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折腾一下午连带一晚上,回到府里的几人都有种莫名劫后余生的感觉。
也许是‘共过患难’了,一向最怕亲爹的武承宪显得比从前要跳脱些,大半个身子都趴在茶几上,“爹,这小叔爷家的事能瞒得下来吗。”
“怎么瞒,白天那么多人除了亲戚还有邻居亲朋,我还能一个个上门捂嘴去不成。”
武竑近乎无赖地告诫众亲眷不能把今天的事情往外传,但所以人都心知肚明这事瞒不住。武竑只不过是在例行公事,他告诫他的,旁人传旁人的,双方都没毛病。
武靖腰背紧紧贴在椅子上,当年京城出了名的美男子难得在儿子妻子面前弯了脊背,眼底是浓得散不开的疲倦,“明天郭家还要来人,还不知道要怎么收场。”
“父亲,我看这事别瞒。郭家来了人倒不如一五一十的说,要不然他们家见我们把人关起来,说不得还要反过来责怪我们。”
孟半烟最怕武靖要捂着这事,且不说捂不捂得住。就算所有人都如他武靖的愿老实听话不闹大,可这样的事过后谁心里不会多想,到时候他这个捂盖子的保准一身骚。
“老大家的说得对,这事你做到这份上够了。你又不是族长又不是大宗,何必揽这一摊子烂事上身。”
孙娴心今日累得不轻,但看着武靖一脸凝重的样子,还是忍不住提起精神劝慰。
她明白这次的事对武靖也有打击,他这些年在朝中看似风光其实内里也是如履薄冰。多少次根本与他无关的事,也要被人捕风捉影为难一番。
现在现成的把柄摆在这里,即便只问他个治家不严,也难保陛下不会迁怒。
“行了,道理归道理,人情归人情,这事我自有分寸。”
武靖这话说得孟半烟忍不住皱起眉头,还想再劝却被孙娴心偷偷摆手拦下,“好了好了,你们赶紧回去歇着,明日怕不是还有得忙。”
话说到这份上再说也是无用,孟半烟十分干脆地起身,带着武承安回了松云院。
一夜无话,转过天来一大清早周妈妈就来松云院把孟半烟叫起来,武承安睡得昏昏沉沉压根不知道今夕何夕,也跟着要起来。
“你起这么早做什么,今天那边应该没什么大事,你在家歇着吧。”
“那不行,你不在家我一个人心慌。”
武承安睁眼说瞎话,明明昨天还跟孟半烟说等天气热了就安安心心待在家里等人回来的,才隔了一天就不放人走了。
“别胡闹,昨天能让你去我和母亲都提心吊胆,生怕你被冲撞了。今天你安安心心在家,等忙完了回来我给你带好吃的?”
“你别真把我当孩子哄,我还不怕今天你爹会跟着郭家的人一起过去。到时候闹起来,你夹在中间为难。”
武承安比谁都清楚,孟半烟这人极其护短。她跟孟海平怎么争怎么斗都无妨,要是掺和进别人,用不着孟海平做什么她就先得窜起来。
“嗤~”孟半烟被这话逗得忍不住笑出声,“你啊,操心他还不如操心你自己。我爹那是什么人,他能在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上出头?想什么呢。”
两人拉拉扯扯好几个好几轮,直到孟半烟都洗漱好了,武承安确定她是真不愿带自己过去,才又懒洋洋地躺回被褥里,巴巴的嘱咐她早些回来。
出了侍郎府,门口果然只有一辆马车。马车里孙娴心在等着儿媳妇,两人对视一眼不用多说半句,便明白对方的意思。
武衡的家事,作为亲戚不能不管,所以今天婆媳两个要带着家中仆从过去帮忙。
但自家也仅仅只是亲戚还是晚辈,叔叔家里闹出这么大见不得光的事情,做决定的当然还得是他们自己家的人,再不济也有两家族长做主,自家来强出头算个什么道理。
显然,这么想的人除了自家还有黄氏,马车停在武衡家门口,婆媳两个下车就发现门房上的婆子是黄氏身边的人。
进门之后黄氏见到只有她们婆媳二人过来,不但没觉得武靖今日没来是在躲事,反而对两人的态度比昨天更好一些。
孙娴心和孟半烟对此无可无不可,照例把昨天分派的差事管起来,把府里各处的仆从婆子召拢到一起,认真叮嘱过今天要做的事,才有空坐下安心喝口茶。
但事情闹得这个地步,怎么可能依着他们的所愿善了。昨天虽把郭茯苓看管住了,今早还是走脱了她身边的丫鬟回新昌侯府报信,没等几人坐下安心说几句话,老封氏就带着好几个儿孙浩浩荡荡打上门来。
跟之前在侯府见过的那个满头鹤发的老太太不一样,被长子和三儿子扶着直接闯进正院灵堂的老封氏,看上去像是能吃人。
还没等黄氏和孙娴心起身招呼,就被她戳着拐杖骂到脸上,“好你个安宁伯府,老身把女儿清清白白嫁与你家,给武衡那厮做续弦已是委屈万分。
你们倒好,不说好生对待,如今武衡刚死就敢纵容儿媳大众殴打婆母,你们还反而把我儿囚禁起来,这是何方的道理。莫不是仗着你府上有户部侍郎做靠山,就不把我新昌侯府放在眼里。”
老封氏听说郭茯苓身边的侍女说小女儿挨了打还被关了起来,顿时就气疯了。自己带着儿子找上门来要说法之余,还派人去顺天府请了捕头一起过来,一副绝不可能善了的架势。
孙娴心见她这般做派大概猜到郭茯苓身边的丫鬟一定没说真话,本想要上前劝一劝老封氏,让她先把捕快撤走,两家再坐下来慢慢说。
却不想黄氏一改昨天想要和稀泥的态度,昨晚上回去她也跟武竑商量了,在这两夫妻看来武衡再错,顶多也就是个治家不严的糊涂罪名。
郭茯苓却是板上钉钉通女干了的,到时候只要把郭茯苓的事闹大,就算丢脸也有郭家顶在前面,自家怕个屁!
这二人做了半辈子怨侣,到这会儿才第一次齐心。黄氏巴不得新昌侯府把阵仗闹大,更是抢在孙娴心说话之前,先把昨天武靖问出来的供词摔到老封氏脚下,又当着众人的面把这事给绘声绘色说了一遍。
“封老夫人,不是我们做晚辈的不敬重您。只是这事太荒唐,我武家在京城也不是没头没脸的人家,如何能由着你家的姑娘混淆家中血脉。
这次的事别说您要请衙门,我们也冤得慌,正好顺天府的人也在,干脆把我家叔叔的棺材和叔母都拉去衙门里,咱们分说个明白。”
黄氏本就是个强势之人,这会儿更是盛气凌人。一席话说得郭家人瞠目结舌,封老夫人更是拿着那一沓供词脸色惨白,嘴里含混着像是在说什么,又无人听清。
倒是郭家三房的郭玄站出来,斥责黄氏和武竑空口无凭,有本事把当事的人都找来对峙。
武竑一直看着妻子黄氏冲在前面默不作声,直到这会儿看着郭玄才嗤笑出声,“三老爷怕不是糊涂了,你以为涉事的管事早不知道去哪里了就没了证据?”
“封老夫人,我叔叔到底是吃亏的那一个,昨晚上我去了他书房一趟。翻出好些记了陈年旧事的信笺,您说我要是把这些都送去衙门,他们是该信我小叔,还是信老夫人您。”
武竑越是这般混不吝的架势,此刻就越唬人。且不说被戴绿帽子一事多难听,给个死人带绿帽子,要不是真的恐怕就是这一家子人都疯了。
封老夫人明显也想到了此处关窍,脸色虽依旧难看但气势已经缓和下来。本想着先让顺天府的捕快离开,却不想武竑没打算惯着新昌侯府,反而又抢先拦住不愿掺和两府之事的捕头。
“捕头慢走,不如留下来做个见证。我家叔叔不能白给人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还落了个被气死的下场。郭氏这个媳妇我们武家要不起,她生的两个野种,武家也不能再留。如何处置,新昌侯府得给我们一个说法。”
武竑说完,便把被关了一夜的武翊刘氏和郭茯苓都带了出来。刘氏昨天打人打得痛快,即便自己脸上还挂着血痕,也还是一副神气极了的模样。见着满院子的武家和郭家的人,还没等人问就先自顾自问起来。
“你们都查清楚了?当初两家议亲说明了我是嫁给武家长子,如今武翊根本不是武家的血脉,我定是要与他和离,他还要赔我家的损失。
还有我那好婆婆,这些年在家里作威作福也就罢了,自己干了见不得人事,还要挑唆儿子走她的老路,这样的人也配当娘?我呸!”
怕就怕刘氏这种全然豁出去了的,一连串的话说得郭家的人个个脸上发烧,封老夫人更是连连捶胸跺脚,却又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倒是郭茯苓面上看不出半点愧色,见刘氏骂得难听就要起身去打,还是被一左一右两个婆子钳制着胳膊强压下来,才免了又闹起来。
郭茯苓见挣脱不开,又转身朝老封氏求救,“娘!我不在这个家里待了,你快些带我回去吧。”
郭茯苓从小被家人宠着长大,自出生到嫁人都从未吃过这么大的亏。即便是武衡不育要过继,她也能跟他争个势均力敌谁也不让步。
之后就更不用说,对于郭茯苓来说只要孩子是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亲爹是谁又有什么要紧。武衡心里不舒坦,那就放他出去玩儿,花街柳巷那么多女人,哪里消遣不得。
有了这般格外‘想得通透’的性子,郭茯苓这些年的日子着实过得不错,到此刻也没意识到自己是犯了众怒,依旧以为只要自己哭闹一番,母亲就会替她抹平一切。
第72章
可惜这一次的事,早已不是封老夫人可以替女儿收拾残局的小事。
武府的大门被孟半烟派人关上,不许进也不许出。外面来了吊丧的亲朋也只好暂且不理,总好过一波又一波的人进来看热闹的强。
正院正堂里坐满了人,除了上首左右的封老夫人和武竑,其余的人都乱了。孟半烟挨着孙娴心好歹占了个坐的地方,一抬头正对面站着的正好是站在郭玄身后的孟海平和郭珍。
孟海平一进门就看见女儿了,这会儿见她往自己这边看,立马就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等会儿甭管怎么闹,都别做声都别出头。
“武靖呢,你武家的事武靖不在,你们能做主吗。”
封老夫人一开口就先挑事,看似在问武靖其实就是想让武家内部自己先吵起来。
可惜黄氏不接茬孙娴心也不上钩,妯娌两个就并排坐着看着封老夫人沉默不语,直把人老太太看得脸色铁青,又沉着嗓子追问武竑,这事到底想要如何了结,才算把这一茬遮过去。
“这事说到底也算不得光彩,要我说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好。”
武竑此言一出,郭家大半的人都松了口气。只有孟海平脸色讪讪不把他的话当真。武竑纨绔,孟海平这几年在他手里赚了不少钱,他是个什么人孟海平再了解不过。
本就是个无理搅三分的货,眼下被他占了上风,他会轻易放过郭茯苓才是出鬼了。
“郭氏通女干是她自己认了的,既如此我家就留不得这样的人。等到我小叔出殡之后,武家要开祠堂休了她。她所出的武翊和武娥,也要开祠堂划去姓名,往后生死就不与我家相干。”
“这……”事情闹成这样,女儿被休回娘家封氏早有准备,甚至就在刚刚她已经想好该把女儿安排在府里哪个院子里住下才好。
但武翊和武娥要被逐出族谱,却是她没想到了。老封氏原本强势的气场终于颓败下来,“茯苓我可以带回去,但翊儿和娥儿到底给你家做了这么多年的孩子,娥儿年纪也不小了,不如一副嫁妆打发了嫁出去……”
“母亲,妹妹做出这等不知羞耻的事情,您怎么还能把她带回去。既武家要休了她也行,休了之后把人送进家庙里去,也好让外人知道咱们家的姑娘,不是个个都如此。”
打断老封氏话的是现任的新昌侯爷郭干,那个一向以憨厚闻名的老实人,此刻却突然站出来主动提出要把亲妹妹送去家庙,不光封氏大惊,就连一直在看戏的孟半烟都忍不住挑眉,感情这一家子还有个明白人啊。
老封氏被长子突如其来的话堵得心口疼,郭茯苓更是差点挣脱婆子的压制,扑上来要打杀了自己的哥哥才好。
倒是一向温和万事随便的郭干寸步不让,直接越过封氏跟武竑讨价还价。
“郭茯苓你们家能休,我接了直接送去家庙此生再不得出来,但你们家也要答应不能就这么把武翊和武娥逐出家门。如今武衡的棺材还在外面,你们家还要武翊打幡摔盆,就不能把事做绝了。”
要说武衡在这件事里也并不无辜,如今全家上下没一个人愿意沾他家的事,没了武翊想要现找一个人给他做孝子贤孙,恐怕还真找不着。武竑想要体面些把这场丧事办完,还真得留着武翊。
“那你说,该怎么办。”
“他们不是武衡的血脉,可也叫了他这么多年爹。不如把他们从族谱里划出来分宗,单独立一支。还叫他们姓武,从此以后就算两家人了,你们家全了脸面也好歹给两个孩子一条活路。”
郭干的话不算过分,两家人都沉默了一阵,武竑才沉着脸点头答应下来。倒是一旁的黄氏坐不住,起身掏出一张信笺拍到桌上,“你家只想着郭氏和她两个孩子,就没想过咱们家大姑娘被郭氏坑成什么样子了是不是。”
“小叔叔死了,他留下的血脉只剩武婉,如今武婉生了孩子,名义上虽是孽种,但到底有血缘关系,咱们武家不能不管。
这事是郭氏和武翊造的孽,侯爷说要让武翊武娥分宗可以,但家产不能带走,必须全部留给武婉和孩子,郭氏的嫁妆也要拿出一半来赔。
如若不然就把这事闹去衙门,正好顺天府的捕头也在,问问他们郭氏做的种种事情,该不该罚,又该怎么罚。”
两个顺天府的捕头这会儿缩在角落里话都不敢说,他们不过一个吏,这屋子里侯爷伯爷侍郎夫人不说,还有不少身上也有捐的功名,再不值钱折腾一个自己还是绰绰有余。
两家打擂台,把他俩留下已经够要命了。这会儿黄氏专门又提起他们,两人都恨不得钻地底下去。
“好,那就留下一半嫁妆。但是另一半里得分两个宅子给我,两个孩子不能没落脚的地方,日后武娥成亲也不能没个像样的陪嫁。”
“……可以。”黄氏沉吟片刻,转头看向面如死灰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的武翊,这些年到底还是有点情分在,便点点头答应下来。
“老大!你只顾着他们,你妹妹呢!你就这么不管了?!”
郭干和武竑黄氏做买卖一般讨论怎么分郭茯苓的嫁妆,几人都默认了到时候要把郭茯苓送去家庙。坐在一旁听着的老封氏实在坐不住,无法明着跟武竑撕破脸皮,就只好拍着桌子冲儿子撒气。
“母亲!您只顾着妹妹,难道要把咱们全家的女孩儿都搭进去不成。
妹妹做了这样的事,武家和我留她一命已是开恩,她不去家庙,日后府里那么多女孩儿怎么议亲,怎么嫁人。已经嫁了的妹妹侄女们,在婆家又怎么做人。”
这话郭干几乎是嘶吼出来的,一直站在郭玄身后的郭珍脸上也不禁露出几分戚戚然。即便她是在家招赘,方才心里也忍不住慌乱,生怕回去孟海平要拿这事跟自己吵,自己连还嘴都不知道从何说起。
老封氏看着站在自己跟前愤怒到了极点的儿子,终于不说话了。颤颤巍巍起身走到郭茯苓身边,伸手摸了摸女儿的脸颊,“我的儿啊。”
“娘……”郭茯苓听着众人对自己的安排,再看着眼前老迈无奈的母亲,终于开始害怕,“娘,我不想去家庙,我不想。娘,这事是他默许了的,凭什么现在又要送我去家庙,我不服,娘!”
郭茯苓再不服气,终究也没什么用。就连老封氏也只能狠下心带上儿子们颓丧离开,再不敢多看女儿一眼。
事情闹成这样,即便达成共识两家也是不欢而散,孟半烟清楚郭家回去为了这事肯定还有得争有得闹,但她又不能说什么,只能叫住落在最后跟着郭家人往外走的孟海平。
“你怎么还在这里,赶紧跟你婆婆回去。”孟海平转身看见闺女,原本七分假的担忧也成了真的,“这事你别掺和,别看现在两家商量得好好的,闹得这么荒唐说不定明天京兆尹和礼部也要派人来过问。”
“这话该我跟你说,你别把自己真当郭家的人才是。”孟半烟总有种新昌侯府要乱的预感,顾不得父女之间的嫌隙,把人拉到一旁廊下。
“你给人赚钱当钱袋子就够了,别再傻子一样替他们做事。这家的事太脏,你们府里那老夫人要是还要想法子救郭茯苓,你可别插手。管你装病还是装什么都别沾手,实在不行你就说你还有我这个在武家,你左右为难谁也帮不得。”
孟海平认认真真听着女儿的话,紧皱的眉头慢慢松开,虽没笑出来但眼眸里的欣喜是藏不住的。
“你放心,我还没那么蠢。”孟海平想像女儿小时候那样伸手揉一揉她脑袋,可看着孟半烟的妇人髻,才恍然想起两人之间早隔着山海,也并不是毫无隔阂,只好又把手放下来。
“倒是你要当心些,你公公在朝中正是要紧的时候,攀附他的人有多少,想要把他拉下马的人就有多少。这事往小了说是家事,可要是有人拿这事做文章,未必牵扯不到。”
孟海平难得跟女儿站在一起心平气和说话,一时间也有些啰嗦起来。还是郭珍见他落在后面回头来找,瞧见父女两个站在廊下一派心平气和的样子,忍不住扯着嗓子干咳了两声,这才把孟海平给叫走了。
郭家人走了,郭茯苓和武翊武娥又被关回自己房间。这一次不光看守他们的婆子多了一倍,就连屋里的窗户也全都被木条钉上。
在院子里守着的婆子一个个面无表情,人人都在等着武衡出殡,只要等丧事办完,就能把郭茯苓送去郭家家庙,把武翊武娥分出武家,了结了这桩丑事。
孟半烟和孙娴心坐在回府的马车上,谁也没说话。今天的事婆媳两个只是在一旁看着,都觉得累极了。
等回了松云院,孟半烟更是连衣裳都没换,就一头栽倒在床上,把刚听见动静从小书房里出来的武承安吓个够呛。
“怎么了只是?回来这么早。”武承安坐在床边替孟半烟脱了绣鞋罗袜,又扯过薄毯盖在她肚腹上,“是不是在那边累着了,还是被冲撞了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个大夫回来看看。”
“不用,就是看了太多糟心事累得慌,你别忙活过来陪我躺会儿就好了。”
孟半烟拉过武承安的手不放,就像早上他拉着自己不放手一模一样。
一向刚强得觉得自己什么都行的孟半烟,这会儿终于明白了一点点为何武承安老要缠着自己,再累再糟心身边有这么个人,确实心里就能舒坦好些
第73章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武衡和郭茯苓这些年胡闹瞎搞出来的一摊子烂事太惊世骇俗,还没等武衡发丧就传遍了京城。
到了发丧那日,好些看热闹的老百姓,压根不管这是丧事都站在路旁指指点点,走在最前面打幡摔盆的武翊更是面无表情。
侍郎府的路祭棚搭在出殡队伍必经之路上,孟半烟站在武承安身边,看着武翊被安宁伯府两个管事扶着跪下磕头答谢,仿佛一具行尸走肉一般,心里也没什么涟漪。
倒是武承安四处张望,看上去像是在找什么人。惹得孙娴心连着回头看了儿子两眼,还是武靖压着嗓子干咳了两声,武承安才老实了
“你刚才看什么呢,老爷这几天心情那么差,你别怵他的眉头。”
“我看怎么没见婶娘,大伯和新昌侯府分猪肉一般把叔爷家分得清楚明白,也没见他们说怎么安置刘氏。”
武衡死得不是时候,正好撞上端午节又搞得这么难看,即便是亲戚也不愿意在他们身上多花心思。人人都想着赶紧把这事了结,再不提及。
武承安除了第一天再没去过武衡那边,直到出殡才想起来还有个刘氏,比起武家其他人一边嫌武衡做人腌臜,一边又可怜他被戴了一辈子绿帽,他在意的倒是那个亲手把这事给捅穿的刘氏。
“难为你还记得她。”京城的人都笑话自己嫁了武承安这么个病秧子,却只有孟半烟庆幸去年自己心一横走进侍郎府,主动要求联姻。
这人或许身体不好,或许细细谋算一场也比不过旁人科举出仕来得风光坦途。但就凭他还记得有刘氏这么个人,孟半烟就觉得自己跟他成亲,没错。
“听说刘家已经来人了,应该是要和离。”孟半烟这几天都跟着孙娴心王武衡府里去帮忙,自然也问过这事。
“刘家虽然外任没在京城,但是她父亲是青州守备,手里有实权,我看武翊不敢不放人。到时候就看她是想要留在京城自己守着自己的嫁妆过日子,还是跟娘家人回青州了。”
“那就好,闹到这步田地,那一家子除了武娥和她,倒也谁都不冤枉。”
武承安心善,但也没打算做滥好人。听孟半烟这么说过就把这事放下,坐在马车里拿过洒金折扇给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风,不再过问这事。
但他不问有人问,安宁伯府和新昌侯府再想低调处置也没能跑得了,顺天府和礼部都派人往两边府里去了人。两家已经大门紧闭好些天不见客,还是免不了有路过的老百姓往他们门前啐口水。
朝廷以孝立国,老百姓更是把礼义廉耻看得极重,作奸犯科的人固然有之,但谁都知道这事不对得藏着掖着。要不然人人都没个约束,世道就乱了。
武衡和郭茯苓搞出来的这一摊子烂事,不光是自己丢脸,也触到了皇帝乃至各大世家贵族的逆鳞。谁家都有摆不上台面的事,但哪家都尽量守着底线不至于彻底人伦大防都不要了。
可有了武衡和郭茯苓的事,外面老百姓该怎么看待以往这些高高在上的世家勋贵们。你们一天天满口仁义道德,感情私底下干的事比谁都不要脸,那谁知道其他人家私底下是不是都这样。
有些脸皮薄些的世家女眷这些日子连门都不敢出,以往放浪形骸的纨绔们也个个夹紧尾巴,再不敢像以往那样胡闹。生怕被人抓着把柄,把自己跟武衡比,平白落得一身骚。
如何处置郭茯苓和她两个孩子的事,武靖并没有插手。但架不住他是天子重臣,这事很快就传到皇宫里,武衡出殡之后的第一个大朝会,朝会刚散隆兴帝身边的近侍就追上他,“武大人,陛下有召,请大人过去一趟。”
整个大朝会武靖都提心吊胆,武郭两家如今能上朝又站在前面的人就只有自己,他生怕皇帝心血来潮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问自己武衡的事,一早上煎熬下来背后都湿透了。
武靖从不打探御前的事情,但每次都不会忘了给隆兴帝身边几个近侍拿些辛苦银子,平时过年过节也总少不了往他们在宫外置的宅子里送东西。
有时候贵重有时候不过是庄子上送进府里的鱼肉野物,偏近侍们都觉得这样反而亲近,时间一长隆兴帝身边的人跟他武大人关系都不错。
看着冲自己还有个笑模样的内侍,武靖心里稍稍安定了一点,跟同行的两个户部同僚拱拱手,便跟着内侍往后殿水榭里去。
隆兴帝体丰怕热,还没到端午就搬到后殿临湖的水榭里,起居坐卧处理朝政都在这边。水榭离内阁的班房有点远,每年夏天内阁那几个老大人,光是从班房往隆兴帝这边来,都要中暑好几回。
武靖到底是勋贵人家的公子出身,功夫虽比不得正经习武之人,但年过四旬依旧腰背挺拔小腹平坦,就已经强过朝中绝大多数同僚。
隆兴帝又向来是个重皮相的,除了后宫妃嫔,身边的内侍和极看重的臣子,也没有一个不是五官端正容貌清秀。
这会儿看着仪表不凡身姿挺拔的武靖从外面进来,端端正正跪在底下行礼磕头。原本对武郭两家不满的迁怒,一下子就散了大半。看着跪在底下的武靖没叫起,但是也没训责叱骂。
“家里怎么会闹出这么难看的事情来,你家里那些人平时你也不管管。”
“陛下恕罪,臣自二十年前从伯府分家出来,就不敢多管府里的事,母亲在世的时候怕母亲不喜,母亲去世又是大哥当家,臣是弟弟,更应当守本分。”
君臣这么多年,武靖也没必要在隆兴帝跟前做虚假样子。京城各大世家勋贵府里是个什么情况,早都被皇帝养的暗卫摸得一清二楚,不遮不掩反而还能落个老实的印象。
隆兴帝没登基之前,也被先帝分过家。皇子分家便是出京就藩,隆兴帝当年的封地偏僻,说是去当王爷其实就是被流放。要不是后来留在京城的太子暴毙,他也没有机会回京登基。
所以对同为被母亲为了保全长子而早早分家的武靖,他是有那么一丝同病相怜之感的。即便如今他已是万万人之上的皇帝,想起先帝和先皇后长久的忽视,也免不了怅然若失。
“起来吧。”这些年武靖守着户部这个钱袋子没出过大错,隆兴帝不可能为了这点子小事真把人怎么着,只是这事太丢人,还是那种摆不上台面多说几句都脏了嘴的丢人。
“武老夫人那性子也真是,朕知道你这个当儿子的不好说父母的不是,可当年要是不把你从侯府里分出来,朕是属意你来承袭爵位,说不得今日也不会闹出这等丑事。”
隆兴帝自己就不是嫡长继位,对那些个规矩也算不得十分看重。他重用武靖,自然也偏心他,觉着要是是他袭爵武家必不可能乱成今天这样,他也不会降等袭爵。
“臣惶恐。”武靖摇摇头,“臣真心无意爵位,这些年臣替陛下当差为百姓办事,不求有功到底也尽了力,能维持自己那个小家就够了。”
这话也不知道触到隆兴帝哪根筋,又沉吟了好一阵没说话。武靖站在一旁拿余光去看正端茶给隆兴帝的近侍,见他手还算稳当,心才跟着稳下来。
又不知过了多久,隆兴帝突然抽出一张折子给武靖看,“看看,老四从南疆递回来的折子,跟朕要银子呢,说是明年要在南边把各处老旧城墙边防修葺一遍。”
“他倒好,到了南疆还能折腾出这么多花招来。不像他几个兄弟,长大了就只会妄想他们不该惦记的东西,要是他们几个能跟你这样让一让,朕怕是也能多活几年。”
话说出来,武靖顿时就明白皇帝今天私底下召见自己到底是为什么。自己有不省心的族人他有不省心的儿子,再加上想起那个被自己逐出京城的倒霉儿子,心可不就自然而然偏了。
“陛下,四殿下这两年在南疆尽兴带领百姓拓荒耕种,南疆四州请求赈灾的奏章少了,每年上缴到户部的税收多了是实实在在的,明年若是四殿下要银子,臣这里大概还能多腾挪出来些。”
“混账,你还帮上这小子了是吧。你们啊就惯着他吧,等那天他赖上户部,你就知道头疼了。”
武靖此时若真说让皇上把四皇子弄回来,皇帝心里不见得乐意。倒是这样迂回着捧一捧他儿子,隆兴帝心里才痛快。
君臣二人打过这一场机锋,武衡那档子破事谁也没再提起,隆兴帝觉着自己这得力臣子挺委屈,还捎带手赏了一根老参两朵灵芝,这才放武靖出宫。
从宫里出来武靖没再去户部衙门,而是直接回了府。门房有那机灵的小子窜出来接过武靖手里的马鞭,偷偷抬眼瞄见武靖脸色不虞,便越发夹着尾巴老老实实跟在他身后,不敢出声。
第74章
武靖回来这一路都在琢磨隆兴帝问自己的那些话,思来想去还是觉得隆兴帝起了要把四皇子召回京城的心思。
当年把长子送进宫去读书,一来是给病弱的长子铺一条富贵闲人的路,二来也不是没有把宝压在四皇子身上的心思。
宫中皇后多年无所出,四皇子的生母是王贵妃,王贵妃娘家是绵延数百年的大士族。前朝倾覆王家还是那个王家,说不定有朝一日本朝没了,王家也照样还在。
有这样的母族做后盾,按道理来说四皇子的身份该是最高的。但架不住数年前王贵妃急病去世,隆兴帝又全力打压王家,四皇子的处境才一下子艰难起来。
后宫其他妃嫔和皇子,都觉得四皇子已然失了圣心,便合力做了个局把老四踢出京城,一劳永逸。
但他们都忘了,四皇子从始至终还没来得及做触及隆兴帝逆鳞的事,眼下皇子相争又牵扯出当年贬谪四皇子的真相,都说远香近臭,皇帝可不就想儿子了嘛。
思及此处,武靖觉得当年送大儿子进宫去读书这一步着实没走错,下了马车第一件事便是让门房上的奴仆,去松云院把儿子叫来。
门房上的小厮一路快走到松云院门外才停,找了个拐角背人的地方扯了扯自己的衣角,又拿手抹了抹有些杂乱的鬓角,确定从头到脚都能见人,这才迈上松云院门口的台阶,站在门外冲守门的婆子笑得谄媚。
“难得碰上涂妈妈当值,我先给妈妈请个安。老爷回来了,说要请大爷往前院书房里去一趟。”
“你这猴儿做的什么战战兢兢的怪样子,以往来咱们这吃茶要水的,可没见你们这样过。”
“那怎么能一样,昨儿个夫人可当着所有管事妈妈们的面,把府里的钥匙都交给大奶奶的,这往后咱们的日子可就都仰仗大奶奶了,哪里还敢造次。”
“就晓得你们背地里要嘀咕这些,都说管家三年猫狗都嫌。我们也不求你们记着咱们大奶奶的好,只盼着往后你们别背地里骂奶奶,就阿弥陀佛了。”
两人站在垂花门里你来我往闲扯过几句嘴,涂妈妈才转身往里走去通报。转身的时候还不忘把小厮叫进门房里坐着,“你安心等等吧,渴了就多吃点饮子,往后少做那怪样子就行了。”
小孩儿这才高高兴兴进了门房,自己动手舀了一碗带着冰碴的绿豆汤,捧在手里一口接一口。
武衡的丧事把所有人都累了个够呛,路祭那日回来,孟半烟结结实实躺了两天才缓过些精神来。
武衡是武靖的亲叔叔,按道理武靖要守孝一年武承安三兄弟也要守孝半年。但这种事没人死盯着计较,等出殡过后也就差不多了。只要府里别日日笙歌,又有谁会在意。
去年端午孟半烟就因为急着来京城,没能留在潭州家里过。今年又撞上武衡的丧事,端午那天她都还在武衡府里帮忙管事,自家这边备下的东西都没用上。
偏偏端午那天还最热,晚上从武衡那边回来,孟半烟又热又累饿过了劲儿什么也吃不下,洗了澡倒头就睡。还是半夜又饿醒了,才从厨房端了一碗鸡丝面吃了才缓过劲儿来。
留在家里的武承安也没心思过节,除了各处主子那里送去的席面,其余多出来的饭菜粽子,和原本预备下的彩绳香囊雄黄酒,就都由他做主分给家中奴仆,才算没浪费东西。
只是过后想起来,孟半烟还是有些不得劲。武承安见她这样干脆让春柳和全妈妈和专做潭州菜的厨娘,重新准备一桌席面,又另准备了各色粽子彩绳,准备关上门来陪她把没过好的端午节给补上。
“尝尝我这个,腊肉可是我娘新送来的,包在粽子里可好吃了。”
“别,别别别,你吃你的我吃我的,这事上我跟娘子吃不到一块儿去。”
孟半烟吃粽子喜欢吃咸口的,小小一个里面包上肥瘦相间的腊肉,一口咬下去满口留香。又或是鲜肉咸蛋黄馅的,肉香味更清爽配上咸蛋黄又解了荤腥的腻,也很好吃。
孟半烟从小喜欢吃粽子,要不是武承安怕她积食只让厨房每样送一个来,她两口一个都不知道能吃多少。
“哪有那么夸张,我也吃甜的呢。你尝尝这个碱水粽,蘸点白糖你肯定喜欢。”
碱水粽里面不包馅,包裹成瘦长三角的模样,孟半烟每次都要专门从粽子尖尖这一头开始吃。先一口咬下粽尖尝过带着淡淡碱味和糯米香的粽子,第二口再去沾白糖才最好吃。
孟半烟说得头头是道,哄得武承安凑近她就着手咬了一口碱水粽,皱紧了眉头吃完还是直摇头,回头老老实实扒拉自己碗里的豆沙大枣甜粽子,再不上孟半烟的当。
涂妈妈进门的时候正好碰上两人为了个粽子,到底是咸的还是甜的哄笑作一团,虽不明白两个年轻主子怎么什么事都能高兴成这样,但见他们开心她心里也跟着畅快。
毕竟管家大权已经到了松云院手里,日后西院再想起么蛾子,也必不可能像以前那样嚣张,往后的日子就都是好日子了。
“大奶奶,大爷,门房上的小厮来传话,说老爷让大爷去一趟前院书房。”
“说了什么事吗?”
“那小子没敢问老爷,只说老爷是直接从宫里回来的。”
武承安闻言点点头,把粽子里最后一点细腻微甜的豆沙挑着吃掉,端起茶盏漱过口,“我先去父亲那里,你中午要睡不着,就把阿柒叫来陪你。”
“用不着大爷操心这个,阿柒今天出城去了,从潭州来的工人这两天就该到了,我忙得很。”
孟半烟起身替武承安理了理衣襟,又让秋禾去准备软轿。大中午的外面热得厉害,孟半烟已经不敢让武承安走着去前院了。
武承安也乖觉,老老实实等着软轿过来,又拉着孟半烟娇里娇气哼唧了一小会儿,才坐上轿辇去武靖书房。
没了武承安,孟半烟可算能把后半顿饭安安心心吃完。回房舒舒服服睡了个午觉,直到过了中午最热的那一阵,香菱才进里间来把她叫醒。
“大奶奶,庆妈妈来了。”
翠玉翠竹两人跟着香菱几个学了这么久的规矩,如今也算是能在松云院里当差了。
两人是王春华买来给自己作陪嫁丫鬟的,要说情分着实没有,但到底是亲娘留给自己的人,孟半烟便把人放在自己身边做些端茶递水,喂鸟养花的杂活儿,算不上多亲近也没疏远了二人。
今天轮到翠玉当值,小姑娘声音爽利是个大方性子。给庆妈妈端了垫着碎冰的桂花饮,“妈妈,今天这么热呢,什么事劳您老亲自过来一趟。”
“还不是西院那边,好不容易消停了一阵,这过完端午就又不老实了。”
庆妈妈本是孙娴心身边管账的妈妈,昨儿个孙娴心把府里公中的账本钥匙给了孟半烟之后,庆妈妈也顺理成章归了孟半烟。如今她人虽还在正院伺候,府里有事也要时常往孟半烟这边来。
“妈妈别急,老实不老实的,这是在试探我呢。”外头天气热,孟半烟也懒得挽发髻,让香菱给自己编了个大辫子垂在身后,就从里间出来。
“可说呢,夫人也说谢姨娘是害怕,怕了大奶奶才慌不择路,想要试探试探您对西院如今到底什么态度。”
端午节前,武靖虽然把武承定解了禁足,但却也没多搭理这个儿子。就连武衡家丧事武承宪去了也没让他去,直到出殡那日武承定才跟着全家,在路祭的时候露了一下面。
这无疑让谢姨娘和武承定心中不安,他们甚至不怕武靖的责骂,眼下明显的忽视才是最磨人的。管家的大权又名正言顺归了松云院,即便谢姨娘心里再害怕触怒武靖,也只能硬着头皮来讨嫌。
“谢姨娘今日去找母亲要什么了?”
“她今天倒是乖觉,没敢瞎闹。说是再过两月僮奴要过生辰,四岁的孩子该启蒙了。还说什么如今老爷厌弃了二少爷,但僮奴好歹是府里血脉,求夫人跟老爷说说请启蒙先生的事。”
孟半烟闻言没有生气,谢姨娘虽不聪明但也不至于太过昏头,拿僮奴来试探,也在她的意料之内。
“孩子读书是大事,这事我觉得该办。”孟半烟点点头,“这样吧,母亲那边该怎么跟父亲提这事就怎么提,我这边尽快把僮奴启蒙要用的东西和院子收拾出来,孩子嘛耽误不得。”
庆妈妈也知道给僮奴找启蒙先生的事老爷一定会准,但没想到孟半烟也答应得这么干脆,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庆妈妈放心,我要整治西院也不可能拿苛刻孩子这样的手段,忒的难看。”
“这些年母亲再是管家,西院不也用各种借口从公中弄了不少银钱,等我一笔一笔弄清楚,到时候再名正言顺跟他们算账,这难道不比为难一个孩子来得强。”
孟半烟清楚,西院现在一是在试探孙娴心和自己的态度,二也是想要故意让自己克扣他们。只要自己真的在这种小事上委屈了他们,到时候他们才有由头闹到武靖跟前去。
武靖那人对这些小事不可能往心里放,自己只有把他们切实威胁到府中安定的证据收罗起来,坐实他们是真的想要掏空整个侍郎府去养肥他们的私库,才有可能彻底打压了他们。
第75章
原以为甭管有什么要紧的事,一下午总够父子两个说了的。
没想到傍晚时分前院书房又来了管事,说老爷留大爷在前院吃饭,松云院这边要是有已经准备好的药膳,也都送到书房去。
端午节前后白天热的时间越来越长,武承安肉眼可见地精神头没有之前那么好。
不再隔三差五就想着要带孟半烟出府逛去,每天上午太阳一出来就老老实实在屋子里待着,直到太阳落山了才会牵着孟半烟的手,去后面花园子里散散步。
为此孟半烟专门把丘太医和王苍请到府里来,本是想两人一起给武承安把把脉,看看他平日里总吃的那些药方子是不是要改,却不想两人干脆把药方都给他停了。
原来自从那次两人在松云院见过一面之后,王苍就彻底缠上丘太医。王苍这人明面上看着闷一些懦弱一些,到底跟孟半烟是表兄妹,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真打定了主意要做一件事,也没人拦得住。
去年决定跟着孟半烟来京城是这样,现在想要拜到丘太医门下依旧这样。
老头儿本不想再收徒弟,但架不住王苍整日缠磨,又有小拾帮忙扫听,不管丘太医绕哪条路回家,第二天就一定会在半道上重新被王苍碰上。
王苍也不胡闹,三次里总有两次都带着药方子去问,都是他在京城遇上的疑难杂症。
老头儿当了大半辈子的太医,尽给达官显贵看病了。对于市井里的病症见得不多,一时间也被王苍吊起胃口。
这一老一小从你追我逃到有来有往,直到丘太医松口答应收他为徒,王苍才把两人初次见面时,他开给武承安的方子拿出来。
那天夜里王苍被丘太医为什么开太平方子的理由说服,回去一细琢磨又觉得不对。他也给武承安看过诊,自己够谨慎的了,但下药还是要比丘太医大胆许多。
丘太医怕武承安身子骨弱,药方以稳为主,另外还加了补药的方子日日吃着。但王苍却以为病不能久拖,时间太长即便病治好了身体也被拖垮了。
况且也就是武家富贵,才供得起武承安这般长年累月拿各种名贵药材养着。若是平头老百姓,一副药方吃三天不管用,再想看病开药可就难了。
也正是这样,市井里的大夫常常会开一些在丘太医们眼里看来是胡闹的虎狼之药,因为要么吃下去病好了皆大欢喜,要么吃下去好不了,后头也就不用浪费银钱了。
像武承安这样长年累月把太平方子当饭吃的法子,王苍觉得就是吃不死人也绝治不好人,只不过是大夫和病人吃了个安心罢了。
这话王苍刚说出来时,丘太医气得抬腿狠狠就是一脚。可过后越琢磨越觉得有道理,于是两人一起研究把武承安平时吃的补药方子撤了,换成药膳食补。
先试试看,要是能行往后就停了那些个太平方子。等真病了之后,再按着病情开方,一步步来。
第一天停了药方的时候,武承安还有些不习惯。到了点没有丫鬟端着药过来,他总觉得缺了什么。
但不用天天吃苦汤子的日子他很快就适应了,眼看着跟每天吃药没什么分别,一家子这才安下心来。
孟半烟听是武靖要留儿子吃饭也不多问,让秋禾派丫鬟把专门给他准备的药膳送过去,又顺道让小厮抬着软轿跟过去,在书房折腾这么久,这人指定又没力气往回走了。
没有武承安在一旁分心,孟半烟吃过晚饭难得专心看会儿书,这一看就看入了迷,连武承安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
还是这人换了衣裳洗过手脸,趿拉着只在屋里穿的软底布鞋往里间来,孟半烟听见熟悉的脚步声,才发现这人回来了。
“什么时辰了?”
“亥初了吧。”(晚上九点)
“怎么去了这么久,老爷找你说了些什么啊。”
“老爷让我从今往后,只要身子舒坦,就每天往他书房去。先跟着前院的方先生学,替父亲整理他书房里的往来信笺,都熟悉了以后再说别的。”
武靖前院的书房一向不许人随意进出,哪怕是孙娴心身边最贴心的丫鬟婆子去书房送东西,都只能先让守门的小厮通报,里头允了才能把东西送到门口,也不会轻易让人进门。
就算这样,府里众人也十分小心,能不去书房就不去。就连在武靖书房伺候的奴仆小厮,都跟后院往来不多,大家有这个默契,尽量避免在这件事上得罪家主。
现在武承安突然说,武靖让他天天去书房里,这事怎么听怎么不像是真的,可编又编不出这样的假话来,实在叫人一头雾水。
孟半烟忍不住坐直了身子,一脸疑惑地看向武承安,“当初母亲让你娶我这样一个商贾家的女子进门,是说你家重庶轻嫡来着,没错吧。”
“大奶奶这话说得太戳人心了啊,人家背着人我说也就罢了,哪有大奶奶这样哪壶不开提哪壶的。”
“本来就是,咱俩成亲以后你爹我看还挺好的啊,就算看重僮奴喜欢谢姨娘,可你们这样的人家哪个老爷还没有几个爱妾了?”
“再说僮奴,那孩子我有时候在母亲那里碰上也觉得挺有意思的,只要他不吵不闹也不要我抱着哄,我也挺喜欢逗他玩儿的。老爷喜欢孙子,算不得什么错事。”
孟半烟早就想问,之前武靖到底是怎么偏心的,怎么自己嫁过来这么久也没见着他太过分的时候。
谢姨娘嘴欠被自己匡匡几下堵了回去,武承定难得谋算个国子监的名额,不但没成事还被禁足那么久,叫外人看了恐怕都分不出来这府里到底是谁更得武靖的喜欢。
武承安见孟半烟这幅模样,有些哭笑不得。大热的天脱了布鞋跟孟半烟挤在一张榻上,“我爹那人,心里最要紧的是整个府里,他盼着兄友弟恭盼着妻贤妾美,要是做不到就会很自然地权衡利弊。”
没有遇见孟半烟之前的武承安显然是被武靖权衡之后放弃的那一个,孙娴心找不到帮儿子的法子,自然也越走越偏,武靖也越来越不耐烦。
孟半烟就像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手段虽然粗暴了些,但替武承安撑起一片天还是绰绰有余的。
武靖把孟半烟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确定她能支撑起大房,自然心又偏回来了。毕竟武承安是嫡子,毕竟孙家是清流,比起强行抬举次子和谢家那群蠢猪,武靖还是愿意再给长子一个机会。
武承安看透了自己的父亲,但也忍不住在这一片满满的算计之下,去浅尝一下父爱的滋味。所以这一次他也没有退,哪怕他也怕自己的身子撑不住,可他也想要试一试。
“况且,我琢磨着四皇子应该快要回京了。”这句话武承安是贴着孟半烟的耳垂说出来的,白天即便武靖掩藏得再好,也还是忍不住在状似无意之间问了他如今跟司马仪还有没有联系。
哪怕他压根没提四皇子,但只要联想一下他今天是直接从宫里回来,武承安还是猜到了一些。
四皇子回京,皇子们和朝堂上的格局必然要变。自家最能跟四皇子搭上关系的,只有当初敢雪中送炭去送四皇子离京的自己。
要不然,孟半烟再凶猛,自己再是嫡子,父亲也不会一下子就同意自己自由来去他的书房。说到底父亲还是开始担心皇帝老了,该替整个家谋划下一步了。
但府里其他人并不知晓内情,大家伙只知道老爷让大爷每天都去书房。消息传得很快,第二天去正院请安的谢姨娘和武承定就也知道了。
“老爷怎么会突然这么看重那个病秧子?我禁足的时候府里是不是还出什么事了。”
“没有啊,这些日子除了老三去国子监和武衡那事,哪里还有什么事情。就是想折腾,也不看看那病秧子折不折腾得起。”
话说得难听,但也只是难听。母子两个气得脸都涨红了,坐在一旁抱着儿子的柳氏连话都没说一句。
这段时间丈夫禁足,婆婆失宠,两个小姑子一个躲在屋里好像母亲哥哥出事丢了她的脸,一个冷心冷情压根不觉得这些事跟她有关系。这让柳氏守着儿子,心也冷了大半。
今天早上带着儿子去请安时,孟半烟就说已经让人去把家塾的西厢房收拾出来,汤先生年纪大了教启蒙他不合适也不会,还是再从外面请个先生回来更好一些。
柳氏厌记恨半烟断了自己管家的盼头,但她更加清楚什么时候该识时务。此刻便安安静静的看着,看着一向顺风顺水的丈夫气得像个没头苍蝇在屋里乱窜,然后又毫无征兆的冲出去。
武承安还不知道自己赖赖唧唧不愿去的前院,在武承定看来就是求都求不到的香饽饽。早上吃过饭又赖在贵妃榻上眯了个回笼觉,才慢悠悠坐上软轿往前院去。
走到半道被武承定拦下来,武承安才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自他解了禁足以后,平时请安他走得早自己要么不去要么去得晚,还真是一次都没遇见过。明明一个府里的兄弟,处得倒真像是外人了。
“这么热的天,二弟在这里做什么。”软轿里也不凉快,武承安手心里冰凉,偏脸上又被暑气熏出两坨潮红,一眼看上去就是个地地道道的病秧子。
武承定看着他这个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他明知道武承安今天能翻身是因为什么,可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得了个孟半烟,就处处得意事事顺心。
直到今天,他明知道当初孙娴心派人放出传言说孟半烟旺夫的话是假的,他还是忍不住腹诽是不是孟半烟那个女人真的就是生来克自己的,要不然怎么会她一进府自己就再没个如意的时候。
“大哥,你这是要去父亲书房?”
“不然呢,二弟专门等在这里不会就是为了问我这个吧。”
武承定其实两年前也被武靖短暂地连着叫去书房几天,但那时候武承定心思全在结交外面的‘才子学生’上,没多久武靖就再不提让他去书房的事。
当时武承定心里失落了一阵,不过很快就抛诸脑后。毕竟家中兄长病弱老三又还小,这次不行还有下次,父亲没得选。
可谁知还没过完三十年河东,就已经到了河西。武承定看着眼前病恹恹的兄长,心里憋屈得厉害却又说不出其他的话,他不敢再在这个时候触怒父亲,便只能生生忍下武承安,眼睁睁看着他坐回软轿里渐渐走远。
第76章
那日,武承定气冲冲拦下武承安的软轿,最终也没说出什么来,躲在暗处的奴仆婆子们就等着看热闹,也没瞧见兄弟阋墙大打出手的戏码。
而随着武承定心不甘情不愿的暂时蛰伏,孟半烟也过了一段成亲之后难得的安生日子。终于有空把孟海平给的册子拿出来好生研究,把府里的账目和孟家的酒坊两手抓提上日程。
有了武家大奶奶的身份,孟半烟出门办事谈生意,都比之前一个人在京城单打独斗要顺畅许多,即便很多时候买卖谈不成,人家看在武家的面子上,也绝不会让孟半烟难堪。
尝到甜头的孟半烟干劲十足,侍郎府众人看着大奶奶整天忙得脚不沾地,一面佩服她着实能干,一面又忍不住私下嘀咕,这大奶奶整天忙得不见人,大爷怎么受得了。
不过这话众人也只敢私底下说,绝不敢让武承安听见。全府上下谁都知道大爷眼里心里只有大奶奶,被他知道奴仆背地里嚼大奶奶的舌根,那好日子就真到头了。
“白薇,去看看厨房里有什么冰镇的饮子,赶紧端两碗过来。”
“这都什么时节了还吃冰,今晚上要再闹肚子疼,可别再哼着往我身上赖啊。”
端午节后把潭州酒坊里的匠人接了一半来京城,孟家酒坊就算正式开张了。
将近三个月的时间,从备料到酿造再到拿着样酒在京城各处酒肆酒楼谈买卖,每一件事孟半烟都亲力亲为。直到五天前,新一批的长安酒正式启封,孟半烟才算松下一口气。
“今天把留下的一半酒送进窖里去了,那地方好是好就是太偏了些。又想着答应了你要回来吃饭,你看看我这赶路赶得,汗都快要淌成泥汤了。倒是你今天去老爷那里如何,没再挨骂了吧。”
三个月时间,足够孟半烟把孟家酒坊在京城张罗起来,却不够武承安把朝中局势摸清。在武靖的书房里待的时间越长,武承安的敬畏之心就越重。
即便他依旧难以释怀父亲前些年对自己的忽视和刻意打压,但他还是能慢慢理解,父亲为什么每一步都走得如此慎重,连府里的儿子在他眼中,都必须先衡量有用还是没用,再谈父子情。
武承安只是身体不好,不是脑子不好。娶了孟半烟之后身体差归差,但这些这几个月因着身上不舒坦,去不了前院书房的时候也是少之又少。
武靖眼看着长子病恹恹却又还能扛事,也一改最初那几天和颜悦色的态度,使唤儿子跟使唤孙子差不多。
不管是朝中各股势力的组成,还是皇子间杂乱纷繁的关系,又或者是户部和六部之间的牵扯瓜葛,只要能给儿子说的就没有武靖落下的。
武承安以为自己之前让安福把朝廷抵报收罗起来,又让安泰经常在外走动打听消息已经是未雨绸缪。直到被他亲爹填鸭一般强塞了三个月,才知道以前自己的日子还是过得太舒坦了。
国子监十日一休,沐休那日武承宪回来,兄弟两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武承安看不惯武承宪天天被武学的先生摔打还越摔越壮实,武承宪看不懂自家大哥天天在家养着,怎么还越养越清瘦。
两人对坐,武承安连问问他在国子监过得如何都没力气,最后只能摆摆手赶紧把弟弟赶走。要不他老在自己跟前晃,武承安迟早要后悔,当初还不如咬咬牙自己去国子监还好些。
“哎哟我的大奶奶诶,你这怎么还哪壶不开提哪壶。我要有哪天不挨骂,指定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孟半烟换下来的衣摆裙角都染了黄泥,整个人更是灰头土脸的,武承安见她这样就也舍不得唠叨了。见她坐在梳妆台前拆发髻腾不出手,便接过丫鬟端来的冰饮子一勺一勺喂给她。
“我也不唠叨你,好歹你吃几口压一压热气就行了。我让秋禾她们准备了热水,你先去洗个澡,剩下的等洗完澡散了热劲儿再出来吃,好不好。”
“嗯,听你的,再来一口。”孟半烟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好,就着武承安的手又吃了一勺,才起身转到后头捎间浴房里去洗澡洗头。
孟半烟洗澡向来不要人伺候,武承安在外头听着捎间隐约的水声整个人都安稳下来,这人一整天不在家他就总觉得缺了什么,非要等到她回来了自己见着人了,才安心些。
洗完澡天色也渐渐暗下来,外间秋禾已经在领着小丫鬟们收拾桌子准备吃饭。
孟半烟裹着一身水汽坐到武承安身边,任由丫鬟替自己把湿漉漉的头发一点点擦干,一边听香菱和翠云汇报今天府里发生的事情。
“安宁伯府今天派人下了帖子,说后天在府里摆赏月宴,请夫人和大奶奶二奶奶去赴宴。”
“不是还有十来天才中秋,怎么现在赏月,早了点吧。”
“近十来年府里都是单独过节过年,并不会去伯府。伯府那边觉得这样下去亲戚很快就会疏远,所以每年都会趁着过节前摆一次席,到时候我陪你去。”
“得了吧,你就是想趁机歇息一天不去老爷那里了。”
武靖发现儿子虽然体弱但不耽误用之后,就越发对武承安的身体上心。半个月前武承安因着孟半烟不用出门,想跟着媳妇一起躲懒,派人去书房说自己病了不舒服,要歇两天。
当下武靖听了没说什么,等到下午从户部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派人来松云院要药方子。一句话问得武承安脸都绿了,自从王苍和丘太医给自己改了方子以后早就不吃药了,哪来的药方子。
还是孟半烟躲在里间硬着头皮现写了一张清热下火的太平方子,才勉强糊弄过去。没想到武靖非要跟儿子较真,没过多久就把那张墨还没干的方子送回来,顺道捎话给儿子说要是明天还不舒服,就再休息一天。
把武承安给挤兑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第二天一早就乖乖坐上软轿去前院书房,把人幕僚方先生逗得拿扇子捂着脸哈哈大笑,直笑武承安也有今日。
许是在亲爹那里被挤兑惯了,这会儿被媳妇儿打趣两句武承安压根不觉得有什么,还接过丫鬟手里的布巾,一边给孟半烟擦头发一边示意翠云继续说。
“庄子上已经有庄头送东西过来了,下午的时候张妈妈和正院的张全一起带人去接收了东西,能收进库房的干货已经收进去了,鸡鸭鱼肉这样的活物都送去大厨房。
张全说后面几天肯定还有庄头要来,等都登记好了,让奶奶一齐见过那些庄头们,再回头来给各院分东西。”
侍郎府的产业除了京城和江南的好些铺面,还有伯府分在祖籍金陵的祖产,和武靖这些年置办下来的庄园山头和田地。
这些产业平时都由各个庄头管着,除了每年三节两寿往府里送些应季的东西,便是年底交四成的租子到府里来,其余剩下的才是庄户们的。
主家抽收四成租子在京城里算不上多,但武靖是户部侍郎,手底下的人敢跟他玩花样也有限,所以每年府里收上来的东西并不算少。
“行,明天后天我不出门了,翠云你明天去一趟家里,嘱咐谢锋和阿柒酒坊和几个酒楼都盯着些,有事赶紧往府里来告诉我。”
孟半烟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就是为了把中秋前这段时间空出来给侍郎府,不管是各府的交际往来还是人情送礼自己都要盯着,这是自己管家之后第一个大节,决不能出岔子。
“大奶奶,还有一件事。”香菱犹豫了一阵,想了想还是觉得这事不能不说,“下午的时候汤先生派人来了,说这几天二奶奶去了好几次家塾,僮奴在屋里读书她就在外面守着,不说新来的张先生不自在,汤先生也跟着不自在。”
孟半烟一听这话乐了,她清楚柳娟儿这是在干嘛。端午之后,武靖很快就给僮奴找了个启蒙的先生,是个家就在离京城只有三十里地的一个镇子上,今年才二十四是个秀才。
按理说一个才二十四的秀才给个刚四岁的娃娃启蒙,怎么都够用了。但柳娟儿就是瞧不上张秀才,总觉得武靖这是在敷衍二房,就老想要琢磨法子把张秀才给换了。
汤先生并不知道这些,人老先生只是觉得柳娟儿一个女眷,整天往家塾里去看一个年轻秀才上课不像话,这才找了香菱说这事,想要孟半烟这个当家大奶奶管一管。
“知道了,明天白芍去一趟西院,告诉二奶奶就说僮奴的事我知道了。只是马上就要过中秋,府里忙乱腾不开手。等过完节我自己去老爷那里回话,看看再给僮奴换个什么样的先生才好,让她别再去家塾。”
这几个月的西院,主打一个癞蛤蟆不咬人它膈应人。谢姨娘隔三差五就要病一回,请了好些大夫来看又看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惹得冷落她好一阵的武靖也重新进了西院的门,第二天私底下就跟孙娴心说,让孟半烟管家时别太苛刻西院,把孙娴心气得浑身直颤。
等到第二天把孟半烟叫过去,把这事忿忿不平跟儿媳说了,一个劲儿的抱怨武靖到底偏心西院。
明明他亲眼瞧着大儿媳妇把家里管的井井有条,每月月钱和该分给西院的东西哪一件有迟了的时候,就更别提总要单独再多给僮奴的那一份,也是从孟半烟管家之后才有的。
为此还专门在账房里单独立了一笔账,不管是府里的采买还是下头的人送进府里来的东西,有什么稀罕物件都要单独送一份去僮奴院中,就这样要还是苛责,旁人家的妾室庶子怕是不要活了。
当时孟半烟只是笑笑,还能反过头来安慰孙娴心,西院要的当然不止是一视同仁,前些年处处争先被人捧着的日子过惯了,又怎么受得了现在要在自己手底下讨生活。
武靖来藉着孙娴心敲打自己更加不是怕自己苛责了西院,而是侍郎大人有些得陇望蜀,看着长子在一步一步按着他期盼的好起来,又想要回过头来拉一把次子了。
可惜,两房之间这么多年结下的矛盾又哪里那么容易烟消云散,孟半烟还时时刻刻记着,孙娴心替她儿子娶自己这个媳妇进门是为了什么。
她从来不信什么浪子回头,更不信像谢姨娘和武承定那样的人,会有一天因为自己厚待他们就对自己感恩戴德。既如此,那自己就只能借题发挥,赶紧把这几人给收拾干净了。
第77章
转过天来,不用早起出门的孟半烟难得赖在武承安身边不肯起,守夜的春兰已经蹑手蹑脚进来看过好几轮。
见拔步床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又只好轻掩上门,转身出去冲等在廊下的安福往远处指了指,两人一前一后走到拐角处,才敢出声说话。
“还没起呢。”
“没呢,里头安安静静的我看是大奶奶还没醒。”
两人成亲这么久,身边的丫鬟都已经把两人的习惯摸透了。早上要是大奶奶先醒,过不了一会儿大爷就要跟着起身,大奶奶每天都有要忙的事,赖床的时候不多。
要是难得轮到大奶奶睡迟了,大爷就算醒了也不会起来,要么翻身再睡个回笼觉,要么在床头随手摸一本书安安静静的看,一直等到孟半烟睡够了,两人再一起起身。
“那……”
“你先去前面支应着,就说大奶奶还在理事,要中秋了实在忙不过来,都不是外人没事的。”
孟半烟其实早醒了,不过昨晚上武承安这浑人实在闹得太过分,折腾了大半宿直到后半夜才睡下。
等到早上醒来像是从马上摔下来似的浑身酸疼,白皙的锁骨上是见不得人的殷红,气得孟半烟揪着武承安的衣襟不放。
不让他起身也不让他往自己身上黏,两人就这么躺在幔帐里什么都不干,享受这一刻难得悠闲的时间。
“我今日不去老爷那里了,好不好。”
“大爷又要称病?”
“不称病,就让他们去回禀老爷,说我被大奶奶缠住了脚走不开,想来老爷能体谅我这个当儿子的。”
床幔里外的武承安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在外面人前有多清冷自持的武家大少,进了孟半烟的床沿就有多混账。此刻浑然不觉自己说的话有什么问题,反而还要顺着孟半烟的意越发赖在床上不肯起。
孟半烟在这事上到底比不得他,听着窗外廊下特地压低的脚步声,隔了一小会儿也就起来了。
“春兰,方才是有什么事要说吗。”洗漱过后,孟半烟端坐在梳妆台前,任由丫鬟给自己梳头上妆,也不去看还倚在床头不愿起床的武承安。
“早上刘夫人和孟老爷前后脚来了府里,秋禾姐姐把刘夫人请到后头抱厦里等着,孟老爷在前院让安泰带着小厮伺候着。”
“让小厨房单准备一份早饭和点心,送到前院去。就说我这边暂时走不开,让他……”到了嘴边的话迟疑了片刻,到底还是换了个说话,“让我爹在客院安心等我会儿,我忙完立马就过去。”
“香菱,你让厨房把我那一份早点直接送到后头抱厦去,再派个人去老爷那里一趟,就说松云院今日忙得实在腾不开手,我求大爷留下帮我支应一天,今天就不过去书房了。”
原本倚在迎枕上要起床又不乐意,不起床又不行,一直磨磨唧唧的武承安一听这话可算乐飞了。当即就光着脚从拔步床里出来,弯腰凑到孟半烟身边亲了一口,才又转身踏踏实实躺回床上。
“大奶奶的恩典没齿难忘,你今儿只管忙你的去。要是底下庄头们来了,我只让他们先来见我,等你腾出空来再去盘账也不迟。”
被武承安这么一打岔,刚上好的脂粉又乱了。孟半湮没好气地回头瞪了他一眼,“大爷想得倒好,等会儿庄头来了您光见人可不行,送了什么东西来,你先帮我过一遍,好歹看看他们有没有糊弄我这个新上任的管家婆。”
“大奶奶且安心吧,那些庄头没一个老实的,肯定是要糊弄你的。”本以为武承安要说些自己英明神武,底下人绝不敢欺瞒这样的话。
没想到武承安偏不,非要看着孟半烟被自己气得俏脸儿通红,才笑着保证,即便糊弄他也肯定搞清楚庄头们糊弄了多少,孟半烟这才起身往松云院后面的抱厦而去。
刘桂金,十六岁那年嫁给武翊,至今十年没个孩子。这十年她在武衡那个府里吃了多少苦头,只有她自己知道。
原本她自己还心虚,总觉得没能给武翊生个孩子是自己的不是。后来戳破他跟武婉那点子破事之后,才彻底挣脱桎梏,跟武家来了个鱼死网破。
却不想网是破了,自己这条鱼却还留了一口气。刘桂金的爹是在青州做守备的武将,养出来的女儿也不能太差事,闹也闹了哭也哭够了,把眼泪抹干刘桂金跟武翊和离出来,一个人倒比以前活得自在得多。
由一场丧事闹出来的风波,后劲十足。悄然改变心意想要把听话儿子弄回来的隆兴帝还算不得什么,满京城所有人整个夏天的谈资都围绕新昌侯府。
先是老封氏回到侯府之后果然反悔,明明已经点头同意把郭茯苓送去家庙,又反悔舍不得。连着几天都把长子郭干叫到跟前,先唠叨后哭诉,实在不行了就破口大骂。
郭干一改当日在武衡家里的气势,又成了往日那一幅老实忠厚的模样。但就是不论老封氏怎么跟自己吵闹,郭干都不肯松口再去替亲妹妹求情,更加不肯让郭茯苓回侯府。
武衡出殡之后的第二天,武家开祠堂休了郭茯苓,又把武翊武娥从族谱里单列一支出来分了宗,郭干的轿子立马就接上郭茯苓直接去了城外的家庙,连新昌侯府的门都没让她再进。
武翊和武娥也很快从原本的家里搬出来,搬到郭茯苓嫁妆单子中的一处小宅子里。
刘桂金是那会子跟武翊提的和离,原本以为他不会肯,却不想孟海平私底下插手了这件事。
先是分郭茯苓的嫁妆时,特地把城中两处铺子挪到要分给武翊和武娥这一半来。等刘桂金要和离时,又以五千两现银跟武翊手里把那两个铺面换了过来。
铺面他不要,就算是武翊给刘桂金的补偿,毕竟他家这么一闹刘桂金往后再想嫁人也不容易了。武翊已然是身败名裂,现在对要和离的妻子大方些,传出去好歹也能让旁人念他一声好。
不过这些都是明面上的假功夫,主要是孟海平看中了原本属于郭茯苓,她嫁妆里的那个位于城东的酒肆铺子。孟海平不愿意女儿跟武翊扯上关系,只能再转手一道便宜了刘桂金。
那铺子不大但位置特别好,偏郭茯苓根本不会管家,这些年就由着那个铺子半死不活得吊在那里,每年从掌柜那里收个几百两,就这么凑合着。
现在被孟海平一来二去的操作,铺子到了刘桂金手里。她又没打算带着嫁妆回青州,毕竟武翊能让武婉怀上孩子,那这十年不能生孩子的人,十有八九就是自己。
带了嫁妆回老家,娘家也不会一直养着她。到时候又要被一副嫁妆发送出去的老路。所以刘桂金听从了孟海平的劝说,干脆自立门户留在京城过日子。
那个铺子自然也就拿出来跟孟半烟合作,孟半烟管供应这一半,孟海平帮着刘桂金负责卖酒打出招牌这一块。父女两个一起给刘桂金的保证是,只要这个铺子还在,他们就保她刘桂金的日子比和离之前过得痛快。
这三个月两人合作的生意渐渐走上正轨,刘桂金也慢慢习惯了自己抛头露面赚钱过日子的生活。
“婶子今天怎么有空过来,是不是铺子里有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呢,还不是酒卖得太好,又有三家酒楼托我来问你,能不能把长安酒放到他们那里去卖。”
刘桂金这些年也管家,只是管得再好也得不着郭茯苓一句好话。如今自己做主自己的事,她才发现自己也挺能干挺能扛事的。
“能卖,不过不能再以我跟前头几个酒楼老板谈的那个价给他们。他们要酒只能从你这里拿,我给你是什么价钱你散卖出去又是什么价钱,这里头你能让几分利给这几个酒楼,婶子你自己定。”
孟半烟清楚,孟家酒坊现在只能做这么多酒,京城这个满地是银钱的地儿,不可能光让自己一个人吃得满嘴流油却不让别人沾荤腥。
接下来三年,自己能把酒坊稳住就已经很不错了。酒坊里出的酒除了几个大酒楼只专供刘桂金的酒肆,从她的铺子再出去是卖去哪里又要卖什么价钱,孟半烟暂时管不了这么多。
“这……”这事本来两人早就谈好了,但刘桂金还是觉得孟半烟给自己的权利太大,她怕孟半烟日后看到自己把就卖得太好,再眼红。
“婶子,您看看咱们签过的契书,这三年您该怎么卖就怎么卖,卖得越多我越高兴,我孟家酒坊的名声就越大。咱们如今虽不是亲戚,但有契约做保,你该放心我的。”
孟半烟看出刘桂金的犹豫,又耐心跟她解释了一遍。刘桂金这才喜笑颜开应承下来,当即连茶都不喝就起身要走,说是时间还早正好还能约那几个老板谈一谈。
送走刘桂金,孟半烟又吩咐秋禾香菱几人都去帮武承安支应庄头们,这才又马不停蹄往前院来。
要说之前父女两个始终无法心平气和好生说话,那这段时间孟半烟开始打理孟家酒坊的生意,就不得不收敛了脾气,重新学会如何跟孟海平做一对在人前同气连声的父女。
之前孟海平给孟半烟的册子非常有用,孟半烟很快就靠着摸透京城所有酒坊的优势,让孟家酒坊在味道和价钱上同时脱颖而出。
又藉着刘桂金的铺面,在城中有了第一个靠得住能合作的酒肆,把去年留下的所有长安酒卖出去打响招牌,让人都知道孟家的酒坊马上就要出一批好酒,才让自己去跟京城几个大酒楼谈生意有了底气。
这些所有的动作,每一步背后都有孟海平的影子。孟海平之前有一句话说得好,自己再跟他过不去也犯不上跟生意过不去,两人之间现在多了银子搭桥铺路,孟半烟的态度也免不了平和许多。
“父亲这个时候怎么有空来我这里,是不是新昌侯府的事很棘手。”
“老封氏快不行了,新昌侯府要分家。”
第78章
郭茯苓闹出这么大的丑事,对于武家来说休了她,再把她送去家庙,这事也就过了大半,但对于新昌侯府来说这仅仅是个开始。
郭茯苓与人私通的事传遍京城以后,侯府的女眷们受不了了。二房正在议亲的姑娘被退了婚,好几个嫁在京城的姑奶奶在婆家都受了气,不得不回娘家来躲风头。
郭干的小女儿比郭茯苓小不了几岁,以前跟这个小姑姑关系一直很好。现在郭茯苓出了这样的事,她也被婆家无来由的怀疑是不是学着郭茯苓在外面与别的男人有染。
身为长房嫡女,又是新昌侯爷的掌上明珠,她哪里受过这样的污蔑,当即就跟婆家人大吵一架回了侯府。
原以为只是吵架,但她不光跟郭茯苓关系好,就连性子也十分相似。人家家里早盼着她闹这一出,等她前脚回侯府,婆家后脚就把和离书送过去。
还十分大方的表示只要侯府同意,嫁妆他们一分不扣,全数还给新昌侯府。感情这还没怎么着,人家就把他郭家的女儿全当郭茯苓一般对待了。
这事一出,整个侯府都惊了。出嫁的女儿也不敢回家闹了,本来回娘家小住的几个姑奶奶隔天就收拾包袱回了婆家,仓皇落魄的样子哪里还有半点世家女的样子。
老封氏不是不知道儿孙不争气,这些年强撑着老迈的身体尽量活着,就是为了不改换门楣,本来就是个有名的破落户,再从侯府变成伯府,老封氏不愿去想子孙们到时候会过得有多落魄。
但如今不用她想了,家里的乱象就在她眼前。各房的小心思都摆到台面上来,每天去她跟前请安都要拌嘴吵架。
人心不定一点小事都能被无限放大,甚至还有人私下提出要把去了家庙的郭茯苓弄死,好像只有她彻底死了,这件事才能平息。
老封氏被这群不争气的儿孙气得吐了血,昏迷好几天才醒过来,醒来第一句话便是要分家。
她终于无法再自欺欺人,这个家内里早就烂透了。分家,也许还能留下些血脉能延续下来。再不分家将来大乱起来,恐怕就要全家裹挟着一起跌入无尽深渊了。
老太太说要分家,郭干郭玄这两个嫡出的老爷先行跪下,求老太太安心养病。等出了老封氏的房门便立马分到扬鞭,各回各房商量要是分家,自己能分得什么。
“父亲需要我做什么。”孟海平在诉说侯府情况的时候,孟半烟已经在心里把这事给掂量过。
武家和郭家现在不说世仇,这梁子没个十来年恐怕淡不下来。即便以前有的面子现在也不好使了,孟海平想要借侍郎府的势,就算孟半烟愿意,她也不觉得孟海平能成事。
孟海平倒是不跟女儿啰嗦,他拿出一张单子,“三房是嫡出但不占长,我和郭珍又只有一个女儿,真到了分家的时候,三房必定吃亏。”
老封氏病重,说不好还能活多久。到那时不管家分成什么样子,郭干郭玄是一定要带着家人扶灵回乡守孝三年的。
“分家一定是大房占大半,爵位是郭干的这事没得争。京城的产业我都清楚,这些是我一定会攥在手里不能放的,到时候我跟着三房回扬州,我希望你能帮我看住这些铺面产业。”
孟海平能狠心入赘,自然不可能甘心一辈子做他侯府三房的狗。这些年且不说他暗中发展了多少自己的势力和生意,就说郭玄也渐渐老了。
再厉害的人都挡不住岁月的侵蚀,当年的孟山岳如此现在郭玄也是如此。侯府闹分家,三房可以倚仗的只有孟海平。
“侯府的祖产里有些铺面生意如今都荒废了,到时候我去扬州三年,耐心经营说不定还有转机。”
新昌侯府的人个个都是眼高手低,人人眼睛都盯着京城这点家产,谁多拿一点,都一定会被所有人群起而攻之。
孟海平干脆不跟他们争这些,能保住三房应得的那一份就行。等回了扬州,只要他能想法子把祖产里还有用的买卖盘活,到时候不怕挣不到钱。
“所以你要我做的就是替你照看京城的生意,那我花费了心思精力,我能得到什么呢。毕竟这些东西都姓郭,跟我可没关系。”
孟海平像是早就知道女儿会这么问,又从袖中抽出一个小卷轴,打开来里面是他在京城各处眼下还信得过的管事和掌柜。
“帮我管住他们,别让他们起不该起的心思,这三年你想怎么用他们就怎么用。三年后我把扬州经营起来,京城扬州两地呼应,我能拿下更大的皇家供奉。
到时候皇商的供奉我分你一半,我知道你嫌我没骨气入赘,可我再不是个东西也还姓孟,旁的人我一概不信,我只信你。”
卷轴分前后两部分,前面一部分记下的都是孟海平在京城经营下来的各处生意和关系网,明面上的有私底下的也有。
后面一部分是孟海平亲手写下的契书,相当于提前把愿许给孟半烟。孟半烟认认真真看完卷轴,才把卷轴收好抵还给孟海平。
“东西你先收着,等过完中秋我有空了你先带我去见人,人合适我能用,到时候老太太走了你我再来谈这事。要是你手底下的管事扎刺不听我的那就算了。我这府里也忙,没那么多精力替你办事。”
孟海平许诺的皇商孟半湮没动心,但是孟海平带不走的管事和掌柜孟半烟想用。
自己一个人还是太弱小了,孟家酒坊那边现在靠得住的只有谢锋和阿柒,原本说好跟着自己北上养老的孟大,都天天守在酒坊里忙得脚不沾地。
利妈妈一家子既要守着孟家,她儿子王华还要替孟半烟在外面跑腿办事。孟半烟眼下确实是无人可用,要是能把孟海平留下来的用上,当然是更好。
孟海平本来也没指望自己一说女儿就答应自己,听她的语气这事有得谈就很不错了。两人约定好中秋之后再见,便很快起身离开。
侯府那些人虽蠢笨却鲁莽,他现在连出门都恨不得留一只眼睛在侯府里,生怕那些蠢货在自己背后搞小动作。
那么大个侯府要分家不是件容易的事,能在老封氏断气之前闹出个结果都算快的,孟半烟看着孟海平已经有些佝偻的背影,忍不住叹了口气。
不过一口气叹过,转身往回走时这些事就已经被她抛在脑后。
他孟海平有自己的事业要顾全,自己也有自己的路要走。有钱赚有利得的时候父女两个还能坐到一张桌子上说话吃饭,现在人还没见过,离操心还早着呢。
新昌侯府正乱着,相比较起来安宁伯府虽也被牵连,但到底是小巫见大巫,至少还有心思办什么中秋赏灯会。
两天后孙娴心带着孟半烟,和孟半烟专门叮嘱一定要带上的柳氏,三人一起去伯府赴宴。
孟半烟来伯府很少,柳氏比她早嫁过来好几年也来得不多。每年伯府总要办几次大大小小的席面,请族中各府的人来伯府聚一聚。
前些年孙娴心心里憋着气,任凭武靖明示暗示都不愿意带柳氏出门,跟各府女眷交际往来。也就现在有了孟半烟在身边陪着,才不情不愿地把柳氏给捎带上了。
孟半烟刚帮着黄氏和孙娴心在武衡丧仪上小小出了个彩,如今族中人人都知道,武靖府上那位大奶奶是个真能干的。
柳氏站在一旁虽安静不说话,但她毕竟是僮奴的娘,侍郎府近些年可就只有他一根独苗苗。几个妇人状似不经意地扫过孟半烟平坦的小腹,便热络地跟柳氏寒暄起来。
伯府做东摆酒,左不过就是吃饭赏灯听戏的老一套,孙娴心和柳氏从小就是这么过来的,即便觉得无趣也乐得自在。
孟半烟在外面应酬惯了更加会装样子,一时间不论是亲的表的,一大家子女眷妯娌倒也乐乐呵呵。
中午的席面摆在伯府后花园的凉亭中,饭吃完起身就能转到后头戏园子里听戏。
台上咿咿呀呀台下也嬉嬉笑笑,乍一眼看上去真真是一团和气,一大家子花团锦簇,不愧是勋贵世家的体面峥嵘。
可再仔细一听众人说的话,才晓得原来富贵人家说的也是些家长里短,不是这府里上个月添了个小子,就是几天前哪家远嫁的女儿又死在婆家了。
好的与不好的,此刻交杂在一起成了众人口中的谈资,谈不上欢喜或者难过,都是说过便罢的事情。
倒是柳氏动了心思,这些日子西院和二房被压制得实在厉害,她可以不管谢姨娘和武承定过得如意还是憋屈,但是她不能忍受僮奴吃一点点亏受一点点罪。
尤其今天,跟武家女眷们待在一起,她们左一句僮奴右一句孩子的,就更让柳氏有了底气。孟半烟得意又如何,侍郎府唯一的子嗣是自己生的,这便是她最大的倚仗。
“嫂子,前儿个您派人到我那里传话说,僮奴的事要中秋之后才能办。原想着嫂子管家忙,这事我本不该催。
但孩子的事是大事,今日难得咱们妯娌两个有空坐在一处,我也免不得要问一问嫂子,怎么僮奴的先生不好,就这么不要紧吗。”
柳氏字字句句都拿僮奴说事,只要孟半烟跟她纠缠辩驳张秀才到底是不是个好先生,能不能把僮奴教好,不管孟半烟占理不占理,她都赢了。
但孟半烟怎么可能如她的愿,人家压根就不接她的茬,“弟妹这是说的哪里话,不过是个启蒙的先生,你要真看不上张先生府里给你另请一个倒也不是难事。”
孟半烟等的就是柳氏发难,她摸准了柳氏的脉,就知道她不会放过好不容易在众人跟前露脸的机会。既如此,自己当然要送她一程。
“不过弟妹还是先跟我把府里这几年对不上的账,算清了再说旁的。西院和姨娘近八年从公中支走的银子,跟账上对不上的共计三万六千两银子。
借走未归还的各种摆件器具,和首饰头面我单独立了账册,弟妹不记得的话,等回府了可以到我那里去看。”
“近三年府中各个庄头送东西进府,都是弟妹帮着母亲先行点数,之后才会送进库房和府中各处。这三年有多少东西没经过公中就直接送去西院,我想即便公中和账房不知道,但那些庄头手里应该还是有一本账的。”
此话一出,柳氏脸上的血色瞬间褪了个干干净净。她怎么就忘了,孟半烟是个疯的不要脸的,自己跟她怎么斗。
第79章
孟半烟说话的声音不算大,但坐在她周围的人还是能听清她在说些什么。
孙娴心知道儿媳这几个月在查账,不过她没想到孟半烟已经把西院查了个底掉,更加没想到她会挑在这个时候向柳氏发难。
那种深入骨髓‘家丑不可外扬’的念头几乎是瞬间就压倒了她的理智,脸色涨得通红地看向孟半烟,想要阻止她再说下去。
好在孟半烟早习惯了孙娴心的性子,早就料到了自己这个婆母的反应,还没等她说话便伸手握在孙娴心手背上。
“母亲别生气,这几年弟妹养着孩子,花销大一些也未可知。我没过门之前各府间的往来应酬也都是弟妹帮母亲支应着,从公中借去几套头面也算不得什么大错,想来只要都还在那里,到时候还回来便是了。”
孟半烟小嘴叭叭个不停,既堵得孙娴心没个责怪自己的机会,也给了她缓一缓脑子的时间。
见孙娴心渐渐平复下来,孟半烟才又转过身冲着已经脸色惨白笑容尽失的柳氏继续发难,“今日我本不欲说这事,可一想到弟妹一心为何僮奴着想,我觉得择日不如撞日,还是跟弟妹说清楚的好。”
“僮奴如今已经启蒙,再过几年就该懂事了。要是到那时候让他知道姨娘和弟妹为了他私占了府里的财产,他小孩子家家的又该如何做人。”
“况且父亲为官清廉,家中吃穿用度样样都是有数的。弟妹你既看不上秀才来给僮奴启蒙,日后少不得就要延请名师,这些事哪一件不要银子,我也是为难啊,弟妹应该能体谅吧。”
孟半烟只差没指着柳娟儿的鼻子骂,你们有脸把侍郎府的库房当自己的钱袋子使,就别怪我这会子给你没脸。不是为了侍郎府的独苗吗,独苗吃饭读书难道不用钱的啊,没钱换什么先生?滚滚滚,趁早滚远些。
这一出大戏可比戏台子上的那一出精彩多了,人人都等着看柳氏要怎么还击。
柳氏早慌了神,众人看向她的目光像是带了刺,抬头去看孙娴心盼着拦一栏孟半烟,可看着孟半烟压在孙娴心手背上的衣袖,心就直直往下沉,这婆媳在一块儿哪有孙娴心做主的份儿啊。
最后憋了半晌也就憋出来一句:“嫂子说这话可有证据,你不能冤枉好人。”
“你忘了,我是商贾人家的女儿。其他事情比不得你这样的官家女儿,什么事情都要白纸黑字板上钉钉的道理,从我学会认字起就懂了。弟妹放心,这事我那里多的是证据,等听完戏回府你尽管到我那里去看。”
孟半烟并没有打算真坏了伯府今日的宴席,当众把西院这档子破事挑穿,就转过头像是方才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继续陪着孙娴心和黄氏说话。
独把柳娟儿晾在当场坐立不安,直到戏唱完众人寒暄完,才低着头走在孙娴心另外一侧,离孟半烟老远,像是她随时要吃了自己一般。
孟半烟当众给柳娟儿好大一个没脸,还把西院这些年掏空侍郎府公中钱财的事公之于众,臊得柳娟儿恨不得往地缝里钻。
一箭双雕,即便是能干机智的孟半烟也忍不住有些得意。坐在回府的马车里就忍不住哼起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小调,把孙娴心看得忍不住打趣她,“就这么高兴,不怕老爷听说这事,怪你掀了家丑。”
“谢姨娘不过一个妾室,在府里不当家也算不得什么正经主子。一个妾,目光短浅手段粗鄙贪些银子,是家丑但也丑得有限,至少比起新昌侯府和伯府来,恐怕都摆不上可以作为谈资的台面。”
孟半烟是专门挑的这个时候,太早就撞上侯府伯府的风波未定,侍郎府再出一点事都会被无端放大,到时候即便能让谢姨娘吃亏,自己和孙娴心也免不了受牵连。
再晚也不行,再拖一阵子要过年了,大过年的收拾公公的爱妾,说出去多不好听。
过完年再动又拖的时间太长,侯府伯府这一轮的风波就该淡了,侍郎府一个妾室敛财算什么事,恐怕半点涟漪都掀不起来,就连武靖也会觉得自己小题大做。
这个时候不早不晚,事情传出去人们既会觉得侍郎府果然也不干净,又会觉得比起伯府侯府的大笑话,这事无伤大雅。
但在武靖看来这又不算小事,不管是为了堵外人的嘴还是为了安抚府里人的心,他都一定会出手整治西院一番。
“母亲,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我知道您心善,要说真想法子一劳永逸要了谢姨娘的命,您肯定不愿意。那就只能这样,让老爷对谢姨娘和西院一次又一次失望,攒了次数多了也就没有回头的机会了,您看如此可好?”
孙娴心看着还在问自己好不好的儿媳妇,一时间有些怔愣。过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紧紧拉着孟半烟的手,想说好又说不出话来,想说不好又舍不得这大好的局面,最终也只能长长叹过一口气:“一切你自己把握。”
有了孙娴心这话孟半烟彻底安心,眼下就只需等着这事传开,传到武靖耳朵里去,再走下一步了。
针对柳娟儿和谢姨娘的阳谋完成得顺理成章,却没想到后院失了火。孟半烟前脚迈进松云院脸上的笑意都没来得及收拢,瞧见守门的婆子缩着脖子一脸菜色的样子,上扬的嘴角一下子就僵了。
“是不是出事了,大爷那里还是别处?”
“回大奶奶的话,您还是去问大爷吧,奴婢不敢胡说。”
平时仗着年纪大,即便在孟半烟的管束下也免不了张家长李家短的婆子,这会儿成了锯嘴的葫芦,脑袋恨不得埋到地底下去,看得孟半烟都有些好奇,武承安这是干嘛了。
进了屋,屋里的气氛更凝重。秋禾红着眼眶站在角落,一见孟半烟回来就跪下了,原本坐在绣绷子上拿着针戳了半天戳不动一针的冬麦也跟着跪下来,小小喊了一声大奶奶,还带着哭腔。
屋里一个小丫鬟都没有,肯定是都躲了。一向不怕武承安的翠云老老实实站在一旁欲言又止,见孟半烟往她这里看,也只撇着嘴使劲儿摇头。
还是一旁的何妈妈就着给孟半烟端茶的当口,压低了嗓子跟她说,“夏荷那小蹄子打翻了茶盏,被大爷做主赶出院子,送回她老子娘那里去了。”
孟半烟一听夏荷两个字,就没忍住挑了挑眉。打自己从武承安手里把松云院接过来管得井井有条以来,院子里上上下下就只有一个夏荷不老实。
那姑娘确实长得标致,也正是因为貌美又管着松云院里的采买,手里总比旁人更加宽裕些。
这样的人很难没有旁的心思,只不过畏惧孟半烟强势,这些日子她也多是想想,偶尔起了些小心思还没等做什么,就会被秋禾与冬麦联手压制。
原本就这么下去也不是不行,却不想夏荷自己按捺不住了。孟半烟成了当家奶奶,武承安日日往前院书房去,看样子老爷是想要把家中诸事都交付给他。
这让家中奴仆工匠都比之前要慇勤百倍,原本要冬天才能搬的东跨院,现在过完中秋就可以搬过去。
东跨院比松云院要大,武承安和孟半烟不管是府里还是外面,手里的权势越来越大,日后东院的人也会越来越多,再让夏荷一人管着采买显然不够。
前些日子孟半烟就已经跟秋禾与何妈妈商量过,让她们留心着府里几处管采买的管事婆子家里,有没有能用的人。等搬去东院之后,再往采买上添两个能管事的。
这事被夏荷知道之后就彻底坐不住了,做不了姨娘已经足够让她耿耿于怀,现在还要让旁人来分自己管采买的权?这是个人都忍不了。
既然忍不了那就不忍了,再加上这些日子孟半烟一直很忙,大多数时候武承安从前院书房回来,也是一个人待着,这无疑让夏荷更加觉得自己是有机会的。
大奶奶进门半年了,没个孩子不说还不着家。即便成亲前有过什么劳什子不纳妾的说法,如今人过了门还能怎么着,她就不信她孟半烟还能为了个通房妾室舍得侍郎府大奶奶的位置。
夏荷莫名地对自己的姿色有信心,又莫名地对武承安的发过的誓言不当回事。
中秋节前忙得厉害,孟半烟今日去伯府赴宴,武承安又主动留下来帮她处理家事。
府里这些事比不得武靖书房里那些社稷朝政,却也琐碎得让人不敢有半点分心。折腾一上午见了不少人,武承安只觉得比在书房挨武靖的骂还累。
吃过中午饭倒头就睡,睡得迷迷糊糊觉得床边有动静,以为是孟半烟回来了,眼睛都还没睁开就伸手去拉人。
还是夏荷没忍住哼了一声,武承安听见声音不对,这才翻身起来。看在坐在床沿边面色羞红的夏荷,还没等她说话就一脚踹了过去。
“好在大爷耳朵灵,这要是真让那小蹄子爬到床上去,即便什么事都没有,大爷也说不清。”
武承安力气不算大,但总还是个成年男子。一脚踹过去夏荷直接摔在脚踏上,发出的声音惊动了守在外面的丫鬟。
以为是武承安身子不舒服赶紧进来看,进来就瞧见坐在床边极其愤怒的武承安,和趴在脚踏下一动不动的夏荷,这就不用说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听完何妈妈说清楚来龙去脉,孟半烟有些哭笑不得。她自以为自己跟武承安这些日子已经足够恩爱,即便恩爱得还不够,自己这脾性也该震慑得住夏荷,却不想人家压根不怕。
“那人都赶出去了,你们怎么还这样。”
“我的大奶奶诶,出了这么大的事,您怎么也不问一句大爷啊。”
何妈妈在武承安身边伺候这么多年,早看透了两人之间的关系。孟半湮没了武承安可以,但要是武承安离了孟半烟,这条命恐怕都要保不住了。
“他一大男人能有什么事啊,这不是没成嘛。”
孟半烟清楚,何妈妈是疑惑自己怎么不生气,怎么连骂都不骂夏荷两句。
但这事从根子上就只能看武承安的心意,他的心在自己这里,十个夏荷也没用。有朝一日他的心不在自己这里,没有夏荷他也能出去再找十个回来。
“奶奶您快别说了,好歹进去哄哄大爷。气了一下午了,春柳下午做了好些他喜欢的点心都没吃一口,翠云说要让阿柒把最后两坛子长安酒拿来,他也不说话,真真急死个人。”
见孟半烟不上道,何妈妈也不愿再跟她啰嗦。干脆壮着胆子把人从椅子里拉起来,半推半哄着把人往里间推。
第80章
里间这会儿静悄悄的,孟半烟掀动珠帘都觉得自己发出的动静太大了,抬腿往里走的时候又忍不住放轻了动作。
即便这样身后的何妈妈都不敢跟进来,确定孟半烟进了房间,随手就替她把门给关上,把她一个人撂里头了。
本来觉得只是个小事,被她们这么一弄孟半烟也莫名紧张起来。入秋之后房里点了些淡淡的檀香,好闻之余还能避一避蚊虫,秋虫性毒,蜇一下能痒好几天。
站在门口看着摆在矮几上的香炉里袅袅升起的薄烟,孟半湮没在榻上看见武承安。拔步床的幔帐是放下来的,傍晚的光线又不如白天的好,只能影绰绰看见里头床上的人影,都分不清是睡着了还是醒着。
孟半烟莫名想到当初自己初次见他,跟在王苍身后,进门也是先瞧见垂落的纱帐和一抹剪影。
只不过那时候自己大半都是看稀罕的心,即便惹了病公子的不喜,也不怕他。现在不一样了,武承安这人心思深又小气得紧,今晚上不哄好了,说不得明天就要病上一场。
脚上的绣鞋走起路来几乎没什么声响,偏拔步床里的人精得跟鬼似的,还没等孟半烟撩起幔帐,抬腿迈上最外边的脚踏,就听见里头的人冷冷来了一句:“大奶奶可算舍得回来了。”
“看书怎么不去书房,这么着多伤眼睛。”孟半烟装作没听懂武承安的阴阳怪气,还想着把今天这事给糊弄过去。
“伤不伤眼睛的,大奶奶在意吗。”就隔着一张门,外面声音再小武承安也听了大半,“你就不问问我今天的事,就不问问我心里痛快不痛快?”
他真没想到出了丫鬟爬床的事,她孟半烟还能岿然不动,别说生气就连高声多问一句都没有,这让他不免心寒得厉害。
“你说夏荷啊,她不是被你送回家里去了。咱们府里的规矩,被主子退回去的家生子,就不能再入府伺候了。倒是你怎么为了这个生这么大的气,至于吗。”
看着眼前气得满脸通红的武承安,孟半烟大概摸到了他的脉。但这一次她是真的有些不明白,这点子小事怎么就值得他生这么大的气了。
一个夏荷罢了,别说侍郎府这样的大宅门里,就是当年自家也不是没有想要给孟海平做妾的丫鬟。这种事全凭自己的心意,还真不是谁是主子就能拦得住劝得了的。
“你还问我,你怎么还好意思问我。”许是孟半烟的态度过于轻描淡写,一直强压着火气的武承安终于忍不住心头火,啪一下就把攥在手上的书扔到床下去。
“夏荷有别的心思这事这院子里就没人不知道,你也早就知道。我把人留着是什么意思,你难道心里一点都不清楚。
随便哪次她不老实的时候你发作一次把她给打发了,都能震慑院子里其他人,偏你就非要装作不知道看不见,非要等到今时今日出了事。
今天好在是碰上我反应过来了,要是我稀里糊涂没反应过来,等她爬到床上才发现呢。又或是她胆子再大些干脆从外面弄些药回来,到时候你是准备打杀了她,还是干脆把我也撇了不要,正好如了大奶奶您的意。”
夏荷想当姨娘的心思武承安早就知道了,两人还没成亲之前他就犹豫过是不是该把人放出去。
可夏荷年纪还不到,无缘无故被自己这么个没脾气的主子赶出松云院,不管找什么理由她回到家里都不会好过。
这些年能安心守在自己这个病秧子身边的奴才不多,松云院里这几个大丫鬟哪个没因为自己受过西院的气,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武承安也不愿意断了这份主仆情。
想来想去还是暂时把人留下,想着要是她老实最好,等过两年到年纪了他就做主给她备一副嫁妆,或在府里找个管事嫁了,日后还回府里来做个管事娘子。或还了卖身契给她,让她回家自寻良人。
要是不老实,那就怪不得用来做个靶子,正好给孟半烟杀鸡儆猴用。也好让府里上下更加明白,孟半烟这个大奶奶不是摆设,自己当初答应她的话,也不是句空话。
成亲这么久,孟半烟还从未见过武承安冲自己发这么大的火气。自己也不是个泥人儿,被他这么一胡闹也来了火气。
可再仔细一看已经把自己气得直哆嗦,连眼眶都红了一圈的武大少,孟半烟到了心口的火气就又散了大半,干脆起身去桌上把自己的小账本拿过来。
“你看,这是咱们松云院里的账目。夏荷管采买,她手里的账我是仔仔细细查过的。
老百姓在外面买鸡蛋,京城里的价是三文钱两个。往府里大厨房那边送的,报上来的帐三文钱才能买一个,有时候一个都买不到。
夏荷管采买的这几年基本都维持在两文钱一个,咱们院子里吃的东西,都比别处便宜些。”
“都说厨子不偷五谷不收,管采买管厨房的要是半点油水都没有,这府里怕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可要由着他们胡来那也不行,没道理当奴仆的赚得盆满钵满,当主子的倒成了冤大头,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孟半烟把管家权接过来,着重要办的有两件事。一是府里的账目和西院贪墨的钱财,二就是府中各处大小采买管事私底下那些小算盘。
在账上面作假是最容易也最没用的,稍微聪明些的采买都跟外面的人有勾结,从源头报价就跟老百姓过日子不一样,一粒米一根针只要能过一道手就能赚钱,或多或少罢了。
孟半烟把账对完,跟孙娴心确认过这些事她心里有数,府里的管事贪的这些不算多,才暂时放下没再一一盘问。
对于夏荷比旁人手更紧这事,孟半烟心里是满意的。这段时间甚至对夏荷是高看一眼的,要是她能压制住当姨娘的心,安安心心在采买上待着,她是打算等搬去东院之后,就提她做个专管采买的管事。
手底下管着几个人,专门负责东院采买那一摊子事,手里有银子有钱的,以后就不算是内院的丫鬟了。真要有那么一天,什么姨娘通房的,哪有自己做自己的主来得痛快。
“我本是打算把夏荷立起来,让府里其他人知道我能容忍的底线在哪里,时间长了他们自然就会自己调整,不管他们私底下从哪里省这一抿子出来,总归要依了我的规矩。”
“谁知这姑娘心还挺痴,一门心思就想做大爷的姨娘,这也是她的命。你说,我做这些琢磨这些是不是都是替你着想,这府里这产业可都是你的,我可是一颗心全扑在大爷身上了。”
“孟半烟,你可真是……”武承安看着捧着账本跟自己扒拉得有理有据的妻子,说生气吧好像又犯不上,说不生气了吧又怎么都过不去这股劲儿,真真噎得慌。
“我怎么了嘛,大爷就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大奶奶哪能没有道理,这世上的道理都在大奶奶嘴里,我哪里说得过你啊。”
要说道理孟半烟字字句句都是理,但武承安心里就是不高兴。两人成亲这么久,武承安心里明镜似的,是自己离不得孟半烟不是孟半烟离不得自己。
他看着坐在床边一脸坦荡的孟半烟,心里不禁涌起一股委屈。实在忍不住哑着嗓子问她,“你怎么就不生气呢,要是万一我真的收了夏荷,你会不会难过啊。”
“肯定会啊,咱们俩说好了你我成亲你不能纳妾。我这全心全意为了你跟西院撕吧得比狗咬狗还难看,转头你给我在后头纳姨娘,我不光难过,狠起来拿把刀剁了你也不为过。”
孟半烟光是说这话,眼神里都露出几分凶色,却把武承安看得心里舒坦了不少。看向孟半烟的眸子里都多了几分笑意,仿佛刚刚气得要死的人压根不是他。
“那你还容得了夏荷天天在我跟前晃悠,要换了我,知道你身边有个心思不纯的,我就要早早地打发了。别说是府里,就是京城也不许留下。”
“因为我信你啊,只要你不愿意,就算夏荷再怎么想你不还是一脚把人踹开了。可要是你动了心,我赶走一个夏荷赶明儿再来一个春荷,我就是把你拴在我裤腰带上天天守着,怕是也守不住。”
孟半烟知晓武承安爱自己,也知晓自己虽喜欢他,但肯定还比不上他对自己的心意。
有人把自己放在心尖尖上的滋味很好,即便早就自诩看透了人性人心的孟半烟也一样。
她有些心软地拉过武承安的微凉的手掌抵在自己心口,“长安,我知道你的心,叫你生这一场气我也知道是我的心不够好。可你信我,我已经把我能给的都给你了。”
“你这、这这算什么话,什么心不心的,说得怪肉麻的。”武承安没想到孟半烟会这般直白,一时间脸烧了个通红,拉着孟半烟紧紧抱住,“我如何不信你,我不信你又还能信哪个去。”
任凭屋里两个主子吵还是闹,松云院的丫鬟婆子们都躲得远远的。今日轮着在院里当值的张妈妈和何妈妈,早早地烫了壶小酒弄了几个小菜,关上门自己吃自己的。
几个丫鬟也凑钱让春柳在厨房弄了几个好菜,一齐凑在翠云房里摆了一小桌。翠云甚至还把自己偷偷藏下的长安酒拿出一坛子来,几人弄得比过节还热闹。
“你说说今晚上大爷跟大奶奶不会再吵起来吧。”春柳老实,平时守着厨房也不怎么打听主子房里的事情,今天见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心里有些不安。
她这话问出来,秋禾也忍不住去看翠云。秋禾一路陪着武承安从潭州到京城,是最知道武承安心思的人,她比谁都清楚即便大奶奶是个冷心冷情的人,自家主子也是放不下的。
既如此,她就只能盼着大奶奶那颗心能早些被武承安捂热,要不然以后要是再来一次夏荷这样的事情,大奶奶还没怎么着,这活祖宗就要自己把自己给气死了。
“放心吧,姑娘要么不哄人,要真愿意哄人哪有哄不好的。一个大爷罢了,明早肯定就好了。”
翠云胸有成竹地给同桌的一人倒了一杯酒,“我看姑爷就是最近一个人在府里久了,心里不舒坦罢了。”
“你们别看姑爷之前嘴上说得那么好,什么姑娘出去忙姑娘的,他就安安心心在府里等着姑娘回来,都是嘴上说得好听,真不管了才没那么好。”
翠云从小跟着孟半烟在外面做生意,那些个枯守在家里的太太奶奶们,时间长了谁不要找机会吵一吵闹一闹,早看惯了。
这话说出来实在尖锐,可几个丫鬟谁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最后也只有秋禾藉着酒劲儿长叹一声:“既是这般,那咱们也没法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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