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一场晚宴不欢而散,苏昶凭一己之力怒骂全场,苏明德和苏明善被骂的灰头土脸,全都耷拉着肩膀,颜面全无。
离开的时候,窦如华的脸色最难看。
明明是苏明德闯的祸,凭什么最后大房捞到了管家权,三房捞到了铺子、田产,就他们二房什么都没捞到,还反遭一身埋怨
回去的路上,她越想越气,掐了苏明善一路。
孔宜听着苏明善吱哇乱叫的声音,精神终于不似前些天那么萎靡,睨了一眼苏明德和钱玉娇,趾高气扬的走了。
钱玉娇不甘心地咬紧下唇,想到孔宜以后手里握着管家权,她想要银子还得去求孔宜,犹豫了一下,没敢把苏明德勾引走,而是回去看管苏景耀读书。
只要儿子能考中举人,苏家的家业以后说不定都是她儿子的,她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月色皎皎,回去的路上地面洒满月光。
杳杳莫名其妙多了一个未婚夫,整个人都蔫蔫的,靠在沈昔月怀里愣神。
苏景毓也有些没精打彩,他莫名觉得刚才的晚宴刀光剑影的,让旁观的人都觉得十足的疲惫。
几人回到锦澜苑,屋子里燃着温暖的烛光,让人靠近便觉得温暖。
苏景毓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回到这里就会觉得放松。
沈昔月小心翼翼地把杳杳放到床上。
杳杳本来以为自己会因为婚事愁的睡不着,结果还是没抵挡住身体的本能,躺到床上不到一刻钟就伸展着四肢呼呼大睡。
一个奶娃娃能有什么烦恼呢!
苏府这一夜很多人气得睡不着,屋子里不时传来刻意压低的争吵声。
次日醒来,苏昶派人把那四间铺子和田庄的地契送到了三房。
当众人得知那四间铺子位于丹阳城最繁华的地界,就算租出去一年都有不少银子进账,而苏昶送给杳杳的那处田庄更是苏家最大的田庄,依山傍水,有河有田,光佃户就有三、四十人的时候,更是气得差点吐血。
沈昔月不知道别人有多气,只知道她对这些补偿很满意,立马叫来了各大管事,着手忙碌起来。
锦澜苑里今日极为热闹。
天刚蒙蒙亮,窦嫣就迫不及待的搬了过来,裴元卿磨磨蹭蹭,日头爬到半空才孤身一人来了锦澜苑,沈昔月见过管事后,就忙进忙出的给他们安排住处。
裴元卿的屋子安排在苏景毓旁边,窦嫣的住处安排在杳杳闺房的旁边,只是杳杳现在还没搬过去单住,一直睡在沈昔月的屋子里,所以那间屋子一直闲着。
沈昔月忙完,情不自禁笑了笑。
不知不觉锦澜苑里已经逐渐变得热闹起来,各个屋子都快住满了。
同时她也感到自己责任重大,必须把这些孩子照看好才行。
大家忙得热火朝天,只有杳杳睡到日上三竿,一觉醒来觉得里里外外都热热闹闹的。
裴元卿站在屋檐下,冷眼看着众人忙活,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吱嘎一声响,回头望去,就见他的小未婚妻爬到窗台上,把槛窗推开一条小缝,偷偷往外面瞅着,只露出一双乌黑圆润的杏眼。
裴元卿转过身,透过缝隙,冷冰冰的盯着她,“我不会娶你的,你祖父趁人之危,等我把玉佩拿回来,立刻就会离开,你要是敢缠着我,我就对你不客气。”
嚯!原来她是穿进了复仇小说里!
杳杳眼睛瞪圆,然后……打了一个嗝。
裴元卿垂眸,看到了她手里啃到一半的糕点和她嘴角的残渣,“……”
好吓人啊!
杳杳又吃了一口酸枣糕压压惊。
·
午膳时,锦澜苑里关系有些奇怪的一家五口围桌而坐,用了他们住到一起后的第一顿饭。
沈昔月担心裴元卿会不自在,一直给裴元卿夹菜,直到裴元卿小碗堆得满满的才罢休。
裴元卿:“……”吃不下,根本吃不下。
沈昔月又给苏景毓和窦嫣一人夹了个鸡腿,含笑看着他们。
杳杳鼓着嘴巴,不满地敲敲碗。
沈昔月望过来后,她抬起小指头,戳了戳苏景毓,“儿子。”
又指指自己,“女儿。”
再指了指娘亲,“你的。”
最后两只小手一叉腰,昂起小脑袋,努力用眼神控诉。
都是你的孩子!怎么能哥哥有鸡腿,妹妹只有小米粥!
沈昔月哑然失笑,其他人也忍不住露出笑意,气氛陡然轻松下来。
沈昔月让厨娘把杳杳的小米粥换成鸡肉粥,杳杳这才满意,拿着小汤匙吃的香喷喷。
·
苏景毓的生日是在夏初。
杳杳脱掉棉衣,换上了较为轻薄的夏装,头发扎成丫髻,出落的更加水灵,比刚出生时白了不少,愈发玉雪可爱,说话也越来越顺畅。
苏景毓早上起来,沈昔月亲自把一碗热腾腾的长寿面端了过去。
“吃了长寿面,健健康康长大。”
苏景毓咬着面条,心里正感动,忽然发现桌上多了一样东西——一只陶瓷做的小乌龟。
他低头一看,看到了还没有桌子高的杳杳。
杳杳垫着脚,用力把乌龟推到桌子上,对上苏景毓的目光,转身就迈着小短腿蹬蹬蹬往外跑了。
哥哥送杳杳金灿灿的小猫咪,杳杳回赠哥哥绿油油的小乌龟!
嘿嘿,杳杳记仇!哥哥才是小乌龟!
苏景毓看着桌上的礼物,陷入沉思:“……”
苏明德和孔宜的长女苏采婷在年后订了门亲事,男方是孔父以前的一个手下,是个八品小官,但算得上是官家门第,前景不错,是门不错的婚事,婚期就定在腊月中旬。
沈昔月彻底接手三房的产业后,大刀阔斧的整改了几间不挣钱的铺面,有不懂的地方就去询问苏昶和管事,她虚心向人请教,平时又极为刻苦,逐渐能够独当一面。
生意稍见成色后,她才开始着手准备新入手的四间铺子,那四间铺子都在黄金地段,只要利用好了,以后就有滚滚的金子入账。
她每日忙的脚不沾地,窦嫣就跟在她身边学,帮忙处理一些小事,相处的日子久了,她们对彼此的了解俞多,相处的倒比亲姑侄还亲。
眼看着气候渐渐转凉,沈昔月愈发着急苏景毓读书的事,现在锦澜苑里还多了一个裴元卿,两个孩子都读书一事耽误不得。
她思索许久,亲自去找了苏昶,决定下个月就把两个孩子送去苏府花钱开设的族学读书。
苏景毓本来不愿意去,可他夜里做梦,梦到妹妹要吃鸡腿,他买不起,妹妹要吃鲍鱼,他还是买不起,最后,妹妹饿的要吃书,他不但买不起,还大字不识一个,连妹妹想吃哪本书他都分不清。
苏景毓就这样愁醒了……
这个梦虽然荒诞,但让人记忆深刻。
翌日用午膳时,苏景毓看着杳杳左手鹅腿,右手糖糕的样子,再想到梦中的情形,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哆嗦,心有余悸的想,幸好妹妹不吃书。
他忽然觉得自己可以稍稍努力一点,不然以后容易养不起妹妹!
……所以书还是要读的。
沈昔月亲手给他们缝了小布包,用来装书本,又给他们每人准备了两套新衣裳。
裴元卿已经搬过来住了一段时间,平时话不多,却从来都不闯祸,沈昔月对这个孩子本来就心疼,相处久了更加疼惜,也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来看待。
“我不去。”裴元卿冷冰冰的站在原地,不肯接沈昔月递来的布包。
谁成想他话音一落,坐在板凳上跟窦嫣玩翻花绳的杳杳就激动的站了起来,冲他跺脚,“杳杳未婚夫不能不识字!”
裴元卿额头青筋跳了跳:“……”小丫头这是嫌他给她丢脸
苏景毓在旁边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然后毫不犹豫的把裴元卿拽去了书塾。
不读书以后怎么养他妹妹!都得读书,都得为了他妹妹以后吃喝不愁而努力!这是他们身为兄长和未婚夫的责任!
杳杳站在屋檐下,踮着脚尖目送兄长和未婚夫走远,心满意足的跑去继续翻花绳。
因为知道他们在埋头苦读,她玩起来更开心了呢!
窦嫣含笑摸了摸她的头。
沈昔月坐在桌边看账册,指尖轻快地拨着算盘,抬头望了她们一眼,莞尔道:“杳杳对你比跟她两位堂姐都亲。”
窦嫣弯唇,小声说:“我也把杳杳当成亲妹妹。”
她心中忽然有些酸楚,也不知道杳杳长大后明白过来她不是她的亲姐姐,会不会就没这么喜欢她了。
沈昔月停下拨算盘的动作,“对了,窦家最近有没有给你递消息说婚事”
窦嫣红着脸摇了摇头。
沈昔月轻轻皱眉,她最近经常出府处理铺子的事,有几次看到程家的马车停在窦家门前,有的时候一停就是一天,一般两家这么密切的来往就是在商量婚事,此事事关窦嫣,他们怎么不让窦嫣知道
“我让人留意一下,如果有消息,你也好提前做些准备。”
窦嫣红着脸点了点头。
傍晚,苏景毓和裴元卿从书塾回来,两张小脸都黑黝黝的。
杳杳搬了张小板凳,坐在桂花树下看枝头新发出的嫩芽,看到他们回来,颠颠跑过去,往他们手里一人塞了一块麦芽糖。
“读书奖励!”
裴元卿面无表情的回了屋,把麦芽糖扔进桌上的罐子里,咚地一声响。
苏景毓把麦芽糖放进嘴里,尝到一丝甜味,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只是回屋的脚步依旧有些沉重。
杳杳奇怪的看着他们,读书如此让人沉重吗
不过可以理解,毕竟是第一天去学堂嘛,不哭已经很不错了!
接下来几天,苏景毓和裴元卿从学堂回来,脸色都黑沉沉的,还显得有几分疲惫,这日苏景毓嘴角更是淤青了一块,手掌也擦破了皮,看样子像是摔了一跤。
杳杳是第一个发现的,蹬蹬蹬就转身去找沈昔月。
沈昔月快步走过来,看到苏景毓脸上的伤,急问:“怎么了”
苏景毓垂下眼眸,“摔的。”
裴元卿看了他一眼,闷不吭声的转身回了房。
“怎么这么不小心”沈昔月把苏景毓带进屋里,让他坐在凳子上给他擦药。
杳杳敏锐地察觉到便宜哥哥的情绪有些低落,颠颠跑过去,把下巴搁在苏景毓的膝盖上,抬眸眨着眼睛看他。
苏景毓坐的板凳高,她站在那里下巴正好到苏景毓膝盖的位置,脸颊圆圆,眼睛圆圆,像一个白嫩绵软的糯米团子。
苏景毓在她粉嫩的脸颊上轻轻戳了一下,嘴角露出一点笑意来。
裴元卿从窗前路过,冷眼看了一眼。
呵,粘人精。
从那天起,杳杳就一直留意观察苏景毓,发现苏景毓身上时不时就有些细微的小伤口,情绪也一天比一天低落,只是他一直倔着不肯说。
杳杳暗暗攥紧小拳头,便宜哥哥肯定是被欺负了!
她苏杳杳的哥哥,她要自己来守护!
于是她蹬蹬蹬跑去找她娘。
开什么玩笑,她现在只是一个奶娃娃,有事当然要找大人!
沈昔月最近虽然有些忙,却也留意到了苏景毓的不对劲,正想今天偷偷去书塾瞧瞧,见杳杳激动的跑过来,只好把杳杳这个小尾巴也带上了。
秋日微风习习,沈昔月抱着杳杳慢慢走,快到书塾后,杳杳就不肯让她抱了,迈着小短腿跑在前面。
书塾里远远传来嬉闹声,杳杳循声而去,远远看到苏景毓和苏景祖站在湖边的钓台上。
苏景祖指着湖里的游鱼,低头问着什么,苏景毓看了一眼水里的鱼,低声给他讲解着。
苏景耀坐在不远处的凉亭里,手里拿着一卷书,却没有看手里的书,而是冷眼看着他们,眼中闪烁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恶意。
杳杳正觉得有些不对劲,就见智哥儿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鬼鬼祟祟的凑到苏景毓旁边。
杳杳心里咯噔一声,正要大喊,就见智哥儿骤然抬起手,用力把苏景毓推了下去。
噗通一声,湖里溅起水花。
杳杳眼睛睁大,脚下不停的往前跑,可她腿太短,还是眼睁睁看着苏景毓扑凌着掉进了湖里。
她气得眼冒金星,想也不想就一头撞向智哥儿,智哥儿砰的一声跟着掉了下去。
杳杳冲的太猛,俨然高估了自己身体的平衡性,把智哥儿撞下去后,小小的身子一歪,也不由自主的往水里扑去。
她猛地闭上眼睛,预料中的冰冷却没有袭来,她睁眼回头望去,裴元卿面无表情的站在她身后,像拎小鸡仔一样拎着她的后领。
裴元卿低头看着她颤动的睫毛,轻轻挑了下眉,“刚才不是挺勇猛么,现在知道怕了”
杳杳:“……”可恶!被他装到了。
秋末的湖水冰冷透骨,苏景毓落入水中的一瞬间,觉得四肢都冻麻了,他用力睁开眼睛,想要浮上岸,手脚却被水底的藤蔓缠住,根本挣脱不开。
隔着浑浊的湖水,他隐约看到一个圆滚滚的身影飞速跑了过来,一头撞向推他入水的那个人,紧接着水里又溅起一片水花。
是智哥儿掉了下来。
他轻轻勾了勾唇,在这样寒冷入骨的情况下竟然还觉得有些想笑,他苦中作乐的想,妹妹两岁就敢拿脑袋撞人,长大后可怎么办啊
就在这时,他看到继母慌慌张张的跑到岸边,然后毫不犹豫的跳了下来,把手伸向他,将他从水里拉了出去。
苏景毓愣了愣,继母纤细的手臂用力将他拖了起来,把他牢牢抱在怀里,一步步往岸边走。
沈昔月跳水前喊了人,小厮从四面八方跑过来,把智哥儿也救了上去。
这里的湖水其实没有那么深,但对小孩子来说,还是没过头顶的高度。
智哥儿被救上来后,鬼哭狼嚎的在地上打滚撒泼,苏景耀和苏景祖早就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不见了踪影。
苏景毓吐出两口水,稍微好受了一些,目光阴沉沉的看着智哥儿。
沈昔月压下火气,吩咐小厮把智哥儿送回去,赶紧把苏景毓抱回了锦澜苑。
进门后,于娟见苏景毓身上湿透了,惊叫一声就扑了过去,想把苏景毓从沈昔月怀里抢过去。
“毓哥儿,你这是怎么了快让乳娘看看!是不是有人只顾着照看自己女儿,没照顾好你,害得你掉水里了”
沈昔月没时间跟她扯皮,抱着苏景毓进了屋,厉声斥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请大夫!”
于娟不甘心的咕哝了一声,见苏景毓双眼紧闭,脸色苍白,不知道听没听到她说话,只好转身去找大夫。
沈昔月赶紧吩咐厨娘煮姜汤,亲自拿被子给苏景毓盖上,又让人准备热水,好让苏景毓快点泡个热水澡。
苏景毓拢着被子,冷得瑟瑟发抖。
他看着沈昔月滴着水的头发和身上湿漉漉的衣裳,哑声催促:“您……也快去换身衣裳吧。”
沈昔月一愣,眼睛弯了起来,“好,我这就去。”
苏景毓微微窘迫的低下头。
锦澜苑里一通忙活,大家脚不沾地的跑来跑去。
沈昔月换好衣裳,见大夫还没到,不由急了起来,“大夫怎么还没到”
红丹快步走进来,脸色有些难看,“于娟把大夫请回来了,可她半路听说二夫人也在急着给智哥儿请大夫看诊,就急忙把大夫带去二房了……”
苏景毓眸色黯了黯,身子冷的抖了一下。
“她这是人在三房心在二房了!”沈昔月压不住火气,怒声道:“赶紧另外去请大夫,等于娟回来,让她直接收起包袱搬去二房,以后不用再回来了!”
苏景毓张了张嘴,本来想给于娟求情,却忍不住呛咳起来,沈昔月赶紧给他抚了抚背,将他身上的被子又裹紧了点。
苏景毓看着她眼中关切的神色,求情的话就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了。
这么一耽搁,等大夫赶来,苏景毓已经发起了高烧。
杳杳和裴元卿年纪小,沈昔月怕他们感染风寒,让人把他们拦在外面,没让他们进来,自己留下来照顾。
于娟回来后,得知沈昔月要赶她走,在门口闹了半天,还吵着要见苏景毓,不过苏景毓喝了药,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压根就没听到她的哭闹,于娟吵的嗓子都哑了,最后只能气冲冲的离开。
苏景毓醒来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去,身上不像之前那样冷,反而有些热,他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恹恹地垂下眼眸。
从来都是这样,姨母要照顾智哥儿,担心会被过了病气,所以每次他生病都只有下人照顾,姨母不会露面,顶多隔着窗户安慰他几句。
他生病时想见父亲,姨母都说父亲要忙着读书和赶考,不让他打扰父亲,还说他如果耽误了父亲读书,祖父是会怪罪的。
因此他以前每次生病,基本都是这样孤零零一个人。
姨母说过,沈昔月是为了让人称赞她是个好继母,想博个好名声,才会对他好的,私底下肯定厌恶他至极。
姨母还说过,他的亲生母亲是因他而死的,怪他命硬,沈昔月一定也嫌弃他,全府里的人其实都不喜欢他,只有她是亲姨母,所以才不讨厌他。
苏景毓鼻尖发酸,眨了眨泛红的眼睛,强忍着不让泪珠落下来。
沈昔月端着煮好的汤药走进来,看到苏景毓裹着衾被坐在榻上,仰头望着窗外清凌凌的月光,眉目间神情憔悴低落,两颊烧的泛红,小小一个,看起来孤零零的。
沈昔月心底一软,走进去点燃蜡烛。
苏景毓回头看到她,眼睛微不可察地亮了起来。
沈昔月笑了笑,把汤药端过去,坐在榻边亲自喂他,“吃了药才能快快好。”
苏景毓往后躲了躲,睫毛低垂,小心翼翼问:“您不怕我将风寒传给您么,如果妹妹也染了风寒怎么办”
沈昔月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这些都不是你需要担心的事,你只需要知道,你现在生病了,需要长辈照顾,要乖乖吃药、乖乖睡觉,赶快好起来。”
苏景毓一瞬不瞬的看了她一会儿,听话的吃了汤药,躺回了榻上。
沈昔月给他盖上被子,静静守在一旁,不时抬手探探他额头的温度,烛光晕染在她的身上,整个人泛着淡淡的柔光。
苏景毓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沈昔月莞尔,轻轻捏了捏他手上的小肉坑,“怎么还不睡”
苏景毓想起白日沈昔月毫不犹豫跳进水里的样子,长睫垂下,轻轻唤了一声:“母亲……”
沈昔月愣住,惊喜地望着他,眼眶微湿。
苏景毓攥着小手,声音软糯说:“你想要的都给你。”
只要能一直对他好,就算真的像姨母所说的是口蜜腹剑也没有关系,他愿意被骗。
沈昔月心疼的把他揽进怀里,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以前这个孩子对她而言更多的是责任,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她早就已经把他当作了自己的孩子来看。
“母亲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要你平安健康的长大。”
苏景毓怔了怔,第一次有人跟他说这样的话。
但他知道继母说的一定是真的,她是由衷这么想。
夜色静悄悄的,苏景毓困意上头,偷偷抓紧沈昔月的衣摆,嘴角微微含笑的睡了过去。
沈昔月打湿帕子给他擦了擦手脚,让他睡得更安稳一些。
月亮爬到柳梢头,隔壁的裴元卿却有些睡不着。
今日是他父皇的生辰,如果他还在宫里,这个时候他原本应该在给父皇祝寿。
他本来早早就备好了生辰礼物,准备给父皇一个惊喜,没想到世事变幻无常,他现在竟然身在一座陌生的城池里,住在陌生的府邸,还可笑的有了一个未婚妻。
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试图拿回玉佩,可苏昶根本不肯还给他,只道等他长大了再给他。
他知道苏昶是一片好心,可这份好心却让他格外心情低落,他不想要别人的可怜和同情。
其实他自己心里也很茫然,除了这个可以落脚的地方,他还能去哪呢
他已经没有家了……
与其让父皇警惕他、嫌弃他、厌恶他,日日如芒刺在背,还不如他主动消失。
只是皇兄如果知道他遇险,不知道会何其难过。
如果能给皇兄报个平安就好了。
……
裴元卿闭了闭眼,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披衣而起,推门走了出去。
夜里寒霜露重,他负手而立,站在台阶上,仰头看着天上清冷的月光,双眸冰冷,把所有的情绪压在眼底。
隔壁传来细微的声响,他转头望去就看到一个红色的小圆球在吭哧吭哧爬隔壁窗户,赫然就是他那个小未婚妻。
“……”
杳杳回到锦澜苑后,就被田嬷嬷抱回了屋子里,她听说苏景毓发了高烧,一直放心不下,想前去探望,可田嬷嬷不让她去,怕她传染了风寒,她别无他法,只好等大家都睡熟了才偷偷溜出来。
便宜哥哥虽然有点傻,但白白被人欺负了,她当然得去看看,别烧得更傻了!
杳杳使出吃奶的力气往窗台上爬,可惜人小力气也小,手一滑差点掉下去,不由惊慌的哎哟了一声。
等裴元卿反应过来,他已经下意识把人扶住了。
杳杳愣愣抬头,看到裴元卿在月色下比往常更冷的面庞。
没想到还有没睡的漏网之鱼!
她不禁暗暗腹诽,祖父究竟是怎么想的,竟然给她找了这样一个冰块雕成的未婚夫。
为什么不直接送她一个冰雕呢!
杳杳气哼哼的想着,肉乎乎的脚丫毫不留情的在裴元卿肩膀上用力一登,像只兔子一样跳了进去。
裴元卿:“……”很好,从出生到现在,她是第一个敢把他当梯子用的。
当真是虎落平阳被兔子欺,还是一只又软又肥的小白兔!
·
苏景毓好不容易退了烧,睡得并不踏实,迷迷糊糊间忽然感觉额头上有一只小手在摸来摸去。
他费力睁开眼睛,就看到杳杳趴在床头,睁着一双又圆又亮的眼睛关切地看着他。
“你怎么来了”苏景毓惊讶的抬起头。
月色朦胧,继母蜷缩在不远处的罗汉床上疲惫的睡了过去,屋子里既不见嬷嬷也不见丫鬟,杳杳竟然是一个人来的。
杳杳比了一个‘嘘’,抬起肉乎乎的小手煞有介事地摸了摸他的额头,小小声问:“哥哥,你怎么样啦”
苏景毓想起自己白日的狼狈,有些懊恼被妹妹看到那么不好的一幕,故作淡然道:“我没事,今日就是一时没设防,被他们哄骗了过去。”
杳杳用力戳了下他俊脸上的伤口,一脸忧愁:“哥哥,你如果破相了,以后娶不到媳妇怎么办你又不像我,我已经有未婚夫了。”
苏景毓使劲捏了下她的脸颊,“不害臊。”
窗外的裴元卿耳尖一红,“……”不害臊!
杳杳拍着胸脯,奶声奶气说:“哥哥,以后我保护你!”
苏景毓哑然失笑,心间淌过潺潺暖意,望着她亮晶晶的眼眸,莫名有些想哭。
“杳杳很棒,今天已经努力保护哥哥了,下次再有这种危险的情况,你一定要躲远一点,哥哥不用你帮保护,应该是哥哥保护你的。”
杳杳把头摇得像拨浪鼓,糯糯道:“一家人就该互相保护!”
裴元卿站在窗外,看着肩膀上留下的脚印,冷冷地‘呵’了一声。
对他用完就扔,对哥哥就甜言蜜语。
见鬼的未婚妻,见鬼的丹阳城。
裴元卿懒得再听这兄妹俩说废话,烦躁的转身回屋。
他郁闷的思绪被扰乱,那些悲秋伤怀也都被抛诸脑后,这次躺到床上倒是很快便睡着了。
杳杳往常这个时候早就睡了,之前因为担心苏景毓才一直强撑着,现在见到苏景毓平安无事,困意很快就涌了上来,脑袋一栽,倒在苏景毓旁边睡了过去。
苏景毓给她调整了个舒服的睡姿,盖上被子,疲惫的闭上眼睛,跟她头挨着头睡了过去。
苏景毓很快陷入了一个极深的梦境。
梦中先是一片白雾,然后梦境中的情形逐渐变得清晰起来,一切像是走马观花。
梦里杳杳的百日宴上,钱玉娇带着苏景耀、苏景祖大闹了一场,沈昔月晕厥过去,老太太趁机把苏景耀、苏景祖认到了三房名下。
消息飞快传扬开,城中百姓哗然,纷纷在背后议论。
他们都说,苏明迁自幼喜好读书,品行端正,向来规矩守礼,看起来是丹阳城一等一的好男儿,没想到背地里竟然能做出这样的腌臜事!
他们还说,从苏景耀的年纪来看,苏明迁分明是在原配窦氏在世时就偷偷在外面养了外室!
苏景毓在梦中气的发抖,不断向那些诋毁父亲的人辩驳,却没有一个人能听到他的声音,只是徒劳无功。
画面一转,钱玉娇带着苏景耀、苏景祖住进了锦澜苑里,从那日起锦澜苑里再没有一日是安宁的,整日乌烟瘴气。
沈昔月被折腾的焦头烂额,而他竟然在于娟的挑拨下,不断加深对沈昔月的误会,一气之下彻底搬到了二房去住。
梦里,姨母对他娇惯不已,一切按着他的心意来,他不想读书就由着他,不但放纵他四处玩闹,还帮他在祖父面前遮掩,最终他十岁才去学堂。
他去学堂后,连笔都不会拿,那时智哥儿已经能背诵很多诗文了,他跟不上进度,态度又骄纵,先生待他极为冷漠,他愈发不爱学习,而学堂里,苏景祖和智哥儿沟壑一气,经常联手欺负他,苏景耀看起来不声不响,实则在暗中给他使了不少绊子。
姨母对他身上的伤视若无睹,还让他多多忍让智哥儿,他只能把所有委屈藏在心里。
梦中发生了跟那日一样的事,他被苏景祖骗去湖边,智哥儿将他推进水里,而这个计策其实是苏景耀设计的。
梦里,没有沈昔月和杳杳去救他,他差点淹死在水里,好不容易被救上来后却大病一场,伤了根本,从那以后身子就病歪歪的,经常虚弱咳嗽,落下了病根。
事后他把当时的情况说出来,其他人却众口一词,说是他自己不小心落水的,他辩无可辩,根本就没办法证明是智哥儿推他,他们还倒打一耙,反过来冤枉他不友爱兄弟,撒谎成性,冤枉堂兄弟。
从那以后他就彻底厌恶上了读书,祖父怎么劝他都没用,他无论如何都不肯再去学堂。
后来,他渐渐跟丹阳城里的纨绔们为伍,祖父为此打了他几次,可他死不悔改,祖父对他失望至极。
……
睡梦中的苏景毓呼吸急促,身子不安的动了动,不自觉往旁边靠了过去。
杳杳呼吸平稳,睡得极为香甜。
苏景毓感觉旁边像睡了一个暖乎乎的小暖炉,鼻翼间嗅到了一股熟悉的甜奶香,他感觉到这股温暖,才渐渐安稳下来。
五更天,苏景毓一个激灵彻底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睛,好像还能看到祖父苍老而失望的目光,一瞬间心底涌起数不尽的难过。
沈昔月和杳杳睡得正沉,苏景毓看着她们微微起伏的身体,眉心紧紧地皱着。
经过上次的事,他知道梦里发生的一切应该都是真的。
许多事情有了对比才有答案,为什么现在他住在锦澜苑里,继母能察觉到他身上的伤,可梦里住在二房,姨母却仿佛没看到一般明明就连杳杳都能发现他的不对劲……
苏景毓越想越觉得周身发寒,止不住的打了个冷战。
他沉思许久,心里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他都不能重蹈梦中的覆辙,他绝不能变成一个游手好闲又令人失望的纨绔。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