如此多的有关‘时间’的装饰。

    前方着天花板上画着昼夜交替的景象,墙壁上雕刻着月相,脚下有一台日晷,角落的柜子里摆放着水钟和沙漏,地面上散落着用来计算天数的绳结,除此之外就是各种类型的时钟。

    数不清的钟表密密麻麻地堆满了每一处落脚点,指针几乎凝固不动,圆形的表盘和上面奇形怪状的数字结合在一起,宛如一只又一只诡异的眼睛,犹如有某种可怖而充满恶意的生物透过表盘中心窥视着外界。

    厄里亚后退了一步,轻缓地关上了门。

    他思考起这间屋子为什么会让‘人’觉得可怕。

    钟表。

    暂停的钟表代表着凝滞的时间,凝滞的时间对生活在沙箱里的人来说就是世界末日。

    假如将世界末日视作有形的怪物,也许它们就藏在钟表后方。

    ……

    但厄里亚紧接着意识到,刚才摆满钟表的房间里还有一扇门。

    就在这扇门的对面。

    事已至此,不如说来都来了,他调整好心情,再度走进摆满钟表的房间,然后推开了房间尽头的一面几乎和墙壁融为一体的木制窄门。

    门内一片漆黑,房间入口处摆放着一只燃烧到一半的蜡烛。厄里亚捡起烛台,将蜡烛举高,烛光以一种超乎寻常的缓慢速度笼罩了大半个房间,就好像有人对这个世界施加了慢镜头效果。

    厄里亚忽然知道城镇里的人去了什么地方——前方一米左右的位置躺着两具相拥的尚未腐烂的尸体,两人的表情非常安详,甚至带有一丝解脱感。

    他在尸体前方沉默地驻足片刻,确认这里没有留下任何遗言之类的线索,便转过身关上门向外走去。

    走到正门前时,远方吹来一阵轻柔的风,将厄里亚手中的烛台和墙壁上的蜡烛吹熄灭了。

    他再回过头,发现整间屋子都陷入了仿佛牢不可破的黑暗之中。

    但并不是小镇里的每一个人都在末日降临前选择了自杀。厄里亚又检查了几个亮着灯的民宅,发现其中有一部分单纯是主人不在家、去了其他地方。

    他们能去哪?

    厄里亚的目光锁定了矗立在城市中央的、犹如飞船般的地标建筑。他有种预感,在那能找到可以沟通的人类,也能解答他迄今为止遇到的困惑。

    ……

    厄里亚抵达城市中央时,看到天空中悬挂着一轮巨大的银白色圆月,地标建筑周围是一栋栋比小镇里的居民住宅更加奢华的独栋庄园,薄雾如轻纱般笼罩着排列整齐的门窗,窗户里亮着白炽灯特有的柔和光芒,擦拭得十分光亮的铁门半掩着,参天古树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枝叶交错间洒下一片斑驳的光影。

    其中有几栋建筑的砖瓦上挂着类似天线的人造装置,如果不是周围的环境太过原始,它们看上去几乎像是20世纪的风格了。

    厄里亚没在这些庄园附近逗留。他急着去到那栋飞船形状的地标建筑,不知为何,他越是靠近那个方向,就越能受到了一股强烈的吸引力,好似有一种特殊的、源自血脉的力量在呼唤他:快一点,再快一点!!

    到后面他几乎跑了起来,只在进入‘飞船’建筑的正门之前停顿了一下——社恐人的灵性直觉忽然动了,即使到了如此紧要的关头,厄里亚依然不想正面和一群三观不同的人类打交道,于是他脚步拐了个弯,从旁边的农舍里顺走了一件浅色的斗篷。

    虽是不告自取,但世界都要毁灭了,沙箱又是命运之主创造的,所以应该不会有人介意吧!

    他用兜帽将自己的脸遮挡住,只耽搁了一小会功夫,来自‘飞船’内的召唤就变得更加强烈了。

    ‘飞船’的正门是高大恢弘的拱形,大约有七八个成年人摞起来那么高,门框上雕刻着细腻繁复的花纹,最顶层的花纹上爬着少量青苔,左右两侧悬挂着两盏火炬,其形状和小镇城墙外的照明工具差不多。

    不过这回,由于门框边的灯饰为了配合正门的大小,被建造得足够大,厄里亚一眼便看到了灯座上绘制着的他熟悉的标志:

    是一个被倒立的五边形边框包裹着的字母“S”!

    这是超人的标志!

    厄里亚不禁边走边想到,看来沙箱迭代了无数次以后,里面的生物已经快要被超人腌入味了……恐怕自从红子在恐龙化石上留下了破译世界真相的关键信息,有关他的传说就开始在人类社会中隐秘地流传,哪怕他把自己从救世主的身份上摘出去了,和他有关的符号终究还是与‘火焰’、‘照明’等积极的意象联系到了一起。

    若是平时厄里亚很愿意驻足多研究一会,可惜今晚时间不等人。

    他像一阵风似地刮过古朴幽深的走廊。

    前进了大约两三分钟,厄里亚都没有看到任何一个活人,直到他来到建筑深处的一座把守严密的旋转石阶前,两个身穿盔甲手持燧发枪的士兵伸出手拦住他,其中一人用陌生的语言喊道:“你是谁?!站住!祭祀重地,不许再靠近了!”

    他们给了厄里亚一种既年轻又苍老的矛盾感。

    可能是因为时间流速带来的影响,也可能是世界末日的压力……不管怎么说,这两个活人身上的腐朽气息极为明显,厄里亚与他们打照面的一瞬间,甚至没忍住用手捏了捏鼻子。

    而且他没听懂他们在说什么,尽管能通过肢体动作理解他们是不想让他过去。

    面对迎面而来的枪口,厄里亚脚步不停。

    离他最近的士兵面露惊恐,又大喊了两句厄里亚听不懂的话:“别再动了!我要开枪了!教皇说过所有干涉召唤命运仪式的人格杀勿论!”

    旁边的另一个士兵忍不住开口:“等等,他穿着汉斯的衣服,没准是我们认识的人,最近有很多家伙受不了一潭死水的环境,都要发疯了,城里的活人越来越少,也许我们应该再给他一个机会……”

    他的话来得太晚了,前方的守卫在惊慌失措中按下了扳机。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子弹咆哮着冲向厄里亚,而厄里亚不闪不避,就仿佛没看见近在咫尺的致命威胁一样,当他的身影与弹道交错的一瞬间——

    子弹从他骤然虚化的身体中间穿了过去。

    第113章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两个守卫目瞪口呆。

    开枪的人下意识低头看了眼枪口, 又看看厄里亚消失在楼梯口的背影,惊讶得忘了追击,茫然又恐惧地对同伴说:“刚才是怎么回事?他是不是……虚化了?就像要消失了一样?”

    然而他的同伴和他一样懵逼,根本提不出任何建设性的意见。

    别说这两个守卫了, 连厄里亚都没想到子弹会直接从自己的身体里穿过去。他不躲一是因为躲不过, 二是他此刻心态特别莽, 满脑子都是‘直觉上死不了’,‘死了就死了’, 以及‘死亡对命运不过是必经之路’这三句话。

    结果子弹快要接触他的身体时, 远方突然传来一股强烈的拉扯感。

    厄里亚猝不及防, 差点踉跄一下跌倒在地,要是他真的没站稳摔倒了,乐子可就大了,好在关键时刻他靠着平衡性站稳脚步,那股拉扯他的力量没能带走他,只是让他‘虚化’了几毫秒。

    攀登阶梯的途中,厄里亚一直在提防这股力量卷土重来, 但直到他来到建筑物的最顶层, 也即‘飞船’那颗疑似驾驶舱的头部时,都没再升起要被拉走的感觉。

    他判断这里是驾驶舱的原因是, 建造这栋建筑师竟然连飞船内部的各种装置都复刻了,具体的复刻比例不太好判断,不过无论是飞行控制系统操纵杆和仪表盘,还是各种传感器、辐射检测仪、温控系统等等, 都清晰可见, 墙壁上甚至挂着灭火器和急救箱。

    只是它们都仅仅徒有外形而已。厄里亚一眼看过去,发现操纵杆是焊死的, 显示屏是透明的,仪表盘是泥巴捏的,灭火器的瓶口里插着装饰用的鲜花。

    显然,设计者或建筑师压根不知道这些东西有什么用,他们只是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了一艘飞船的建筑图纸,或者,没准真的见过一艘报废的宇宙飞船,于是根据那超出当前科技水平的、不可理解的事物模仿出了一间精致的模型。

    而在这间至少能够容纳上百人的‘驾驶舱’的空地中间,正站着几个衣着华丽而贵重、一看就来头不小的人,从很有地域及时代特色的王冠与权杖来看,厄里亚认为他们的身份应该类似于国王或教皇。

    这些掌权者周围还环绕着几十个穿着打扮没那么奢侈、却也足够体面的人,大约是豪门贵族一类的角色。

    眼下所有人的表情都很凝重,凝重之中又掺杂着焦虑、畏惧、希望、疯狂……房间里的气氛极其压抑,人群中偶尔会传来窃窃私语声,就像突然飞过耳边的蚊虫,还没等听清便消失不见了。

    气温并不高,给人的体感却非常灼热,厄里亚看到有几个人正隐蔽地伸出手给自己扇风,即便如此,他们的额头上还是不断渗出汗水。

    身披长袍手握权杖的教皇是整个驾驶舱里看上去最镇定的人,哪怕穿着那么厚的衣服也没出汗,相反,他满头白发,嘴唇青白,苍老的面颊上毫无血色,给人感觉就如同半只脚踏进了棺材。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悄无声息来到门前的厄里亚。教皇正在和自己的心腹交谈:

    “待会去看看命运之子怎么样了……虽说我们已经取过她的血了,但能不能召唤成功还不好说,在那之前必须让她活着,也不能让她跑了。”

    心腹皱眉说:“她的身体状况很糟糕,尤其是在为了完成仪式而贡献出鲜血之后……我们要不要考虑让她照射一下阳光?”

    “不行。”教皇断然说,“我们承担不起风险。一点阳光都不能让她接触到,该死,都怪他的收养人是个贪婪的蠢货,我们明明只是让他们防止她接触到阳光,结果那群白痴干了什么?谁让他们擅自接触她,利用她的能力谋取利益?结果得知了平行宇宙的存在后又吓得要死,对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喊打喊杀……”

    他嗤笑一声,压低声音,有点厌倦地对心腹说:“你知道吗?要我说,聪明人早就自杀了,死亡才是最好的解脱。”

    “这……”心腹也开始冒汗了,不敢接教皇的话。

    教皇见状摆摆手:“去吧,你去陪着奥菲莉娅·埃斯波西托,让她好受点,也让自己好受点,接下来我要再尝试一次仪式,看看能不能得到命运的回应,你不用管我,反正能吸引祂的只有。”

    心腹如蒙大赦,快步走到驾驶舱的‘控制台’前,那居然有扇隐蔽的门,通往黑洞洞的地下室。

    厄里亚正想隐秘地跟过去,却见教皇来到绘制在地板上的魔法阵前,抬起权杖轻咳一声。

    大殿骤然安静下来。

    人们用狂热的目光注视着他,空气更加粘稠炙热,教皇却面不改色,也不回应任何一人的视线,只是低头注视着魔法阵,良久才从手边拿起一个看上去同样价值不菲的圆瓶,扯开瓶口的橡胶塞,将其中鲜红浓稠的液体缓缓倾倒在地面上。

    与此同时,他口中念诵起一种古怪的语言,在场的其他人明显听不懂,厄里亚却在听清后立刻理解了其中的含义。

    因为教皇说的是英语!

    不是,你们搞魔法的就算不用那些高端到地球人没听说过的语言,起码也讲讲拉丁语之类的吧……

    说英语掉价就算了,万一被召唤的对象听不懂,岂不是很尴尬?

    教皇那口音诡异的英语硬控了厄里亚十秒钟,他停在地下室门前,渐渐露出惊讶的表情。

    等会,假如他没听错的话,教皇难道是在尝试召唤‘命运之主’?

    “以■■之名,辅以光明之子的血肉,来吧,命运的主人,降临于这片幽暗的世界,过去、现在、未来,皆在汝之掌控……从深渊中,我呼唤你,呼唤拨动万千命运线的洞察之眼,呼唤摩洛斯、基斯梅特、诺恩那三颗头颅,呼唤至高无上的魔法象征……”

    教皇一边念诵着晦涩难懂的咒文,一边用血在地面上画出超人的标志。

    “永恒的符号,■■的印记,照亮你在黑暗中的道路,跨越天际的弓桥,通过我的言辞,通过我的命运,来吧!在这片神圣之地,在圆满的月亮和闪耀的星辰下,我们是你的工具,完成命运的使命!”

    还真的是在召唤命运之主!

    可是以前的命运祂不会英语!好在他最近学会了,不然你们就等着吧……

    厄里亚没想到自己几秒钟前的吐槽变成了回旋镖,心中既尴尬又无语。然而即便他觉得教皇的作法和跳大神没什么区别,身体却再度感受到了突如其来的拉扯感。

    这场召唤仪式竟然是有效果的!!

    哪怕厄里亚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前,也有一种不由自主地想要上前站到魔法阵中央的冲动。他死死遏制着这种冲动,耳中传来教皇不间断的念诵声:

    “以■■之名,辅以光明之子的血肉……”

    这是没词了,又来了一遍。

    厄里亚心脏微沉,没想到自己和命运之书间的联系已经微弱到这种程度了,还会被针对命运之主的召唤仪式盯上。

    该说不说,超人对他的吸引力实在太大了……光明之子必然和超人有关,那所谓的‘光明之子的血肉’究竟是从哪弄来的?难道当下的时间节点也有个超人?还是说——

    厄里亚皱起眉,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幅画面:

    【女孩披着不合身的衣服在一望无际的荒野上奔跑,银白色的圆月挂在深蓝色夜幕上。】

    这是《命运之主》漫画剧情的第一幕中‘厄里亚’遇到奥菲莉娅的场景,和厄里亚看到的小镇外的夜色不说一模一样,起码也有八分相似。

    难怪他当时觉得眼熟!

    厄里亚曾经以为奥菲莉娅生活在中世纪,现在看来,奥菲莉娅不一定来自‘过去’,反而说不定来自未来!

    毕竟在一个循环往复的沙箱中,又哪有什么清晰明确的固定时间线呢。

    因此教皇在召唤命运的仪式中使用的鲜血就不一定是超人的,而是奥菲莉娅的。

    想到这,厄里亚心中又多了几分焦急,教皇没完没了的念叨让他烦不胜烦,他条件反射地动用力量打算给对方一个教训,随着他的心意,本已边缘化的命运之书渐渐出现在他手中。

    但是——

    命运之书与厄里亚的联系依然微弱,而且当它出现以后,魔法阵的召唤对象似乎一下从厄里亚变成了这本书?!

    难道这才是真正的转机?

    厄里亚来不及激动或是忧虑,在注意到当前局势的一刹那,他果断将命运之书抛了出去,就仿佛一个被A股套牢的人见大盘好转立马出手时一样干脆利落!

    书和人之间脆弱到极点的联系,在此时此刻彻底绷断了。

    然而厄里亚却并未感到虚弱,因为下一秒钟,命运之书与三头犬鲍勃和西蒙间的锁链也一块断开了。

    人群中间注意到从天而降的命运之书的老教皇一阵狂喜。

    厄里亚只会比教皇更激动,但他来不及品味久违的自由,更没时间观察自身的变化,他已经反应过来,奥菲莉娅很可能被关在地下室里,他得先把她解救出来再说。

    第114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

    教皇和勋贵们的反应对厄里亚而言并不重要。

    他趁着人们兴奋到发狂的时机, 转身快步走下阶梯,沿着漆黑的甬道找到了一间间并排而立的密室。

    粗暴地接连推开好几扇门,厄里亚都没看到奥菲莉娅的身影,不过当他路过一面厚重的石门时, 脚步稍微停顿了一下, 原因很简单——门外竖着一盏灯。

    身后的道路一片漆黑, 前方也不见光亮,整条甬道犹如传说中的幽冥地狱, 只有这扇门外放着一盏灯, 温暖明亮的火光仿若神明降临, 意味着什么?

    厄里亚再次想到了超人,和超人有血缘关系的奥菲莉娅没准被关在里面。他犹豫片刻,无视沉重的门锁,径直推开门走了进去。

    普通的防御措施对他而言毫无作用。

    离开命运之书就像摆脱了一重枷锁,在带走了他身上的一部分重量以后又还回来一些,厄里亚暂时没心情研究他现在是个什么状态,他只知道自己暂时自由了, 并且能去做任何想做的事。

    大步走进门后, 映入眼帘的是一间有些粗陋的石室,石室中间却放置着一台非常高科技的全息投影仪。

    此时的厄里亚已经不再惊讶于沙箱内乱七八糟的画风了, 吸引他注意的是投影仪里循环播放的内容。

    那是个鬼鬼祟祟的偷拍视角,有人手持摄像头记录了这样一段对话:

    “你确定要这么做?”

    站在左手边只露出身体的男人用英语对画面中的另一个人说,“地球的基因技术尚不成熟,即使有了莱克斯集团的成果和氪星科技的帮助, 我们也有可能会失败……”

    “我想试一试。”另一个身着常服的人温和却坚决地打断了他。

    “为什么?”

    男人步伐沉重地上前了一步, “命运之主的后代大概率无法继承祂的力量,难道你认为一个在这种时节出生的孩子将会对宇宙的未来有所帮助?我听你对媒体说, 做出这个决定是出于对利益的考量,克拉克。你看着我的眼睛再重复一次——你真的完全是为了‘我们’的利益吗?”

    “……”

    厄里亚听到一半时心想:难怪末日时代的土著们明明演化出了另一种语言,教皇却会说英语,敢情有人留下了教材。

    听到这段话的末尾时他却不由得沉默下来,反复品味了许久也说不出自己眼下是个什么心情。

    他不知道说出这段话的是哪个超人,更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见过面。

    过往的那些无法判定先后顺序的、宿命般的纠缠已经在命运之书离开他时被他抛到了身后,之前有那么一会,厄里亚能感觉到,从自己与克拉克认识的第一天,到对方邀请他去孤独堡垒的这段日子慢慢变得遥远了。

    他在混乱的时间线里游荡了太久,如今仿佛一个终于从故事中抽离的人,以感怀却又平淡的态度对自己和超人的关系做出了评价,即便通过黑暗甬道中的火光联想起了故人,他一时也再难以找回过去的心境,并回想起那种强烈的、想要将他们相处时的瞬间延续到永恒的冲动了。

    他甚至有一秒钟产生过奇怪的想法:与超人在一起的‘人’是命运之主,当厄里亚不再处于这个位置时,他是否还需要一位爱人?他的爱人依然需要他吗?

    这是不是命运之书从他身上带走的东西?作为一个读过了故事的人,以后他很难再以旧有的眼光看待过去的厄里亚接触过的人和事了?

    然而,当厄里亚产生这种想法的时候,他真切地听到了超人的声音。如前面所说,他不知道说出这段话的是哪个超人,更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见过面,曾经的命运之主必须拥有一个锚点,现在的他获得了久违的自由,可以选择爱一个人,也可以选择不去爱……

    他只是听到了克拉克的声音而已。

    旧日的情感却骤然卷土重来,在他的胸膛里熊熊燃烧,烧得他头晕目眩,想也不想地往石室深处走去。

    这房间里的投影仪只录了两段话,听完后跟卡带似的循环播放,很像外面那位没词了便开始重头再来的教皇——可能是有什么样的教材就有什么样的学生吧。

    不过石室尽头还有一扇门。

    厄里亚的目标是门后的第二个房间。

    他照例推开紧锁的门走进去,第一时间环顾四周,结果没什么可看的:这里和前面的房间长得一模一样,大小相同,结构相同,唯有石室正中间摆放的不是投影仪,而变成了一段文字记录:

    “无论发现该记录的你来自哪个纪元,请记住以下几条前人总结出的结论:”

    “■■永远会降临地球,正如■■■■永远会为他停留。”

    “我们的宇宙是个巨大的沙箱,你有三种方式去验证它,一……二……三……”

    “世界末日终将降临,记得要在那之前召唤出■■■■,或者说服■■,将希望留给下一代人。”

    “别慌张,我们还有时间。”

    “……”

    “……”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这些记录一定是在沙箱迭代了很久之后才被人归纳出来的。厄里亚不记得,但命运之主不太可能不知道它的存在。‘留给下一代的希望’指的应该是奥菲莉娅,当年的‘命运’很期待那孩子的诞生吧?

    她是祂计划的一环?

    又或者……其中真的掺杂了些许真心呢?

    厄里亚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连他都难以确认命运之主的想法,但是此时此刻,毫无疑问是,他正因心中沸腾的情感而前所未有地像个人类,他维持着冷静的表情,有些疯狂地想到,曾经的命运的计划就随它去吧……他想带走奥菲莉娅,和她对自己来说有什么用处无关。

    厄里亚放下文字记录,穿过紧闭的石门,走向下一个房间。

    然后他的眼前一亮——前方不再是黑暗的石室,而变成了一间规整的卧室,尽管没有窗户,但古老的烛台在桌案上静静燃烧,四周的墙壁上挂满了历经岁月洗礼的油画,墙角摆放着一架古旧的钢琴,琴键泛着微黄的光泽,房间一角柔软的地毯上放置着一把舒适的摇椅,椅背上搭着一条精致的蕾丝披巾,而披巾的下摆……

    罩着一个满头血污失去意识的男人。

    是教皇派去看守奥菲莉娅的心腹!

    奥菲莉娅不在这,她跑了?她能跑去哪?

    石室只有一个出入口,厄里亚立刻转身原路返回,边走边思考:奥菲莉娅能打晕教皇心腹,说明她可能依靠阳光或进食积攒了一些力量,趁着心腹松懈的时机推开石门,顺着与厄里亚来时相反的方向走出甬道跑向外界。

    后面便能接上《命运之主》的漫画剧情了。

    说实话,漫画竟然能预判到这种程度的细节,实在让厄里亚这个前命运之主心生厌烦——他大概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会阅读与预言相关的作品了。

    一路下坡走出甬道后,外面是一片广袤的原野。

    厄里亚借着月光四处寻找奥菲莉娅的身影。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一阵从空中蔓延过来的凉意,让人毛骨悚然。他猛地转过头,看向飞船形状建筑物顶端的驾驶舱。

    夜幕下,巨大恢弘的建筑物之上,浮现出了非常……奇妙的景象。

    以‘驾驶舱’为中心的一大块区域仿佛从三维世界变成了二维的玻璃挂画,空气中凭空出现了许多条向四面八方蔓延的裂纹,那些漆黑的纹路逐渐扩大,厄里亚几乎能听见“咔嚓咔嚓”的声响。

    下一刻,一块悬空的‘玻璃’啪地碎成粉末,露出后方萦绕着黑紫色雾气的无边无际、不可名状的虚空,厄里亚一眼望过去,在混乱的画面中看到了满身是血生死不知的教皇,和那些旁观召唤仪式的贵族,整个驾驶舱内不剩半点生机,得不到满足的命运之书在空间裂缝中蠢蠢欲动地窥伺着外界,而当它注意到厄里亚时——

    成千上万条锁链宛如章鱼触手般沿着月光俯冲下来!

    厄里亚正要反击,半空中突然传来一声犬吠,长着三个脑袋的巨犬咆哮一声,身躯在黑暗中迅速浮现,它的三颗头颅各自张开血盆大口,獠牙闪烁着寒光,凶狠地咬在锁链末端,发出金属相互碰撞的铿锵声。

    锁链应声而碎。

    三头犬翻身落在厄里亚身边:“走!沙箱要崩溃了,我们得找到奥菲莉娅和超人,只有他们两人是有灵魂的,伽勒那小子不用担心,他和我们一样,是老大你的一部分……”

    厄里亚打量着它九尺高的身形和比斗牛犬还要邪恶的外表,嘴角一抽,问道:“你是谁?”

    “我们是摩洛斯、基斯梅特和诺恩啊!”三头犬发出一声哀嚎,说出了教皇召唤词里的人名,“您不记得自己养的狗了吗?”

    厄里亚:“可是我养的狗叫鲍勃,是一只长得像地毯的伯恩山。”

    三头犬:“……”

    “我们就是鲍勃!只是这个名字实在不够威风,所以在传说里我们有另外三个名字!!”

    鲍勃一号发出一声不似狗叫的尖叫,“真的得走了,老大,沙箱崩溃以后,时间的概念是从最末端开始消逝的,命运之书也会逆流而上纠缠着我们。”

    “除非——老大,除非您在见到超人之后,完成您自己安排的最后一步计划。”

    厄里亚有所预感地问道:“什么计划?”

    “让他杀了你。”

    鲍勃回答。

    第115章 第一百一十五章

    得到这个答案的厄里亚一点都不意外。

    他身上冥灯和厄里亚的两部分已经提前给出暗示了:命运之书追着他不放, 早晚会因为莫名其妙的惯性重新找上门来,除非,就像鲍勃说的,他死一回, 一切都迎刃而解——沙箱世界本来就要崩溃了, 失去它的建造者也无所谓, 目前来看唯一通过迭代获得灵魂的角色只有超人和奥菲莉娅,所以由超人来做解决问题的人刚刚好。

    首先他有能力, 其次厄里亚能够欣然接受这个结局, 最后, 超人身份特殊,厄里亚‘死’后,哪怕命运之书饥不择食到要在大街上拉人入坑,也不大可能薅得来某种程度上身为世界支柱的超人。

    自杀则不够稳妥,厄利亚身上有一些命运之书的“卸载残留”,万一他自杀时,这点残余势力趁机偷家, 让厄里亚死得不够彻底, 那就功亏一篑了。

    而假如一切顺利,到时奥菲莉娅就能带着克拉克、伽勒、鲍勃和西蒙找个合适的平行宇宙定居, 让命运之书在命运之主为它搭建的时空罅隙里哪凉快哪待着去。

    至于厄里亚……

    死亡是个复杂的议题,即将让注视了很多年的心爱之人杀死自己尤甚,但有功夫伤春悲秋的人一定没赶上世界末日,厄里亚这边都火烧眉毛了, 就算听到了过去的自己亲手布置的该死的计划, 他第一反应也是一巴掌拍到鲍勃的屁股上:

    “奥菲莉娅呢?你说了这么多,闻到奥菲莉娅在哪了没有?”

    摇粒绒地毯委屈, 但摇粒绒地毯不说,鲍勃甩甩头,领着厄里亚往一个方向跑去。

    两分钟后,一瘸一拐地在月光下奔跑的红发小姑娘看到了大步靠近的厄里亚,她先是一惊,下一秒目光却落在厄里亚身后,双眼微微睁大,瘦削苍白的面孔上浮现出极致的恐惧。

    鲍勃差点以为是自己吓到人了,连忙变回毛绒绒的伯恩山犬,扯开嘴角露出憨厚的笑容,结果奥菲莉娅还是眼睛一眨不眨地仰望着天空,鲍勃回头一看,这才明白过来:

    碎玻璃似的崩溃场面已经蔓延到他们身后了!

    仿佛深邃的夜空连带着满天星辰整个倾塌下来的景象格外恐怖,难怪奥菲莉娅会露出这副表情。

    厄里亚不给她回神的机会,干脆利落地冲上去将女孩打晕,再把她往鲍勃的后背上一扔,厉声道:

    “好了,走!”

    他没说往哪个方向走,鲍勃却心领神会——当然是往前面的时间线跑,他们还得去找超人呢。

    于是鲍勃背着奥菲莉娅,厄里亚抓着它身上断成半截的锁链,两人一狗眨眼间消失在荒原上。

    与此同时,厄里亚听见一声清脆的,“啪”。

    被他们抛在身后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树,全都如肥皂泡般,在这清脆悦耳的声音里化为了虚无。

    ……

    厄里亚不确定他们在不同的时间线里穿梭了多久,毕竟时间本身已经失去了意义。凌乱的景色在他们身边一闪而过,厄里亚正想问鲍勃它究竟给超人放到了坐标轴的哪一点,耳边忽然传来伽勒的声音:

    “咦,你们先别说话,我好像看见我爸爸了。”

    另一个声音苦口婆心地说:“转移话题也没用,老板,您干嘛非得选这个剧本呢?我们不能拍点阳间的剧情吗,再这样下去我怀疑我要下地狱了……”

    “可是这些内容都是我做梦梦见的,地狱里的恶魔们爱不爱看我不知道,人类是真的爱看。等会,我没转移话题,我看见我父亲和奥菲莉娅了!!”

    厄里亚一听见伽勒说话就拳头梆硬,轻松平静的心情荡然无存。他沉声说:“西蒙。”

    魔法师从鲍勃的毛发里探出头:“乐意为您效劳。”

    厄里亚:“帮我把那小兔崽子打晕丢过来。”

    西蒙领命而去,某刚成立的影业公司会议室内顿时传来叮叮咣咣的声响,没过多久,伽勒揉着完好无损的脑门来到厄里亚身边,耷拉着眼皮老老实实叫道:“父亲。”

    “他怎么没晕?”厄里亚转头问西蒙。

    西蒙还没来得及开口,伽勒自己抢答说:“因为我之前撞墙次数太多,撞出抗体来了。”

    “……”

    厄里亚感觉到了熟悉的头疼,对伽勒说:“不用惦记你的电影剧本了,假期结束了。”

    伽勒茫然问道:“什么?”

    厄里亚心不在焉地向他解释一番,伽勒听完既震惊又难过地说:“可是我的事业好不容易才有点起色……”

    厄里亚回想起迄今为止伽勒的作品收到的评价,心说如果一定要给观众喂x的话,这起色还不如没有。但为了不打击年轻人的自信心,他勉强安慰说:

    “以后有机会,你可以从头开始。”

    伽勒惊奇地看了厄里亚一眼。

    西蒙拍拍他的背,在他耳边小声说:“你父亲和命运之书的联系断开了,他以后能把你当成一个独立的人了。”

    伽勒闻言一怔,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来。

    厄里亚这边急着去找超人,没注意到伽勒的情绪起伏,在他都有点不耐烦了的时候,鲍勃停下脚步说道:“我们到了,老大。”

    孤独堡垒猝不及防映入厄里亚的视线。呈现出独特几何形状的建筑物如同水晶般嵌在皑皑白雪之间,像一块蘸满了糖霜的薄荷味硬糖,阳光倾斜着打在几何体的一面,在雪地里色散出七彩的光影。

    克拉克没有进入孤独堡垒内部,只双手插兜站在一望无垠的雪原中间发呆。他今天穿了一件米白色的连帽衫和浅蓝色牛仔裤,显得清爽而年轻,看上去和刚毕业出来找实习的大学生也没什么不同,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时,他敏锐地半转身回过头,黑色的短发在风中飘扬,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澄澈如天空的蓝眼睛。

    “厄里亚!”

    见到厄里亚的一瞬间,他扬起嘴角,俊美的眉眼跟着弯下来,犹如从油画中过渡到了现实,即使是每一根发梢都变得鲜活而充满激情。他从连帽衫的口袋里抽出一只手,高高举起冲着厄里亚挥了挥,再一次叫道:

    “厄里亚!”

    厄里亚回头看看身边的一大家子。

    鲍勃识趣地说:“我们去前一百年……前两百年等着你们,等完事了叫我的名字就行,哦,我说的名字不是指摩洛斯、基斯梅特和诺恩……”

    厄里亚打断它没完没了的废话:“我知道了。”

    鲍勃转过身,想了想,又期期艾艾地补充说:“对了,我们的行程有点紧张,如果你们要在打一架之前先‘打一架’,可能会来不及。”

    厄里亚不知为何,能从一张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狗脸上看出猥琐的气息。他实在受不了了,捂着额头挠了挠鲍勃的后颈,没好气地说:“都什么时候了,谁有心情?你们先走,我和克拉克说两句话就让他去见你们。”

    鲍勃正要离开,伽勒忽地问道:“你也会跟上来的,对吧?刚才我听西蒙说了你的计划,但死去的应该只是你不需要的部分,就像当初的你分割出我、鲍、西蒙还有奥菲莉娅……”

    怎么听着像人格分裂一样。

    厄里亚对伽勒点了下头,言简意赅又很有说服力地道:“不用担心我。”

    伽勒想说‘谁担心你啊’,又觉得傲娇的人设已经过时了。

    到最后他只是向厄里亚保证说:“我会照顾好奥菲莉娅的。”

    厄里亚异常欣慰地看了他一眼,感觉家里除了狗之外最不靠谱的人终于在变故中长大了一点——虽说这变故是传说中的世界末日吧。

    目送伽勒等人走远后,厄里亚向冰原另一端的克拉克走去。

    此时的克拉克也从一行人的分别中察觉到了异常,不过在他开口之前,厄里亚问道:“你是哪一个超人?”

    克拉克挠了挠面颊,欲言又止。

    厄里亚见状难掩紧张地问道:“哪个都不是?你们的记忆融合到一起了?”

    他就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

    刚才奥菲莉娅随着时间逆流不断长大,尽管还昏迷不醒,但看上去已经和晒过太阳上过学的21世纪的奥菲莉娅没什么区别了。

    厄里亚猜测沙箱崩溃以后,经过无数次迭代的身体和记忆将会‘压缩’到一起,重合的近似的部分直接跳过,有明显区别的部分则会作为组成灵魂的一部分保留下来。

    换句话说,克拉克此刻的脑子由千百个超人的记忆融合到一块,大概不是一般的乱,CPU没烧全靠氪星人的超级大脑足够□□,真难为他还能若无其事地对厄里亚挥手打招呼。

    听到厄里亚的问题后,克拉克张开嘴,犹豫了几秒钟,字斟句酌地说道:“稍等,让我整理一下英语语法。”

    厄里亚:“……”

    他们两个当中是一定要有一个人不会说英语吗?

    “想不起来就别想了。”他建议说,“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等等,等一会。”超人紧皱着眉颠三倒四地说,“我马上发誓我——”

    厄里亚不等他说完,单手抓住他用来宣誓的那只手,另一手按住他的肩膀亲了上去。

    克拉克的声音戛然而止,双脚猛地一用力,不小心把支撑他的冰面踩漏了。

    他只好原地漂浮起来,本就不算清醒的头脑在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下变得更加晕乎: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嘛来着?

    厄里亚仿佛听到他的心声,适时拉开距离说:“你得杀了我,否则我们谁也别想摆脱命运之书,离开这场无尽的循环。”

    第116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

    克拉克迷惘地注视着厄里亚。

    和对伽勒与鲍勃不同, 厄里亚面对超人有无穷无尽的耐心——这都是当年命运之主旁观超人走过一轮又一轮迭代时留下的遗产,但是命运之书不等人,沙箱的崩溃更能不确定离他们还有多远,厄里亚只好换成严肃的口吻, 用手在克拉克的眼睛前上下摆动了一下, 试探着问道:

    “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能听懂吗?”

    “能听懂是能听懂……”克拉克组织语言的速度极慢, 于是竟凸显出了三分委屈,“可是为什么?我不想……”

    他说不出来“kill”这个单词, 想了半天才换了一种形容, “我不想让你离开。”

    说话时他的两根深黑色的眉毛紧紧绞在一起, 和他的短发一样,在边缘处显得毛绒绒而且柔软,那张仿佛游戏建模似的面颊在呼啸的寒风中透着健康的血色……可能比平时稍微红一点,不知是被风吹的,还是因为刚才那个吻。

    厄里亚想象着超人往日里或严肃、或温和、或神圣、或愤怒的样子,还有披着红披风飞向太阳时那恢弘耀目到犹如神迹般的景象,他忽然觉悟到, 自己已经见证过了克拉克的每一面——他的快乐, 他的悲伤,他的敌视, 以及他的爱。

    而超人也是厄里亚费劲无数心血创造出的唯一灵魂,在超人之后,厄里亚再也不可能穷尽千万年的时光去注视眼前唯一的光辉……他再也不可能像爱克拉克一样爱一个人。

    “我会回来的。”

    他一边对克拉克做出承诺,一边想给克拉克一个抱抱, 如果可以的话, 他想把手伸进对方茂密的头发里,轻轻揉搓克拉克温热的后颈。虽然鲍勃表示打一架的时间有点来不及, 但只是抱一抱的话,应该没什么……吧?

    厄里亚的手指轻微抽动了一下,又对克拉克解释了几句,然后终于忍不住站到克拉克前方,如同撸鲍勃的后背般顺了顺克拉克的脊椎骨。

    这是个试探性的动作,假如克拉克没有表现出抗拒,厄里亚就打算进一步环住他的身体。

    但是——但是,克拉克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肌肉眨眼间绷紧再放松,眼神似乎变得清明了一些,却也有限,下一刻,他仿佛北极熊似地张开双臂扑了过来,同没有防备的厄里亚扎扎实实地一齐摔倒在雪地里。

    不存在雪花飞溅的场景,因为接触冰面的前一秒,他还记得漂浮减速、免得摔得太重。

    空气里多了些许湿润的气息,接触到皮肤的冰晶在带走体温的同时流淌出晶莹的泪水。

    而当厄里亚以为这一幕大概能入选那种电影中比较浪漫的镜头盘点的时候,克拉克却原地翻了个身,枕着一块凸起来的碎冰郁闷说道:“先是用亲吻表达爱,再去和爱人谈论死亡,你这种行为是不是太残忍了?”

    厄里亚被逗笑了,伸出手去扣克拉克的手,又有一些雪花在他们的掌心之间融化成雪水。

    他一本正经地说:“我觉得只有互相信任的人才能做成,你得相信我不会死,我则相信你会毫不犹豫地下杀手,免得拖拖拉拉什么都干不成……你能做到吧?”

    克拉克翻了回来,抱着厄里亚,把头搭在厄里亚的肩膀上不说话了。半晌,他抬起和厄里亚交握的那只手,用冷冻呼吸将手心里残留的雪水重新捏成一个星星形状的雪团。

    “送给你。”

    他把星星放到厄里亚的鼻尖前。

    厄里亚看似很平静,实则心绪翻涌地说:“谢谢,我很喜欢……回礼等我回来再说吧。”

    “就算不考虑我,你也要想想奥菲莉娅和伽勒。”

    克拉克忍不住说,“那两个孩子不应该在还未成年前便失去至亲。另外鲍勃也需要你,我听说一些狗狗失去家人后会变得抑郁……”

    “我唯一考虑的人就是你。”一股和冰冷的环境格格不入的热流推动着厄里亚冲动开口,“没有你,我不会在这——我整个人都不会存在,克拉克,没有你就没有厄里亚·埃斯波西托这个人。所以你要在另一个世界中认真生活下去,‘超人永远会降临地球,正如命运之主永远会为他停留’……现在命运和我无关了,我会找到你,不是因为命运,而是因为我们都相信的一种情感。”

    “爱?”

    “说出来就有些浅薄了,克拉克。”

    克拉克终于露出了笑容。仿佛冬去春来、春风拂面,他俊美到不似凡人的面孔一下变得如同生长着嫩芽的柳枝般柔和,厄里亚心脏砰砰直跳,两手发麻,正打算一鼓作气地再说两句真心话,克拉克忽地转过头困惑地问:

    “什么声音?听上去有点像一大块冰山突然开裂了。”

    厄里亚反应过来,面色一变:“没时间了,是沙箱正在崩溃,你得动手了。”

    克拉克回过头,带着肉眼可见的无措:“可是……”

    “不要犹豫。”厄里亚轻拍他的后背,决然说道,“相信我,我会去找你。”

    克拉克难过无措的神情渐渐消失了,几秒钟后,他的眼睛里亮起红光。

    那是热视线的前兆。

    厄里亚鼓励地看着他。

    但是又过了一秒,红光骤然消失,变成了眼底微微泛红的血丝。克拉克撑着坚实的雪地,俯身吻上厄里亚的额头。厄里亚呼吸一窒,抓住他的手臂厉声叫他的名字:“克拉克·肯特!超人!”

    “我听见了。”克拉克抬起头,喃喃说道,“我能听见全世界叫我名字的声音,他们让我过去救人。”

    他用鼻子蹭了蹭厄里亚的肩膀:“只有这一次,你要我伤害别人。”

    厄里亚既难过又焦急,正打算继续劝他几句,却感到一阵彻骨的凉意从小腿位置一路蔓延向上。

    他低下头,发现克拉克用冷冻呼吸将他的身体冻结在了冰雪之中,极度的寒冷使人麻木,进而感受到一股反常的温暖,厄里亚一动不动地任由冰晶攀爬到他的肩膀位置,听见克拉克带着鼻音的声音:

    “这样我们都会好受一点。”

    “……我会看着你的。”厄里亚说,“从过去到现在再到未来,我会一直注视着你。”

    克拉克笑了,揉了揉通红的鼻尖,对着厄里亚的脸吹出一口气:

    “你看过了很多次我的死亡,也该轮到我看看你了。”

    紧接着——

    蕴藏着强大能量的热视线洞穿冰层,穿过厄里亚的身体,落到远方的雪地上。

    随后克拉克担心厄里亚死不了,始终保持着最大功率的输出,哪怕不确实是泪水还是汗水的透明液体顺着他的脸颊流淌下来,他都没有停下,直到鲍勃火急火燎地蹿到他身边喊道:

    “可以了可以了!这要是普通人,灵魂都走到地狱大门口了,上帝来了也救不活!”

    克拉克这才收回热视线,捂了捂脸,闷声问道:“我们去哪?”

    鲍勃刚抬起前爪,闻言回头看看他,停下脚步放柔语气安慰地说道:“别难过了,我们回家。”

    回家?

    回什么家?回哪里的家?

    克拉克一懵,来不及细问,耳边传来接连不断的玻璃碎裂声,鲍勃如同刮过雪原的三色龙卷风一般,下一秒就带他离开了孤独堡垒。

    第117章 第一百一十七章

    克拉克再次睁开眼睛时, 发现自己站在堪萨斯的农场中。

    ——等等,堪萨斯?!

    时值七月,阳光透过淡薄的晨雾洒在广袤的田野上,席卷来一片泥土的芬芳, 该时节的农作物已进入成熟期, 金黄的麦浪在微风中翻滚, 玉米的须子微微发红,豆荚饱满得仿佛一捏就要破裂, 田埂两侧喇叭形状的花朵高昂着头、热情洋溢地呼唤着浅蓝色天空中叽叽喳喳飞过的鸟雀和翩翩而落的蝴蝶。

    熟悉的景象让克拉克情不自禁地半蹲下身, 用大拇指和食指捻了捻地上的青草。

    碧绿的草汁覆盖住他的指肚, 带来一种黏糊糊的、如同他此刻心情般的酸涩触感——似乎不是在做梦。

    克拉克站起身,迷茫地挥开向他飞来的长尾蜻蜓,脚步一深一浅地沿着田间小路向前走去。远方矗立在田野尽头的房屋看上去十分熟悉……哪能不熟悉啊!这不是乔纳森和玛莎·肯特的家吗?

    意识到这一点时,克拉克近乡情怯地停下步伐,决定先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带他们来到这里的奥菲莉娅呢?鲍勃呢?还有伽勒和西蒙,他们都去哪了?

    他的感官逐渐拉远,倾听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动静, 然后——他听见了伽勒的声音, 用带着一丝(虚伪的)羞涩的口吻说道:

    “打扰一下,肯特女士, 我们在农场这边迷路了,请问斯莫威尔镇该怎么走?”

    小子,那可是你的祖母!

    你要对你无辜的祖母做什么!!

    克拉克头皮一麻,超能力瞬间启动, 下一秒便出现在玛莎·肯特的家门口。他仓促地整理了一下服装, 来不及去找个易容道具戴在脸上以免引发混乱——天知道这是哪个宇宙,又有几个克拉克·肯特——只能扬起无害的笑容, 气势汹汹地冲到正在对话的两伙人中间。

    “嗨!”他发觉自己刻意扬起的语调热情得有些过分了,演技可能还不如伽勒,但是没办法,“我回来了,不好意思,这位是……”

    他刻意采用了可进可退的说辞,假如玛莎·肯特也有一个从氪星来的养子并误以为他们两个是一个人,他就装作是这声招呼是对着伽勒讲的。

    说话间他的目光在伽勒和玛莎身上徘徊了一圈,最终定在玛莎身上。

    她显然不是他记忆里的慈祥老人,这位玛莎·肯特顶多只有三十几岁,盘着一头柔软茂密的金发,椭圆形的镜片后面是一对友善而不失警惕的眼睛,她看上去就像一位来乡下度假的学者。

    克拉克怀疑她此时还没捡到超人的宝宝飞船。他们降落的时间线可真够早的。

    “我是玛莎·肯特。”

    果然,玛莎不认识他,“你是这几个孩子的家长吗?”

    克拉克顺着玛莎的视线打量着伽勒一行人。伽勒对他眨了下眼睛,露出一个恶作剧似的笑容,但克拉克没从他的表情中感受到恶意;奥菲莉娅站在伽勒身边,腼腆地垂着脑袋,她的红发让克拉克想起了厄里亚;鲍勃仿佛一只真正的狗一样到处乱嗅,玛莎最喜欢它了,哪怕它跃跃欲试地想要用她家的楼梯扶手磨牙,她看向它的眼神中依旧充满了慈爱;西蒙藏在鲍勃的卷毛里没有露面。

    “是的。”

    克拉克一边努力地将鲍勃往后拽,一边一心二用地做自我介绍,“我叫克拉克……呃。”

    他说到一半时忽然反应过来‘肯特’这个姓氏暂时不能用了,情急之下突兀地改口:“克拉克·埃斯波西托。”

    除玛莎以外的其他人:“……”

    鲍勃惊恐地睁大眼睛打了个哆嗦,伽勒剧烈地咳嗽起来,只有奥菲莉娅配合地揽上克拉克的小臂说:“您好,肯特女士,我是奥菲莉娅·埃斯波西托,克拉克是我的父亲。”

    玛莎丝毫没有起疑,奥菲莉娅与鲍勃是她放下警惕的两大功臣:“原来是这样,你们刚搬来斯莫威尔吧,只要沿着这条路往前走十分钟就能看到一个橘红色的路牌……”

    克拉克与玛莎交谈了十多分钟,隐晦地打听了肯特家的状况和当前的年份,确定乔纳森和玛莎两个人全都年富力强身体健康以后才回到路边,板起脸问鲍勃:

    “这里是沙箱外的平行宇宙?我们不是要找地方等厄里亚吗?难道你们打算暂时住在斯莫威尔镇?”

    鲍勃纠正他说:“不是我们决定的,是老大想在斯莫威尔租一栋房子。你应该察觉到了,这个宇宙中,包括超人在内的绝大多数超英超反还没登场呢……”

    它深吸一口气,感慨万分地说,“看看,多么久违的宁静祥和的空气呀!正适合我们这些老实本分的人与狗生活。”

    克拉克对‘老实本分’持保留意见。

    不过在厄里亚赶到之前,他的确很高兴能安顿到熟悉的故乡,再抽空理理一团乱麻的记忆和想法。

    于是很快,克拉克便在斯莫威尔镇的郊区租下一栋二层小楼,过上了每天带娃遛狗的悠闲生活,若不是家中的两个孩子均有超能力、狗甚至会说人话、而大人则过于无敌,他们看上去和普通家庭已经没什么区别了。

    融入得太过彻底,导致克拉克早晚遛狗时,镇上的人都开始打听起他的家庭状况了!

    小镇只有这点不太好,居民过于热情和八卦,不像城市中的邻居一样八百年都说不上一句话。

    克拉克不得不变着法地应付那些问他‘孩子妈妈去哪了’的家伙。

    当他第三十九次向旁人解释自己没离婚、没丧偶、只是暂时异地时,好笑之余也不禁产生了几分忧虑和思念之情:

    夏天快要过去了,厄里亚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

    那么问题来了。

    这会厄里亚人在何处?又在干什么?

    厄里亚本人会回答说:他正忙着把自己拼合到一起。

    他从未想过死亡会是一个分裂的过程——有段时间他浑浑噩噩,感觉自己比路易十六更多了几瓣身体,意识模糊之际,耳边传来一群人断断续续的交流声:

    “‘命运’真狠啊,不愧是他,想不到他成了我们当中继‘梦’之后第二个退休的……”

    “没办法,他这个位置麻烦得很,本来就不容易发生变动,他相当于是做一场大手术,把自己从权责上分割出去了。”

    “顺便把自己也分割成几瓣?”

    “分得越碎越好拼,拼好了还不会被命运之书认出来,啧,说得我都要心动效仿了。”

    “只有他才能这么干——别忘了,他和命运之书交易过好几次,即使切断联系后灵魂变得完整了,各个部分之间依然是松散的,我们死了大概率不会发生这种情况,再说我们根本死不了。”

    “你们别光说话不干活啊!我们不是要帮他把灵魂拼起来,再送到地狱里吗?结果我试图从这堆过量的‘对超人的爱’里面找出少量的‘理性’,你们却都在闲聊?”

    “……”

    可能是灵魂中已有的理性确实不太够吧,厄里亚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他又在半梦半醒间躺了很久,终于在某一刻感觉到自己的大脑犹如从酣眠中醒来一般变得灵光了许多。

    厄里亚怔怔地睁开眼睛,看到一个年轻的、穿着哥特式洋裙的女人正蹲在地上焦急地挑挑拣拣,形如火车马上要出发了、她却急着在站台的小摊上买一样东西:

    “语言包呢?好不容易加载完毕的语言包哪去了?总不能故事都要结束了,堂堂命运、呸,堂堂前任命运之主却仍然不会说英语吧?”

    ……莫名地,厄里亚心中也跟着多了几丝危机感。

    好在没过多久,女人一跃而起,欣喜地捡起一样事物塞到厄里亚身上:“找到了!你的语言包,你的灯戒,你的魔力,全都放在‘对超人的爱’里面了,我们可以出发了!”

    她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带路。厄里亚飘飘悠悠地跟在后面,过了一会慢吞吞地问道:“我们要去哪?”

    “地狱。”女人回头解释说,“我是‘死亡’,你已经死了,我要把你送到你该去的地方。”

    厄里亚认真地思考片刻,又问道:“我依稀记得我是个好人,我不能去天堂吗?”

    自称‘死亡’的女人笑了:“地狱才好呢,地狱方便往人间跑呀。不过这种话你听听就算了,不要对别人说,否则我不好解释。”

    她说完这句疑似开小灶的话,走得更快了,像急着投胎似的——没准还真是急着投胎。厄里亚为了跟上她的步伐被迫一路小跑,走到地狱门口时他都有点累了。

    负责接应他们的恶魔很谄媚地弯腰向‘死亡’鞠躬,‘死亡’轻推了厄里亚一把,对恶魔说:“他以后是恶魔领主之一。”

    恶魔惊讶地张开嘴:“但是……”

    “没有但是。”‘死亡’冷漠地说,“你按照我说的登记就行。”

    “好吧。”恶魔怯懦地搓了搓手,掏出纸笔问厄里亚,“我是否能够荣幸地得知您的名字?”

    “厄里亚。至于姓氏……”

    厄里亚沉吟良久,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不确定地说道,“艾尔?”

    头脑中的记忆还有些混乱,不过印象中,他的姓名首字母缩写应该是EE没错吧?

    “厄里亚·艾尔……”

    不明真相的恶魔低头奋笔疾书,‘死亡’闻言却是一愣。

    “坏了!”她心想,“都怪厄里亚身体里‘对超人的爱’太多了,理智不会加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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