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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沈昔月一觉醒来,发现屋子里多了一个杳杳,惊讶又无奈,幸好苏景毓已经彻底退烧了,只要好好养着很快就能恢复。

    用朝食时,沈昔月亲自吩咐厨房,奖励了杳杳一碗她最喜欢的蒸果泥。

    虽然沈昔月没说原因,但杳杳清楚,娘亲是在奖励她昨天用‘铁头功’保护笨蛋兄长!

    杳杳感到自己责任重大,吃完蒸果泥又猛灌一碗牛奶。

    她苏杳杳说到做到,要努力长高高,保护兄长!

    吃过早饭,于娟就大声在门口闹了起来。

    “你们让我进去!我要见毓哥儿!你们如果不让我见毓哥儿,我是不会走的!我是毓哥儿的乳娘,毓哥儿一定舍不得我!”

    沈昔月闻声来到院子里,冷眼注视着她,讥讽道:“你这时候倒分得清楚谁是你主子了,昨日你请大夫的时候,怎么不知道事事以你主子为先”

    于娟眼睛心虚地转了一下,强词夺理道:“智哥儿是毓哥儿的弟弟,既是堂弟又是表弟,那是亲上加亲!他们兄弟情深,奴婢是觉得毓哥儿如果知道智哥儿病的厉害,肯定会把大夫让给智哥儿,所以才私自做主的。”

    “巧言狡辩!”沈昔月余怒未消地看了她一眼:“不过你既然如此说,那你就更留不得了,身为奴婢最重要的就是听话,岂能妄自揣测主子的心意,然后自作主张我看再这么下去,你是要爬到毓哥儿的头上了!”

    “你、你是故意刁难我!我是毓哥儿的人,我的去留只有毓哥儿说了才算,你没有权利做主!”于娟神色激动的往里闯,扯着脖子喊:“毓哥儿!你乳娘被人欺负了!我如果走了以后谁来照顾你你别听他们挑拨,快来给我做主啊!”

    苏景毓披着一件衣裳,拖着沉重的步伐来到门边。

    于娟见到他面上一喜,喊的更大声:“毓哥儿,您要给我做主啊!他们无缘无故要将我赶出去,分明是在下您的脸面,他们是想把心向着你的奴才都赶走!这样以后你就只能听他们摆布,身边再无人可用了!你可不能上当啊!”

    苏景毓神色冰冷的看着她,手指紧紧抓着门框,对她的哭嚎无动于衷,眼神里甚至透出一丝寒凉的冷漠。

    于娟哭了半天没人响应,声音滞住,微微愣了一下。

    苏景毓之前明明很信任很依赖她,怎么忽然之间态度变化这么大

    难道是她哭嚎的还不够惨,他没听清

    苏景毓苍白的面上渐渐浮起一丝失望,握紧了拳头。

    其实于娟不是他最开始的乳娘,他刚出生时,亲娘曾给他找过一位乳娘,那位乳娘照顾他到两岁,后来他搬到二房去住,姨母说他先头那位乳娘偷了他的银钱,所以打发出府,又给他找来了新的乳娘,从他有记忆起就是于娟在照顾他了。

    这些年他对于娟既信任又敬重,可换来的只是失望。

    沈昔月皱眉,担忧的攥紧了手里的帕子。

    于娟心术不正,不能再留在苏景毓身边,可苏景毓如果非要将她留下……

    沈昔月微微紧张地看向苏景毓,试图劝说:“毓哥儿,她心术不正,你不要被她迷惑……”

    苏景毓抬眸道:“母亲,儿子全听您的。”

    于娟面色骇然,苏景毓怎么会不帮她

    他又是什么时候改口叫沈昔月母亲了!

    “毓哥儿!你不能这么对我!我照顾你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沈昔月面色缓和下来,微微松了口气。

    只要苏景毓愿意放手,事情就很好解决了。

    她转头面向众人,言简意赅道:“于娟已经不在锦澜苑里伺候了,以后不准让她再随意进出锦澜苑,她如果再敢来闹,就将人扔出去!”

    于娟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田嬷嬷带人撵了出去,将她的哭闹声隔绝在外。

    苏景毓回屋躺下,告诉自己不必伤心,于娟昨日既然能把大夫送去给智哥儿,以后就能为了讨好智哥儿陷害他,这样的人从头到尾对他都没有真感情。

    他必须狠下心来,绝不能让梦里的事再次发生。

    他不能再做梦里那个纨绔,不能再让亲者痛仇者快了。

    于娟这样刻意挑拨离间的人绝不能留在身边,否则后患无穷。

    于娟刚离一盏茶的时间,老太太就带着人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

    窦如华怀里抱着智哥儿,钱玉娇身边带着苏景耀和苏景祖,婢仆簇拥,一群人来势汹汹。

    沈昔月听闻消息,赶紧吩咐绿丹去找苏昶,然后亲自迎了出去。

    “母亲,您过来怎么没有事先通知一声儿媳一点准备都没有,恐怕怠慢了您。”

    老太太冷哼一声,重重用鼻孔出气:“枉你出身书香门第,看看你教出来的儿女都成什么样子!”

    沈昔月盈盈一笑,不卑不亢道:“毓哥儿乖巧懂事,杳杳活泼可爱,我这对儿女可是极好的,是上天赐给我的福气呢!”

    杳杳趴在门口探头探脑,默默给娘亲鼓气加油。

    苏景毓和裴元卿站在她旁边,对她探头探脑的行为,神色是如出一辙的无奈。

    老太太冷冷的嗤笑一声:“苏杳杳这么小就敢把智哥儿撞下水,她如此胆大妄为,你竟然还维护她!等她长大了还得了”

    沈昔月脸上笑容缓缓淡了下来,“母亲,你也说了,杳杳才这么小,她为什么要撞智哥儿下水智哥儿又为什么能被一个这么小的稚儿轻易撞下去您可曾查问清楚了就跑来质问”

    老太太滞了一下。

    她虽然知道沈昔月性子不似以前那般软弱好拿捏,却还是不习惯她这样当面顶撞,一时之间竟然没想出反驳的话来。

    苏昶从外面大步走进来,脸色乌青,“你们一群人堵在院子里,又是在闹什么!”

    窦如华抱着智哥儿哭了起来,哽咽着扬声道:“父亲!您得给您的孙子做主啊!智哥儿昨日被杳杳撞下水,发了一夜高烧,早上才刚退烧,大夫说最少也要半个月才能养好呢!”

    苏昶斥责道:“那你还不赶紧带他回去仔细养着,为何带他出来见风如果再受凉怎么办!”

    窦如华抱着智哥儿的手臂一紧,她为什么把智哥儿带出来当然是为了问罪三房!

    其实智哥儿昨天很快得到了大夫的救治,只是咳嗽了几声,根本就没有发烧,她是故意说的严重了一些。

    老太太上前一步,厉声道:“老爷,你可不能继续维护他们三房了,现在连一个稚儿都敢对智哥儿下如此狠手,再这么下去他们都要无法无天了!”

    “昨日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苏昶目光扫过众人,“当时究竟是怎么回事都有谁在场”

    苏景耀站了出来,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祖父,孙儿昨日正巧在场,亲眼看到是七妹妹用头把五弟撞下了水。”

    杳杳从门里站了出来,怒气冲冲的哼了一声。

    这位堂兄说话只说一半,还专捡对他们三房不利的话来说,可见不是个好人!

    智哥儿看向杳杳圆圆的脑壳,心有余悸的往窦如华身后缩了缩,那脑壳虽然不大,却硬的很!他肚皮上现在还青着一块呢!

    杳杳得意洋洋的掐着腰,她身上的肉可没有一斤是白长的,身高不够,体重来凑!

    苏景毓无奈地看着她头顶晃来晃去的一戳呆毛,把她塞到了裴元卿身后。

    裴元卿能怎么办只能往前挪了挪,牢牢把人挡在后面。

    苏景毓上前一步,声音徐徐与苏景耀对峙,“大哥,你既然看到我家小妹撞了智哥儿,为何没看见智哥儿推我下水你只说其二而不说其一,是否有所偏颇了”

    窦如华心头一跳,“智哥儿年纪小,你怎可与他一般见识,他难道还能是故意推你的吗想必是你自己没站稳,不小心掉了下去,他正好在旁边罢了,你少冤枉他。”

    苏景毓心底发寒,失望的情绪重重漫过心间。

    他抬头定定望向窦如华,“姨母,智哥儿只比我小半岁,而杳杳比智哥儿小了五岁,你们能兴师动众的来找她问罪,我为何不能将真相说出来”

    窦如华脸色难看,智哥儿以前是府里最小的一个,大家都得娇惯让着他,现在府里又多了两个小的,倒显得智哥儿无理取闹了。

    苏昶负手站在人群里,沉声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毓哥儿,你来说清楚当时的情况。”

    “当时祖哥儿非要拉我去湖边看鱼,我不肯去,他就一直拽着我,我看他年纪小,一个人去湖边不安全,就只好跟了过去。”苏景毓回忆着当时的情形,“到了湖边后,他指着湖里的鱼问我那些鱼是什么品种,我就靠近湖边讲给他听……”

    钱玉娇嘴一撇开口:“毓哥儿,你这话说的我倒是有些不愿意听了,祖哥儿才几岁,难道他还能是故意引你过去的吗”

    苏景毓面无表情道:“我只是陈述事实,至于他究竟为什么这样做,我也不知道。”

    苏昶看了众人一眼,声音微冷,“让毓哥儿说完。”

    苏景毓继续道:“后来,智哥儿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突然推了我一把,我就掉进水里了,妹妹跟母亲正巧来书塾看我,亲眼见到这一幕,杳杳这才冲了过来。”

    苏景毓抿了下唇,“杳杳是救我心切,不小心撞到了智哥儿,智哥儿本来就站在湖边,这才落了水,幸而母亲已经喊了人过来,很快把智哥儿捞了上去。”

    杳杳疑惑地歪了歪头,原来她是无心之失吗

    第22章

    “苏杳杳分明就是故意的!”窦如华看着苏景毓,不悦开口:“毓哥儿,你别为了维护妹妹就冤枉智哥儿,智哥儿还不懂事,他怎么可能故意推你你那天落水就是意外,智哥儿才是被你牵连的。”

    杳杳跳了出来,“我哥哥才没冤枉他!我都亲眼看到了!”

    她觉得自己人太小,声音也小,不够有气势,于是蹬蹬蹬跑到在场的人里最高的祖父面前,张开手臂让他抱。

    苏昶弯腰,把粉粉嫩嫩的小孙女抱了起来,感觉到手里肉乎乎的重量,忍不住颠了两下,看得老太太眼睛里直冒火。

    杳杳靠在祖父怀里,抬手指向苏景祖,“是他故意把哥哥引到湖边的!一直跟哥哥说‘再靠近点’!我都听到了!”

    又抬手指向智哥儿:“他趁着哥哥弯腰看鱼,把哥哥推下水!”

    “他们看到哥哥落水,还站在湖边笑!杳杳当时可生气了!”

    最后又指向苏景耀,愤愤不平道:“他当时就坐在旁边的凉亭里看书,不但不阻止他们,见到哥哥落水还不施救!”

    苏昶面色冷了下来,目光沉沉的看向苏景耀。

    苏景耀神色一慌,拱手道:“祖父,当时我的确在场,但、但我当时读书太过认真,没有留意到湖边发生的事,都怪我一心钻研书本,太喜欢读书了,又急于想考功名为苏家争光,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毓哥儿落水,千错万错都是孙儿的错,不怪几个弟弟。”

    苏昶神色微微有些动容,他一直都希望家里能出读书人,听到子孙们乐于读书自然高兴。

    沈昔月缓缓笑了一下,看向苏景耀的目光充满讥讽:“你刚才说起杳杳撞智哥儿下水的事可是说得头头是道,一点不像没看清的样子。”

    苏景毓目光阴沉的看向苏景耀,苏景耀进府以来一直装得友善仁和,可经过昨夜那个梦,他知道苏景耀绝非善类,他心思阴沉,脾气阴晴不定,是睚眦必报的性子,可能比他母亲还要可怕。

    苏景耀面色僵了僵,不动声色的看向钱玉娇。

    钱玉娇含笑开口:“你们有所不知,耀哥儿从小就痴迷读书,一拿起书来就看的格外认真,有一次他屋子里的炭盆倒了他都不知道,幸好小厮发现的及时,他是不会撒谎的,当时他如果看到了,肯定第一个跳下去救两位弟弟。”

    苏昶神色动摇,苏家不缺银钱,缺的是能考功名的子孙,他当初让苏景耀和苏景祖认祖归宗,其中一个原因就是苏景耀读书不错,听说从小手不释卷,连书塾里的先生都夸他。

    杳杳靠在苏昶怀里,忽然抱住苏昶的脖子,声音软软糯糯地开口:“祖父,哥哥被欺负啦,他每次下学回来都很不开心,有的时候身上还有淤青!”

    苏昶听着孙女细细软软的小奶音,一颗心都酥软了,顿时感觉小孙女必然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他板起一张脸来,望向众人,“杳杳说的可是真的”

    其他几个人都心虚的低下头去。

    苏景毓觉得丢脸,也把头低了下去。

    裴元卿倏然开口,声线清润冷冽:“这几日我也在书塾,苏景毓去学堂的第一日就有人把他的书偷偷丢进水里,先生不听他解释,罚他站在门口听讲,后来他气愤之下跟几个苏家旁支的人打了起来,先生不问缘由就说是他先挑事,罚他继续站在门外听课。”

    沈昔月越听越气,苏景毓竟然在苏家自己的书塾里被欺负了!

    苏昶当初置办这个书塾,就是为了让苏家族人和旁支子嗣都能读上书,苏家虽然是商贾之家,苏昶却由衷敬佩读书人,希望子孙们都能好好读书。

    沈昔月细想片刻,很快明白了其中原因。

    那些人屡次找苏景毓的麻烦,必然是有人指使,他们是为了让苏景毓厌倦书塾,从而不愿意读书,书塾里的先生会如此偏颇,恐怕也是有人事先给了他好处,不然他不敢这样对待苏家的嫡孙。

    这些事恐怕都是老太太和大房、二房暗中让人做的,他们希望苏景毓能长成一个一无是处的纨绔,这样三房以后就可以任由他们拿捏了。

    苏昶听得怒火中烧,火气直往外冒,“好啊!竟然有人敢在我出银子置办的族学里欺负我孙子!”

    他瞪向笔直站在院子里的几个孩子,“你们是都没看见吗为何不阻止!你们哪怕回来告诉我也行,你们就这样束手旁观看着你们的堂兄弟被人欺负么!”

    老太太急道:“他们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吗我看是他们几个沆瀣一气故意撒谎!”

    “我自会派人去查,绝不会冤枉任何人!”苏昶目光严厉的在几个孩子身上扫过,“你们现在不认,等我查出来更没你们好果子吃!”

    苏景耀额头冷汗冒了下来,面对苏昶的怒火,他作为年纪最大的一个自然首当其冲,只能连忙认错,“祖父,我平时一门心思都放在读书上,实在没留意到书塾里的是是非非,都是我的错,没有照顾好弟弟,您罚我吧。”

    苏昶对他的辩解之言未置可否,冷道:“我看你是把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他的确希望家中子嗣读书,但读书之前要先学会做人,连自家兄弟受难都能冷眼旁观,这样的读书人不要也罢。

    苏景耀双拳握紧,难堪的低下头去,眼中闪过一抹晦暗的光,面上神色却十分恭顺。

    窦如华抱着智哥儿,不甘心的开口:“父亲,智哥儿也是您的孙子,您不能只顾着毓哥儿的委屈,全然不理智哥儿所受到的伤害啊。”

    老太太立即帮腔,“没错!苏杳杳这次不吃些教训,以后长大就更无法无天了,她现在不敬兄长,以后就能不敬长辈,早晚有一天爬到我们头上来。”

    杳杳靠在祖父胸口,默默看着她们。

    苏昶把杳杳抱得更紧了一些,“智哥儿受什么委屈了他现在就胆敢把兄长推下水,以后还得了杳杳就算有莽撞之处,也是为了帮自己的哥哥,她这么小就懂得友爱兄长,比他们好得多!杳杳要是有错,另外几个就更有错!”

    众人面色难看,老太太已经后悔今日找过来了。

    春天柳絮多,白绒飞到杳杳鼻尖上,杳杳揉了下眼睛,轻轻抽了抽鼻子。

    苏昶一听还得了小孙女都气哭了!

    苏昶彻底动了怒,把几个孩子全都罚跪祠堂,苏景毓是无辜的不用罚,杳杳年纪太小也不用罚,智哥儿等身子好了再罚,最后只剩苏景耀和苏景祖去跪祠堂。

    苏景祖气得哇哇大哭。

    苏景耀面沉如水,也气得不轻,尤其是看到杳杳靠在苏昶的怀里,无辜的眨着眼睛,简直气得人牙痒痒!

    苏景耀想了想,暗中推了苏景祖一下。

    苏景祖扑过去抱住苏昶的腿,抽抽搭搭的哭道:“祖父,我跟哥哥是无辜的,我真的只是想让堂兄去看湖里的鱼,是智哥儿推了堂兄,跟我们无关!”

    智哥儿疑惑地歪了下脑袋,“不是你告诉我,你把毓堂兄引过去,然后让我推他下去的吗”

    苏景祖身子抖了一下。

    苏景耀顿时皱起眉心,低下头去。

    窦如华脸色一会青一会白,智哥儿这番话无异于承认了这件事,可也证明了幕后主使是苏景祖。

    苏昶面色一沉,看向苏景祖的目光陡然变得严厉,“你小小年纪就学会撒谎,是谁教你的”

    钱玉娇连忙跪了下去,“冤枉啊,祖哥儿还不懂事,哪里会撒谎,其中竟然是有误会……”

    “巧言善辩,死不悔改!我看他这满嘴谎话的毛病就是跟你学的!”苏昶厉声训斥,沉思片刻道:“即日起,你没得到大儿媳妇的允许,不得私下接触祖哥儿,将祖哥儿全权交给大儿媳抚养,你以后都不要干涉了。”

    钱玉娇神色一下子慌乱起来,泪水涟涟,“妾知道错了!求父亲开恩,祖哥儿自小就在我身边长大,跟我母子连心,哪里能不见亲娘啊……”

    “孔宜是祖哥儿的母亲,又出身官宦之家,于祖哥儿将来只会有裨益,让他继续留在你身边才是害了他!”苏昶硬下心肠,声音严厉:“我苏家子孙可以无能,却不可以无德!”

    苏昶拂袖而去,钱玉娇跌坐在地,全然傻了眼。

    小儿子是她的心头肉啊!把他送给孔宜抚养,已经让她日夜难眠,如果以后不能私下见面,那她这儿子岂不是给孔宜生的!

    老太太怒气冲冲的瞪了眼沈昔月,冷哼出声:“呵,书香门第!”

    杳杳两只小手在腰上一掐,重重点头,“嗯!书香门第!”

    老太太气得倒仰,追着苏昶走了。

    几人来闹了一场,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离开锦澜苑的时候表情全都十分阴郁。

    苏景毓想起梦中自己有口难辩的样子,不由庆幸,至少这次有人给他作证,没有再让他们白白污蔑他,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他转头望向裴元卿,目光里带着一丝感谢。

    裴元卿平时看起来冷冰冰的,但关键时候会站出来为他说话,可见他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油盐不进。

    其实这段日子,他没有书册,多亏了裴元卿把自己的书册给他用,虽然裴元卿只是一言不发地把书扔给他,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但他每次被欺负,裴元卿都会站出来帮他。

    裴元卿对苏景毓的示好无动于衷,皱了下眉,转身离开了。

    苏景毓:“……”依旧冷冰冰啊!

    第23章

    智哥儿得知病好后要罚跪,气得坐在地上蹬腿,大哭着不肯离去。

    窦如华只能蹲下哄着他,忙得两颊流汗,心里止不住的烦躁郁结,火气收都收不住。

    于娟是她安插在苏景毓身边的眼线,沈昔月竟然一点颜面都不留的直接把于娟送去了二房,就差戳着她的鼻子告诉所有人于娟是她的人了。

    她当然不能把于娟留下,不然就是坐实承认了,偏偏于娟这几年帮她做了不少事,知道她不少秘密,她不能轻易将其打发,少不得要给于娟一大笔银子。

    沈昔月这几个月看起来不动声色,其实已经打发了不少她放在苏景毓身边的人,偏偏苏景毓跟沈昔月关系越来越好,不像以前那么对她言听计从。

    她心里本就暗暗窝着火,现在智哥儿被苏杳杳欺负了,她催着老太太过来,就是想趁机好好敲打沈昔月,没想到却一点便宜都没占到,反而害得智哥儿被罚。

    她心底的怒火再也压制不住,噌噌噌的往外冒。

    窦如华抱起智哥儿,看向沈昔月的目光里掺杂着怨怼恼恨,“弟妹,三弟至今不知是死是活,你年纪轻轻就守寡恐怕是亏心事做多了,以后还是要多多积德行善,免得还有报应!”

    沈昔月听到这诛心之语,手控制不住地抖了起来。

    苏景毓抬头望着继母苍白的面色,眉心狠狠地拧了起来。

    他想到失踪的父亲,声音冷漠地开口:“姨母,你与其在这里呈一时口舌之快,说这些无稽荒唐之言,不如回去好好问问智哥儿为何会推我下水,小心他成了别人的手中刀。”

    窦如华一愣,顿时想起苏景耀和苏景祖两兄弟来。

    智哥儿自从去了书塾,就跟他们关系不错,天天玩在一处,可这件事既然是他们三个一块干的,凭什么动手的只有智哥儿如果苏景毓真出了事,会是谁的责任苏昶会把这个错记在谁身上

    窦如华面色一寒,眼神骤然阴冷。

    当初老太太想把两个孙子弄回府,害得他们二房无故受牵连,现在大房竟然还敢算计智哥儿,想让智哥儿做出头鸟,而他们在后面捡便宜,二房又成了背锅的!

    窦如华越想越气,抱着智哥儿转身离开,直冲大房的方向而去。

    她非要好好骂钱玉娇和那两个孽种一顿不可!

    沈昔月让人紧闭锦澜苑的大门,懒得再理会这些是是非非。

    接下来几日,苏景毓都待在屋子里安心养病。

    苏昶把书塾里的先生换了,还把旁支各家都斥责了一番,欺负过苏景毓的孩子全被赶出书塾,不允许再去那里读书,

    但沈昔月仍不放心让苏景毓回去读书,只要大房、二房依然有害人之心,无论换多少先生都没用。

    闲着无事,沈昔月把苏景毓带去书房,亲自教他写字。

    阳光从轩窗倾斜洒进来,苏景毓端坐在书桌前,看着桌上的毛笔,眉宇间多了一丝郑重,自从见到梦中的情形,他才知道读书有多重要。

    那些人越不想让他读书,他就越应该读书。

    苏景毓低下眉眼,望着桌上的白纸,忍不住生出一丝担忧,“我现在读书会不会太晚了”

    他去了学堂才发现,比他小的智哥儿已经识得很多字了,连苏景祖都整日坚持去学堂,只有他目不识丁,甚至听不懂先生讲的课。

    沈昔月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我爹常跟我说,读书是一辈子的事,无论什么时候努力都不晚。”

    苏景毓眼睛微微亮了亮,使劲点头,抬笔蘸墨,默默练起字来。

    沈昔月站在他后面,敲了敲他的背,给他调整坐姿和握笔姿势。

    “姿势要端正,手腕要稳,心态放平。”

    杳杳踮起脚尖,看着桌上的毛笔微微有些眼馋,古字繁复,艰涩难懂,她也想早点识字。

    她眼睛轻轻转了转,走到案牍旁,跪坐在蒲团上,伸手去拿象牙笔搁上的毛笔。

    裴元卿坐在旁边看书,眼睫微抬,屈指在杳杳手指上敲了一下,“太早习字会伤手。”

    杳杳张开手掌,看了看自己圆润的小手指,只能暂时放弃,不过虽然不能写,但可以识字!

    杳杳在桌案上翻了翻,找出一本三字经,把书册捧过去,“哥哥给我读。”

    裴元卿看着她亮晶晶的杏眸,拒绝的话在唇边绕了绕,终究没说出来,只得抬手把书册接了过去。

    杳杳眼睛立刻弯了起来,朝他盈盈笑了笑,唇边的小梨涡若隐若现。

    裴元卿:“……”可恶,根本拒绝不了!

    苏景毓聚精会神的拿着笔,可写出来的字依旧东倒西歪,像没有筋骨的趴在地上。

    沈昔月看了看,握住他的手,带着他一笔一划的写。

    “心中有字,才能下笔如有神。”

    苏景毓有些惊讶,沈昔月写的字竟然很好看,不像一般女子写的娟秀小楷,反而带着几分锋利大气。

    苏景毓眼睛发亮,昂着头问:“母亲,您的字怎么写的这么好”

    “我毕竟出自沈家,家中无论男女都要读书习字,我父亲在笔墨一事上素来要求严格,我从六岁起便每日都要练字……”沈昔月声音微滞,脑中灵光一闪。

    她看了看裴元卿,又看了看苏景毓,迟疑道:“要不……我送你们去我父亲那里读书”

    苏家书塾风气不正,她不准备再让苏景毓和裴元卿去那里读书了,她出身书香世家,自是知道读书最重要的就是有一个清静的环境,才能静下心潜心学习。

    杳杳击掌称赞,“外公厉害!外公好!”

    苏景毓小心翼翼问:“可以吗”

    他听祖父抱怨过,沈懿已经很多年不曾收弟子了,沈家书院都是沈立在打理,不然苏昶早把苏家子孙都送去给沈懿教了。

    沈昔月面露愁色,“我爹性子孤僻,早年有过一件伤心事,从那以后便不再收徒,就连沈家儿孙,他也只是偶尔指点几句。”

    “外公是发生了何事”苏景毓疑惑问。

    杳杳拽着裴元卿哒哒跑过去,排排仰头站在桌边,一副好奇的模样。

    裴元卿:“……”他不好奇啊!

    沈昔月摸了摸杳杳的头,低声道:“丹阳城里一直传言你们外公教出过状元郎,可大家一直感到奇怪,你们外公从来不主动跟人提及此事,每当有人说起来他也要黑脸。”

    “外公真的教出过状元么”杳杳问。

    沈昔月微微叹息:“是真的,那人曾是你们外公最得意的门生,只是那人后来走上歧路,不但忘了少年时的志向,还祸害一方百姓,成了奸官污吏,最后落得一个砍头的下场。”

    “从那以后你们外公便不再收徒,他觉得他就算不能为百姓做事实,也不能再教出奸邪之徒。”

    苏景毓皱眉,“可是这事怪不得外公,外公哪里知道那人做官后会学坏呢”

    “你们外公认为,让恶人拥有本事和能力也是一种错。”

    几个孩子皱眉,都为沈懿感到可惜。

    沈昔月想起沈懿倔犟的性子,抿唇道:“明日我带你们回沈府,姑且试一试,若是不成便算了,再想别的法子。”

    三个小豆丁纷纷点头。

    沈昔月忍不住笑了笑,挨个捏了下脸颊。

    杳杳昂着小脑袋,主动给娘亲捏,苏景毓脸颊微红,僵着没动,裴元卿脸黑了黑,但没有躲开。

    沈昔月心满意足的收回手,嘴角的笑容半天都没落下。

    ·

    马车摇摇晃晃的在沈府门前停靠,沈昔月率先下了马车,抬头望着家中牌匾,忍不住露出怀念的神色。

    杳杳从马车里钻出来,迫不及待的朝沈昔月伸出小手,沈昔月含笑把她抱了下来。

    沈府跟苏府一样,同样坐落在春水江畔,只是苏府在江头,沈府在江尾,沈府门前挂着两个雅致的灯笼,是简单的三进四合院,青砖碧瓦,门前绿树如茵。

    杳杳一溜烟跑过去拍门,奶声奶气地朝里面喊:“外公!您的宝贝杳杳来啦!”

    沈懿恰巧在前院练五擒戏,听到杳杳软糯的声音,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大门打开,杳杳颠颠跑进来,张开小手臂扑向他。

    沈懿惊喜的迎上前,心花怒放地把小外孙女抱了起来,脸上的笑容压都压不住。

    沈昔月带着苏景毓和裴元卿走进来,含笑看着他们。

    府里只有沈懿在家,许氏带着二儿子和儿媳去庙里上香了。

    沈懿把他们带到迎春堂,沿路亲自抱着杳杳,不舍得撒手。

    杳杳一路走一路看,沈府青瓦白墙,院子里种着很多竹子,府里除了打扫的一名老仆外,每房各只有一个嬷嬷和一个小厮伺候,十分简朴。

    沈昔月望着家中熟悉的庭院,心情止不住的欣喜,连脚步都轻快了很多。

    几人在屋子里落座。

    沈懿看着眼生的裴元卿自然要询问一番。

    他得知裴元卿的身份后,顿时沉下一张脸,“胡闹!杳杳才多大你们怎么能现在就把她的婚事定下来!这可是事关杳杳一生的幸福!”

    “是公爹的意思,不过我也同意了。”沈昔月仔细讲明当时的情形。

    沈懿得知事情经过,心下微叹。

    他虽然不认同苏家这么早给杳杳订亲,但他知道裴元卿如今失忆,不记得自己的身世了,还漂泊无依,也觉得十分可怜,不忍心强烈反对。

    沈昔月怯怯道:“父亲,我这次带几个孩子过来,其实是有事情想求父亲。”

    沈懿抬头望来,沈昔月徐徐道明来意,把书塾里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

    沈懿听后眉心拧了起来,久久未发一言。

    “父亲,我知道您的难处,只是经过这次的事,我实在不愿意让毓哥儿和卿哥儿再去苏家族学读书,想着您若是愿意亲自教他们更好,若是您没空,便帮忙介绍个先生,毓哥儿开蒙太晚,一般的先生恐怕不行,卿哥儿虽然识字,却不记得都学过什么,还是得挑个好的。”

    沈懿面露难色,他知道女儿的难处,可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如果再教出一个祸害来,他就枉来这世间一遭。

    杳杳抬起小手,摸了摸沈懿的胡子,“外公,卿哥哥好看!”

    裴元卿听到这个称呼,嘴角轻轻抽了抽。

    沈懿抬头看了看裴元卿,板着脸‘嗯’了一声。

    是长得还行!

    杳杳又道:“卿哥哥干净!”

    她知道娘亲还指望着外公能收便宜哥哥和便宜未婚夫为弟子,所以决定帮便宜未婚夫在外公心里留下一个好印象,所以变着法子夸了起来。

    沈懿目光一扫,见裴元卿确实长得白白净净,身上衣裳也很整洁,不像同龄男孩那副泥猴模样,反而周身透着一股矜贵清冽之气,稍微满意了几分,唇边露出一丝笑意。

    杳杳杏眸滴溜溜转了转,见酝酿的差不多了,话锋一转,“可是他穷!”

    裴元卿正被夸的有些飘飘然,猛然惊醒:“……”扎心了。

    沈懿笑容微收。

    身无长物,以后杳杳跟着他会不会受苦

    沈昔月忽然跟女儿心有灵犀,意有所指的叹了叹,揉着太阳穴道:“卿哥儿没有家财,也没有父母倚仗,如果能有一技之长就好了,现在连书都不好好读,以后他可怎么养家糊口……”

    杳杳掰着小手指,“杳杳想吃糯米鸡、烤鹅、松子、桂花糕……”

    她数得停不下来,差点流口水,好不容易才止住话头,仰头哀怨问:“外公,如果没有银子,杳杳以后是不是都吃不到啦!”

    沈懿双目圆瞪:“……”吃!当然得吃!杳杳想吃的都得有!

    杳杳又悠悠一叹,“哥哥目不识丁,长大后会不会变成纨绔赌钱斗鸡家宅不宁”

    沈懿越听脸越黑,“……”不行!坚决不行!那他女儿和小外孙女也没有好日子过了!

    杳杳眨了眨本就湿润明亮的眼睛,让睫毛看起来湿漉漉的,“哥哥把家产败光,最后只能卖妹妹!”

    沈懿震惊了,后果这么严重吗

    苏景毓想起梦境中的自己,愧疚地低下头去,他虽然没有卖妹妹,却跟妹妹和继母如同陌生人一般,没有在她们需要的时候保护她们。

    他在心底暗暗发誓,这一世他一定要保护好妹妹和继母!绝对不会变纨绔!

    沈昔月轻声细语的开口:“父亲,要不您考虑一下教毓哥儿和卿哥儿的事您这么多年都没有再收过徒弟,女儿知道您一身所长无处发挥,心中其实十分难过,毓哥儿和卿哥儿虽然未必有过人之处,但他们品性纯善,将来一定不会做出大奸大恶之事,让他们跟在您身边学习,您权当逗个闷子,偶尔指点他们两句,女儿不求他们做人中龙凤,只求他们能有一份安身立命的本事,将来能做个好人。”

    沈懿面色迟疑,眼神微微动摇。

    杳杳一双杏眼偏圆,脸颊又白又软,卖起乖来简直无往不利,她扯着沈懿的手,声音软糯的撒娇,“外公,他们不会让您伤心的!”

    沈懿看着玉雪可爱的小外孙女,心里柔软了几分。

    这两个人,一个人是杳杳的哥哥,一个是杳杳的未婚夫,都跟杳杳未来的幸福休戚相关。

    苏明迁现在失踪了,他心中一直暗暗愧疚,觉得是他没有挑好女婿,心中愧对沈昔月,为沈昔月的将来感到担忧。

    如果能把这两个孩子教好,是不是也能给沈昔月减轻一些负担

    沈懿沉吟许久,态度微微松动,“让我收你们为徒可以,但我有一个要求。”

    沈昔月和苏景毓惊喜的抬起头来。

    裴元卿木着一张脸,意兴阑珊的站在一旁,“我不用……”

    在离开皇宫的那一刻,他就再也找不准自己人生的方向,就算努力读书,他将来也不可能去考科举,对他而言,这一切好像都变得不再有意义。

    杳杳跳起来,眼疾手快地捂住裴元卿的嘴,圆圆的杏眼瞪着他,眼神里满是威胁。

    这可是她好不容易求来的!他敢说一个‘不’字试试!

    裴元卿把她的手拉下来,顺手捏了下她手上软软的小肉坑,终究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反正跟谁学都一样,那么跟沈懿学也是一样的。

    沈昔月问:“父亲,您有什么要求尽管说,我们一定努力办到。”

    沈懿看着苏景毓和裴元卿,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

    杳杳:“”

    ·

    微风拂柳,带来一阵清凉。

    沈府对面的柳树下摆着一张木桌,旁边挂着帆布,帆布上写着——代写书信,五文一封。

    裴元卿顶着一张冷冰冰的脸坐在凳子上,桌上摆着空白的信纸,苏景毓站在桌旁低头磨墨。

    沈懿收徒的要求,就是让他们代写十封信,不能无偿,必须五文一封,如果结果能让沈懿满意,那么沈懿就亲自教导他们。

    至于满意的标准是什么,沈懿没说,但目标是要赚到足够的银子。

    这个要求既容易也难,难就难在苏景毓和裴元卿年纪太小,怎么看都没人愿意花钱找他们代写信,简直像是小孩子在瞎胡闹。

    杳杳跟外公坐在台阶前,远远望着他们。

    摊位前连个询问的人都没有,杳杳看了半天,无聊的打了声哈欠。

    苏景毓认识的字太少,写信的重任便只能落到裴元卿身上,按理说招揽生意的任务应该交给苏景毓,可苏景毓僵硬的站在那里,一个劲低头磨墨,有路人路过,他不但不招揽生意,还把头埋的更低,羞的耳尖都红了。

    裴元卿也是个好脾气,竟然一句怨言都没有,就那么面无表情的坐在板凳上,既没有催促苏景毓,也没有抱怨,坐着的姿势十分端正。

    不过杳杳猜测,他不是脾气好,而是根本就不关心这个考验的结果,能不能拜师对他而言都是无所谓的。

    杳杳撇了下嘴,抱着外公的手臂吐出一个字,“笨!”

    沈懿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像稳坐钓鱼台的姜公一样老神在在的。

    太阳西斜,眼看着就要天黑了,摊位前终于走来一个大腹便便的富绅。

    富绅怀里拥着两个美人,看到两个孩子在这里摆摊,觉得有趣,便美人晃悠悠的走了过去。

    杳杳眼睛一亮,目露期待的看着树荫下的小摊位。

    美人娇声调笑:“这两位小公子长得眉清目秀,也不知是哪家的孩子。”

    “看着穿着不俗,怎地在这里摆摊”

    富绅拿出一袋金子,对着苏景毓和裴元卿晃了晃,用逗弄的语气朗声道:“只要你们给爷说些吉祥话,爷就雇你们写信,把这些金子都给你们!”

    沈懿轻轻皱了皱眉,看向苏景毓和裴元卿。

    裴元卿神色不辨喜怒的坐在那里,连眼睛都没抬一下,妥妥一个面冠如玉的小公子,颇有点视金钱如粪土的味道。

    苏景毓看了看富绅,又看了看钱袋,努力想往前迈一步,却下意识把脚往后缩了一下,对方的态度让他不喜,心底十分抗拒。

    周围看热闹的百姓聚了过来,望着那沉甸甸的钱袋都目露羡慕。

    “哎哟,两位小公子,你们赶紧说吉祥话呀!说句话就能赚金子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你们倒是赶紧接着呀!”

    “那可是金子!你们给别人写一年信都赚不到这么多金子!”

    “说两句吉祥话还不简单你们要是不会说我教你们,分我一两银子就行。”

    ……

    苏景毓听着周围七嘴八舌的声音,憋了半天,脸都涨红了,还是一句吉祥话都没说出来。

    裴元卿更离谱,就像摆在眼前的不是金子,而是别人欠了他钱,在求他宽限几天还钱一样,不耐烦的臭着一张脸。

    富绅哼笑了一声,把钱袋扔到了他们的桌子上:“原来是两个小哑巴,这袋金子赏你们了!”

    裴元卿冷冰冰的瞪着那袋金子,像跟那袋金子有仇一样。

    苏景毓犹豫再三,还是走上前,把钱袋双手递还,“无功不受禄,请您收回去。”

    “原来会说话……”富绅没好气的把金子收了回去,冷斥了声:“不识抬举。”

    杳杳双手托腮,远远看着,像个小大人一样叹了口气,“何必跟金子过不去呢就祝他心宽体胖、圆封不动,吃好喝好就好啦!”

    沈懿看着富绅臃肿的身材,无声沉默:“……”

    童言无忌!他的小外孙女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富绅扫兴而去,怀里的两位美人也脸色讪讪,感觉没讨到乐趣。

    太阳落下山,裴元卿和苏景毓第一天摆摊颗粒无收。

    杳杳扼腕,觉得他们的前景十分渺茫,照这样下去,他们可能一文银子都赚不到!

    翌日,杳杳把锦澜苑里机灵的小厮都带了过来,想让他们帮忙招揽生意,可惜那些人还没上场就被沈懿毫不留情的把人赶了回去。

    沈懿不许任何人帮忙,也不许杳杳帮忙。

    杳杳爱莫能助,只能继续跟沈懿坐在一旁看戏。

    沈懿可能也意识到裴元卿和苏景毓一时半刻完不成任务,没有继续坐在门前的台阶上,而是把杳杳带到了旁边的凉亭里,在石桌上摆上棋盘,自己一个人对弈,给杳杳准备了瓜果糕点,还带了布老虎和鲁班锁,让她不至于无聊。

    杳杳把下巴垫在布老虎上,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不远处的裴元卿和苏景毓,街上人潮如织,偏偏他们两个闷嘴葫芦,没有一个出声招揽生意。

    杳杳无计可施,挑了一个又大又甜的蜜饯,抬手喂给沈懿,试图撒娇,“外公……”

    沈懿嚼着蜜饯,轻轻戳了一下她的脑门,“不许给他们求情,我能给他们机会已经是破例了。”

    杳杳见求情无望,抱住沈懿的胳膊,甜滋滋地说:“杳杳知道外公疼杳杳!为了杳杳才给他们机会。”

    沈懿一颗心熨贴极了,把杳杳抱到怀里亲自教她下棋,也不管她听不听得懂,教的极为认真。

    太阳爬上高空,街上的人流逐渐变多。

    一名五大三粗的汉子穿过人群,大摇大摆的走到苏景毓和裴元卿面前,高大的身躯在摊位上遮下一片阴影。

    “我要写信!”

    苏景毓眼睛微亮,立即拿起桌上的圆盘,“五文钱写一封,您要写几封”

    汉子胳膊一抬,趾高气扬地掀翻他手里的圆盘,“老子没钱!”

    裴元卿抬头看了他一眼,双眼黑沉沉的。

    汉子邪笑着指了指江边的方向,得意洋洋道:“瞅见没有老子要给在那里浣纱的美人写信!她最喜欢这些文绉绉的东西,你们就在信里多写写情诗,让她知道老子比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臭书生好!她敢嫌弃老子粗鲁不识字,老子就找人写给她看!”

    沈懿面色沉了下去,却坐着没有动,而是审视地看着苏景毓和裴元卿。

    裴元卿无动于衷的坐着,仿佛汉子就是在他耳边嗡嗡的苍蝇,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不像六岁,倒像是六十岁,冷静得出奇。

    沈懿知道这孩子冷,没想到这孩子能这么冷。

    苏景毓脸色泛白,蹲下把圆盘捡了起来,微微颤声道:“五分钱一封,不给银子不写。”

    汉子横眉竖目,挥舞着粗壮的拳头,“黄毛小儿,你们敢跟老子要钱去这条街上问问,有谁敢惹我你们赶紧写!少一个字,我就揍你们!”

    裴元卿瞪着汉子,薄唇冰冷地吐出两个字,“不写。”

    汉子虎目一瞪,一拳就想挥过去,“赶紧写!要是美人跑了,我找你们算账!”

    苏景毓浑身颤抖着,鼓起勇气冲过去,张开双手挡在裴元卿面前。

    裴元卿眉心皱了起来,“你干什么”

    苏景毓强忍着怯意没有退缩,“我在学堂被欺负,你也帮我了,我比你大,哥哥本来就应该照顾弟弟。”

    裴元卿猝不及防的一愣,想起皇兄,眼眶红了起来,把头扭了过去。

    “呦!还挺兄弟情深,可惜两个都不够挨我一拳的,那我今日就两个一起打!”汉子冷笑一声,巴掌高高的扬了起来。

    苏景毓用力闭紧眼睛,睫毛颤动,却依旧一动不动的挡在裴元卿面前。

    裴元卿倏然站起来,拿起桌上的砚台砸向汉子的手臂。

    汉子痛呼一声,捂着手臂,整个人都被激怒了。

    裴元卿拉着苏景毓往人群里躲。

    千钧一发之际,沈懿抬了下手,藏在暗处的苏家护卫冲过去,拦下了气急败坏的汉子。

    杳杳微微松了一口气,幸好外公和娘亲早有准备。

    不过想想也对,他们不可能毫无准备就让两个小孩子出来摆摊,暗处一定有人守着呢。

    她嘟了嘟嘴唇,看着裴元卿和苏景毓的方向,恨铁不成钢道:“笨!就帮他把信写了嘛,反正那人也不识字,他让元卿哥哥写信夸他喜欢的姑娘,那元卿哥哥就在信里使劲骂那姑娘好啦,那姑娘看了必然怒火中烧,反正这样的坏人嫁不得,说不定还能顺手拯救一个好姑娘呢!”

    沈懿愕然:“”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好像有哪里不对

    裴元卿和苏景毓的赚钱之路十分艰难,接下来一天还是毫无收获。

    回去的马车上,杳杳对着他们唉声叹气,目光十分发愁。

    苏景毓望着她鼓起来的包子脸,看得牙痒痒,把人抱进怀里使劲揉了揉,搓得她头发凌乱才罢休。

    杳杳红着脸坐起来,心有余悸地摸了摸头顶,怀疑自己快被哥哥搓秃了。

    裴元卿看着她红扑扑的面庞,莫名也有些手痒。

    回到沈府,沈昔月已经备好了甜汤,给三个小家伙一人盛了一碗,也不询问结果,只让他们继续加油。

    一连三日,裴元卿和苏景毓都毫无进展,连一个铜板都没有赚到。

    杳杳俞发的发愁,这个家如果没有她可怎么过啊

    哥哥和未婚夫放在一块都赚不到银子的!

    这日,摊位前好不容易来了一位客人,是位白发苍苍、面色蜡黄的老妪。

    老妪要给远在隔壁镇的女儿写信,从老妪言谈间可以听出来,她日子过得很苦,早年相公过世,她一个人抚养两个儿子、两个女儿长大,全靠一手绣工挣点银子,眼睛都快累瞎了。

    现在好不容易挨到孩子们长大,大儿子病故,二儿子在服劳役,两个女儿都远嫁了,日子清贫,十分的不容易。

    苏景毓听得心里难受,一边擦眼泪,一边低头磨墨。

    裴元卿把信写好,晾干交给老妪,赠送了一个信封。

    最后两人对视一眼,没收银子。

    老妪感激不已,连连道谢后才佝偻着身子离开。

    杳杳手托着腮,幽幽唉了一声。

    沈懿胡子不受控制的抖了一下,在她语出惊人之前,及时捂住了她的嘴。

    ……免得他的心脏承受不住!

    日子一天天过去,裴元卿和苏景毓磨磨蹭蹭了半个月,好不容易才凑够十封信,赚足了五十文钱,这五十文钱还没有算他们送出去的信封和免费写信用掉的笔墨钱。

    不管怎么样,他们总算是完成了任务,至于沈懿肯不肯收他们为徒,还要看沈懿的态度。

    杳杳着实捏了一把汗,便宜哥哥和便宜未婚夫这么笨,外公不会嫌弃吧!

    她抬头看向沈懿,见沈懿唇畔带笑,目光中隐含欣慰,才松了一口气,知道估计是十拿九稳了。

    杳杳悟了,原来外公就喜欢不圆滑、不会讨好、不会赚钱的呆木头和大冰块!

    “笔墨易教,品德难传。”沈懿捋着胡须,欣慰笑道:“不为金钱而折腰,不因威逼而妥协,不骄不躁不放弃,还愿意帮扶弱小,他们很好。”

    杳杳鼓了鼓腮帮子,怀疑地看向便宜哥哥和便宜未婚夫,他们有那么好……分明是两个笨蛋!

    沈昔月得知父亲答应收徒,自是喜不自胜。

    苏昶知道消息后,更是笑的合不拢嘴,放眼整座丹阳城,再找不到比这更好的先生了!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在拜师之前,苏家正式给裴元卿和苏景毓一起办了场开蒙礼,由沈懿亲自为他们开蒙,苏昶请了些文人过来观礼,好生热闹,气的大房和二房全都闭门不出。

    可惜杳杳看到一半就抵挡不住困意睡着了。

    行拜师礼那日,苏家格外郑重,苏昶亲自带着拜师礼上门,让裴元卿和苏景毓跪下给沈懿斟茶。

    裴元卿和苏景毓按辈分都应该称呼沈懿一声外公,所以不算正式拜师,他们依旧称呼沈懿为外公,以防乱了辈分。

    大房和二房全都心急不已,也想把智哥儿、苏景耀、苏景祖送过来拜师,毕竟整个丹阳城里,只有沈懿教出过状元来,他们舍下脸来,带着糕点到沈昔月面前说情,不过都被沈昔月婉言拒绝了。

    如果是以前,沈昔月可能会傻到为他们去求沈懿,现在她再也不会做那种以德报怨的傻事了,他们如果因为此事不高兴,那便由着他们不高兴去,反正跟她无关。

    沈懿既然收了裴元卿和苏景毓,沈家的子孙自然也不能放任不管,便把二儿子沈立的幼子沈思晚一并收了,沈思晚今年已经五岁,正是启蒙的年纪。

    除此之外,沈懿还提出一个要求,要让杳杳跟着一并听课。

    沈懿觉得自己责任重大。

    小外孙女的想法很危险,他必须亲自来教!不然以后怎么得了!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杳杳毫无反抗的权利,不过她年纪还太小,偶尔来旁听一下就可以,日子依旧过得轻松。

    第24章

    经过这次历练的事,杳杳发现哥哥有些胆小,竟然还没有比他年纪小的裴元卿胆子大。

    杳杳思来想去,觉得都怨苏景智、苏景耀和苏景祖。

    以前欺负过哥哥的人,哥哥如果不亲自欺负回去,以后是会有阴影的!

    杳杳带上绿丹,跑到后花园里守株待兔。

    未时,果然看到从学堂回来的苏景智和苏景祖,两人勾肩搭背,一副狼狈为奸的好兄弟模样。

    杳杳赶紧让绿丹去找苏景毓,让她把苏景毓带过来。

    绿丹不想离开小主子,但小主子不断催促她,她也只能照办,犹豫了一下,提着裙子往锦澜苑的方向跑。

    凛冬已至,风里带着几丝凉气,杳杳踱着小步子从树后走出来。

    苏景智和苏景祖听说沈懿不肯收他们为徒,心中本就有气,现在见杳杳一个人落单,两人对视一眼,冷笑着跑了过来,张开手臂把她拦住了。

    杳杳穿着嫩黄襦裙,小脸蛋白白净净,仰头看着他们:“五堂兄、六堂兄,你们有事吗”

    苏景智和苏景祖皱了皱眉,他们这小堂妹长得可真好看!如果不是苏景毓的妹妹,而是他们的妹妹就好了,领出去一定能惹来别人的羡慕。

    “你在这里做什么”苏景智梗着脖子问,他比之前长高了一些,脸蛋依旧圆润。

    “赏花呀。”杳杳手里握着一朵小黄花,轻轻转了转,这是她刚才好不容易才找到的,这样的季节难得遇到还没枯萎的野花,她准备拿回去送给娘亲。

    苏景祖上前,一把薅走杳杳手里的花,蛮不讲理道:“给我看看!”

    杳杳愣了一下,飞快举起手想把花抢回来。

    这朵花是她找来给娘亲的!

    苏景祖露出恶意的笑容,五指一抓,把花碾碎了,嫌弃的扔到地上,用力踩了两脚,“什么破东西!”

    杳杳瞳孔猛的一缩,她心理被身体年龄影响,本就跟孩童没有差别,眼看着自己千挑万选的小花没了,顿时忘记自己想做什么,眼睛湿润起来。

    “你们把花还给我!”

    苏景祖得意洋洋的勾起唇,用力推了她一下,“一朵破花而已!你想要就再去摘!”

    杳杳身体被推的晃了晃。

    苏景智站在一旁,想起她之前用头撞他的那一下,害他疼了好多天,顿时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趁机抬腿绊向杳杳。

    杳杳踉跄了一下摔在地上,眼里沁出泪花,疼得说不出话来。

    她本来就是想碰个瓷,没想到他们是真的虎!

    苏景毓跑过来,恰好看到这一幕,顿时目呲欲裂。

    “……你们敢欺负我们妹妹!”

    他大吼一声,抡着拳头冲了过去,跟两人扭打在一起,如同一只凶狠的小兽一般,打的毫无章法,却拳拳用尽了力气。

    绿丹一见情况不妙,赶紧去找沈昔月。

    裴元卿听说杳杳遇到了苏景智和苏景祖,不放心也跟了过来。

    他皱眉看了一眼扭打成一团的三人,跑过去把杳杳扶起来。

    杳杳掌心擦破了,疼得身子发颤,小孩子肌肤本来就娇嫩,破皮的地方很快冒出了血丝。

    “怎么样”裴元卿蹲下给她拍了拍腿上的灰,声音显得比平时温柔了几分。

    杳杳本来还强撑着,听到他一问,泪珠顿时滚落下来,“哥哥,疼……”

    裴元卿抬起她的手,皱眉给她吹了吹手上的伤,将灰尘吹掉,掏出巾帕给她把伤口包扎起来。

    杳杳眼眶红红,低头小声啜泣着,平时张牙舞爪的,此刻却乖得惹人怜。

    裴元卿犹豫了一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安慰道:“很快就不疼了。”

    杳杳怔怔抬头,诧异的看向他,一时连哭都忘了,裴元卿竟然会安慰人

    难道是今年夏天的太阳太过灼热,把冰块儿都融化了

    杳杳的瞳仁清澈漂亮,定定望向一个人的时候,眼睛里情绪全都一览无余,眼底明晃晃的诧异自然无处躲藏。

    裴元卿收回手,尴尬地摸了下鼻子。

    沈昔月跟窦如华得知消息一前一后赶了过来,急急忙忙扯开三人。

    苏景毓衣服上沾了灰尘,额头肿了一块,双眼通红,胸口不断起伏。

    苏景智看到窦如华,扯着脖子就哭了起来,“娘!他打我!你快给我报仇!你快揍他!”

    杳杳抬头一看,苏景智和苏景祖比苏景毓惨多了,简直是鼻青脸肿,苏景智还被打得流了鼻血。

    哥哥一打二竟然赢了,这么厉害!

    窦如华怒目瞪向苏景毓,再也控制不住心底的怒火,“毓哥儿,枉我以前那么疼你,你又欺负弟弟!”

    这段日子以来,苏景毓越来越听沈昔月的话,不但把身边伺候的人都换了,跟她关系也愈发疏远。

    现在苏景毓不但开始读书,还得了沈懿亲自教导,她早就又气又恨,可试了几次都无法阻止。

    既然苏景毓不再受她控制,那她也不必再跟一个黄毛小儿虚与委蛇了!

    苏景毓触及到姨母冰冷刺骨的目光,下意识低下头去,抓紧了衣摆。

    苏景智抹着鼻血,全蹭在衣服上,把前襟都染红了,“娘!我流血了!呜呜呜儿子好惨、好疼……你要给儿子做主呀!”

    苏景毓皱眉,开口解释:“刚才是苏景祖不小心把胳膊肘撞到你的鼻子上……”

    窦如华被苏景智胸前的鲜血刺红了眼,眼里冒火,怒气直冲天灵盖,抬手一巴掌打在苏景毓的脸上。

    啪——

    空气一静。

    沈昔月呼吸一颤,上前把苏景毓揽到身后,怒道:“二嫂,你这是在做什么不过是几个小孩子之间的打闹而已,你何至于动手掺合!”

    杳杳反应过来,简直是疯了。

    她像只小兔子一样冲过去,嗷呜一口咬住窦如华的手腕。

    窦如华疼得叫出声,用力甩开她。

    杳杳力气小,被重重甩在地上,双手触地,掌心的伤口疼得她呜咽出声。

    沈昔月和苏景毓顿时急红了眼,赶紧去扶她。

    裴元卿眼看着自己刚绑好的雪白巾帕上又渗出血色,不知为何,心底涌起一股怒火,直冲头顶。

    他满脸寒霜的掀起眼皮,声色俱厉道:“刚才是你儿子和苏景祖联手欺负杳杳,苏景毓才会跟他们扭打到一起,我刚才看的清清楚楚,是苏景祖打斗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你儿子的鼻子,你不分青红皂白,不听人解释就动手打人,哪里有一点长辈的样子!”

    窦如华愣了一下,对方明明是个孩童,身上的威压竟然丝毫不逊于苏昶,发起火来压迫感十足,好像他本就是这样高高在上可以随意训斥她一般。

    窦如华回过神来,不由恼羞成怒,“这是我苏家的家事,轮得到你说话吗不过是个童养婿罢了!”

    裴元卿:“……”

    杳杳:“”童养婿是什么东西

    “那轮得到我说话么”沈昔月心中窝火,毫不留情道:“二嫂,你不但纵容智哥儿屡次三番欺辱我锦澜苑的孩子,现如今还亲自动手,是真当我锦澜苑没人了吗”

    窦如华嗤道:“空口无凭,你们说智哥儿欺负你女儿,有什么凭证”

    沈昔月把杳杳抱了起来,面色冷凝,“你看清楚,杳杳比他们小三四岁,不是他们欺负杳杳,难道还能是杳杳欺负他们两个半大儿郎吗你觉得这话说出去有人信吗”

    窦如华声音滞了一下。

    这话说出去的确没有人会信。

    沈昔月声音里夹杂着浓厚的怒火,“我只知道杳杳手上有伤是真,你动手打毓哥儿也是真!哪怕闹到父亲面前,你也辩驳不了!”

    窦如华稍微冷静下来,眼睛转了转,挤出一丝笑意,“我刚才就是一时情急,想来其中是有些误会,不过智哥儿被毓哥儿打了也是事实,既然几个孩子都受伤了,就赶紧带回去让大夫给他们看看吧。”

    “你打了我儿子一巴掌,又推了我女儿,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沈昔月态度是从未有过的强势,显然气得不轻。

    窦如华面色沉了沉,却不想把事情闹到苏昶面前,毕竟事情的起因在于智哥儿,而她一个长辈又亲自动了手,说出去不光彩,恐怕会惹得苏昶不悦。

    她刚才不过是借题发挥,想要发泄一下这段日子憋在心中的郁气罢了,其实心里清楚先动手的一定是苏景智和苏景祖。

    窦如华抿了抿唇,好言好语道:“我推杳杳是因为她咬了我,我总不能任她咬吧至于毓哥儿……毓哥儿,快过来让姨母看看,姨母刚才就是气急了,你不会怪姨母的对不对”

    苏景毓睫毛颤了一下,唇角紧抿,脸颊依旧火辣辣的疼。

    他抬起头望向窦如华,直视着她的眼睛,没有提起自己这一巴掌,也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而是道:“姨母和智哥儿都不该欺负杳杳。”

    窦如华眉心不耐烦的蹙了起来,“是她太娇气,我不过轻轻推了她一下,她自己没站稳怪得了谁至于智哥儿,他是你弟弟,你岂可跟他一般计较你下次如果再敢跟他动手,姨母还是会教训你的,你听清楚了吗他是姨母的心肝肉,姨母以前对你那么好,你不知感恩就罢了,竟然还动手打姨母的心肝肉,真是一点教养都没有!你这叫恩将仇报!”

    苏景智洋洋得意地哼了一声。

    苏景毓面色苍白,双拳紧紧握着。

    沈昔月斥道:“二嫂如果非要如此强词夺理,那我们便去请父亲给我们评评理!”

    窦如华见她如此强势,不悦起来,“几个孩子的小打小闹而已,你还想如何”

    “你也知道是小打小闹,那你一个做长辈的还参与进去”沈昔月红唇紧抿,语气坚决,“你给两个孩子道歉!”

    窦如华强压下怒火,扯着苏景智和苏景祖,气急败坏道:“你们快跟妹妹说声对不起。”

    苏景智和苏景祖像两只被拔了毛的小鸡仔,耷拉着脑袋,站在原地不想动,被窦如华推了过去。

    “……妹妹,对不起。”

    “我们错了。”

    杳杳鼓了下腮帮子,奶声奶气道:“二婶,你还没给我哥哥道歉呢!”

    窦如华心里暗骂了一声,嘴角勉强扬起笑脸,“行,二婶给你们道歉,刚刚是二婶不对。”

    杳杳举起受伤的小手,微微吸着气,“可是杳杳好疼啊!要吃炙羊肉、鸭子汤、蟹粉酥、乳糕才能补回来!”

    其他人:“……”

    窦如华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脱下手腕上的赤金臂钏递过去,“这是二婶的赔罪礼。”

    杳杳背着小手,一本正经道:“外公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二婶下次不要再这么莽撞了。”

    窦如华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胡乱应了一声。

    杳杳这才接过臂钏。

    苏景毓看向苏景智和苏景祖,余怒未消道:“你们以后如果再敢欺负我妹妹,我还揍你们!”

    苏景智和苏景祖心有余悸的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约而同抬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伤。

    以前在学堂里无论他们怎么折腾,苏景毓都秉承着兄长的包容态度不跟他们计较,他们已经有恃无恐习惯了,第一次知道苏景毓真动起手来竟然这么厉害,不由十分后怕,不敢再像之前那么肆无忌惮。

    窦如华面露不满,指责道:“毓哥儿,你真是越来越不懂事了!你是把我刚才的话当耳旁风了吗”

    苏景毓垂下眼帘,睫毛在眼睑上遮下一小片阴影,“姨母既然觉得我不懂事,那便是不懂事吧。”

    窦如华气得说不出话来,苏景毓现在简直是油盐不进,她以前的心血全都白费了!

    苏景祖被匆匆赶来的嬷嬷带走了。

    窦如华也扯着苏景智的耳朵往回走,边走边训斥。

    “不是让你不要跟那两个小妾生的一起玩吗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蠢货,被他们卖了还得帮他们数钱!”

    “娘!疼!疼哇!”

    苏景智捂着耳朵,吱哇乱叫着走远。

    回到锦澜苑,沈昔月叫来大夫给两个孩子处理伤口,窦嫣得知消息匆匆赶过来,杳杳立马爬到她怀里撒娇。

    窦嫣心疼的不得了,拿着药亲自给她上药。

    杳杳坐在她怀里,她涂一下,杳杳就疼得往后缩一下。

    窦嫣低头给她吹了吹,动作愈发仔细和小心,因为不敢动作太急,涂了半天伤口还在流血。

    裴元卿蹙起眉心,冷着脸上前抓住杳杳的手,按住不让她躲。

    苏景毓接过伤药,飞快洒在杳杳的伤口上,两人配合默契,动作速度极快。

    杳杳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疼的泪眼朦胧,可还没等她叫出声药就已经涂好了。

    半刻钟后,杳杳靠在窦嫣怀里,举着包扎好的手,期期艾艾地看了裴元卿和苏景毓一眼:“哎!我哥哥……木头!我未婚夫……冰块!我苏杳杳……命好苦的!”

    窦嫣心疼地给她吹了吹掌心,深以为然的瞪了两个不解风情的冰块木头一眼。

    苏景毓:“……”

    裴元卿:“……”

    ·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有一便有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给杳杳读书便成了裴元卿每日都要做的事。

    杳杳趴在暖炕上,手里捧着一碗银耳羹,耳边是裴元卿的朗朗诵读声,窗外落雪纷纷,处处银装素裹,屋子里暖炕烧的极为暖和。

    她看了看手掌上即将愈合的伤口,开心地晃了晃腿,养伤的日子实在是悠闲又逍遥。

    裴元卿念完一卷书,放下书卷,斜靠在窗边,支起一条腿,抬眸看着天上飘浮的白云。

    他忽然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好像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生活,没有皇宫那么奢靡浮华,也没有皇宫里那么腥风血雨,日子平静安逸——除了苏杳杳有些呱噪之外。

    他因为身世和父皇的态度本来难免有些悲秋伤怀,可自从搬到了锦澜苑,杳杳根本不给他回忆往事的机会,因为她,他每天的生活里都充斥着各种惊喜和惊吓。

    只是他依旧很想念父皇和皇兄。

    不过他知道,他不能回去,父皇已经不要他了,有他在,皇兄会为了他不断顶撞父皇,母后已经不在了,皇兄在宫里的日子本就艰难,他不想再给皇兄添麻烦。

    也许祁粲从这个世上消失,对所有人都好。

    他偶尔会想,他如果真的只是苏家小七娘的未婚夫就好了。

    ……

    轩窗被风吹开,一丝凉风吹拂进来,裴元卿思绪戛然而止,回过神来,抬手把窗户关紧。

    杳杳捧着一碗热腾腾的银耳羹递给他,声音软而清甜,“哥哥吃!”

    裴元卿对上她晶亮的眼神,不用问就知道她心里又在打鬼主意,故作不知的把银耳羹接了过去。

    杳杳挨挨蹭蹭的坐到他旁边,等他把一碗银耳羹吃完,才软着声音说:“哥哥,我想听故事,你会讲故事吗”

    裴元卿瞥她一眼,将瓷碗放到窗台上,“不会。”

    杳杳瘪了瘪嘴,把受伤的那只小手举起来,可怜兮兮说:“我受伤了,伤口可疼可疼了,听故事才能转移注意力。”

    裴元卿看着她掌心已经结痂的小小擦伤,眉梢轻挑了一下:“你确定还疼”

    “……其实不疼,但有点痒。”

    裴元卿在她眉心戳了一下,“你是为了给你哥哥出气才受的伤,找你哥哥给你讲故事去。”

    杳杳鼓了鼓嘴巴,努力端水,“不要那么小气嘛,如果你被欺负了,我也会给你出气的。”

    裴元卿沉默了一会儿,唇角勾起一抹恶劣笑意,“你真的要听我讲故事”

    杳杳握着手里的团扇,小鸡啄米一样点了点头,还主动拿起团扇殷勤的给他扇了扇风。

    裴元卿可是皇子,说不定知道什么宫廷秘闻,她想听!

    裴元卿默默推开她手里的团扇,“……”这么冷的冬天还记得给他扇风,可真是感人肺腑,可惜他无力承受。

    杳杳期待的看着裴元卿,宫廷秘闻!后宫两三事!皇帝风月史!她来者不拒!

    “行。”裴元卿捏了一下她软乎乎的脸,“那我就给你讲一个白衣女鬼闹衙门的故事。”

    杳杳身体一僵。

    怎么跟她想的不一样

    “听不听”

    “……听。”

    鬼故事也是故事嘛!

    香炉里的白烟袅袅飘过来,裴元卿靠在大迎枕上,不疾不徐的讲了起来。

    “前朝有个衙门,衙门里的县令是个贪官,贪官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整座县城的百姓都对他怨声载道。”

    “一日夜里,他带着小妾在衙门里嬉戏,因为白天刚听了一出戏,两人兴致颇浓,学着戏里的样子在县衙里演了起来,贪官装作被审问的犯人,小妾穿着他的官服坐在案后装青天大老爷。”

    “那是一个没有月光的夜晚,衙门里只点了两根白蜡烛,小妾坐在‘明镜高悬’的牌匾下,一拍惊堂木,其中一根蜡烛就晃了晃熄灭了,小妾坐的位置陷入黑暗,另一根蜡烛颤颤巍巍的燃着,映照的贪官脸色忽明忽暗。”

    杳杳听得认真,一双杏眼随之微微睁大。

    “小妾问道,堂下跪者何人”

    “贪官跪在地上,夜色太黑,他只能隐约看到小妾的轮廓,可能是因为相隔较远,他总觉得小妾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阴森遥远,他以为小妾是故意为之,肆无忌惮的笑了一声,只觉得有趣,也配合的跪拜答道,小的李三诚。”

    “小妾再次拍响惊堂木,大声呵斥,李三诚,你强抢民女,欺压百姓,鱼肉乡民,你是否认罪”

    “贪官一脸坏笑答着,是,小的犯了□□之罪,见到美人便不忍辜负了良宵,尤其是大人这般姿色的美人,小的认罪,小的色欲熏心,小的该死。”

    “贪官笑着又拜了拜,匍匐在地上时,发现小妾的头发很长,一直垂到了桌案下,那头发极黑,如同浸泡在深水里的海藻一般,贪官不由奇怪,小妾的头发什么时候这么长了”

    “说起头发,他倒是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裴元卿故意顿了顿。

    杳杳立刻抱着他的手臂追问:“谁谁谁”

    裴元卿唇角微勾,不紧不慢地瞥了一眼她手里的松子。

    杳杳鼓起包子脸,恋恋不舍的分了他三颗,亲自剥了,把松子仁放到他掌心。

    “小气。”裴元卿把松子喂到她嘴里,继续往下讲:“贪官想起,他两年前曾经强抢过一个民妇,那民妇有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在河边梳洗头发时,被他一眼看上了。”

    “他还记得那民妇的头发特别长,柔顺乌黑,在阳光下格外显眼,他见色起意,看四下无人,就上前把民妇拦住了,欲行不轨之事。”

    “后来那民妇激烈反抗,他一时失手,用石头砸死了民妇,他看着没了呼吸的民妇,只觉得晦气,随手把民妇的尸首扔到了那条河里。”

    “他还记得,当时民妇的尸首漂浮在河面上,长长的头发像水草一样缠绕漂浮在她周围。”

    杳杳抓着他的手臂,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裴元卿拽了拽她的小发髻,她也浑然不觉。

    “贪官恶事做的太多,早就把这件事忘了,如果不是看到相似的长发,也不会忽然想起来。”

    “贪官看着那长长的头发,怀疑自己眼花了,因为他竟然在小妾垂下的头发上看到了水草和淤泥,那头发滴着水,一滴、两滴……落在地面上,滴答滴答的响,像血色一样在地面上逐渐晕染开,朝着他的方向蔓延,可他分明记得小妾的头发是干爽的,他刚刚还摸过……”

    “贪官心里咯噔一声,冷汗瞬间落了下来,他抖着身子往后爬,心脏跳的飞快,一步、两步……眼看着就要爬到大门边了。”

    “贪官抬起手去推门,屋子里仅剩的那支白蜡烛忽然熄灭了。”

    “贪官脸色发白,用尽全身的力气推门却怎么都推不开,长长的头发像一只大手一样延伸过来,将贪官紧紧缠住,从脚下缠绕着爬上贪官的脖颈上,一点点收紧,触感冰凉,头发里带着一股浓重的水腥味,就仿佛在水里泡了很久一样。”

    “贪官窒息前的一刻,听到一道女声在他耳边宣判,李三诚,草菅人命,当杀!”

    杳杳身子不自觉抖了一下,攥紧了裴元卿的衣摆。

    “小妾翌日在衙门里醒来,发现贪官双目圆瞪,已经窒息而亡。”

    “小妾吓得花容失色,连忙惊叫着喊人。”

    “衙差们四处搜寻,多日无果,根本找不到勒死贪官的物证,更找不到凶手,连仵作都说贪官是自己把自己掐死的,只有一点很奇怪,就是贪官身下氤氲着一片水渍,那片水渍带着一股潮湿腐败的味道,还夹杂着几根水草,不知道是从何处而来。”

    “最后贪官的死成了一桩悬案。”

    裴元卿把故事讲完,杳杳久久都没有说话。

    恐怕是吓得不轻。

    裴元卿有些后悔,不会把小丫头吓坏吧

    他正想安慰几句,就见杳杳两条小眉毛皱了起来,思索良久问:“女鬼姐姐头发那么长,扎起麻花辫一定很好看,她会扎吗”

    裴元卿安慰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应该会吧。”

    这是重点吗

    屋子里暖炕烧的很热,杳杳见他额上微微浸着汗意,拿着团扇在他身后给他扇了扇,一脸认真道:“如果她不会,你记得教教她,那么长的头发不用来编辫子太可惜了。”

    一阵凉风吹过,裴元卿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大声道:“我也不会!”

    杳杳朝他做了一个鬼脸,“你好笨!”

    裴元卿:“……”

    夜里,裴元卿翻来覆去睡不着。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风,寒风呼呼吹个不停,窗外枝桠吱嘎作响,寂静的夜色里不时传来野猫叫春的声音,配着呼啸的风声,听得人心惊胆颤。

    裴元卿瞪着双眼,警惕的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总担心会有女鬼找他编辫子。

    一夜辗转反侧,天蒙蒙亮后,他才勉强敢合眼,囫囵睡了一觉。

    梦里也不安生,天色微亮,裴元卿就眼底乌黑的醒来。

    他在床边坐了许久,直到外面传来丫鬟们走动的脚步声,才起床洗漱。

    裴元卿周深萦绕着一股低气压,洗漱过后也没消减几分。

    他满身疲惫的路过正房,趴到隔扇一看,杳杳躺在小床上,睡得四仰八叉,嘴角还带着香甜的笑意,显然一觉到天亮。

    裴元卿暗暗磨牙,在门口站了一会才转身离开,身上的气压更低了。

    苏景毓在隔壁养伤,他要独自一人去沈府听课。

    ·

    杳杳一觉睡到日上三竿,醒来只觉得神清气爽。

    她先去院子里跑了一圈,在雪白的地面上印满小脚印,然后才心满意足的回到屋子里。

    红丹给她端来一碗热乎乎的杏仁甜汤,冒着热气,味道甘甜,带着杏仁的清香,入口唇齿留香。

    杳杳喝完一碗,听说裴元卿回来了,她放下碗,嬉笑颜开的跑了出去。

    “元卿哥哥,我还想听故事!”

    裴元卿顶着黑眼圈,怨念极深地看了她一眼。

    “……你昨晚睡得挺好”

    杳杳从善如流的点点头,“眼睛一闭再一睁,天就亮啦!”

    裴元卿努力深呼吸。

    杳杳靠近两步,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问:“哥哥,昨晚女鬼姐姐去找你学编辫子了吗”

    裴元卿抿着下唇角,皮笑肉不笑的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没有。”

    “那你今晚留意些,千万别睡太沉,也许今晚女鬼姐姐就去找你了。”

    “!!!”

    裴元卿睨了她一眼,又睨了她一眼,停了好一会儿,欲言又止问:“你听完昨天的故事……就不害怕”

    杳杳包子脸鼓起来,拍着胸脯,骄傲道:“外公说过,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杳杳从来都不做亏心事的!”

    裴元卿额角青筋跳了跳:“……”他也没做过亏心事啊!

    ·

    为了防止杳杳明天再惦记着‘女鬼姐姐’,裴元卿决定给她讲个新故事,让她赶快忘掉‘女鬼姐姐’。

    “想听什么故事”

    杳杳想了想,“有没有关于宫里贵人的故事”

    裴元卿动作微微顿了一下,神色有一瞬间的怔楞。

    细雪纷飞,如柳絮般洋洋洒洒的飘落下来。

    杳杳牵着裴元卿到院子里的八角亭里坐下,手里捧着金丝镂空暖炉,准备一边赏雪,一边听他说故事。

    待裴元卿回过神来,石桌上已经放好了炭炉,炭炉上煮着百合花茶,淡淡的清香萦绕在他们之间。

    杳杳还在炭炉上烤了几个栗子,冒着香气。

    “哥哥想好要讲什么故事了吗”杳杳期待的转头看他。

    裴元卿笑了一下,“给你讲一个小皇子的故事吧。”

    杳杳翻了翻炭炉上的栗子,乖乖点头。

    裴元卿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点微不可察的嘶哑:“从前宫里住着一个小皇子,他年纪很小的时候母后就过世了,不过他有一个疼爱他的父皇,还有一个疼爱他的皇兄……”

    杳杳听出是裴元卿自己的故事,托腮认真听了起来。

    “父皇日理万机,皇兄每天也有许多事情要做,可他们都会抽时间陪伴小皇子,小皇子在父皇和皇兄的关爱下一点点长大,宫里刀光剑影却影响不到他,他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

    “发生什么事了”

    裴元卿垂下眼睫,眸色微黯,“宫里抓回来一只怪物,怪物咬了小皇子一口,从那天起,父皇就开始疏远小皇子,他怀疑小皇子身上的血统不再纯正,小皇子被怪物咬伤的伤口一直没好,还反复被撕开,他中了怪物的毒,体内好像埋着毒针一样难以拔除,小皇子已经不再是父皇心目中的小皇子了。”

    “小皇子的存在不再令父皇喜悦,而是让父皇坐立难安,父皇怕血统不够纯正的小皇子混迹在他的继承人当中。”

    杳杳红唇微抿,“那怎么办”

    裴元卿愣了会儿神,“父皇决定把小皇子送走,给他一块地方,让他到那里自生自灭。”

    “可惜小皇子还没抵达那个地方就遇到了凶猛的野兽,他逃脱了野兽的利爪,却迷失在了山林里,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走……”

    裴元卿声音越来越低,望着白茫茫的天地,眼眶几不可察的红了。

    杳杳把暖炉塞到他怀里,轻轻倚在他身上,抱着他的胳膊说:“小皇子那么可怜,上天一定会让他遇到好人,让他下半辈子都能吃好喝好开开心心的。”

    裴元卿若有似无的弯了下唇,轻轻‘嗯’了一声。

    他的确遇到了好人,还附赠了一个每天缠着他讲故事的小麻烦精。

    小麻烦精时而闹人时而乖巧,让人一刻都闲不下来,偏偏他甘之如饴。

    茶水咕嘟咕嘟的响,炭炉上的栗子烤熟了,栗子壳裂开一条缝,露出里面金黄的栗仁,香味直往鼻子里钻。

    裴元卿习以为常的伸出手,把栗子都剥好了,栗仁放在杳杳面前,自己面前只余下一堆栗子壳。

    杳杳咬一口热乎乎的栗子,满足的眯了眯眼,捡起一颗往裴元卿嘴里塞,“哥哥也吃,很甜的。”

    裴元卿眼角下弯,就着她的手吃了栗子,栗子外皮酥脆,果肉绵软,果然很甜。

    第25章

    苏采婷出嫁的日子将近,府里众人渐渐忙碌起来,连锦澜苑里都热闹了几分。

    跟大人们的繁忙热闹相比,府里的小孩子们最近格外安静,苏景毓、苏景智和苏景祖那一架打得惨烈,都受了不轻不重的伤,只能老老实实待在院子里静养。

    沈懿管束严格,苏景毓哪怕不能去听他授课也得日日看书。

    苏景毓很听话,待在家里也手不释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脸上带着伤,给人的感觉成熟了一些,不再像以前那般胆小稚嫩,好像一夕间长大了不少,性子更加沉稳。

    杳杳觉得自己的苦心总算没有白费,虽然过程有些意外和曲折,但结果是好的,哥哥以后一定是个顶天立地的小男子汉。

    午后的阳光暖融融的从轩窗透进来,裴元卿和苏景毓靠坐在窗边,手里拿着一卷书,都低头看着,阳光斑斑驳驳地落在他们身上。

    苏景毓抬手翻过一页书,余光看到杳杳在门口探头探脑,不由失笑。

    “进来吧。”

    杳杳轻轻吐了下舌头,蹬蹬蹬跑进去,“娘亲不让我打扰你们看书。”

    裴元卿掀了下薄薄的眼皮,“那你还来”

    杳杳:“……”可恶!臭冰块!

    杳杳脱了鞋,挤到他们中间坐下,也不打扰他们读书,自顾自掏出一袋蜜饯,慢吞吞吃了起来。

    一股淡淡的甜香萦绕在空气里。

    苏景毓屈指敲了敲桌面,杳杳往他嘴里塞了一颗。

    裴元卿矜持地瞥了她一眼,杳杳假装没看见。

    裴元卿又不矜持地瞥了她一眼,杳杳只好往他嘴里也塞了一颗。

    她恋恋不舍地望着所剩无几的蜜饯,果断全塞进了嘴里。

    娘亲怕她甜坏了牙,每天只让她八颗蜜饯,她早上已经吃了两颗,刚才在外面忍不住又吃了一颗,总共才剩五颗,现在一下子就少了两颗!

    裴元卿看了眼她像小仓鼠一样鼓起来的脸颊,忍不住伸手戳了一下,顿了顿,没忍住又戳几下。

    苏景毓余光轻轻一扫,莫名觉得自己兄长的位置受到了威胁,尤其最近裴元卿天天给杳杳读书听,杳杳跟裴元卿相处的时间比他还多。

    于是苏景毓也在杳杳脸颊另一边戳了一下。

    最后两人觉得有趣,你戳一下左边,右边鼓起来,他戳一下右边,左边鼓起来,两人玩的不亦乐乎。

    杳杳暗暗磨牙:“……”这便宜兄长和便宜未婚夫是不能要的!

    午后的阳光透着浓浓暖意,令人昏昏欲睡。

    苏景毓低头看了会儿书,便觉得肩头一沉,转头望去,杳杳歪着身子,把全身的重量倚在他身上,半阖着眼睛,已经快睡着了。

    苏景毓抿着唇,“离我远点。”

    杳杳赖着不肯挪开,眨巴着眼睛,“我是你唯一的妹妹,哥哥怎么能不疼妹妹”

    苏景毓气闷地睨她一眼,伸出一根手指头把她戳开,“可我不是你唯一的哥哥,找你卿哥哥去。”

    杳杳看了看另一侧的裴元卿,嘻嘻笑着凑过去,把头倚在了裴元卿身上。

    倚谁不是倚呢!

    苏景毓气不打一处来:“……”这个没心没肺的小丫头!

    裴元卿很少跟人这么亲近,身子僵了僵,微微挺直了脊背。

    杳杳靠的不舒服,不满的拍了他一下,他只好又恢复原样。

    阳光斜斜地照进来,杳杳像软乎乎的白面团一样,一会儿倚着苏景毓,一会儿倚着裴元卿。

    准确来说更像一块绵绵的糯米年糕,一会儿粘这个,一会儿粘那个,粘到谁身上就给谁身上沾了一股香甜气。

    窦嫣掀开帘子走进来,手里拿着攒盒,看到他们三个不分彼此的坐在一块,弯唇失笑。

    苏景毓和裴元卿平时是最端正的两个人,可每次跟杳杳待在一块,都被杳杳带的坐没坐相了。

    不过这样也好,她和沈昔月总觉得苏景毓和裴元卿过于成熟稳重,有杳杳在他们才能多了几分孩子气。

    她走过去,把攒盒放到桌上,掀开盖子,攒盒里放着她亲手做的荷叶饼和杏仁羹。

    “都看书好几个时辰了,快歇歇吧,过来吃点东西。”

    杳杳闻到香气,顿时不困了,欢呼一声,“嫣姐姐做的荷叶饼最好吃了!”

    苏景毓往嘴里塞了个饼,边嚼边说:“是很好吃,不过等表姐嫁人了,你就没得吃了。”

    杳杳鼓了鼓嘴巴,气呼呼地挪着小屁股,稳稳当当坐到窦嫣腿上,不舍的抱住窦嫣。

    窦嫣抬手摸了摸杳杳柔软的发丝。

    她以前盼着嫁人是希望能有一个家,不用再寄居苏府,可自从搬来锦澜苑,她日子过得安心又踏实,已经十分不舍得出嫁了。

    这段时日以来,沈昔月亲自教她管账和执掌中馈,甚至让她参与管理铺子。

    其实仔细想想,沈昔月只比她大了七岁,却是真的把她当作亲侄女一般对待,弟弟妹妹们也把她当做至亲真诚相待。

    这样的日子既安稳又热闹,她想,这已经是她最想要的家了。

    门口风铃晃动,沈昔月沉着一张脸走进来,看到他们四人热乎乎的凑在一起,脸色才稍微好看了一些。

    窦嫣给她倒了一杯温茶,见她脸色不好,轻声询问:“夫人,发生什么事了”

    沈昔月让她坐下,怜惜的握住她的手,沉默许久,艰涩开口:“我怀疑……你的婚事恐怕要有变故……”

    窦嫣怔住,身子晃了晃。

    她的婚事是自幼定下的,从她有记忆起就知道自己以后要嫁入程家,从来没想过会有变故,她知道沈昔月会这样说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苏景毓放下手里的饼,关切问:“母亲,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昔月揉了揉太阳穴。

    “我之前一直让人留意着程家和窦家的动静,是想早些为嫣儿的婚事做准备,却发现最近程家和窦家往来的越发密切,实在是非同一般,所以我便派人打听了一下。”

    “我今天才得到确切消息,原来程家和窦家已经开始暗中采买,他们府里的下人最近采买的都是成婚要用的东西。”

    苏景毓看了一眼脸色发白的窦嫣,“说不定他们是在准备表姐和程家公子成婚要用的东西”

    窦嫣轻轻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地开口:“不会的,他们至今都不曾跟我提起过婚事,如果婚事进展到采买这一步,不可能不让我知道。”

    沈昔月握紧她的手,“我也是觉得事有蹊跷,所以暗中派人跟着他们,发现窦家连嫁衣都开始让人准备了,我派人花银子买通了绣房的工匠,打听到了嫁衣的尺寸,发现比你常穿的尺寸要小了一些,新娘子的身量应该比你矮。”

    窦嫣心凉了半截,忽然反应过来:“坏了!前几日姨母将我手里的订婚信物要了过去,我以为她是拿去商定婚事,便没好意思多问,已经交给她了……”

    沈昔月眉心拧了起来,心里愈发觉得事情蹊跷,只是看到窦嫣面色越来越白,遂柔声安慰道:“我跟你说这些只是希望你能有个心理准备,也有可能是我们虚惊一场想多了,说不定那嫁衣就是为你准备的。”

    窦嫣茫然无措,“我该怎么办”

    沈昔月思衬片刻道:“下个月是大姑娘出嫁的日子,到时候窦家人和程家人都会来参加喜宴,到时候我再帮你打听一下。”

    窦嫣愁眉不展地点了点头。

    杳杳轻轻晃了晃她的胳膊,“嫣姐姐不要愁。”

    窦嫣面色泛白,勉强笑了笑。

    沈昔月弯腰摸了摸杳杳的头,“摸摸杳杳头,万事不用愁!”

    窦嫣露出笑意,跟着摸了摸杳杳的头顶,心情好了几分。

    裴元卿和苏景毓走过来,也摸了摸她的脑顶。

    杳杳抬起两只小手捂住脑壳,“……”这里有人欺负崽!

    日子转瞬即逝,苏采婷出嫁的前一夜,窦嫣格外的紧张。

    她其实已经好几年都不曾见过程家人了,以前父母还在世的时候,程家人对她很好,逢年过节都会给她送来礼物,只是如今回忆起来,她却想不起上次收到礼物是什么时候了,似乎从父母过世后程家人的态度就渐渐变了。

    因为这桩婚事是父母给她定下的,她其实一直都很珍惜,从没想过会出现变故。

    杳杳见窦嫣这两天心情一直都很低落,怕她今晚会睡不着,便抱着枕头跑来陪她睡觉。

    窦嫣自然欢迎,掀开被子让她进来。

    杳杳钻进被子里,挨着窦嫣睡一下,她本来想陪窦嫣聊天解闷,可脑袋一沾枕头就觉得好困,眼皮扇动两下,还是坚持不住睡了过去,小孩子的身体就是这么控制不住!

    窦嫣看着她恬静的睡颜,感受着身边静谧的温暖,心底涌起几分安慰,静静沉思了一会儿,竟然也跟着睡了过去。

    梦里先是一片黑暗,然后逐渐变亮。

    她在梦里来到窦府门前。

    窦府分外喜庆,石狮子上挂着大红喜绸,门前宾客络绎不绝,里面不时传来吹吹打打的声音,看样子是在摆喜宴。

    窦嫣心跳加速,脸颊泛红,心底生出一丝紧张。

    莫非这是她和程文荣的婚宴

    鞭炮声噼里啪啦的响起来,她回头望去,程文荣骑着高马而来,身穿喜袍,脸上笑容灿烂。

    窦嫣没来得及羞窘,画面一转,程文荣背着新娘子从窦府里走了出来。

    一阵风吹过,新娘子头顶的红盖头微微扬起,露出一张娇嫩的面容,赫然是她堂妹窦露的脸。

    窦嫣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一瞬间如置冰窟。

    她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茫然的看着周围一张张笑脸。

    花轿起轿后,窦如华和窦二爷从府里走了出来,站在门口欣慰地看着花轿离去。

    窦二爷压低声音问:“窦嫣不会来捣乱吧”

    窦如华手里拿着一只鸳鸯金钗,轻轻转了转,“放心,已经命人把她关起来了。”

    窦嫣诧异的捂住嘴,把一声惊叫堵在喉咙里。

    窦二爷揣着手,老神在在道:“那就好,婚事已成定局,我们以后可以高枕无忧了,窦嫣的嫁妆都被露儿带去程家了,大哥留下的那些东西都是我们的。”

    窦如华含笑点头,“别忘了我的那份,能成就这桩喜事,我可是出了不少力。”

    “那是当然,你可是我的亲妹妹,少了谁的也不会少了你的。”

    窦二爷笑容愈发灿烂,“只要咱们窦、程两家人统一口径,一口咬定当年窦、程两家联姻,订婚的就是露儿和文荣,窦嫣一个孤立无援的孤女又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窦如华沉思道:“还是早些把窦嫣嫁了吧,免得夜长梦多。”

    “你且安心,我已经给她挑好了夫婿,下个月就把她嫁出去。”

    “男方是何人”

    “城北的董老爷,家里是做河运生意的。”窦二爷笑的春风得意,“董老爷年纪虽然大了些,膝下孩子也多,但能给我们窦家带来不少好处呢。”

    两人相视一笑。

    窦嫣望着自己的两位至亲,只觉得通体发寒,一股凉气直冲胸口。

    她眼睁睁看着花轿走远。

    窦露不但稼给了她自幼订婚的未婚夫,还带着她爹娘留给她的嫁妆风光出嫁,这场婚礼空前盛大,为众人所津津乐道,好像所有人都忘了窦家还有一个大房嫡长女窦嫣。

    窦嫣眼前阵阵发晕,梦里一阵光怪陆离后,眼前的场景再次清晰起来,她看到了她自己。

    她被关在幽暗的屋子里,听着外面鞭炮齐鸣的鼓乐声,一个人绝望的痛哭流涕,然后用一根白绫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窦嫣一下子惊醒,冷汗浸湿了身下的床褥。

    她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脖子,确定自己能畅快的呼吸才松开手。

    可梦里那股窒息感却一直留在她的身体里,仿佛真切的发生过一样,令她觉得心悸。

    窦嫣心脏跳的极快,莫名觉得梦里的一切都是真的。

    她知道生命可贵,却能理解梦里的她为什么会那样做,那个梦里,亲人皆背弃了她,婚事没了,嫁妆没了,亲人没了,家没了,她的人生已经没有一点光亮,所以她才选择结束生命。

    不是为了程文荣,而是为了她自己无望的一生。

    窦嫣伏在床上哭了许久,看到旁边沉睡的杳杳,才一点点擦干脸上的泪,轻轻抱住杳杳小小的身子,汲取到一丝温暖。

    这辈子很多事都已经不一样了,她有了亲人、有了家,不会再自戕了。

    窦嫣渐渐从梦里的悲痛和惊惧中挣脱出来。

    她不想再像梦中那样软弱,不想再让他们轻易把她的东西抢走,他们想抢就该付出代价。

    窦嫣默默握紧拳头,她一定不要再踏上既定的命运。

    可是……该怎么做呢

    窦嫣还记得梦中窦如华手里拿的那支鸳鸯金钗,正是当年的订婚信物。

    他们蓄谋已久,早早把她手里的物证骗了过去。

    ·

    清晨,苏府早早忙碌了起来,鞭炮声齐鸣,食物的香气四处弥漫。

    杳杳小鼻子动了动,从睡梦中醒过来。

    她伸了一个懒腰,发现旁边的床铺已经空了,窦嫣不知何时已经起床,正坐在妆奁前梳妆。

    杳杳很少看到她这么用心的打扮,穿着一身青竹色的月华裙,耳垂上戴着白玉耳珰,面容清丽,涂着浅色唇脂,既素雅又秀丽。

    窦嫣回头看到她呆呆的模样,弯唇笑了起来,朝她俏皮的眨眨眼睛,“输人不输阵。”

    杳杳使劲点头,“让程家公子后悔去吧!”

    窦嫣轻轻捏了下她的小鼻尖,畅快的笑了出来。

    至少这一次她不再是孤身一个人,她的身后有着支持她的亲人。

    苏家大房嫁女的大喜日子,苏府里一片热闹。

    杳杳闻着飘过来的香气,早膳都没吃就拉着两位兄长跑去大厨房蹭吃蹭喝。

    厨娘们见她玉雪可爱,忍不住纷纷投喂起来,炸麻团、茶果子、栗子糕、桂花蜜山药、七巧小饺子……一样尝一口都能吃的肚子鼓鼓。

    杳杳吃相本就可爱,每次吃到特别好吃的,眼睛还会高兴的眯起来,仿佛能吃到美食是一件十分幸福的事一样,让人忍不住投喂的更加起劲。

    苏景毓和裴元卿跟在她身后,表情全都十分无奈,又不敢离她太远,只能像两个小护卫一样跟着她。

    杳杳不时转过头,把自己觉得好吃的分享给他们,所以两人也跟着吃撑了。

    苏景毓看着妹妹藕节一般的手臂,忍不住有些发愁,再这么投喂下去,妹妹不会长成一个小胖墩吧

    杳杳不懂她哥的忧愁,吃饱喝足后,高高兴兴的跟厨娘们告别,带着两位哥哥去给大堂姐送亲。

    沿路长廊上挂着红绸,随风轻轻飘荡,杳杳迈着小短腿跑在前面,裙摆飞扬。

    裴元卿跟在后面,嘴角忍不住轻轻牵了牵。

    苏采婷性子随了孔宜,颇为高傲,平时跟他们这几个小孩子没什么往来,但今日是她大喜的日子,面上也忍不住露出几分藏不住的欢颜。

    杳杳跨进门去,眉开眼笑地拱手,“祝堂姐缔结良缘,琴瑟百年。”

    苏采婷盈盈笑着,用手里的朱红团扇轻轻拍了下她的头,“跟谁学的吉祥话”

    杳杳嬉笑着躲开,奶声奶气道:“哥哥教我的,一个哥哥教一句。”

    苏采婷看向她身后的苏景毓和裴元卿,眼中流露出两分羡慕,“有这样两个哥哥护着你长大,倒是不错。”

    “长姐不也有我和弟弟么”苏景耀迈步走进来,身上穿着月白直裰,腰束缎带,光彩照人,跟以前做外室子时大不相同。

    苏采婷面色一暗,神色冷了下来,“你来做什么”

    苏景耀唇边带笑,一副笑面虎的模样,“我奉祖母和父亲之命,来给长姐送亲。”

    “不必了。”苏采婷声音冷硬,看向苏景毓脸色才微微缓和,笑道:“不如堂弟给我送嫁吧,正好练习一下,以后好给杳杳送嫁。”

    苏景毓想到以后杳杳要嫁人,不由恼怒地看向某个很有可能把他妹妹拐走的人。

    裴元卿忽然觉得后颈一凉,“……”

    苏景耀站在门口,不满地挑了下眉,“长姐有我和祖哥儿这两个亲弟弟在,何需劳烦堂弟如果让外面的人见了,少不得要笑话咱们府里没规矩。”

    苏采婷团扇遮唇,一声嗤笑,“父亲把外室领进门的时候,苏家大房就已经彻底沦为笑柄了,哪里还有什么脸面可言。”

    苏明德和孔宜牵着苏景祖从外面走进来,正好听到他们的对话。

    苏明德沉着一张脸,“婷姐儿,你说话怎可如此放肆!”

    苏采婷眼眶顿时湿了,委屈的看了他一眼,“父亲敢做还怕人说么,你们以前不要脸面,今日又何必拿脸面来做说辞。”

    “混账!长辈的事哪里轮得到你来说三道四!”

    孔宜秀眉一蹙,冷声开口:“今日是我女儿的大喜之日,我看谁敢逼我女儿做不喜欢的事!”

    苏明德怒火升腾,“你是不是以为自己还是那个官家大小姐这个家是我做主!都得听我的!”

    孔宜轻哂,“有本事你就休了我!不然只要有我在一日,这后宅的事就轮不到你管!”

    “无理取闹!不可理喻!”

    “我告诉你,你休想用我女儿给你的庶子抬身价!我女儿不但要嫁的风光,还要嫁得开心,谁都别想给她添堵!”

    “什么叫抬身价!那是顺理成章的事!”

    ……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闹到后来,苏昶和老太太都赶了过来。

    吉时将到,两人最后不得不各让一步,由苏景祖来给苏采婷送嫁。

    苏景祖已经搬到了孔宜那里住了一段日子,受孔宜教养,平时很难见到钱玉娇,跟苏景耀的来往也少了很多。

    孔宜管束严格,他瞧着比之前规矩了一些,苏采婷勉强同意了。

    苏景祖把苏采婷牵了出去,外面传来一阵喜气洋洋的喝彩,苏景耀眸中闪过不悦的暗色,轻轻眯了下眼睛。

    杳杳看的心惊,这人连自己的亲弟弟都妒忌,简直可怕。

    府里处处都是欢声笑语,直到新郎把新娘子接走,只剩下饮宴的宾客,吹吹打打的声音才稍微停歇。

    窦如华跟几位夫人在屋子里说话,气氛正浓,沈昔月带着窦嫣走了进去。

    沈昔月挨个打过招呼后,径直走到程夫人旁边坐下。

    程夫人含笑点了点头,目光蜻蜓点水一般轻轻掠过窦嫣。

    沈昔月拉着窦嫣的手,巧笑着说:“程夫人,这是嫣儿,我带她来给你看看,毕竟她是你未来的儿……”

    程夫人神色一变,连忙高声打断她的话:“三夫人,我儿子下个月要成婚了!”

    沈昔月声音微滞,止住了话头。

    屋子里其他人都吓了一跳,朝她们看过来。

    程夫人看了窦嫣一眼,用温和的语气道:“届时欢迎三夫人带着窦大姑娘参加喜宴。”

    沈昔月脸上笑意散去,手指轻轻敲了敲扶手,“跟谁成婚”

    “三夫人不知道么”程夫人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神色,弯唇道:“我家幼子跟窦大姑娘的堂妹窦露是自幼定的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是好事将近了。”

    窦嫣看着程夫人厚颜无耻的嘴脸,无比庆幸自己做了那个梦,不然她不敢想象自己这一刻会有多失态。

    沈昔月握紧她的手,冷道:“程夫人,明人不说暗话,当初跟您家公子订婚的人究竟是谁,您心里清楚,今日是我家的大喜日子,我不想闹得太难看,但如果您非不要脸,厚颜无耻的来恶心我们,就别怪我在这里把事情闹大,咱们有话敞开来说!”

    屋子里骤然静了静,几位夫人看了眼沈昔月,又看了眼程夫人,眼神纳罕。

    程夫人没料到沈昔月会帮窦嫣做主,还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不由吃了一惊,慌乱地看向窦如华。

    她本来以为窦嫣一个刚及笄的姑娘家,就算吃了闷亏也不敢声张,毕竟会于她名声有损,可沈昔月如果参与进来,事情恐怕就不能这么轻易揭过去了。

    窦如华面色微沉,对其他几位夫人笑了笑,“眼看着开宴的时辰就快到了,大家不如移步前院,用过膳后再过来吃些喜饼,我让人备上两壶好茶招待各位。”

    几位夫人含笑站起来,应酬了几句,抬脚走了出去。

    她们甫一离开,屋子里的气氛便降到了冰点。

    窦如华沉着一张脸,回身看向沈昔月,“弟妹,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昔月冷声反问:“你说我是什么意思嫣姐儿跟程文荣自幼指腹为婚,你这个姨母难道不比我清楚吗”

    窦如华攥着帕子,慢悠悠道:“你也说了,我才是她姨母,这是我窦家的事,程公子究竟是跟窦家哪位姑娘定的亲,也是由我窦家说了算。”

    窦嫣紧紧咬着下唇,双目泛湿。

    沈昔月看向窦如华和程夫人,怒拍桌子,“嫣姐儿的父母跟你们是至亲、是好友!你们现在连起伙来欺负她一个孤女,实在是欺人太甚了!”

    程夫人脸色讪讪,却丝毫不以为然,程家跟窦家相交当然是以利益为先,窦大爷已经过世那么多年了,所谓交情能值几个钱何况此事还事关子女的将来,她当然要给儿子娶个好门第的女子。

    窦如华有些下不来台,怒气冲冲道:“你何必说的那么难听嫣姐儿父母都已经不在了,婚事就该由她二叔和我做主,轮不到你这个外人来插手!我们以后自会给她挑一门好婚事!”

    “嫣姐儿如今既然住在锦澜苑里,我就断然不会让她白白被人欺负,这事我是管定了。”沈昔月声音不容置喙,“今日你们必须给她一个交代!”

    程夫人一看情况不妙,连忙让身边的丫鬟去把程老爷和程文荣请来,窦如华也赶紧让人把窦家二房的人都叫过来,今日是苏家办喜宴,正好大家都在场。

    等所有人到齐,乌泱泱站了一屋子人。

    窦嫣微微有些胆怯,下意识往沈昔月身边靠了靠。

    沈昔月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目光淡定从容的跟众人对视。

    她其实也刚出阁没几年,很少见到这样的场面,可自从苏明迁失踪后,她就逼迫自己强硬起来。

    她知道自己不能退,一旦她退了,锦澜苑的这些孩子就都得跟着她退。

    现在退一步,将来就会退百步,所以一步不能退。

    窗外冷梅飘香,半敞开的轩窗飘进阵阵梅花香,杳杳、苏景毓和裴元卿站在窗外,紧紧贴在墙边偷听。

    裴元卿不习惯做这种偷听的行径,抬脚想离去,往前走了两步却发现衣摆被紧紧拽着,他转头一看,杳杳正贴着墙根聚精会神的听着,小手不自觉紧张地抓着他的衣襟。

    裴元卿无奈一叹,只能定在原地。

    苏景毓竖着耳朵,掐紧手心,眉心深深拧着。

    他觉得屋子里的姨母就像个陌生人一样,完全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可他无比清楚,这才是姨母本来的面目,难怪表姐总是很惧怕她。

    屋子里的气氛剑拔弩张。

    程文荣和窦露都被叫了过来,程文荣目光不受控制的看向站在沈昔月身边的窦嫣,微微看直了眼。

    窦嫣低眉垂首的站在那里,身段已经初露少女的婀娜,虽然臻首微垂,却能看出长相清丽动人,自有一番情态。

    他心中不由生出一丝惋惜,这样的美人若非成了孤女,他是定要将人娶回去的。

    可惜,如今窦嫣的身份已经配不上他了,顶多能给他做个侧室。

    程文荣眼中流露出些微惋惜,想起小时候跟窦嫣见面的回忆,目光不自觉在窦嫣身上凝滞了许久。

    窦露注意到他的眼神,不满的冷下脸来,重重清了下嗓子,程文荣回过神来,恋恋不舍的移开了目光。

    沈昔月拨了拨手里的茶盏,淡声问:“说说吧,这件事你们想怎么解决。”

    窦二爷大腹便便的坐在椅子上,浑不在意道:“程公子和露儿既然两情相悦,我们当然要成全他们。”

    窦如华扬起笑脸,伸手握住窦嫣的手,柔声安慰道:“嫣姐儿别急,你是我和你二叔的亲侄女,我们自然也会给你找一门好亲事,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们不会亏待你的。”

    窦嫣想到梦中他们给她挑选的那位年事已高的董老爷,只想冷笑。

    她把手从窦如华手里抽出来,冷淡道:“父母当年为我定下婚事,是正式办过订婚礼宴的,有订婚契、有信物、有见证人,如今就算程家想悔婚,也该正式退亲,把当年的礼单拿出来,两方一一说清楚,而不是随意换亲。”

    窦家人与程家人面面相觑,他们之所以私下换亲,就是为了不把事情闹大,毕竟这件事说出去不光彩,一切从简为妙。

    归根结底他们还是觉得窦嫣可以随便拿捏,根本不用那么麻烦,不值得他们大费周章。

    程夫人早有准备,从怀中掏出那支熟悉的鸳鸯金钗,轻轻晃了晃,当着窦嫣的面递给窦露,“凡事要讲证据,你说有订婚契、信物、见证人,证据在哪空口无凭,你一个刚及笄的小姑娘到处说自己被退婚,恐怕也不光彩吧”

    窦露得意洋洋的接过鸳鸯钗,高傲地看了窦嫣一眼,“我家已经接了程家的聘礼,我与程公子合过八字,六礼都快走完了,订婚信物也在我手里,你能奈我何”

    窦嫣沉默地看着她,倏然出声斥责,“没有规矩!这些话是你一个未出嫁的女儿家能当众说的么”

    窦露愣了一下,看着满屋子人,面庞窘迫烧红起来,“你凭什么管教我你以为你是谁!”

    窦嫣一改往日怯懦的模样,声音是从未有过的严厉,“我是你堂姐,窦家的嫡长女,你不懂规矩,我自然要教你,你如果不服,尽管出去问问,看我能不能管你!”

    窦家人面面相觑,都有些错愕,窦嫣一直是颗软柿子,遇到事只知道哭,什么时候这么不好拿捏了

    窦露嗫嚅着说不上话,气得使劲儿跺了跺脚,毕竟真论起来,窦家现在唯一的嫡出血脉就是窦嫣,窦嫣的的确确是窦家嫡长女,是她的长姐,她这个妹妹如果不懂规矩,由她来管教也是无可厚非的。

    程夫人不满地看了窦露一眼,微微皱眉,窦嫣其实说的没错,窦露性子骄纵,说话不分场合,实在是有些没规矩。

    其实窦嫣和窦露站在一起,她更满意窦嫣,可奈何窦嫣是个孤女,没有娘家帮衬,窦家产业现在都握在二房手里,无论怎么看都是娶窦露更合适。

    程文荣突然站了出来,走向窦嫣,“嫣妹妹,你我自幼订婚,小时候常在一起玩耍,何必闹得这么难看呢要怪只能怪世事无常……你如果还想嫁给我,一个侧室的名分我还是可以给你的,这件事是我们两家亏欠于你,想必大家也不会反对。”

    窦露眼睛圆瞪,她还没嫁过去,程文荣竟然就敢想娶侧室!

    窦嫣这一刻只觉得庆幸,庆幸自己不用嫁给这样的人!

    第26章

    窦嫣冷笑一声,嗓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怒火:“程公子说笑了,你程家的门槛太低,我是不屑进的。”

    沈昔月拿着帕子掩唇,差点笑出了声。

    程文荣没料到自己当场被拒,脸色当即难看起来,“简直不识抬举……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你以前明明温柔又胆小,是个极为乖顺的小娘子!”

    窦嫣讥讽地扯了下嘴角,眼含泪光地看向在场的人,“是,我温柔,我胆小,我乖顺!所以我就活该被你们欺负么!”

    众人呼吸一滞,都有些理亏地低了低头。

    这件事他们的确是看窦嫣好欺负,才敢这样做。

    窦嫣父母当年算是丹阳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窦、程两家联姻的事有不少人知道,他们如果想换亲,只能含糊说当年定亲的是窦露和程文荣,如果没有人追究这件事,他们可以就这么轻易糊弄过去,可窦嫣如果站出来闹,他们两家难免会被大家戳脊梁骨骂。

    沈昔月嘴角弯了起来,目光里带着一丝欣慰。

    她本来以为窦嫣会胆小退缩,没想到窦嫣却出乎意料的强势。

    窦嫣留意到沈昔月的眼神,又在心里给自己打了打气。

    沈昔月能为她出头,能在这里成为她的底气就已经足够了,她不能什么都指望沈昔月来说,沈昔月教了她这么久,她不能再怯懦的躲到沈昔月身后了。

    窦如华摸了摸手指上的蔻丹,语带威胁道:“嫣姐儿,长兄和长嫂过世后订婚契就没了踪影,当年的见证人有的已经过世了,有的跟你二叔交好,如今除了这支鸳鸯钗,你再没有证据能证明当年订婚一事。”

    窦二爷揣着手,慢悠悠道:“俗话说众口铄金,我们两家人若是咬死当年订婚的就是程公子和露儿,那这最后就是一出糊涂账,到时候程、窦两家只是没了颜面,你却是名声尽毁,再想嫁个好人家就难了。”

    窦嫣望着她眼前的这些亲人,心中默默告诉自己,她要牢牢记住他们今日的嘴脸,从今天起他们便再不是她的亲人了。

    窦露抬高下巴,得意的看着她。

    窦嫣抬起冰冷的眸,声音缓慢而有力,“谁说我没有证据”

    所有人猛的一愣。

    窗外的杳杳急的踮着脚尖往屋里看,裴元卿和苏景毓一左一右扶着她,全都是一脸无奈。

    窦嫣走至窦露面前,一把夺过她手里的鸳鸯钗,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之前,飞快按住鸳鸯钗的暗扣,从中间拧开,将两只鸳鸯一分为二,取出卷在里面的卷纸。

    众人震惊地看着她的动作,想要抬手去抢已经晚了,沈昔月飞快将窦嫣挡在身后。

    窦嫣将纸展开,一共两张,她将其中一张面向众人,纸张虽然已经泛黄,上面的字迹却依旧清晰,俨然就是当年那张订婚契,上面还盖着两家的印章,根本无从抵赖。

    窦家人和程家人面色巨变,这些年来他们都以为这张订婚契已经不见了,原来就藏在信物里!

    窦嫣摩挲着手里的鸳鸯钗,声音淡淡,“当年订婚时,是我父亲亲自找人打造了两件信物,一个鸳鸯钗,一个鸳鸯佩,这支金钗里面的玄妙之处你们自然不知道。”

    她抬头冷冷看向众人,“就算要解除婚约,你们也不该拿走我父亲给我打造的鸳鸯钗,而是应该把鸳鸯佩还给我,这是父亲为我和我未来夫婿打造的,你们不该贪婪至此!”

    窦露恼羞成怒的看着她手里的鸳鸯钗,那金钗做的精致又名贵,跟程文荣随身戴的玉佩是一对,她本来想成婚那日戴在头上的!

    窦家人和程家人面色都变得急切起来,想把订婚契抢回来,可沈昔月一直牢牢挡在窦嫣面前,寸步都不肯让开。

    这里是苏府,外面又在办喜宴,宾客众多,他们不敢闹得太大声。

    他们这一刻才意识到,沈昔月是故意挑选这样一个日子朝他们发难。

    僵持半晌后,窦二爷沉着嗓音问:“文荣和露儿的婚事已经势在必行,你们究竟想怎么样”

    窦嫣和沈昔月对视一眼,沈昔月回到椅子上坐下,窦嫣站到她身后。

    “坐下谈吧。”沈昔月道。

    众人忍着怒火,各自落坐。

    沈昔月不紧不慢地啜了一口茶,缓缓开口:“取消婚约可以。”

    其他人眼前一亮。

    沈昔月淡淡道:“给你们两个选择,一个是过明路,按照规矩流程正式把婚给退了,让所有人都知道,嫣姐儿和程公子退亲了,以后再无半分瓜葛。”

    “另一种呢”程夫人急问,他们自然不想把事情闹大,知道此事的人越少越好,不然传出去就太难听了。

    沈昔月浅浅一笑,“另一种嘛,同样是按照规矩正式退婚,不过只有两家人在场即可,但是有两个要求。”

    窦二爷眉眼沉沉,耐着性子问:“什么要求”

    “一来,你们不准坏了嫣姐儿的名声,外面的人如果知道了退婚的事,你们只能说是你们的过错,无论在何时何地都不准污蔑嫣姐儿一个字。”

    众人面面相觑,点头道:“我们可以答应你。”

    反正嘴长在他们身上,现在先答应下来也没有什么损失。

    沈昔月放下茶盏,“你们如果做下承诺,那等会便写下一张文契,你们每个人都要按上手印,以后若是让我听见有关嫣姐儿的风言风语,我就拿着这张文契跟你们对薄公堂,非要闹得人尽皆知不可。”

    众人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他们本来想将事情先糊弄过去,没想到沈昔月竟然这样较真。

    窦二爷脸上怒色难消,不悦道:“我们两家都是丹阳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难道还能反悔不成何须做到这个份上。”

    沈昔月唇角轻弯,语气极尽讥讽,“一桩早就定下的婚事,你们都能随意反悔,还试图遮掩不认,还有什么是你们做不出来的”

    众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沈昔月这些话简直是在照着他们的脸扇,一时间脸颊都火辣辣的。

    杳杳简直想跳起来给娘亲欢呼,她跃跃欲试的把脑袋探进窗里,被裴元卿面无表情的按了下去。

    沈昔月这半年来经常在外面处理铺子的事,偶尔还会亲自跟人谈生意,早就锻炼出来了,跟人谈判自然是游刃有余,显然不会被轻易蒙骗。

    窦、程两家沉吟许久,都有些迟疑。

    程文荣问:“第二个要求是什么”

    沈昔月开门见山道:“将嫣姐儿的嫁妆悉数还回来。”

    “不行!”窦露激动的站起来。

    窦大爷就窦嫣一个女儿,当年早早置办了十分丰厚的嫁妆,他们早就暗中合计好了,她先把窦嫣的嫁妆带去程家,等她弟弟成婚时,她再送回来一半给弟弟做彩礼,这样她既能撑足脸面,风光大嫁,又能经两手转换,将东西彻底变成二房的私产。

    窦二爷也急了起来,他这些年来经营不善,窦家产业一日不如一日,儿女的婚事,就指望着窦嫣的嫁妆撑场面呢!

    沈昔月唇角轻轻扬起。

    若非今日清晨窦嫣来找她,她还不知道窦家大爷如此有先见之明,竟然早早就将窦嫣的嫁妆置办好了,并且登记造册,是只属于窦嫣的私产。

    沈昔月看着几人激动的面色,不疾不徐道:“不止如此,当年窦、程两家订婚时互换的订婚礼也要各自归还,将一切归拢清楚,既然要退亲,就断得干干净净,一点瓜葛都不要留。”

    这次不只是窦家人,就连程家人也面露暗色。

    这么多年过去,当年的订婚礼他们早就拿出去送人了,窦大爷生前最喜欢玩玉石,当年交换的订婚礼,窦家送的都是一水的好玉,这几年大昭重文轻武,掀起一股清流文人风气,赏玩玉石之风渐盛,好玉越来越值钱,想要将当年那些玉石买回来需要一大笔银子。

    窦二爷和程老爷互看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出了不愿意。

    程老爷冷声道:“这是我们两家的事,窦嫣不过是一个外嫁女而已,跟你们没有关系,不用你们掺和。”

    “怎么会没关系呢窦家那份既然是窦大爷出的,当然要全归嫣姐儿所有。”沈昔月语气依旧不紧不慢。

    窦二爷神色一肃,幽幽冷笑出声:“沈氏,你最好想清楚,你男人失踪了这么久,不可能再回来了,如今你带着几个孩子,连个依靠都没有,你确定要为了一个跟你毫无关系的孤女,与我们窦家和程家为敌吗”

    窦嫣手指缩了一下,指甲下意识扣紧掌心,如果这样做会给沈昔月带来麻烦,那么她愿意放弃。

    沈昔月面色不变的握住她的手,抬头望向众人,只回答了一个字:“是。”

    空气滞住,屋子里寂静下来,能听到窗外树叶被冷风拂动的沙沙响声。

    窦如华讥讽地牵起嘴角,“不知死活。”

    窦嫣眼眶微湿,努力压下泪意,目光再次坚定起来。

    杳杳踮着脚往里看,但隔得太远,看不清每个人的脸色,急得转过身看向苏景毓和裴元卿,目光梭巡了一下,然后朝着裴元卿张开手臂。

    “哥哥抱抱!”

    苏景毓:“……”妹妹是不是嫌他比裴元卿矮

    明明他年长,这个臭小子凭什么长得比他高上半寸,好气!

    裴元卿看了一眼苏景毓黑漆漆的面庞,唇角微勾,鬼使神差地将杳杳抱了起来。

    他从四岁起就跟着宫里的教习练武,双臂有力,抱起杳杳不是难事。

    小姑娘看起来白白胖胖,抱起来却没有想象中沉,身上带着股甜滋滋的奶香。

    杳杳从窗口探出半个小脑袋,目光灼灼的看着屋子里众人各异的脸色,她这次总算看清楚了,这些人的脸色简直是精彩纷呈。

    窦二爷威胁地眯了眯眼,“你不怕”

    沈昔月轻轻抚了下鬓发,语调不疾不徐,“是你该怕才对,二爷别忘了,窦大爷才是窦家的继承人,他只有嫣姐儿这一个女儿,如果细论起来,窦家的家财应该留给窦大爷的独女……”

    “想都别想!”窦二爷激动的面红耳赤,一下子站了起来,“你们别想觊觎窦家的产业,族人是不会同意的!何况她窦嫣还是个外嫁女!”

    沈昔月盈盈一笑,“其实不难,嫣姐儿如果招个赘婿回去……”

    窦二爷气急败坏的打断她,“你们还有什么要求一次说出来!”

    沈昔月背后是偌大的苏家,如果跟他们硬碰硬,他们确实招惹不起。

    沈昔月挑了挑眉梢,嘴角弯起一抹弧度,“我刚才说的这些本来就是属于嫣姐儿的东西,本来就是你们该给的,你们两家亏欠于她,再一人拿出一处田产给她添妆,留作她以后当嫁妆,不过分吧”

    程夫人顿时站出来反对,“我们家凭什么”

    “就凭你们亏欠她。”沈昔月漠然抬眸,“是你们要退亲,难道一点代价都不想付出吗天底下哪有那样的好事,。”

    窦二爷转着手上的扳指,沉声道:“我可以答应你们,但以后窦家的一切都跟窦嫣再没有任何关系。”

    窦嫣轻轻点了点头。

    她对窦家早就没有任何留恋了,以后只求一别两宽。

    程家人面色讪讪的,不过这件事终究错在他们,如果窦家都不反对,他们也只能认了。

    沈昔月和窦嫣见好就收,没有继续逼迫他们。

    其实她们没想把窦家二房逼得狗急跳墙,虽然当年窦大爷是窦家的嫡长继承人,但窦家产业毕竟不是窦大爷一个人的,窦嫣如果想要争夺整个窦家家财,窦家的族人们也不会同意的。

    沈昔月很快亲自拟好了文契,窦嫣拿过去让他们一一按上手印。

    程夫人心底不悦,按完手印后,看着窦嫣忍不住酸言酸语,“没有父母教的,果真是没教养,我们家这样的门第是不会要……”

    “砰——”

    沈昔月一把将桌上的茶杯摔在地上,清脆的碎裂声炸开,众人吓得一个激灵。

    程夫人面色白了白,心虚地觑了一眼沈昔月。

    沈昔月冷眼扫过众人,厉声道:“从来都是做错事的人挨骂,没有给自己讨公道却要挨骂的道理!”

    程夫人呐呐收了声。

    窦二爷清了清嗓子,“当年大哥虽然给嫣姐儿留了嫁妆,但嫣姐儿毕竟是个丫头,那个时候窦家的状况不如现在,所以嫁妆其实没有多少东西,不过是半箱银子、半箱首饰、一箱陈年旧布,还有什么来着,我得想想……”

    窦露眼睛微微亮了亮。

    对啊!窦嫣那个时候年纪小,哪能记得清嫁妆有多少,还不是全凭他们随便说,反正她没有证据!

    沈昔月看着窦二爷颠倒黑白的两张嘴,神色讥讽地揉了揉太阳穴,“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可惜你这辈子注定没有窦大爷有远见。”

    窦二爷最厌恶别人说他不如窦大爷,面容扭曲了一瞬。

    沈昔月含笑看了一眼窦嫣。

    窦嫣上前一步,拿出藏在鸳鸯钗里的另一张泛黄的纸。

    “不劳二叔费心回忆,父亲当年早就拟好了嫁妆的礼单,同样放在蝴蝶钗中,我念给你听。”

    窦家人眼前一黑,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

    竟然有礼单!

    窦二爷脸上不见了刚才的得意,恨的面庞涨成了猪肝色。

    他大哥好像就是生来克他的,如今人不在了还能把他压得死死的。

    杳杳看着他们发黑的脸色,捂着嘴偷笑起来。

    裴元卿听着她咯咯的笑声,抬手拨了一下她笑得直颤小发髻。

    窦嫣清润的声音在屋子里缓缓响起,“三套珐琅点翠头面、两对红宝石掐丝手镯,十对翡翠耳坠,十对金镶玉耳珰,若干金丝花钿,若干簪首、簪脚、啄针……”

    窦二爷听到礼单记录的这么详细,双手一抖,差点喘不过气来。

    “玉如意两对、五万两白银,蜀锦五匹、蚕丝布三匹……”

    窦露越听越觉得心头在滴血,额头突突的跳,气得鼻子都歪了。

    这些东西本来都该是她的嫁妆!

    她抬头偷偷看了看程家人的脸色,只见程家人都面露诧异,他们本来以为窦嫣一个孤女,没有东西傍身,如今听到窦家大爷早就给窦嫣准备了这么多嫁妆,不由有些吃惊。

    程文荣目光贪婪的流连在窦嫣脸上,心中止不住有些后悔。

    窦露如坐针毡地动了动,脸色发沉,暗暗气恼。

    现在她不但没了丰厚的嫁妆,还让程家人听到窦嫣有这么多嫁妆,如果她以后的嫁妆比窦嫣少,程家人少不了要把她们放在一起比较,给她甩脸子。

    窦嫣拿着长长的礼单,足足念了一刻钟才停下。

    等她念完,屋子里已经悄然无声。

    “二叔,东西就这么多,你一样不少的派人给我送来即可。”

    窦二爷脸色铁青地瞪了她一眼,“你说这份礼单是真的难道就是真的我怎么知道是不是你提前准备好了这东西来骗我。”

    窦嫣微微一笑,“这份礼单乃是我父亲亲手所写,上面的字迹很好辨认,还盖有父亲的印章,我父亲的旧识应该都能认得出来,二叔如果不愿意相信可以找人来认,只是那样一来会闹到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就未可知了。”

    窦二爷面色变了几变,豁然起身,带着众人拂袖而去。

    “且慢!”窦嫣走到程文荣面前,伸手道:“把鸳鸯佩还给我!”

    程文荣恋恋不舍地摘下腰间戴了十几年的玉佩,“这玉佩我带了这么多年,早就有感情了,你何必这么小气我们权当给彼此留个念想……”

    “讨回自己的东西到了你的口中倒成了小气,可真是倒打一耙,厚颜无耻啊。”

    程文荣面红耳赤起来。

    窦嫣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玉佩,“从今往后,你我以后再无半点关系,见面也只做不识罢。”

    “你的东西我们才不稀罕要!”窦露重重哼了一声,扯着程文荣走了。

    窦嫣迈出门槛,站在台阶上望着他们的背影,忽然抬手指天,扬声开口:“今日我窦嫣指天立誓,从此以后跟窦家二房再无半分关系。”

    窦家众人回头,脸色难看至极,程家人赶紧快步走了,他们还得回去想办法把那些玉石买回来呢!

    窦二爷指着窦嫣唾骂道:“你以后没有娘家可依,等着受欺负吧!”

    窦嫣脸色漠然,“从今日起,苏氏三房便是我的娘家。”

    沈昔月走过去,站到窦嫣身侧,淡漠的望着他们,“你们记住,嫣姐儿不是孤女,她有家人,往后谁都别想欺负她。”

    窦家人面色沉郁,骂骂咧咧的离去。

    杳杳忍不住举起小手,雀跃地欢呼了一声。

    窦嫣转头看到她,破涕为笑。

    沈昔月无奈看向他们三个,刚才她就看到杳杳在窗边探着脑袋,没想到窗户底下原来还藏着两个。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裴元卿和苏景毓越来越惯着杳杳胡闹了。

    杳杳眼见暴露了,捂住嘴巴,眼睛心虚的转了转。

    沈昔月走过去,无奈地戳了下她的额头,“你让卿哥儿抱了你这么久,他多累啊”

    杳杳歪头想了想,从绣着两条小金鱼的荷包里掏出一块莲子糖,塞进裴元卿的口中,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裴元卿莫名从她的眼神里看出了几分‘做的不错,下次继续努力’的意思。

    以前他父皇鼓励大臣,都是这样赏赐金银财帛的,偶尔对待宠信的臣子,还会鼓励的拍拍肩膀。

    简直如出一辙。

    ……

    而他只得了一颗糖莲子的奖励.

    杳杳看了一场好戏,整个人神清气爽,去沈家时一路蹦蹦跳跳的,像只欢快的小兔子。

    走到院门前,她这只小兔子就被大表哥沈路云拦截了。

    沈路云是杳杳大舅沈清的独子,沈清在外为官,把独子送回来给沈懿教导。

    沈路云性格闲散不羁,是最让沈懿头疼的一位孙子。

    沈路云见杳杳这副欢喜的模样,将她抱起来捏了捏脸,“什么事这么高兴”

    杳杳正愁没有听众,立马绘声绘色的讲了起来,虽然口齿不算清晰,但她表情十分丰富,沈路云仔细听了片刻,倒也听懂了。

    杳杳说完,抱着小手跃跃欲试的看着他。

    沈路云只得含笑评了一句,“你们苏府的这位表姑娘倒是个趣人。”

    杳杳使劲点点头,她的嫣姐姐就是最好的!

    沈路云笑着将她放下。

    杳杳余光扫过长廊拐角,看见一道青色身影,连忙附到沈路云耳边小声说:“外公来了。”

    沈路云身体明明僵了一下,没敢回头看,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尖,小声说:“帮表哥打掩护,表哥请你看戏。”

    杳杳心底一喜,眉眼弯弯地举起小手,“成交!”

    她这位大表哥其实也是个趣人,沈家书香门第,世代以诗书礼仪传家,对待子嗣管教十分严苛,偏偏沈路云不喜欢读书,就喜欢听戏,还私下开了间戏楼。

    沈懿每每看到这个长孙都要吹胡子瞪眼睛,恨不能把其掰回‘正途’,若是被沈懿看到了,沈路云就别想出去了。

    沈路云在杳杳小手掌上轻轻拍了一下,朝她眨眨眼睛,然后脚下如风的从后门溜了。

    沈懿走过来,抻着脖子往后门的方向看了一眼。

    杳杳一把抱住了他的大腿,“外公!”

    沈懿停下脚步,把人拎到臂腕上,“刚才那个人是不是你阿云表哥”

    杳杳眼睛转了转,在看戏和欺骗外公之间,选择在外公脸上吧唧一口。

    “外公,杳杳今天好开心哦!”

    沈懿瞬间心花怒放,把沈路云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抱着杳杳往书堂的方向走,“杳杳有什么事这么开心”

    杳杳抱着他的脖子,又嘚嘚嘚的说了起来,因为已经说过一遍,这次复述的更为顺畅了一些。

    沈懿听过之后忍不住在心中感叹,沈家家宅清净,他只有发妻一人,不曾纳过妾室,沈昔月出嫁前从不曾沾染过这些是是非非,如今他听到女儿不但已经能够独当一面,还能够庇护他人,是既心疼又骄傲,一时间五味陈杂。

    沈懿把杳杳抱进屋,放到桌案前,“这里以后就是你听课的位置。”

    杳杳看了看坐在旁边的沈思晚和坐在身后的裴元卿,还有坐在斜后方的苏景毓,双手托着腮,乖乖在书案旁坐下。

    这还是她第一次来认真听课,对一切充满了好奇。

    屋子里一片安静,裴元卿、苏景毓和沈思晚全都坐的规规矩矩,只有杳杳双手托腮,不时晃晃小脚丫。

    因为小外孙女实在太过可爱,沈懿选择假装没看到,他拿着书册悠悠讲了起来,大家全都听得很认真。

    杳杳努力听了一会儿,忍不住伸手挠了挠脸。

    唉!生活不易,杳杳叹气。

    小娃娃的任务当然是吃喝玩乐,怎么能是学习呢

    她之前虽然急于认字,可到底还未脱小孩子心性,根本就坐不住。

    杳杳挪了挪屁股,趁着沈懿不注意,拿起桌上的纸和屁股底下的垫子偷偷溜了出去。

    沈懿瞥了她一眼,对她鬼鬼祟祟的动作不是很满意,不过没有开口阻止,毕竟孩子太小,能来感受一下学堂气氛就不错了。

    谁让小外孙女做什么都那么可爱呢

    杳杳把垫子放到庑廊上,盘着腿席地而坐,微风拂面,她轻轻伸了伸懒腰。

    沈懿确定她没有走远后,把目光收了回来。

    “川流不息,渊澄取映,容止若思,言辞安定……”

    杳杳听着屋子里的读书声,跟着小声轻念,手里拿着张纸,一边记一边低头折蝴蝶玩。

    这是窦嫣前几天教她的,她做的还不是很熟练。

    沈懿教了一个时辰,让三人认真背诵,自己从屋子里走出来,坐到杳杳旁边。

    他低下头,看向杳杳手里叠好的蝴蝶。

    “外公,送给你。”杳杳拿着蝴蝶晃了晃,放到他手里,冲他很甜的笑了笑。

    沈懿手指在蝴蝶翅膀上轻轻摩挲了一下,认真看了一会儿,然后将蝴蝶小心的拆开,恢复成白纸的模样。

    杳杳顿时急了起来,“外公!”

    这是她好不容易才叠好的!

    沈懿抬手摸了下摸她的头,“杳杳,你知道一张纸有多珍贵吗”

    杳杳委屈地扁着嘴巴,大大的眼睛里含着泪花,一点也不想回答他的问题,只觉得委屈极了。

    沈懿拭掉她脸上的泪,轻声道:“这样一张纸,够贫苦人家一顿饭钱。”

    杳杳睫毛颤了一下,一时忘了哭泣。

    沈懿徐徐道:“很多穷人家的学子刚学写字的时候,都是用树枝在沙地上写字,或者用笔蘸水在砖石上练字,待学有所成,才能在纸上写。”

    杳杳揉了揉眼睛,依然觉得委屈,“可这是杳杳送给外公的第一件礼物。”

    沈懿把纸折叠起来递给杳杳,“外公幼时贫苦,又是读书人,最见不得随便浪费纸墨,不如等杳杳学会写字,就用这张纸写一页大字送给外公,可好”

    杳杳懵懵懂懂的把纸塞进荷包里,奶声奶气说:“外公,你放心,等杳杳长大了,一定努力造好多好多纸!便宜卖给那些贫苦的读书人!”

    沈懿愣了愣……还能这样

    他本来是想教小外孙女珍惜笔墨,怎么小外孙女的想法总是这么独树一帜

    屋子里的读书声不断持续着,尤其是苏景毓,读的最大声。

    “苍苍竹林寺,杳杳钟声晚,荷笠带斜阳,青山独归远……”

    杳杳听到‘杳杳钟声晚’,眼睛倏地一亮,“杳杳的名字!”

    沈懿浅笑,“不止诗里有杳杳的名字,书里还有很多杳杳不知道的事,所以杳杳以后一定要好好读书。”

    杳杳使劲点头,她很喜欢外公每次都认真回答她的问题,没有因为她是小孩子就随意糊弄。

    “我哥哥和我未婚夫读书怎么样”

    “……”沈懿纠正,“是元卿哥哥。”

    “嗯嗯嗯。”杳杳胡乱应了两声,好奇问:“他们表现的好吗”

    “你哥哥学习态度很认真,虽然启蒙晚了一些,但进步的很快,颇有些天赋,是个读书的好苗子。”沈懿摸了摸胡须,“至于元卿……”

    “他怎么了”

    “我每次教考他,他都答不上来,如果他是学不会便罢了,可他分明是态度问题,读书很不认真。”沈懿望向屋内,“你看,我刚才布置让他们背两首诗,他只看一遍便把书放下了。”

    杳杳吃惊的眨了眨眼,怎么可能裴元卿可是满朝状元都认同的小神童!

    虽然大家会奉承皇帝宠溺的皇子,但裴元卿确实比其他人要聪明很多,连皇帝都曾感慨是‘天赐麟儿’。

    杳杳转头看了裴元卿一会儿,“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他看一遍就已经会背了”

    沈懿愣住,“那我教考他的时候,他为什么不答”

    杳杳想了想:“……也许他是懒得答”

    沈懿想起裴元卿平时连笑都懒得笑一下的样子,“……”好像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我们试试就知道了。”杳杳低声问:“外公,刚才那首有我名字的诗就是你让他们背的诗吗”

    沈懿点头。

    杳杳把放进荷包里的那张纸拿了出来,颠颠跑进堂屋里,奶声奶气地喊:“元卿哥哥,刚刚我听你们在读有我名字的诗,你帮我把那首诗写下来,我要拿回去让绿丹姐姐帮我绣到荷包上。”

    沈懿觉得小外孙女的想法实在太过离奇,简直怀疑她是为了提前把那张纸用掉,将来好不兑现承诺。

    裴元卿不疑有他,见杳杳眼巴巴的看着他,就随手提笔在纸上写了下来。

    沈懿注视着他的背影,见他一眼都没看书就开始写,不由微微诧异,难道他是看杳杳不识字,所以随意糊弄

    杳杳很快捧着墨迹未干的纸走了回来。

    沈懿目光惊疑不定地接过来,低头一看,上面的诗竟然写的一字不差,那字还写得极好,一看就是下苦功夫练过的。

    “小小年纪竟然能写得这样好,恐怕启蒙极早,有良师教导,”沈懿双手颤了颤,眼中带着浓浓的惊艳,“他能这么快就把这首诗背下来……”

    沈懿低头沉思起来。

    这个孩子恐怕聪慧非常,非一般人能比,而且从他写的字可以推测出来,他原本的家世应该很好,不然他这样半大的孩子恐怕没机会练就这样一手好字,只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才令他流落到此地。

    这样一个好苗子实在不该埋没。

    沈懿想到自己差点没留意到这孩子的才能,就忍不住一阵后怕,幸好还来得及挽救,绝不能让他浪费了这样好的天赋。

    杳杳坐在地上,拿着纸再次叠了起来,这张纸已经用过了,不算浪费!

    三个孩子离开前,沈懿将一本诗词册递给裴元卿。

    “三日内背下来,我会在三日后亲自抽查。”

    裴元卿面色如常的把书接了过去,显然不会认真看。

    沈懿皱眉,思索片刻,看了眼杳杳,清了清嗓子说:“如果错一个字……就罚杳杳一天不许吃糖。”

    杳杳:“”苦谁不能苦孩子啊!

    她还是不是外公最疼爱的崽了!

    沈懿默默无视掉杳杳眼神里的指指点点,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负着手慢悠悠地离开了。

    裴元卿瞥了眼如遭雷劈的杳杳,故意拍了拍手里的书。

    杳杳:“……”更气了!

    杳杳气咻咻地离开了沈府,回去的路上小脸发苦,低眉耷眼,像个有苦说不出的苦瓜,看得裴元卿和苏景毓直想笑。

    回到苏府,裴元卿走在前面,杳杳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他回了屋。

    裴元卿回眸看她,明知故问道:“跟着我做什么”

    杳杳杏眸弯起,露出一个甜滋滋的笑来,“哥哥一个人看书多闷,杳杳来陪哥哥看书。”

    “哦……”裴元卿慢条斯理的给自己倒了杯茶,轻轻吹了吹上面漂浮的茶叶,“可我现在没打算看书。”

    “……那你想什么时候看”杳杳笑容绷不住,在心里骂骂咧咧。

    裴元卿抿了口茶,摸了摸肚子,“好像有点饿了。”

    杳杳颤巍巍的把装着糕点的盘子端过去,用娘亲平时哄她的语气道:“吃饱喝足就看书好不好”

    裴元卿捻起一块糕点放入口中,“既然都吃饱喝足了,那当然是该洗洗就寝了。”

    杳杳:“……”汝闻,人言否。

    裴元卿顶着她控诉的目光,悠闲地吃完手里的糕点,

    杳杳苦哈哈的垂着眉毛,把书拿出来,推到他手边,充满怨念道:“你帮我数数,这本书一共有多少个字。”

    “嗯”裴元卿不明所以的看下那本书。

    杳杳睨着他,语气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一个字一天,我就是想问问,我几年能吃上糖!”

    裴元卿:“……”

    杳杳呲了呲小奶牙,“你当真不看书”

    裴元卿忍着笑,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不看。”

    杳杳气得原地跳脚,“杳杳生气啦!”

    裴元卿觉得有趣,看了她一会儿,抬手戳了戳她鼓鼓的脸颊,“生气的小孩没有糖吃。”

    杳杳顿时忘了生气,眼睛亮亮的抬起头来,“什么糖”

    裴元卿唇边溢出笑意,掏出一颗松子糖扔给她。

    杳杳把松子糖塞进嘴里,开心地蹦了一下。

    裴元卿去桌边坐下,伸出一只手来晃了晃。

    吃到松子糖的杳杳就差把‘乖巧’两个字写在脸上了,颠颠跑过去,连声音都比平时甜,“哥哥要什么”

    裴元卿挑眉看了她一眼。

    杳杳立马明白过来,眼睛刷的一亮,殷勤的把书递给他。

    裴元卿拿下灯台罩,挑了挑灯芯,眼眸映着烛火,里面像洒满了细碎的星星。

    杳杳乖乖坐到他身旁,不时端茶递水,简直是殷勤备至。

    裴元卿翻开一页,“看书很枯燥的,你确定要陪我”

    杳杳乖顺点头,“哥哥看到多晚,我就陪到多晚。”

    “哦……”裴元卿未置可否地应了一声,懒散地倚在桌边看了起来。

    杳杳双手托腮望着他精致的眉眼,如果身后有条尾巴,已经开心的晃动起来了。

    她所做的一切,可都是为了她的吃糖大业!

    第27章

    两刻钟后,杳杳思绪逐渐空茫。

    半个时辰后,杳杳耷拉下眼皮,脑袋开始一点一点的。

    裴元卿伸手叩了叩桌子。

    杳杳一个机灵清醒过来,睡眼惺忪的挪过去给裴元卿捶背,声音掺杂着浓浓的困意道:“哥哥,累吗杳杳给你捶背。”

    裴元卿轻轻勾唇,由着她柔软无力的小拳头在背上锤来锤去。

    杳杳捶了两下,动作渐渐慢了下来。

    片刻后,她脑袋咚的一下砸到裴元卿背上,身子软着滑倒,倚着裴元卿沉沉的睡了过去。

    裴元卿身子微僵,杳杳软乎乎的身子倚在他背上,呼吸带着温热的气息。

    片刻后,他抬手关上了轩窗。

    杳杳就这样倚着裴元卿睡了一个半时辰,等她揉着眼睛醒过来,天色已经彻底黑了。

    她睁开眼睛,看到裴元卿的衣襟上沾了一片口水,赶紧抬起袖子心虚的擦了擦。

    “……醒了”裴元卿转过身,卷起手里的书,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再敢把口水流到我身上,我就把你丢出去。”

    杳杳揉了揉额头,拿眼角偷偷去瞄他手里的书,见他已经翻看了少半本,两个小梨涡情不自禁的浮了起来。

    裴元卿揉了揉手腕,头也不回道:“回去睡。”

    “哥哥,你要挑灯夜读吗”杳杳刚睡醒,嗓子带着点软糯的鼻音,“杳杳陪你。”

    “再不走,你未来五年就别想吃糖了。”

    “……”

    杳杳背着手,踱着步子溜溜哒哒的回去了。

    ·

    清晨,阳光从轩窗斜斜的照进来,落在裴元卿薄薄的眼皮上。

    裴元卿睡得并不安稳,眉头紧锁,放在身侧的手指紧紧握着,片刻后,陡然睁开了眼睛。

    他粗喘着气从床上坐起来,一转头对上杳杳乌溜溜的眼睛,猛然从梦中回过神来。

    杳杳趴在床边,头顶梳着双髻,嘴里含着一块松子糖,扑扇着睫毛看他,“哥哥,你做噩梦了吗”

    裴元卿揉了揉额角,低低‘嗯’了一声。

    他梦到那日被刺杀的事,在梦里他一直逃一直逃,不知道该往哪里跑,只能顺着有光的方向去,睁开眼睛就看到了杳杳。

    杳杳手脚并用的爬到罗汉床上,发现他眼角湿漉漉的,便学着娘亲安抚她做噩梦时的样子,伸手摸了摸裴元卿的头发,“呼噜呼噜毛吓不着……”

    裴元卿额头跳了一下,“你在做什么”

    “小孩子吓到的时候都要这么安慰的。”杳杳小手继续摩挲着他的头发,说话时带着一股松子甜香,“你不知道吗”

    裴元卿神色微暗,轻轻摇了摇头。

    “我娘……早就不在了,从来就没有人跟我说过。”

    父皇以前虽然疼他,但朝事繁忙,平时都是宫女、嬷嬷们在照顾他,她们只会按部就班的服侍他,从来不会有这样逾矩的举动。

    杳杳没吭声,假装自己没注意听,有的人好像露馅了。

    裴元卿回过神来,连忙道:“这些都是我猜测的,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其实不知道我娘是不是还活着,我猜的做不得准。”

    杳杳面无表情的点点头,手指继续把玩着他的头发,看起来懵懵懂懂的。

    装,你继续装。

    裴元卿见她注意力都在自己的头发上,应该没听清他说什么,微微松了一口气,然后毫不犹豫的把自己的头发从她手里抽出来,下床洗漱。

    杳杳撇了撇嘴,把松子糖咬的咯吱咯吱响。

    某人还是做噩梦刚醒过来的时候可爱!

    裴元卿净过脸后,站在水盆前用汗巾擦脸,听到杳杳发出像小松鼠吃东西一样的咯吱声,忍不住笑问:“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杳杳咬松子糖的动作一僵,想到自己还指望着裴元卿好好背诗,连忙把咬糖的动作慢了下来,乖顺的坐到榻边。

    她可是能屈能伸苏小杳!

    “哥哥,外公说过,早上读书记得牢。”

    裴元卿从善如流的点点头,“嗯,他还说过,我不读书有的小孩就没有糖吃。”

    杳杳掐腰哼了一声。

    她好像被拿捏了!

    裴元卿唇边弧度微扬,转过身去,故意朝她甩了甩手上的水。

    水珠落下来,像晶莹的雨珠,杳杳跳起来往旁边躲,咯咯笑个不停。

    清甜的笑声在屋子里荡开,扫平了睡梦中所有的阴霾。

    裴元卿唇角的笑意不自觉扩大,玩闹够了,才去桌边把昨夜看到一半的书捡了起来。

    为了小家伙能有糖吃,他就勉强看看吧。

    杳杳在旁边探出一个小脑袋,“哥哥,你看书的时候特别好看!比我哥还好看!”

    苏景毓从窗前路过,闻言额头青筋一跳,屈指敲了敲窗户。

    杳杳看着窗上倒映的人影,慌乱的眨了眨眼睛,大声道:“当然,我哥哥最可贵的是人品,他从来不靠脸来取胜!”

    苏景毓满意的抬脚离去。

    裴元卿眼角下弯,忍不住捏了捏杳杳的鼻尖,“鬼灵精!”

    杳杳揉了揉鼻尖。

    她端水容易么!

    幸好她是能屈能伸苏小杳!

    ·

    三天后,是约定好的期限。

    杳杳放心不下,早早起床跟着去了沈府。

    坐在马车里,杳杳缠着裴元卿让他背书,裴元卿不为所动,半阖着眼睛,无论她怎么撒娇都不肯再看一眼。

    这几日杳杳就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裴元卿身后,时刻监督他,可裴元卿总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让人看不出他究竟会不会背。

    杳杳急得团团转,拉着裴元卿的手臂使劲晃了晃,“哥哥,你究竟会不会背呀”

    苏景毓抿唇,不满看了裴元卿一眼。

    妹妹都没有这样跟他撒过娇!

    裴元卿睁开眼睛,在杳杳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你猜。”

    杳杳捂住额头,觉得这个人真的好讨厌!

    三人一路来到沈府,苏景毓去正堂看书,裴元卿和杳杳来了沈懿的书房门前。

    裴元卿抬脚便想走进去,杳杳连忙抓住他的手,“元卿哥哥,你紧不紧张渴不渴用不用再看一遍书一旦忘了怎么办”

    裴元卿捏了下她泛凉的指尖,“我看你比较紧张。”

    杳杳咽了咽口水,她是真的很紧张啊!

    那可是事关饴糖、松子糖、麦芽糖……那么多糖!

    裴元卿勾了下唇角,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顶,学着沈昔月的语气道:“摸摸杳杳头,万事不用愁!”

    杳杳一把抓住裴元卿的手。

    裴元卿挑了下眉,“不让我摸头那等会儿……”

    杳杳把脑袋凑到他掌心底下,仰着头朝他笑,“我是想让你多摸几下,说不定真的有用。”

    裴元卿看着她像小月牙一样弯起来的眼眸,倏然心软得一塌糊涂。

    “……嗯,一定有用。”

    书房大门紧闭,杳杳焦急的等在门外。

    她在原地走了两圈,努力侧着耳朵想听屋子里在说什么,可惜今天的风有些大,她努力了半天还是只能听到呼呼风声,无奈在台阶上坐下。

    屋子里气氛严肃。

    沈懿坐在桌案后,拿着书随机抽查。

    裴元卿站在他面前,几乎全都对答如流,中途虽然故意停滞了几次,但沈懿能看出来他是故意为之,他似乎不想让自己显得那般聪明。

    即使沈懿早就做足了心理准备,当发现他能在三天内将整本书背下来,还是忍不住错愕。

    裴元卿对他惊讶的样子早就习以为常,微微垂下眼眸。

    这种事从他三岁起就时有发生,那个时候父皇总是很惊喜,会抱着他引以为豪的朗声大笑,会当着朝臣的面说他是上天赐予他的福星,可那又如何呢该抛弃他的时候还是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抛弃他。

    说不定父皇还会想,为什么其他皇子不是神童,只有他是说不定这也是一颗怀疑的种子,是父皇怀疑他不是亲生子的证据之一。

    所以,裴元卿现在对这种才能只觉得厌恶。

    沈懿沉思许久,郑重问道:“孩子,你是怎么想的”

    他能看得出来,裴元卿比一般的小孩思想成熟,也许是历经了变故,他身上的防备感很强。

    不过沈懿倒是没有怀疑裴元卿失忆的事,毕竟他觉得写字是一种习惯,只要多多练习就能形成一种本能,哪怕脑袋不记得了,身体也会记得。

    裴元卿抿紧唇角,很久才道:“我不会参加科举。”

    沈懿微微露出笑容,“谁说读书就一定要参加科举读书是为了明理、知事,不一定就要走科举这条路。”

    裴元卿双眉紧皱,眼中浮现起几分茫然,“可我不知道长大后能做什么……”

    他既不能参加科举,也不能入朝为官,甚至不能去京城,前路渺茫,从踏出宫门的那一刻,他就只觉得前途茫然。

    归根结底,他还只是个孩子,面对这些变故,他只是努力把一切惶恐、不安、自暴自弃的情绪压抑在心底,其实他并没有想好以后要怎么生活。

    沈懿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无论你以后想做什么,多读书都是没有坏处,至于你以后要做什么,要成为怎样的人,你还这么小,尽可以慢慢想,人生这条路很长,没有人一开始就知道这条路该怎么走,人生往往有很多分岔口,每一次的选择,都会将你带入一个未知的方向,当你白首回望时,努力走来的那条路就是你的人生。”

    裴元卿低头思索许久,“多谢您。”

    沈懿笑容慈祥,“无论你以后想走一条怎样的路,都要读好书才能具备去选择的能力,不要让自己以后找到了方向却没有能力去实现。”

    裴元卿轻轻点头。

    “明天开始好好读书,你的聪慧不能浪费,我会多给你布置任务,有不懂的地方随时都可以来问我。”

    裴元卿抿了下唇,“下次可不可以别再……”

    沈懿笑出了声:“放心,不会再用杳杳的糖威胁你的。”

    通过这次的事他是看出来了,这孩子虽然平时看起来冷冰冰的,其实心里十分在乎杳杳,不然这次也不会这么听话。

    能收到这么好的一个学生,他觉得很欣慰。

    相比起他教过的学生能成才、能考取功名,他更希望他们能长成一个很好的人。

    一刻钟后,裴元卿从书房里走了出来。

    杳杳立即拍拍屁股站起来,神色紧张问:“怎么样”

    裴元卿把一个匣子塞到她手里,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杳杳打开一看,匣子里装满了香糖果子。

    她惊喜的叫出声,抱着一匣子香糖果子,颠颠追上去,“是外公给的吗”

    裴元卿看着她撒满光亮的眼眸,轻笑了下,“嗯,背诗的奖励,是先生的学生从京城带来给他的。”

    “什么先生啊,你该叫外公才对!”

    裴元卿翘起唇角,“行,外公。”

    杳杳抱着匣子,蹦蹦跳跳跟在他身后,开心不已。

    既然有奖励,那就证明裴元卿通过了考验,已经把书里的内容都背下来了,那她以后就可以继续吃糖了!

    ……

    窦、程两家那日离去后,窦嫣就将嫁妆礼单誊抄了一份,派人送去窦家,可窦家一直没有回音,又派人将当初互换的订婚礼单送去了程家,程家过了半个月才勉强将东西凑齐送过来。

    窦家一直闷不吭声,沈昔月派人催了三次,他们才磨磨蹭蹭送过来了一部分嫁妆。

    那些嫁妆一箱箱的运进苏府,引起了府内不小的轰动。

    窦嫣这几年在苏府里不声不响的,大家都只把她当做一个借住的孤女,府里下人对她多有不敬,如今才知道她竟然还有这么多私产,不由都有些惊讶。

    窦如华正好撞见这一幕,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早知如此,她当初还不如对窦嫣好些,至少这些嫁妆能落到她手里去!

    可她现在后悔也晚了,窦嫣根本就不把她当姑母看!反而对沈昔月言听计从,简直比亲姑母还亲。

    窦如华气病了一场,一连几日没出门。

    锦澜苑里依旧一片热闹,沈昔月腾出一间库房给窦嫣放嫁妆,将东西一一妥善放置好。

    窦嫣仔细查验,发现少了十几样东西,于是又写了张单子给窦府送去,让他们补齐。

    如此来来去去几回,待窦家将所有东西都送齐,丹阳城里落了冬日的第一场雪。

    沈路云兑现承诺,带着几个小的偷偷去了他开的戏楼。

    杳杳见窦嫣刚解决完婚事有些闷闷不乐,便把她也带上了。

    一行人乘着马车来到戏楼,杳杳仰头一看,戏楼竟是以大表哥的名字命名的,叫路云楼。

    杳杳心里暗啧一声,无怪乎外公如此生气,表哥这戏楼虽说是偷偷开的,但从戏楼的名字到装潢都着实招摇,就差把他沈路云三个大字刻在牌匾上了。

    沈路云仿佛看出她心中所想一般,把她抱了起来,“我这叫大隐隐于市。”

    杳杳撇嘴,觉得他就是懒得取名字。

    沈路云粗手粗脚,杳杳嫌他抱的不舒服,窦嫣从马车里钻出来,她马上就蹬着腿,朝窦嫣伸出手臂。

    沈路云在杳杳鼻子上捏了一下,“小家伙竟还敢嫌弃我。”

    窦嫣把杳杳接了过去,面上盈盈含笑,动作却十分利落,好像晚了片刻都能委屈了杳杳一样。

    沈路云觉得好笑,似笑非笑的朝她看了一眼。

    窦嫣今日穿了一件杏色襦裙,脸上未施粉黛,称不上令人惊艳的漂亮,但巴掌脸配着小巧精致的五官,令人一见便觉得舒服,像一朵含苞待放的杏花。

    沈路云转着手里的折扇,笑说:“窦姑娘,久仰大名。”

    窦嫣作揖还礼。

    雪花纷纷扬扬的落下来,光影流金,落在他们的肩头。

    窦嫣给杳杳将斗篷带系紧,将人抱进戏楼,裴元卿和苏景毓紧随其后。

    戏楼一共分为两层,一楼已经坐满了人,沈路云直接带着他们上了二楼。

    杳杳抓着栏杆往下看,戏楼布置的很雅致,戏台围在中间,唱戏的人已经穿好了戏服,正在准备上台,整个戏台木雕彩绘,散发着淡淡的木质香。

    杳杳留意到,沈路云竟然还偷偷拿了沈懿两幅画悬挂在墙上,给整座戏楼增添了几分古韵。

    杳杳觉得,如果被外公发现,肯定得暴跳如雷,不过外公素来文雅,很少发火,也不会动手打小辈,顶多就是把大表哥关半个月禁闭。

    杳杳指了指那两幅画,然后威胁的看向沈路云。

    哼哼,小心她找外公告状。

    沈路云没想到这小祖宗如此眼尖,竟然一眼就看出这两幅画是出自沈懿之手,赶紧讨好的让人把瓜果梨枣、各式糕点都端了上来。

    杳杳脱了斗篷,坐到专门给她准备的小椅子上,接过沈路云递过来的茉莉茶,满意地啜了两口。

    茉莉花味道清香,口感顺滑,杳杳忍不住多喝了几口,开心的晃了晃腿。

    她这位大表哥实在是会享受,难怪这戏楼生意不错,她才来了一次,就已经开始想来第二次了。

    沈路云讨好的给她捏了捏小胳膊小腿,好声好气问:“小祖宗,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杳杳吸了口柿子汁,奶声奶气说:“一看就能认出来了呀,跟外公书房里挂的画风格一模一样。”

    沈路云抓了抓脸,很容易认出来吗他怎么一点都分不清

    不过用他爷爷的话来说,他在笔墨书画一道上是一点天赋也没有,认不出来也实属正常。

    苏景毓也是第一次来戏楼,兴奋的东张西望着,即使面上努力装平静,四处乱瞟的眼睛还是出卖了他藏不住的孩子心性。

    他兴冲冲的看了一圈,转过头却发现裴元卿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仿佛对周遭的一切热闹都不甚感兴趣。

    苏景毓默默握紧小拳头,以后谁再说他少年老成,他就把裴元卿拉过去给他们看,跟裴元卿相比,他简直太活泼稚嫩了好吗

    锣声敲响,穿着戏服的人纷纷上台,大家全都聚精会神的看了过去。

    窦嫣平时很少出门,除了幼时父母带她去过戏楼,再不曾在戏楼里听过戏,因此觉得十分新奇,看得目不转睛。

    杳杳和苏景毓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家伙,更是看得身体前倾,跟着戏台上的人变换表情,时而悲时而喜,连手里的糕点都忘了吃。

    裴元卿靠在椅背上,听着台上咿咿呀呀的声音,神色有些意兴阑珊,以前太后最喜欢听戏,宫里的戏楼总是十分热闹。

    太后是乾丰帝的嫡母,却不是乾丰帝的亲娘,如今后宫群龙无首,乾丰帝没有再立皇后的打算,是六妃之首的妤贵妃在代管后宫,而妤贵妃是太后的亲外甥女。

    有着这一层关系在,太后十分疼宠妤贵妃所生的二皇子,对皇后生的祁烈和祁粲态度十分冷淡,还屡次想逼乾丰帝立妤贵妃为皇后。

    当初大家都以为裴雪英已经死了,如果不是乾丰帝登基后立刻册封长子祁烈为太子,恐怕太后和妤贵妃还不知会使出多少手段来,后来裴雪英怀着身孕归来,乾丰帝立即册封其为皇后,才彻底稳固了皇后的地位。

    因为太后的缘故,裴元卿很少去宫里那座戏楼,倒是皇兄,每次到了年节就不得不去太后面前敬孝,在那里陪坐听戏,顺便听太后和妤贵妃冷言冷语,每次回去都十分疲惫。

    裴元卿微微出神,有些想不通,有太后罩着妤贵妃和二皇子,他们究竟是犯了什么大错,父皇才会下如此狠手处置他们竟然还发落了妤贵妃全族,从而牵连到了孔宜的娘家……想必是犯了不可饶恕之罪,连太后都保不住他们。

    楼下传来阵阵呼喝,锣鼓声变得越来越激烈,戏曲唱到酣畅处,杳杳激动的差点从板凳上跳起来。

    裴元卿低头啜了口茶,目光掠过台上,眼神突然顿住。

    台上正在唱《斗三关》,以前宫里也唱过这出戏,这出戏里的打斗场面十分多,裴元卿记得当初在宫里表演的那个武生打的很好,当时引来阵阵喝彩,可现在台上这位武生竟然比宫里那位武生打的还要的精彩。

    现在的武生都这么厉害吗宫里养的戏班子往往都是最厉害的,没想到民间竟然还卧虎藏龙。

    裴元卿坐正身子,逐渐看得认真起来。

    台上的武生一看就是个练家子,他越看越觉得奇怪,这样的身手即使放到御前护卫里也是数得上的人物,怎么会在一个戏楼里唱戏

    裴元卿疑惑的转过头,问沈路云,“此人是何人”

    沈路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端茶的动作微不可查的顿了一下,笑道:“他是戏楼里的长靠武生,名叫李忠,就是个普通唱戏的。”

    裴元卿没再多问。

    一出戏看完,大家都十分尽兴,沈路云又带着他们去了隔壁酒楼,等全都吃饱喝足,才把他们送回去。

    杳杳拍了拍饱饱的小肚子,十分的满足。

    谁说阿云表哥不靠谱的明明很靠谱!

    跟着阿云表哥出来玩尤其靠谱!

    苏景毓忍了一路,回到锦澜苑,再也忍不住兴奋劲,在地上捡了一根树枝,学着武生耍长枪的样子,在院子里哼哼哈嘿的比划起来。

    沈昔月站在游廊下,哑然失笑。

    她很少看到苏景毓这么活泼的样子,不由欣慰,觉得小孩子还是多动一动好,便由着他在院子里跳来跳去。

    杳杳开心得脸颊红红的,迈着小短腿跑过去,扑到娘亲怀中,跟娘亲说今天玩的有多开心。

    沈昔月摸了摸她鼓起来的小肚子,无奈地带着她和裴元卿在游廊里散步消食。

    裴元卿:“……”他没吃撑啊!

    沈昔月瞟了一眼他鼓起来的包子脸,心里拼命忍笑。

    逗小孩真的很有趣啊!

    哎——每个小包子脸都很想戳一下。

    雪花纷纷扬扬,锦澜苑里一切岁月静好。

    这一年的除夕,窦嫣给大家都准备了礼物,以前她手里没银子,只能尽量亲自做些绣品和糕点送给大家,现在她拿回了嫁妆,便给大家都准备了一份礼物。

    沈昔月是一套红宝石头面,杳杳是一对百福小金镯,苏景毓和裴元卿是墨玉各一块。

    大家知道是窦嫣的一片心意,便没有拒绝,只有沈昔月没有收下头面,只留了一对红宝石耳坠,剩下的都让她拿回去了。

    这一年来,沈昔月管理的铺子生意都做的风风火火,连苏昶都夸了她几次,新年新气象,年后她拿出来一间绸缎铺给窦嫣练手。

    她本来就觉得窦嫣刚及笄就成婚太早了些,如此一来,便想让窦嫣再留两年,慢慢挑一门好婚事,这期间不如让窦嫣多学些本事。

    窦嫣自然是一百个乐意,自从取消婚约后,她心情越来越好,以前她觉得自己是无处可依的浮萍,如今沈昔月让她明白,夫家不一定是依靠,只要自己足够强大,自己就能成为自己的依靠。

    杳杳这个年过得很兴奋,因为她虽然还没过三岁生辰,但她过完年就四虚岁了!

    她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了,可以帮忙做事了,于是让田嬷嬷抱着她四处贴福字,忙得不亦乐乎。

    ……可惜她有个煞风景的未婚夫。

    “大人是不会让别人抱着贴福字的。”

    杳杳听到这可恶的声音就知道是谁,暗暗磨了磨牙,转头望过去。

    裴元卿倚在大门边,穿着沈昔月亲手做的锦衣,剑眉下是一双熠熠星眸,鼻梁高挺,嘴唇上薄下厚,唇边勾着一抹坏笑。

    他身后不远处,苏景毓尝试着点响了人生中第一个炮竹,鞭炮声噼里啪啦的响起来。

    裴元卿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

    苏景毓捂着耳朵往这边跑,两人撞到一起,摔了个狗吃屎。

    杳杳咯咯笑出了声,裴八岁和苏九岁也没比她大多少嘛!

    ·

    又一年春,梨花开满枝头,苏明迁已经失踪满三年,依然杳无音讯。

    杳杳个子长高了一些,面颊依旧白嫩圆润,性子活泼,锦澜苑里每天都荡漾着她的欢笑声。

    这日,苏昶把大家召去,面色沉重,沉默了许久才声音嘶哑的开口:“给三郎立个衣冠冢吧。”

    沈昔月捂住嘴,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苏景毓也慢慢红了眼眶。

    老太太换了个坐姿,眼中漫过一丝快意。

    她望着偌大的府邸,心中止不住的快活,等她儿子接手整个苏家,这里的一切都将是她的,她会名正言顺的上苏家的族谱,拥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最后还是她赢。

    苏昶叹息道:“我不会放弃寻找三郎的,但他如果已经不在了,我也希望他不要做个孤魂野鬼,所以……还是给他立个牌位吧。”

    沈昔月低眸,拿着帕子擦了擦泪,“全凭父亲做主。”

    其他人纷纷点头。

    气氛沉重,事情定下来后,大家就各自散了。

    沈昔月心情低落,回去的路上一路无话,回到锦澜苑后就进屋休息了。

    苏景毓在台阶上坐下,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神色有些黯然。

    明月皎皎,繁星闪烁,清辉洒落一地。

    杳杳挨着他坐下。

    苏景毓红着眼眶,哀声问:“妹妹,你说父亲是不是已经变成天上的星星了”

    杳杳仰头认真看了看闪烁的繁星,“天上没有爹爹。”

    苏景毓激动的转过头来,“你也觉得父亲还活着”

    杳杳笃定地点了点头。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她就是知道父亲早晚会回来的,可能跟剧情有关,只是她一时想不起来。

    苏景毓想起那些奇怪的梦,莫名相信妹妹的话,一颗心安定下来,再看天上的月亮都比刚才要圆。

    杳杳微微扭过头,看向坐在她旁边的裴元卿。

    裴元卿也在仰头看着月亮,不知道在想什么,侧脸看起来有些孤冷寂寥。

    杳杳一手牵住苏景毓,一手牵住裴元卿,轻轻晃了晃他们的手,想要把自己身上的温暖传递给他们。

    她总觉得自己知道很多事,却都记不清了,不过这样也挺好,未知的明天也很有趣的。

    裴元卿低头看她。

    杳杳小小的掌心像个小火炉,在黑沉沉的夜里给人带来一丝温度。

    三人坐在台阶上看了许久月亮,夜色深了才回屋睡觉,睡得都有些迟,第二天整齐划一的懒了床。

    杳杳醒来,天色已经大亮。

    她匆匆洗漱完,听绿丹说苏景毓还没睡醒,嘴角一翘,踮着脚尖去了隔壁。

    苏景毓迷迷糊糊中,感觉自己的头发好像变成了海草,还被什么缠住了,发丝有些痒。

    他抬手拽了拽却没拽动,便顺藤摸瓜的把手往上抬,抓住缠住他头发的根源,用力掀倒。

    杳杳坐在床边给哥哥编辫子,正编得起劲,身子便一歪,不受控制的倒在床上。

    哥哥翻了一个身,手臂横着压到她身上,继续呼呼大睡。

    杳杳用力去推,无奈力气太小,根本推不动,只好伸手去扯苏景毓的脸,“哥哥,醒醒!”

    苏景毓困得睁不开眼睛,索性掀开被子将她罩在里面,咕哝道:“让哥哥再睡一会儿……”

    杳杳手臂被困在被子里,脱不开身,于是在被子里转了一圈,用小脚丫蹬他,试图从被子里钻出去。

    苏景毓手臂收紧,半个身子都压在杳杳身上,打起了小小的鼾声,眼看着又要睡过去了。

    杳杳小脸累的通红,余光看到裴元卿从门前走过,连忙扯着嗓子喊:“元卿哥哥,快救杳杳!”

    细细软软的声音,像是一只小奶猫在叫。

    裴元卿扭头看了一眼,推门走了进来。

    杳杳赶紧朝他伸手,双眸晶亮,像看到了救星。

    裴元卿瞥了一眼苏景毓被编成无数条小辫子的头发,目光同情又无奈,走上前去将杳杳从被子里解救了出来。

    杳杳张开小手臂,裴元卿就习以为常的将她抱了起来。

    杳杳眼睛一转,顺势一脚踢在苏景毓的脸上,开心的给自己报了仇。

    苏景毓终于被她吵醒了,抬手就抓住她的脚腕,在她白白胖胖的脚底心挠了起来。

    “哈!咯咯咯……元卿哥……哥……快救我!”

    裴元卿见她笑的眼泪都出来了,抬手握住她的脚腕,从苏景毓手里往外拽。

    苏景毓不肯撒手,还趁机手脚并用的去拉裴元卿的胳膊,裴元卿没有防备,被他拽了过去,抱着杳杳双双扑到床上。

    苏景毓趁机翻身,将他们二人压在身下,伸出‘魔掌’就去捏他们的脸。

    杳杳和裴元卿惨遭兄长揉脸,都有些懵,待反应过来,立即反扑过去,裴元卿抓苏景毓的腿,杳杳挠苏景毓的脚,轮到苏景毓笑的停不下来。

    三人闹成一团,欢笑声一直传到屋子外面去。

    沈昔月倚在门边,含笑看着他们,本来因为苏明迁而沉闷的心情稍微缓解了一些。

    她与苏明迁夫妻一场,她心中不难过是不可能的,不过现在最要紧的是把这三个孩子养大,如此她也算不辜负苏明迁了。

    等他们三个闹得差不多了,她才抬手叩了叩门扉,“好啦,快出来用早膳,给你们煮了鲜虾小云吞。”

    杳杳一听有自己喜欢的鲜虾小云吞,脑袋立马从被子里钻了出来,发髻歪斜,头发乱糟糟的,随后另外两个小脑袋也钻了出来,其中一个头发上还编满了辫子。

    沈昔月把三人拎过去洗手,在旁边啧啧了两声,故意揶揄道:“我怎么闻着你们手上都是脚丫子味”

    三人:“……”

    杳杳难以置信的抬起小手闻了闻,瞪向苏景毓的脚。

    裴元卿也嫌弃的使劲搓了搓手。

    苏景毓气个倒仰:“我才不脚臭!”

    “我的脚更不臭,娘亲说过,我的脚香香的!”杳杳很有自信,腆着脸反驳。

    三人一边吵嘴一边抢澡豆搓手,盆里的水溅的到处都是。

    沈昔月将杳杳头发简单重新绑好,看到苏景毓满头的辫子却有些发愁,辫子太多,等拆完云吞恐怕都凉了,只能先带着他们去用饭,等吃过早膳再着手拆掉.

    春末时节,草木葳蕤,院子里百花开得正好,花蕊娇艳。

    沈昔月唤来窦嫣,几人便在院子里的石桌上用早膳,吃着热腾腾的小云吞,整个身体都热了起来。

    微风送来阵阵春意,夹杂着淡淡的花香

    一碗小云吞下肚,厨房又端来了甜汤,一人一碗慢悠悠的喝着。

    三个孩子余怒未消,瞪着眼睛,在桌子底下互相踢腿,你踹我一下,我蹬你一脚,忙得不亦乐乎。

    沈昔月无奈,拿出昨日街上买的竹蜻蜓分给他们,他们这才消停下来。

    杳杳新奇地看着手里的竹蜻蜓,小手拨个不停,忙得顾不上两个讨人厌的哥哥。

    曲廊外传来脚步声,田嬷嬷满头大汗的跑进院子里,挥着帕子,边跑边喊:“夫人!沈家大爷来了!”

    沈昔月拿帕子拭了拭嘴角,莞尔道:“大哥竟然回来了,那你还不够快些把他迎进来,怎么反倒自己先跑回来了。”

    田嬷嬷粗喘着气,激动的声音都在颤抖,“还有三爷……大爷把三爷带回来了!”

    沈昔月一怔,“三爷”

    “沈家大爷把苏家三爷带回来了!”田嬷嬷激动的语无伦次,“您夫君他回来了!”

    众人身体一震,全都难以置信地望向她。

    沈昔月一下子站了起来,“谁你说谁”

    田嬷嬷老泪纵横,“三爷!咱们三爷还活着!您的夫君活着回来了!”

    沈昔月双唇抖动,眼眶瞬间红了起来,“明迁”

    “是!三爷……”

    沈昔月眼泪喷涌而出,提着裙摆就朝门口奔去。

    她跑得太快,没看到田嬷嬷欲言又止的神色。

    “爹爹……”苏景毓神色恍惚了一下,激动地抓住杳杳的手,跟着往外面跑,“爹爹回来了!”

    裴元卿和窦嫣慢一步跟了上去。

    消息很快传开,顿时像炸开了锅,一时间府里万分喧嚣,大家全都朝着门口涌去,有人不敢相信、有人惊喜,也有人脸色难看,每个人都想去门口看一看那人究竟是不是已经失踪三年的苏明迁。

    杳杳手里拿着竹蜻蜓,随着人流,气喘吁吁的跑到门口。

    门口挤满了人,就连老太太都急匆匆的赶了出来,面色犹如五雷轰顶,大房和二房的人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

    第28章

    沈清站在马车旁,抬手掀开了车帘。

    众人不自觉屏息望去。

    一名清瘦的男子从马车里钻了出来,身量极高,虽然穿着一身粗布衣裳,却不掩风华,眉清目秀,风姿俊逸。

    苏昶陡然睁大眼睛,一声呼唤好像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一样,沙哑中带着哽咽:“明迁……”

    杳杳抬头望去,娘亲和兄长眼睛里都泛起了激动的泪光。

    看来这人当真是她的亲爹。

    杳杳站在人群里,目光灼灼地盯着苏明迁看,惊讶地瞪圆了眼睛,原来她爹爹这样好看!

    裴元卿也抬头望去,恍然发现,杳杳那双杏眼竟是随了她父亲。

    女孩子长着这样一双眼睛,显得娇甜清润,男人长着这样一双眼睛,就显得少了几分凌厉,气势不够摄人,但多了几分温润绵长,看起来平易近人,更容易亲近。

    苏明迁从马车上下来,仰头看向苏府的牌匾,脸上神色有些不安和茫然。

    “相公……”

    一道娇媚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来,众人不自觉愣了一下,陡然回神。

    杳杳踮着脚看去,只见苏明迁转过身,从马车里抱出一个跟她年纪相当的女娃娃,随后一名纤弱的女子从马车里钻了出来,一身素衣,面容姣好。

    一阵风吹来,杳杳手里的竹蜻蜓呼啦呼啦的转。

    她注意到娘亲的身子轻轻晃了一下,不由担忧地望了过去。

    沈昔月脸上欢喜的神色僵住,神色怔愣,眼中似乎有些茫然。

    杳杳疑惑的转过头,发现哥哥身子也僵硬住了。

    “怎么了”她小小声问。

    苏景毓忽然紧紧握住她的手。

    杳杳发现哥哥的指尖有些凉,娘亲的面色也渐渐发白,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倒。

    杳杳不明所以的眨了眨眼睛。

    周遭一片死寂。

    沈清带着苏明迁走过来,神色十分复杂。

    苏明迁面对乌泱泱的一家子人,拘谨的挠了下头,表情无措,目光里带着浓浓的陌生感。

    众人目露疑惑,一时间没敢贸然上前。

    苏昶察觉到不寻常之处,声音颤抖问:“杳杳她大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杳杳疑惑地看了看大家,又瞅了瞅苏明迁带回来的女子和女娃娃,女娃娃脸上长着颗小小的泪痣。

    沈清轻叹一声,抬头看了一眼勉强维持着镇定的妹妹,五味陈杂。

    “妹夫……失忆了。”

    平地一声雷,众人猝不及防的呆愣住。

    苏明迁失忆了

    ·

    半个时辰后。

    大家坐在堂屋里,终于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沈清在外做官,十天前外出巡查,路上乘坐的马车木轮坏了,车夫只好就近停靠,需要两个时辰才能修好。

    沈清闲着无事,便去附近的村镇逛了逛,没想到竟然在集市上遇到了失踪的苏明迁。

    当时苏明迁正在卖鸡蛋,穿着粗布短打,沈清差点没认出来。

    原来三年前苏明迁遇到船难后,被江水冲到了岸边,撞伤头部,失去了记忆。

    苏明迁带回来的女子名唤虞宝琳,当初就是虞宝琳救了他。

    两人已经结为夫妻,还生了一个女儿,因为苏明迁不记得自己姓什么,女儿便随了母亲姓,取名虞念灵。

    沈清惊诧过后,顾不得其他,赶紧把人带了回来。

    听到事情的经过,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

    窦如华安静了一会儿,没忍住噗嗤一声掩唇笑出了声。

    众人抬眼望过去,她赶紧拿帕子遮了遮嘴角,幸灾乐祸道:“我这是替弟妹开心呢,如今不但三弟回来了,还多了个女儿,弟妹这是双喜临门呢。”

    沈昔月淡淡看了她一眼,红唇微抿。

    “……弟妹”苏明迁惊讶的抬起头。

    “是啊。”窦如华眼中浮起讥讽的神色,“三弟不记得了吧你家中是有妻有子有女的,这位就是你夫人。”

    苏明迁吃惊地抬起眼眸,看向对面这个对他而言极为陌生的女子。

    她穿着淡色褙子,配着杏色百迭裙,青丝用一根玉簪固定,身子清瘦,面容素雅清丽,腰肢纤纤不及一握,手指紧紧抓着手中团扇,手背上淡色青筋微微浮起。

    苏明迁低头看去,她身旁站着三个孩子。

    其中一个小女孩正好奇的望着他,一双乌黑圆润的杏眸像极了他,圆圆的小脸蛋白里透粉,浑身透着讨喜的机灵,手里举着竹蜻蜓,露出的小手臂似藕节般白嫩,穿着藕色小襦裙,发髻上绑着小珍珠串成的五瓣珠花,像莲花仙子化成的仙童。

    苏明迁心口发热,一看她便觉得喜欢,心底有一种冲动,很想将她揽入怀中抱一抱。

    他声音激动问:“这就是我女儿吗”

    苏昶眼中含泪地点了点头,“是,她出生时你就失踪了,因此取名杳杳,我们都期盼着能把杳无音讯的你盼回来。”

    苏明迁鼻尖泛酸,半天才把目光从杳杳的身上挪开,看向杳杳身旁扎满了辫子的‘小姑娘’,

    ‘小姑娘’看向他的目光灼热又饱含情绪,两只小拳头紧紧握着,眼中隐隐闪动着泪光。

    苏明迁擦了下湿润的眼角,“这位也是我女儿吗”

    众人:“……”

    苏景毓脸一黑,激动的情绪戛然而止,忽然觉得短短三年不见父亲的眼睛好像就瞎了。

    苏昶尴尬的清了下嗓子,“这是你的长子。”

    苏明迁看了看长子别致的发型,沉默片刻,呐呐应了一声,神色依旧万分激动,又转头看向苏景毓旁边的裴元卿,“这孩子是……”

    “是你未来女婿。”苏昶道。

    苏明迁:“”

    苏明迁没来得及消化这接二连三的消息,窦如华就掩唇笑了起来。

    “弟妹,你可真是好福气,还能把三弟盼回来,还不快谢谢人家虞娘子,如果没有她,三弟说不定就回不来了。”

    沈昔月垂下眼眸,当真站起来对着虞宝琳福了福,“多谢你,你救了三爷,我真心实意的感谢你。”

    苏明迁怔了一下,抬头看去,沈昔月垂下的眼睫很长,在眼睑上遮下一小片阴影,看起来脆弱又坚韧,让苏明迁的心口像被狠狠的戳了一下,有种酸涩的愧疚感在心口蔓延开。

    虞宝琳站起来,扶住沈昔月,“夫人客气了,明迁也是我相公,我救他是应该的。”

    她举止十分大方,一点都不像乡野村妇,反而带着种大家闺秀的气质,但说话时却暗藏锋芒,隐隐带着些微挑衅。

    杳杳抬眼望去,轻轻皱了皱小眉头。

    不知道为什么,她听到虞宝琳的名字便觉得十分熟悉。

    虞宝琳……虞……宝琳……

    杳杳揉了揉额角,反复咀嚼这个名字,忽然脑中灵光一现,终于想起了自己究竟穿【看小说公众号:这本小说也太好看了】进了哪本书里!

    整整三年,她不记得自己来自何处,也不记得自己穿进了哪本书里,如今总算是想起来一部分了。

    她分明是在一本带球跑的狗血文里!

    书名叫《暴戾王爷的逃跑娇妻》!

    女主就叫虞宝琳,是个日常被掐腰欺负哭,内心却无比坚定的小白花。

    虞宝琳本是官家千金,及笄后被许给男主祁凌风。

    听书名就知道男主是位王爷,祁凌风是乾丰帝的幺弟,看起来玩世不恭,实则野心勃勃,很符合狗血文学男主的标配。

    两人成婚前夕,虞宝琳的祖父获罪连累全家,满门抄家,男子为奴、女子为婢,虞宝琳一夕之间跌落尘埃,从官家千金变成了罪奴,跟祁凌风的婚事自然作罢。

    他们既然是书中的男女主,自然注定纠缠不清。

    两人早就情根深种,祁凌风虽然没能拯救虞家,却想办法将虞宝琳调到了他的王府里做婢女,两人朝夕相对,感情越来越深,水到渠成的有了肌肤之亲。

    可虞宝琳的身份注定她无法成为王妃,而祁凌风狼子野心,一直暗中谋划想要谋权篡位,美名其曰是为了坐上皇位给虞宝琳一家报仇。

    从此以后,虞宝琳便拿了古早虐身虐心剧本。

    祁凌风为了巩固权势地位,娶了一个女子又一个女子进府,他不但暗中结党营私,还故意花天酒地,让乾丰帝以为他玩物丧志,对他放松警惕。

    虞宝琳只能以泪洗面,看着他娶了王妃,又看着他娶了一房又一房妾室。

    王妃尹青青得知了祁凌风和虞宝琳的奸情后,屡次设法折磨虞宝琳,仗着王妃的身份让她在人前出丑,将她高傲的自尊一点点碾碎。

    自从王妃进门之后,虞宝琳日子过得苦不堪言,祁凌风总是让她忍一忍,等他权力在握,就不会让她再受委屈。

    虞宝琳努力隐忍,眼睁睁看着府里的姬妾生了一个又一个,只能把眼泪往肚子里咽。

    直到她自己怀有身孕,差点被王妃折磨得滑胎,她才幡然醒悟,趁着祁凌风给嫡子大办满月宴,偷偷带球跑了。

    女主落难,往往都有炮灰男配相助,虞宝琳自然也有。

    ……显然那个炮灰男配就是苏明迁。

    虞宝琳流落乡野,身上的盘缠刚出京城就被偷了,她身负美貌又怀有身孕,一路万分艰难,就在她走投无路时,遇到了昏迷的苏明迁。

    虞宝琳历经家族覆灭和王府后宅争斗,早就不再是单纯良善的官家小姐。

    她遇到昏迷的苏明迁,原本没想救人,只想拿走苏明迁身上的财帛,只不过她心思缜密,发现苏明迁身上的衣裳都是上好的绸缎,随身所带金银也不少,猜测出苏明迁应该是贵家公子,若是能活过来,说不定会报答她的救命之恩,所以她拿着钱帛离开后想了想又折返回去,随手把苏明迁救了回去。

    她用苏明迁的银子置办了两间屋子,没给苏明迁找大夫,就把苏明迁扔到榻上自生自灭,后来,苏明迁奇迹般的醒了过来,却失忆了。

    虞宝琳本来觉得无利可图,想再把人扔出去,可转念一想,她肚子越来越大,独自在这陌生的村镇中,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

    自从她搬到这里,就有不少好色之徒在门口徘徊,是因为有苏明迁在,那些人才没敢轻举妄动。

    苏明迁失忆后懵懂无知,对醒来后看到的第一个人十分信任,虞宝琳看得出来,苏明迁失忆前应该读过书,举止有礼,一看就是老实忠厚之人。

    她略一合计,心中便有的打算,她告诉苏明迁,她是他的新婚妻子,肚子里怀着他的孩子。

    苏明迁虽然失忆了,却隐隐约约记得,他急着赶回家就是因为家中妻子有孕在身。

    自此,他便对虞宝琳的话深信不疑。

    这三年来,虞宝琳以生孩子时身体受损为由,一直不曾跟苏明迁同房过。

    苏明迁也没有逾矩的行为,就住在隔壁的厢房里,任劳任怨的挣钱照顾她们母女。

    ……

    不愧是带球跑文学,果然很狗血。

    杳杳年纪太小,脑袋里难以承载太多记忆,更多的就想不起来了。

    她再抬起头看向对面的父亲时,目光都变了。

    不愧是狗血文里的炮灰男配,只负责在女主需要的时候出现,然后默默付出,妥妥一个冤大头。

    苏明迁一直偷偷留意着杳杳,只要想到这么冰雪可爱的女娃娃是他女儿,他就忍不住一阵激动。

    他心底有一种感觉,好像他以前万分期待这个女儿的降生一样。

    可女儿望过来的目光怎么那么不对劲

    苏明迁抬手整了整衣领,又暗暗摸了摸脸,难道他看起来很惨么,为什么他感觉自己在女儿的眼里可怜极了女儿看向他的目光好像十分复杂

    杳杳默默抱紧娘亲,娘亲有这样一个笨蛋夫君,可真不容易。

    虞念灵发现苏明迁一直偷看对面那个小姑娘,咬了下唇,伸手拽了拽苏明迁的衣袖,“爹,我想要她手里的竹蜻蜓!”

    苏景毓面色沉了沉,默默抓紧杳杳的手。

    窦如华露出看好戏的神色,挑拨离间道:“杳杳,你妹妹既然想要,你便快些给她,你现在是姐姐了,可不能跟妹妹争,妹妹年纪小,以后她想要的你都得让给她。”

    杳杳翘起唇角,露出好看的小梨涡,伸手指了指她怀里抱的苏景智,奶声奶气道:“二伯母,我喜欢景智堂兄脖子上戴的金猪,我是妹妹,你快让他把金猪摘下来给我。”

    苏景智吓得赶紧把金猪捂紧,那金猪是祖母让人给他打造的,又大又沉,母亲说过,可值钱了!

    窦如华狠狠剜了杳杳一眼,“你这孩子怎么能随便要别人的东西”

    杳杳露出疑惑的神色,“二伯母,你刚才不是说了么,妹妹年纪小,只要是妹妹想要的,都要让给妹妹。”

    窦如华想起自己刚才说的话,顿时下不来台,察觉到众人望过来的目光,脸颊火辣辣的发热,但她实在不舍得这足斤足两的金猪项圈,只能胡乱糊弄过去,“我逗你玩呢。”

    杳杳得意的鼓起包子脸,她已经是四岁的崽了,才不会那么容易被欺负!

    虞念灵不甘心的蹬腿,“爹爹,凭什么他们都有,只有我没有我也要!”

    杳杳看了眼虞念灵,不愧是女主的女儿,果然事事争先,凡事都要最好的,觉得全世界都该围着她转。

    她看向苏明迁的目光顿时变得更加同情了,念灵、念凌,虞宝琳念的是谁当然是男主祁凌风啊。

    杳杳看了眼苏明迁身上墨绿的粗布衣裳,觉得颜色跟他十分相配。

    可惜不能说,杳杳早就发现了,每当她想告诉大家她穿书一事时,就好像有人在用锤子凿她的脑壳,一下一下巨疼无比,令她疼的说不出话,直到放弃这个念头才能恢复如常,所以她就算知道真相也无法说出来。

    她一直很忧愁,怎么才能让大家知道剧情呢

    虞念灵挑衅的看了杳杳一眼,撒着娇道:“爹爹,你快拿给我,阿灵想要……”

    苏明迁安抚道:“我以后给你买。”

    “不要嘛,我就要她手里那个!你快拿给我!”虞念灵抓着他的手哭闹起来。

    沈昔月脸色微沉,见虞宝琳没有出声阻止,便知道虞宝琳不是个好相与的。

    孔宜被虞念灵吵的头疼,揉了揉太阳穴道:“毓哥儿,你手里不是也有一个吗快把你手里那个给阿灵妹妹。”

    虞念灵哭声微停,看向苏景毓手里的竹蜻蜓。

    苏景毓把手往身后一放,拒绝道:“不要,我的东西只给我妹妹。”

    老太太哂笑了一声:“灵姐儿也是你妹妹。”

    苏景毓握紧杳杳的手,目光灼灼的看向苏明迁,“妹妹只有我一个哥哥,我自然也只有一个妹妹,难道你们还能再给妹妹生出一个哥哥吗”

    苏明迁面色尴尬,“自然不能。”

    苏景毓绷着小脸,语气坚定,“那我的妹妹也永远只有一个。”

    虞念灵顿时嚎啕大哭起来,“我要!我要嘛……”

    她的哭声极为尖锐,扰的大家谈不了正事,大家都被她吵得烦躁不已。

    老太太看向一直闷不吭声的裴元卿,“你手里那个……”

    虞念灵哭声降低,期待的望向长得最好看的那个小哥哥,她刚刚进门就注意到他了。

    裴元卿面无表情的抬起头,手指一摁,竹蜻蜓断成两截。

    老太太声音顿住,气得手指抖了一下,这分明就是个狼崽子!

    虞念灵一下子哭得更大声。

    杳杳看了看裴元卿和虞念灵,终于将自己想起的那部分书中剧情串联到了一起,原来这就是虞念灵和裴元卿孽缘的开始啊!

    按照剧情,裴元卿注定会成为虞念灵念念不忘的白月光。

    苏昶还想详细询问苏明迁失踪的经过,哪能容得他们吵闹下去,沉声道:“好了!明日我就派人给杳杳买金猪,给灵姐儿买竹蜻蜓,都别争了。”

    一个是金子打造的金猪,一个是不值几文钱的竹蜻蜓,大家都能听出来他是在偏宠杳杳,可谁都不敢在这个时候触霉头。

    虞宝琳这时才拍了拍虞念灵的背,含笑安抚道:“阿灵,你祖父要给你买竹蜻蜓呢,你看祖父多疼你,你且等一等,你祖父总不会亏待你这个亲孙女的。”

    苏昶看了她一眼,面色微沉。

    虞宝琳浅浅笑着,任由他打量,让人看不出丝毫心虚的样子。

    苏昶道:“虞氏,你把遇到明迁的经过详细说来。”

    虞宝琳站起来微微福了福,心绪飞快转动。

    事发突然,她本来想先跟苏明迁回来再见机行事,如今见到苏家的富贵,她自然是要带着女儿留下来,这三年她受够了贫苦的日子,苏家虽然也是平民百姓,但总比她们在外面孤苦无依好。

    从沈清找到苏明迁,她就一直在思考对策,她能轻易糊弄过失去记忆的苏明迁,想要瞒过这群人却得仔细思量,毕竟念灵是她在遇到苏明迁前就怀上的,如果不想个法子,日期会对不上。

    幸好她早有准备,当年她把苏明迁带回家后就仔细打听过,苏明迁遇险的那条船是从于安镇来的。

    虞宝琳捏着帕子,缓缓开口:“我与相公是在于安镇相识的。”

    苏昶身体前倾,“你们在明迁出事前就认识”

    苏昶记得,苏明迁出事前就是去于安镇看望同窗。

    虞宝琳轻轻点头,“我与相公在一个雨天相识,那日细雨朦胧,我们一同在凉亭中躲雨,一见钟情,然后把臂同游,短短三天便情根深重……”

    她声音微顿,咬了咬牙,决定赌一把,缓缓开口道:“我父母早亡,自幼在舅舅家长大,舅舅过世后,舅母就把我赶了出来,相公见我孤苦无依,决定带我回家,许诺会给予我平妻之位……没成想乘船回家的路上却出了事。”

    窦如华听到苏明迁曾许诺让虞宝琳做平妻,忍不住笑出了声,拿眼角瞟着沈昔月。

    本来她得知苏明迁活着回来还有些不悦,现在却忍不住幸灾乐祸起来,如今府里就只有二房没有妾室通房,跟孔宜、沈昔月相比,苏明善不过就是好赌了一些,至少没把外面的女人带回来。

    虞宝琳一看就不是个善茬,三房以后怕是没有安宁之日,如果虞宝琳真成了平妻,以后沈昔月还有什么脸出去见人

    她越想越开心,脸上的笑容遮都遮不住。

    苏明迁放在膝盖上的手掌不自觉收紧,眼中浮现起一丝茫然,以前的他会在已经有妻子的情况下,还许以旁的女子平妻之位吗

    反正现在的他是一定不会这样做的。

    苏明迁想到自己以前竟然是这样一个卑劣之徒,不由愧疚的看向沈昔月。

    沈昔月心中若说不气是不可能的,她避开了他的视线,微微垂下眸子。

    出嫁前父亲曾跟她说过,苏明迁是个正人君子,难道父亲看错人了成婚后,她也觉得他是个坦荡的老实人,难道她也看错他了

    沈昔月既气又茫然,一时间心中五味陈杂。

    虞宝琳观察着众人的面色,继续不疾不徐道:“我们落水后,相公依旧紧紧抓着我的手,我们一起被水冲到岸边,昏昏沉沉不知睡了多久,我苏醒后发现相公脑袋流血,白色发白,已经进气少出气多……”

    众人听到这里都不自觉捏了一把汗,可以想象出当时有多惊险。

    虞宝琳拿着帕子拭了拭眼角,“幸好我们身上的银子还在,没有被大水冲走,我赶紧给相公找了大夫,又买了间草屋住下,相公整整昏睡了三个月,我日夜不眠的细心照料,有一日竟然晕了过去,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有了身孕。”

    苏明迁脸上浮起一丝窘迫,这三年来,虞宝琳只告诉他,他们是夫妻,却不曾告诉过他,他们竟然只认识三天就做出这种荒唐事。

    他一时间只觉得以前的自己十分陌生,他以前行为举止如此风流不羁吗

    虞宝琳眼角沁出两滴泪来,“我那段时日天天担惊受怕,既要照顾相公,又怀有身孕,日日以泪洗面,幸好上天有好生之德,相公在我的照料下终于醒了过来……可是他却失忆了,连我是谁都不记得了。”

    苏明迁那段日子不时昏睡,脑子昏昏沉沉,根本就分不清黑夜白天,也不知道年月几何,因此她就算信口胡诌也不会有人发现,可以任凭她随意编排。

    苏昶放在桌上的手指轻轻敲了敲,目光如炬地盯着她,“你们既然在于安镇就相识,那么你应该知道明迁的名字、家在何处,为何这三年来你们都不曾到丹阳城来寻过亲”

    虞宝琳面色一白,她刚才确实没想过这一点。

    苏明迁若有所思的皱起眉心。

    他醒来后,虞宝琳只说他们是夫妻,还说他叫曾顺,如果不是沈清偶遇到他,他至今都不知道自己的真实姓名。

    虞宝琳眨眼间就镇定了下来,她连抄家都经历过,自然不惧怕被逼问。

    她抬手抚了抚鬓角,露出哀伤的神色,“我与相公初识就坠入爱河,爱的轰轰烈烈,眼中只有彼此,说起来有些羞愧,我们初见时都用了假名,相公说他叫曾顺,我说自己叫李韵,直到相公说要娶我为妻,我才告诉相公我的真实姓名,而相公只说将我带回家来再告诉我他姓甚名谁,我当时不明白,现如今却懂了,苏家是丹阳城的大户,而我出身微寒,相公应该是怕我自卑,所以才想先把我带回来。”

    她这一番话说的柔情蜜意,这般猛烈又炙热的感情连孔宜眼中都忍不住流露出两分向往,可仔细想想,又忍不住鄙夷,毕竟苏明迁家中早有妻房,做出这样的事实在是自私又风流。

    苏明迁低垂着头,也忍不住为曾经的自己感到深深的羞愧。

    杳杳看着自己的冤大头爹爹,默默为狗血文里的炮灰男配鞠了一把泪。

    苏昶盯着虞宝琳,目中隐含打量,压迫感十足,“你说的都是真的”

    虞宝琳藏在袖子里的手指重重掐紧,面上却不显分毫,“当然,儿媳不敢有半点欺瞒。”

    过了许久,苏昶才沉声道:“你们都回去吧,明迁留下。”

    众人站起来,孔宜含笑道:“父亲,三弟能平安归来是大喜事,今晚备宴给三弟接风洗尘吧”

    “明迁刚回家,舟车劳累,过几天再说吧,由你来安排。”沈懿想了想又道:“把丹阳城里有名的大夫都请过来,好好给明迁看看。”

    虞宝琳微微捏了一把汗。

    这三年来苏明迁都没有恢复记忆的迹象,连大夫都说他很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想起以前的事,可那毕竟是村子里的赤脚大夫,比不得苏家请的大夫。

    她知道苏昶还没有完全信任她,不过就算他们怀疑也找不到证据。

    只要苏明迁不恢复记忆,她就可以带着女儿在苏府住下,等女儿长大一些再另谋出路,至于提出做平妻一事,她不过是想赌一把,如果赌赢了,她就能做这府里的主子,反正经过这三年的相处她也看出来了,苏明迁品性端正,只要她不同意就不会踏进她的房门半步。

    虞宝琳打定主意,心态略微稳了稳。

    孔宜又问:“父亲,不知该把虞氏和灵姐儿安排住在何处……要住到锦澜苑吗”

    沈昔月抬头,眉心拧了起来。

    苏昶摆了摆手,“住到洛霞轩吧。”

    洛霞轩是苏府客住的院落,距离锦澜苑较远,不过里面装饰华美,不算委屈了她们母女。

    孔宜点点头,带着众人离去。

    回去的路上,沈昔月有些神思不属,脚下差点绊到石头都没发现,幸好杳杳抓住她的手及时喊了她一声。

    “娘!”

    沈昔月回过神来,睫毛颤动了一下,冲她勉强笑了笑,面色泛着苍白,心底庆幸和失望两种浓烈的情绪不断交织着。

    苏景毓嘴角抿紧,走过去牵住沈昔月另一只手,“母亲,您别难过。”

    沈昔月苦笑着摸了摸他的脸,“母亲不难过,你们父亲能活着……已经很好了。”

    事到如今,她只能告诉自己要知足。

    *

    书房里,苏明迁和苏昶相对而立。

    苏昶看着失踪三年的儿子,眼眶通红,抬手抹了一把脸才稍微缓和了一下情绪。

    苏明迁手足无措的看着他,“您别难过……您真的确定我是您儿子么,会不会弄错了”

    “傻小子。”苏昶笑着拍了一下他的头,将泪意忍回去,“你是我儿子,你脚趾头长什么样我都记得清清楚楚,还能弄错么。”

    苏明迁傻笑着挠了下后脑勺,其实他也觉得这里就是他的家。

    虽然他不记得了,但这府里的一草一木都让他熟悉无比,回来便有一股浓浓的归属感,这种感觉是他过去三年不曾有过的。

    他知道自己应该就是苏明迁,是苏家的三爷。

    父子二人在书房里谈了很久,苏昶告诉苏明迁他以前的事,苏明迁则告诉苏昶这三年他的生活,直到日暮落下,两人才停下喝茶,一时间皆是心中感慨万千。

    书房里亮起烛火,将屋子里照的亮堂堂的。

    苏昶最后才开口问:“虞宝琳你打算怎么处理”

    苏明迁心中茫然,“……父亲,您说呢”

    苏昶沉吟片刻,直言不讳道:“我觉得她的话不完全可信。”

    苏明迁面色微沉。

    其实经过今天的问话,他心底也忍不住生出一丝怀疑,虞宝琳说他们初见就爱的轰轰烈烈,可相处三年,他对她从未生出过风花雪月的心思,连手都不曾牵过。

    他只是日复一日的照顾着她们母女,偶尔黄昏日落时,看着远处的夕阳空落落的发呆。

    这样的他真的会一眼就对虞宝琳情根深重吗

    过去三年他没有怀疑过是因为他全无记忆,一切都要从头学起,根本顾及不到这些细枝末节,他醒来后第一眼见到的人是虞宝琳,所以才对她全然信任。

    苏昶沉声道:“虞宝琳如果真的救了你,就是对你有恩,不管真假,我们都不能不管她,可你失踪以来,三媳妇一个人生下孩子,操持家中杂务,一边照顾几个孩子一边管着外面铺子的生意,不但努力支撑起三房,还要派人四处找你,也十分的不容易,她是你明媒正娶的妻,你岂能随随便便带回一个女子就跟她平起平坐”

    苏明迁低垂着头,声音黯然,“这件事是我不对。”

    他也想不通三年前的自己为何会做出这种荒唐事,心中忍不住对自己万分唾弃。

    想到刚才他出现时,家中妻房儿女激动的模样,更是愧疚到无言面对。

    苏昶看着失而复得的儿子,不忍将话说的太重,“虞宝琳可以留下,但她来路不明,她的话不可尽信,最多只能让她做妾室。”

    苏明迁嘴唇翕动,却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苏昶摆了摆手,面色复杂道:“剩下的事以后再说,你先回锦澜苑,那里还有一个小家在等着你,杳杳出生后你还没抱过她,她才是你亏欠最多的人。”

    苏明迁想起玉雪可爱的女儿,心口一阵发热,轻轻点了点头。

    他抬脚往外走,苏昶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激动的唤了一声:“明迁……”

    苏明迁回头望去。

    苏昶眼眶微红,手指颤抖着扶住桌案,哑声道:“你能平安回来,父亲真的很高兴。”

    苏明迁看着父亲苍老的面庞,眼中含泪的点了点,抬起袖子擦了一把泪。

    第29章

    锦澜苑里,晕染着暖色的烛光,淡淡的花香漂浮在夜色中,暗香浮动。

    苏明迁走至院子门口,在原地徘徊了数圈,才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沈昔月站在院子里,忙着指挥丫鬟们将苏明迁以前的房间收拾出来,忙的脚不沾地,她转过身看到苏明迁从外面走进来,眼睫微微一颤,面色很平静。

    檐下的灯笼随风轻轻摇晃。

    沈昔月站在昏黄的灯光下,声音清润,“三爷,你今夜是宿在锦澜苑还是洛霞轩”

    她就好像在问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声音里不含半分波澜。

    苏明迁莫名窘迫,“住锦澜苑吧。”

    他多少明白一点,他现在刚回府,府里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如果他不在锦澜苑住下,会让沈昔月没有脸面。

    沈昔月淡淡点头,转身便想离开,“孩子们都已经睡了,三爷也早点休息。”

    “那个……”苏明迁拘谨的挠了下头,“我们谈谈吧。”

    沈昔月抬眼看他,神色复杂的带着他去了书房。

    两人对视半晌,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沈昔月忽然不敢看他的眼睛,背过身走到灯台前挑了挑灯芯,打破沉默,“三爷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你以前也叫我三爷吗”

    苏明迁的声音几乎跟她同时响起。

    沈昔月目光闪烁,抬手抚了下鬓角,最后轻声道:“三年太久,我不记得了。”

    她以前都是叫他夫君,可他现在也是别人的夫君,这个称呼她无论如何都叫不出口了。

    苏明迁沉默下来,神色微微黯然。

    沈昔月抬起眼眸,缓缓道:“三爷,虞宝琳救了你,我感激她,但是让她做平妻一事,我不许。”

    苏明迁看着她平静的眼眸,里面既没有妒忌也没有愤怒,她只是平静的诉说着她的想法。

    苏明迁忽然有些挫败。

    沈昔月看着烛台上跳动的火苗,“我是你明媒正娶来的妻子,不可能跟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一同给你做平妻,这对我们两家而言都是蒙羞之事,你若执意如此,我便自请下堂,和离归家。”

    苏明迁沉默两息,“父亲说只让虞娘做妾室。”

    沈昔月微微点头,“三爷,以后你想如何宠爱虞姨娘,我都不会插手,只有一点,断不能让我院子里的几个孩子受委屈,这是我的底线。”

    苏明迁眉心深锁,声音低沉:“你这般说只会让我更无地自容,平妻一事本就是我对不起你,我没想到以前的自己竟是如此浑人,竟然未经你允许,就随便把外面的女子带回来,还无媒苟合……”

    沈昔月睫毛颤了颤,微微侧过脸,不让他看到自己眼中的湿意。

    何止他没想到,她又何尝想到了,那时的她尚在孕中,她至今都难以相信他会做出这种事。

    婚后她一直对苏明迁敬重有加,哪怕他失踪了,她都不曾放弃过寻找他,即使知道苏明迁已经凶多吉少,她都不曾想过改嫁,可现在的苏明迁在她心里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她至今都不愿相信他能做出这种事来。

    苏明迁抬头看向沈昔月的眼睛,“虽然不知道你我以前感情如何,但我向你保证,这样的事以后绝不会再发生。”

    沈昔月握着团扇的手轻轻收紧,半晌才低低的‘嗯’了一声。

    夜色阑珊,锦澜苑里渐渐寂静下来。

    苏明迁一个人躺在床上,本来以为自己会睡不着,没料到却很快睡了过去,就好像一个漂泊在外许久的人终于回到家里,卸下了满身疲惫,在熟悉的环境中睡得昏天黑地。

    沈昔月睡在隔壁的屋子里,一墙之隔,却辗转难眠,望着窗外的月色发呆。

    她与苏明迁夫妻一场,苏明迁长相清俊,待妻子温和有礼,少女怀春,若说她一点都没有动过心是不可能的。

    如果三年前苏明迁突然带回来一名女子,她一定会崩溃慌乱,可现在历经过这么多事,她早就明白崩溃和慌乱都是没用的,她只能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直到这样夜深人静,她才有时间慢慢消化这一天发生的事。

    门扉传来吱嘎一声响,她回过神来,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出门外鬼鬼祟祟的跑了进来,拱进被窝里,一把抱住她,奶声奶气地喊:“娘亲!”

    沈昔月唇边溢出笑容来,将杳杳揽进怀中,“怎么偷偷跑过来了”

    “我来陪娘亲睡觉!”杳杳靠在她温暖的怀抱中,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娘亲快点睡,杳杳陪着你,烦恼消消!”

    沈昔月低头,见小丫头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她,眸子里全是担心,心中熨贴,轻轻亲了亲她的额头,“好,有杳杳在,娘亲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杳杳轻轻拍着她,模仿着她平时哄她睡觉的语调,轻轻哼着乡谣。

    沈昔月闭上眼睛,听着悠悠扬扬的小奶音,生出一种有女万事足的感慨。

    过了一会儿,旁边响起了小小的鼾声,杳杳到底年纪太小,唱着唱着把自己哄睡了。

    沈昔月睁开眼睛,杳杳小小的身子在她怀里微微起伏着,那么弱小又那么温暖,充满了依赖。

    沈昔月唇角轻轻弯了起来,给她盖了盖被子,伸手将香香软软的一团抱进怀里,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她冷静下来后已经想清楚了。

    她和苏明迁以前是媒妁之言,那么以后便只求个相敬如宾了。

    只希望杳杳不要像她一样,可以永远这么无忧无虑快快活活的活着。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来,杳杳揉着眼睛爬下罗汉床。

    沈昔月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屋子外面传来清脆的鸟鸣声,杳杳吱嘎一声推开雕花门,发现门外站着一个人,身姿挺拔,她要仰头去看。

    苏明迁背对着她立在晨曦之中,闻声转过身来,目光中饱含激动。

    杳杳发现爹爹整个人已经焕然一新,身穿锦缎圆领宽袖襕衫,头戴乌角巾,气质淡雅内敛,身材颀长,脚上蹬着墨色云纹锦靴。

    杳杳轻轻嘟了下嘴。

    爹爹是长得不错,可惜不太聪明。

    苏明迁从早上就等在这里,看见她万分惊喜,小心翼翼的蹲下来,带着几分期待的朝她张开手臂。

    “杳杳,我是爹爹,让爹爹抱抱你好不好。”

    杳杳看了一眼他身后,抿着唇不说话。

    苏明迁顺着她的目光扭头望去,看到了从外面走进来的虞宝琳。

    虞宝琳怀里抱着虞念灵,朝苏明迁露出一道绚烂的笑容。

    “相公,灵姐儿睡醒就说想你了,以前她每天睁开眼睛都能看到你,今早忽然看不到,想来是有些不习惯。”

    虞宝琳一番话说的亲亲热热,声音不高也不低,正好足以让整座锦澜苑里的人都听见。

    这番话足以证明他们‘一家三口’的亲厚,还暗暗指责苏明迁昨夜没去洛霞轩。

    她在王府后宅艰难生存过,深谙争宠之道,她虽然不屑于争夺苏明迁的宠爱,却想给沈昔月一个下马威,好保证她和女儿以后在府里的地位。

    杳杳眼睛瞪得圆圆的。

    嚯!女主已经从小白花变成小黑花了吗

    她简直是抓住苏明迁这个冤大头就使劲薅羊毛啊!不但欺负他失忆,占尽了好处,还连人家夫妻感情都要破坏。

    她明明心里只有祁凌风,根本不可能喜欢苏明迁。

    虞宝琳把虞念灵放到地上,虞念灵立马朝苏明迁跑了过来,“父亲抱!”

    苏明迁回头尴尬地看了一眼杳杳,对上杳杳乌黑明净的杏眸,他无地自容的低下头,赶紧把虞念灵牵走了。

    苏景毓从隔壁推门走出来,目光阴沉地看了一眼他们,轻轻牵住杳杳的手,“妹妹别怕,我们是一家人,不管他以后有多少儿女,我都只有你一个妹妹。”

    裴元卿站在窗边,轻嗤了一声,关上窗户。

    “……”苏景毓回头看了一眼,皱起眉心:“他是在嘲笑我吗”

    杳杳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轻声说:“他也许是想念他的哥哥了。”

    苏景毓不以为然,“他都失忆了,哪还记得自己有没有哥哥。”

    杳杳:“……”忽然想起来府里还有一个装失忆的。

    他们小小一个苏府可真是卧虎藏龙啊!有装失忆的,有真失忆的,有皇帝的儿子,还有王爷的女儿。

    不愧是带球跑的狗血文!

    屋子里,裴元卿跪坐在棋盘前,愣愣出神。

    皇兄曾经也跟他说过类似的话。

    皇兄说父皇不会只是他们的父亲,父皇还是天下百姓的君主,也是其他皇子公主的父亲,而他们的同胞兄弟永远只有彼此,他们就是彼此的依靠。

    裴元卿捏着棋子,渐渐眼眶发热。

    不知道皇兄现今如何了……可会思念他

    ·

    清润的阳光映在青石瓦上,镀上一层淡淡金光,檐角悬挂的风铃随着微风轻轻摇晃,发出清脆的响声,今日的锦澜苑里显得格外宁静。

    往日热闹的餐桌前无一人说话,大家围坐在桌前,安静的低头吃菜。

    苏明迁像往常一样习惯性的给虞念灵夹完菜,收起筷子时倏然想起自己现在多了一个女儿,连忙朝杳杳看去。

    杳杳抱着大大的汤碗,都快把小脑袋埋进去了。

    今日厨娘做了梅花汤饼,将面片压成梅花状,放到熬了几个时辰的鲜汤里煮,既香又有筋道,带着股荷叶的清香,她自小就喜欢吃。

    裴元卿见她一直只顾着吃汤饼,皱了皱眉,拿起菜叶卷了块蘸着酱汁的鸡肉,抬手递过去。

    杳杳嗷呜一口张大嘴吃了。

    虽然她不喜欢吃菜,但菜里面有肉诶!

    苏景毓怕她噎着,让她喝了口水,然后把剥好的河虾递过去。

    杳杳弯眸接过来,吃得喷喷香。

    苏明迁:“……”他想喂女儿吃口菜,还得排队。

    窦嫣拿着帕子,含笑给杳杳擦了擦嘴。

    苏明迁看着白白嫩嫩的女儿,脸色不大好,他这个亲爹还没喂过呢!

    苏明迁心底发酸,嘴里泛着浓浓的苦涩,如果当初没有遇上船难,他就可以陪着女儿长大了。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同样是他女儿,但他对杳杳就有一种直击心灵的喜爱,天然带着股血脉相连的亲切感,对虞念灵他更多的是责任,习惯了按部就班的照顾她,两相对比,他才察觉到了其中的一丝不同。

    虞宝琳将桌上的情况看在眼里,莫名觉得不是滋味,眼底闪过一丝不悦。

    杳杳跟她女儿年纪差不多,凭什么大家都围着杳杳转她女儿可是堂堂王爷的女儿,身份高贵,岂是这个商户小女可比的。

    虞宝琳抬手摸了摸鬓发,眼中闪过一丝轻蔑。

    她天生丽质,是京城第一美人,她女儿将来肯定也不差,就算现在杳杳鼻梁挺翘,面容白皙,不难看出以后会是个美人胚子,那又如何早晚得被她的念灵比下去!

    虞宝琳瞟了一眼苏明迁,嘴角牵起好看的弧度,“夫君,念灵又新背了一首词,让她背给你听听”

    苏明迁神色尴尬的看了一眼沈昔月,不自在地道了声好。

    虞念灵奶声奶气的声音响起:“雁霜寒透幕,正护月云轻……想含香弄粉,艳妆难学,玉肌瘦弱……倚东风,一笑嫣然,转盼万花羞落……”

    这首词很长,杳杳吃完一碗梅花汤饼,虞念灵才背完。

    虞宝琳将目光挪向沈昔月,唇角扬起,“姐姐,念灵跟着我们在乡下,至今只学会了《三字经》,还略会背些诗词,实在是粗浅的不值得一提,不知道杳杳已经会背多少首诗了”

    沈昔月抬眸,不深不浅地看了她一眼,“杳杳什么都不会。”

    “诶呀。”虞宝琳故作惊讶的捂住嘴,露出浅浅的笑意,“是妹妹多嘴了,妹妹听说姐姐出身书香世家,还以为杳杳早就熟读诗书了呢……”

    她心里其实十分鄙视,沈家算什么书香门第她虞家才是真正的高门大户,世代书香传家,如果不是家族没落,他们连跟她一起吃饭的资格都没有。

    虞念灵一听杳杳什么都不会,顿时来了精神,又将刚才那首词大声背了一遍,“父亲,念灵再背一遍给你听!”

    杳杳吃饱喝足,默默听了一会,总觉得这首词很熟悉,她好像以前就会背似的,跟着读了两遍就记下来了。

    她懵懵懂懂地把诗背了一遍,抬起头问:“是这样背吗”

    她似乎经历过一个叫九年义务教育的东西,这些诗都耳熟能详。

    众人吃惊的看向她。

    虞宝琳脸上笑容滞住。

    虞念灵不甘心的推开碗,气哼哼道:“我还会背别的!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这一首更加朗朗上口,杳杳只读一遍,便觉得脑海深处的记忆涌了上来,好像早就烂熟于心一样,立马脆生生的重复了一遍。

    “背诗好好玩!”

    众人:“……”

    虞宝琳脸已经比锅底还黑,虞念灵还想再背,被虞宝琳抬手一把捂住了嘴巴。

    “好了!专心吃饭!”

    沈昔月摸了摸杳杳的头,默默决定让父亲给她加课。

    什么学不会,小丫头分明是在偷懒!

    明天开始必须跟着哥哥们一起上课去!

    杳杳还不知道自己即将被拎去读书的命运,背了会儿诗觉得口干舌燥,抱着奶碗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满足地喟叹一声。

    新鲜的草莓到了采摘的时节,田嬷嬷给她在奶里加了不少草莓碾成的草莓汁,酸酸甜甜带着浓郁的奶香,偶尔还能吃到草莓果肉,她简直喝的停不下来。

    裴元卿捏过她的下巴,给她擦了擦嘴上沾到的奶渍。

    杳杳本就生得讨喜,吃东西的样子看着更是机灵可爱,苏明迁越看越喜欢。

    可一想到女儿这么小就已经有婚约在身,长大后恐怕就要被裴元卿这个臭小子拐走,不由薄唇一抿,越看裴元卿越不顺眼。

    他踌躇了一下开口:“杳杳和卿哥儿有婚约的事我已经听父亲说过了,我觉得此事还是从长计议。”

    杳杳捧着被裴元卿擦干净的小脸,抢先一步道:“他好看。”

    兄妹俩的审美如出一辙,苏景毓看了眼越长越出众的裴元卿,微微颔首,“丹阳城里再找不到比卿弟更好看的了。”

    裴元卿面无表情并习以为常。

    嗯,他在苏府只能靠脸吃饭。

    苏明迁愣了愣,一时间竟然无法反驳。

    他如果把这门婚事退了,以后上哪去给杳杳找一个比裴元卿还好看的未婚夫

    沈昔月抬眸望向苏明迁,“卿哥儿跟你一样失忆了,大夫也束手无策,不知道他以后还能不能想起来,一切等他们长大再说吧。”

    苏明迁看向裴元卿的目光瞬间变得炙热而激动起来,眼里一下子迸发出浓烈的光,“你也失忆了”

    裴元卿:“……”差点忘了这回事。

    苏明迁如同找到了知音一般,不等他回答就一把抓住他的手,“我们聊聊!”

    裴元卿:“”

    用过午膳后,虞宝琳带着虞念灵回了洛霞轩,没有再多生是非,她明白初来乍到要见好就收的道理,在摸清楚所有情况以前,她不能轻举妄动。

    回去的路上,虞宝琳沿路看着湖里的一切,神色愈发满意起来。

    苏府亭台错落,曲廊蜿蜒,虽然有些俗气,但一看就家底不薄,的确是丹阳城大户。

    她心中细细筹谋着。

    苏家虽然只是平民百姓,但胜在富贵,做个落脚的地方还不错。

    虞念灵握着母亲的手往前走,偷偷摸了摸鼓鼓胀胀的肚子,打了一个饱嗝。

    虞宝琳瞥了眼她的动作,便知道她是吃撑了。

    别说是女儿,就是她自己今天也多用了半碗汤。

    那个杳杳吃相好,吃什么都香喷喷的,让看到的人也不自觉食欲大动,总觉得味道比平时好。

    虞宝琳斥责道:“以后不可多吃,别仗着年纪小就不保持身材,一旦胖起来,长大就难受了。”

    她作为京城曾经的第一美人,深谙美貌的好处,她的女儿结合了她和祁凌风的好相貌,以后必定长相不俗,绝不能被一时贪嘴毁了。

    她低头瞥了一眼,女儿现在瘦的像根小豆芽。

    她想起杳杳白白胖胖讨喜的样子,轻轻撇了撇嘴,早晚有她苏杳杳后悔的一天!

    想起祁凌风,虞宝琳眸色微黯,分开三年,也不知祁凌风的后院又新进了多少女人,恐怕祁凌风连她是谁都忘了吧……这个混蛋!

    桂花树下,阳光透过缝隙照下来,斑斑驳驳地落到地面上。

    苏明迁坐在石头上,激动地拍了拍裴元卿的肩膀,“全府上下,恐怕只有你懂我失忆的滋味有多难熬。”

    裴元卿面无表情:“……”不,我不知道。

    苏明迁难掩激动问:“你失忆是什么感觉”

    裴元卿轻轻眨眼,他哪里知道失忆是什么感觉

    苏明迁摇头叹息,“失忆之后,我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虞宝琳,所以她说什么我就信什么,这三年来我忙着照顾他们母女,既要挣钱养家,又得学会怎么生存,连停下来思考的时间都没有……”

    裴元卿明白了,他不需要说,他听就行。

    苏明迁肩膀颓然的耷拉下来,“自从失忆之后,我就一直觉得自己像一叶浮萍,现在虽然回到家里,却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总怕一觉醒来又把现在的一切忘了……”

    裴元卿微微出神,虽然他没有失忆,但他得知父皇质疑他的身世还可能派人杀他的时候起,他就一直觉得自己像在茫茫水上漂浮着,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

    苏明迁拉着裴元卿整整聊到了薄暮时分,直到苏昶把苏明迁叫去看大夫,裴元卿才总算解脱。

    裴元卿转过身,就看到杳杳探窗望向他,朝他挥手,“元卿哥哥,你今天还没给杳杳读书呢!”

    裴元卿:“……”疲惫,就很疲惫。

    ·

    苏昶几乎把整座丹阳城里的大夫都请了过来,得到的结论基本跟当初的裴元卿一样,只能辅以汤药和针灸治疗,至于能不能恢复记忆,谁都无法保证。

    不能怪大夫们没有信心,毕竟裴元卿这些年一直都没有‘恢复记忆’的迹象,让他们都觉得自己治疗的方法不对,忍不住怀疑起自己的医术来。

    这种事急不来,苏明迁能平安无事的回来,苏昶就已经很知足了,没有催促大夫们,只让他们以苏明迁身体为主,保守的慢慢治疗。

    大夫们离开后,苏明迁留下陪苏昶说了一会儿话,才回锦澜院。

    用晚饭时,虞宝琳又派人来请。

    “虞姨娘说平时都是一家三口一起用饭,现在三爷忽然不在,阿灵小姐很不适应,吵着闹着不肯吃饭,所以虞姨娘想请您过去一趟。”

    苏明迁皱眉,神色有些松动,“阿灵身子弱……”

    杳杳轻轻瞥了一眼对面的冤大头父亲,双手托着腮看他。

    “去吧,虽然杳杳从生下来就没跟父亲一起吃过饭,但是有什么关系呢”

    其他人:“”跟谁学的

    苏明迁一听心疼的不得了,像有针狠狠扎在他的心上一样,顿时眼里、心里只剩下这一个女儿:“!!!”不去!爱谁去谁去。

    他马上回绝了传话的丫鬟,态度无比坚决,丫鬟也不敢再说什么,老老实实回去复命了。

    沈昔月无奈的让厨房给洛霞轩添了两道菜,轻轻戳了戳杳杳的脑门。

    苏明迁小心翼翼问:“杳杳,以后爹爹都陪你用饭好不好”

    杳杳昂着小脑袋略一点头,继续快乐啃鸡腿,每一口都吃得又香又大口。

    苏明迁见惯了虞念灵挑食不爱吃饭的样子,不由有些担心,“吃这么多,会不会不好克化”

    杳杳啃鸡腿的动作停下来,看了他一眼,又露出似叹非叹的神色,“今日能跟父亲一同用饭,女儿甚是开心,不由胃口大开,忍不住想多吃些。”

    苏明迁顿时愧疚不已,飞快把自己碗里的鸡腿也夹了过去,“想吃就吃,别撑到就行。”

    杳杳看这个便宜爹,稍微顺眼了一点。

    其他人:“……”

    *

    虞宝琳和虞念灵在洛霞轩里住了下来,之后用饭时虞宝琳又试着让婢女来找了苏明迁几次,苏明迁都拒绝了,雷打不动的留在锦澜苑用饭。

    虞宝琳不由暗暗气恼,苏明迁向来心软,只要她用虞念灵稍微拿捏他,他就会乖乖听话,现在这招怎么不好使了

    她无计可施,只能放弃让苏明迁过来陪虞念灵用饭的事。

    苏明迁此次能平安归来多亏了沈清。

    苏昶给苏明迁备好了丰厚的礼物,让他去沈家一趟,得好好向沈家致谢,而且苏明迁身为沈家的女婿,如今平安回来了,也该前去拜见老丈爹和丈母娘。

    正好裴元卿和苏景毓要去苏家读书,苏明迁和沈昔月便把杳杳也带上一同前往。

    苏明迁得知苏景毓和裴元卿现在都由沈懿亲自教导,心中对沈昔月充满了感激。

    他回来这些天已经见识到了沈昔月有多不容易,她既要照顾几个孩子,还要顾着外面的铺子,连他原配的侄女她都照顾有加。

    他到现在都记得,当他得知窦嫣的身份时有多震撼,在他失踪的这段时日,沈昔月可以说是做到了尽善尽美,很多她本不必做的事她都做到了。

    苏明迁心中充满了愧疚和感激,可沈昔月面对他的神色总是淡淡的,始终没有抱怨也没有谴责,一切公事公办,带着一点对他的排斥,令他不知该如何开口。

    来到苏府,杳杳迈着小短腿,熟门熟路的跑在前面,裴元卿和苏景毓忙不迭跟在她后面。

    沈昔月和苏明迁走在最后,步伐不紧不慢,却相对无言。

    苏明迁手指握紧又松开,“我们……以前感情好吗”

    沈昔月目不斜视的往前走,“我不知道。”

    “你又没有失忆,怎么会不知道”

    沈昔月自嘲的牵了下嘴角,“我本来觉得我们的感情还可以,但我们成婚不足一年,你就要带一个只认识三天的女人回来,我们的感情怎么能算好呢……”

    苏明迁瞬间哑口无言。

    是啊,他这样一个见异思迁的人,怎么配让夫人喜欢呢

    沈懿看到苏明迁神色很激动,下台阶时差点绊倒。

    苏明迁既是他看好的后生,又是他的女婿,如今能活着回来是天大的好事。

    “中午都留下吃饭,咱们好好庆祝一番。”沈懿神色难掩兴奋之情。

    沈昔月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还未等反对,苏明迁已经满口答应下来,她只好把没说出口的话默默咽了回去。

    杳杳留意到娘亲的眼神,好奇问:“娘亲,你为什么从来都不带我们留在外公家吃饭啊”

    沈昔月摸了摸她的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娘亲是为你们好。”

    杳杳挠挠脸,难道是外公家的饭菜太好吃,娘亲怕他们吃了就不愿意回去了

    直到用午膳的时候,杳杳才找到答案。

    她吃了块拔丝山药,差点把小奶牙粘掉了。

    苏明迁站起身:给沈懿和沈清、沈立敬了杯酒,感谢沈清把他带回来。

    几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都十分痛快。

    沈懿看着这个曾经让他十分满意的女婿,捋了捋胡须,叹息道:“当初我把女儿嫁给你,是因为你应承过我,此生绝不纳妾,不然我沈家何至于把女儿嫁过去给你做填房,可如今你不但带回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连孩子都有了……”

    苏明迁皱眉,“我应承过”

    沈懿眉毛一竖:“难道我还能骗你”

    “父亲,我不是那个意思……”苏明迁眉毛垂下,自责道:“我只是没想到,我以前不但好色自私,还是一个言而无信的人,连自己答应过的事都做不到,实在是枉为人夫、枉为人父,猪狗不如。”

    沈懿本想训斥他几句,见他骂自己比他都狠,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又看他身形消瘦,忍不住有些心软。

    “算了,我们沈家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家,你历经这么多事,能平安回来就行了,只是有一点,以后再不许纳妾。”

    “绝不会有下一次。”苏明迁立即道。

    “这次算是看在杳杳的面子上原谅你,再敢有下次,我会直接把女儿带回家。”

    沈懿面色严肃了几分,他说到做到,这次的事是因为苏家解决的方式还可以,他才轻易揭过,苏明迁以后如果再胆敢纳妾,他会新账旧账一并算。

    苏明迁忙不迭的点头。

    他不知道以前的自己为什么言而无信,但从今往后他肯定说到做到。

    杳杳好不容易把一块拔丝山药咽下去,同情的看了一眼对面的冤大头父亲。

    如果有办法能让大家知道真相就好了。

    她看了看桌上的食物,小心翼翼的挑了个白馒头,这个至少不会粘牙吧

    苏明迁诚恳道:“我不知道失忆前的自己有多糊涂,但我可以保证,以后绝不沾花惹草,昔月在我失踪期间付出了这么多,我全都会铭记于心。”

    沈懿满意地点点头,一转头就看到小外孙女在翻白眼。

    他沉默两息,“……女孩子要注意吃相,就算有意见也不要翻白眼。”

    杳杳努力把嘴里的馒头吞咽下去,心有余悸地摸了摸嗓子,“外公,这个馒头其实是石头吗好厉害哦,做的看起来真像馒头呢。”

    沈懿:“……”

    裴元卿和苏景毓啃着手里硬邦邦的馒头,哪里敢说话。

    沈昔月看着父亲变来变去的面色,拼命忍笑。

    回去的路上,三个小家伙终于明白为什么每次来沈府前沈昔月都会让他们先填饱肚子,还绝不留下吃饭呢。

    沈家厨子做的饭实在是太难吃了!

    回到锦澜院,沈昔月含笑让人给他们端了碗茯苓粥,一人喝了小半碗,既有助消化,又能让他们填填肚子,不用问都知道,刚才他们肯定都没吃饱。

    杳杳小脸发懵,“娘亲,外公家的饭一直这么难吃吗”

    “是啊,你外公尊崇简朴之道,秉承着‘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的原则,素来不让家中铺张浪费,府里的厨子又是曾经对他有恩的旧人,所以这么多年来他都不肯更换,还觉得这是在锻炼子孙的意志力。”

    “有什么恩情”

    “你外公出身贫苦,那厨子曾经是他的邻居,当年他赴京赶考时,厨子曾赠予他半两银子做盘缠,后来你外公发达了,便把他请回家中做事,一直厚待其家小,供其子孙读书,不曾忘过这份恩情。”

    杳杳轻轻摸了摸娘亲的后背,娘亲这些年可真是受苦了,每天都要吃那么难吃的饭菜。

    沈昔月短促的笑了一声:“不然你以为当初我为什么会选择嫁给你爹爹”

    杳杳困惑地眨了眨眼睛。

    裴元卿和苏景毓也好奇的看着她,这二者有什么关系吗

    苏明迁走到门口,听到这句话不由微微驻足,隔着雕花窗格望向沈昔月。

    沈昔月摇着团扇,唇畔带着浅浅笑意,“我跟你们爹爹相看那日,留在苏府用了一餐饭,回去我就同意这桩婚事了。”

    苏明迁长得一表人才,又被她爹赏识,家里厨子做饭还这么好吃,沈昔月就没有纠结做填房的事,欣然同意了。

    她那时觉得,夫君人品好,家境殷实,这一生就不会过得太差,事事总难十全十美,能大部分好就已经很好了,后来她才明白,人能规避风险,却难规避意外,哪怕机关算尽,也没有人能彻底掌控自己的人生。

    苏景毓听的心惊,母亲竟然这么轻易就被父亲拐回来了

    他看了一眼杳杳,暗暗定下决心,必须把妹妹嘴养刁!好吃的、好喝的都得给妹妹捧过来,只有这样妹妹以后才不会轻易被人拐走!

    裴元卿听后恍然大悟,看来以后想娶到媳妇,家里必须得有个厉害的厨子!必须得让媳妇吃好喝好!

    第30章

    苏明迁听着屋子里的对话,唇畔不自觉浮起微笑,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画面。

    沈昔月穿着一袭粉色襦裙,梳着少女髻,从头到尾都是媒人在说话,她低着头一言不发,脸颊微红。

    只在用过午膳后,她主动问了一句话,“府里日日都这样吃吗”

    他点了点头,她便抿唇笑了起来,露出一对好看的小梨涡。

    当时他只觉得这姑娘娇憨的可爱。

    苏明迁额头冒出冷汗,头疼的像要炸开一样,记忆涌出的越多就越疼的厉害,他抬手敲了敲头,再多的却想不起来了。

    苏明迁半天才缓过来,有些黯然又有些激动,但更多的是欣喜,他真的是苏家三爷,他真的恢复了一段记忆!

    虽然现在脑子里只闪过这么一点片段,但说不定哪一天他就能全想起来!

    他按捺着激动没有说出来,免得大家跟着他空欢喜一场,不过回到熟悉的环境中,显然是一个好的开始,也许看到熟悉的事务还能触发更多的记忆。

    锦澜院外静悄悄的,屋子里一片欢声笑语,苏明迁虽然没有进去却也觉得温暖。

    ·

    杳杳翌日去沈府听课,惊讶的发现外公给她布置的课业变多了,听她背诗时更是露出意味深长的目光。

    杳杳:“……”后悔,就很后悔。

    从这天起,杳杳每日就开始跟着裴元卿、苏景毓一同去沈府听课。

    沈懿博学多才又见多识广,授课时不像一般夫子那般迂腐,反而结合实事,经常给大家讲述他平生见闻,极为生动有趣。

    杳杳常常听得津津有味,品味到其中的乐趣后,越来越喜欢读书识字,基本跟裴元卿和苏景毓一样风雨不误。

    老太太这几日心情很不好,自从苏明迁回来她就没睡一个安稳觉。

    这种感觉就好像到手的金银财宝被人抢走了一样,她的心头都在滴血。

    老太太不敢在苏昶面前表现出来,还得装作欢喜的模样,表现的好像苏明迁能回来她有多高兴一样,实在是身心疲惫。

    偏偏她的大儿媳妇还在奉命给苏明迁准备接风喜宴,整座府里都洋溢着一股欢欣的气息。

    她越想越气,躲在屋子里几天都没有出去。

    喜宴如约而至,每个人都欢欢喜喜的到场,不管心里如何想,表面看起来都是一个比一个高兴。

    苏昶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开了祠堂。

    他先带着苏明迁给祖宗上香,拜谢祖宗保佑,敬报平安,然后才命人开宴。

    虞宝琳已经得知苏昶只允许她做妾室的事了,作为补偿,苏昶给了她跟府里三房夫人一样的月银,还命人送了不少绫罗绸缎和首饰过去。

    虞宝琳所求本就是带着女儿在府里安生度日,能手握银钱又无人敢欺便知足了,反正她早晚要离开,名分反而是其次,能快些攒足盘缠才是最重要的,她觉得下马威给的差不多了,现在苏昶和苏明迁又对她心怀愧疚,便借坡下驴,同意了此事,成了苏府的虞姨娘。

    苏昶见她识相,没有多生风波,便又让人送了些衣裳银子过去。

    虞宝琳得了苏府给她置办的新衣裳,时隔三年,终于再次穿上了绸缎做的锦裙,不用再穿粗布衣,一时间心花怒放,好好用心打扮了一番。

    她头戴金钗,脸上抹了上好的脂粉,细细描眉,白皙的脖颈上戴上璎珞,手里牵着虞念灵,花枝招展的前来赴宴。

    她作为书中女主,自然长的明艳照人,身段婀娜,容貌乃丹阳城罕见,稍一打扮就让人移不开眼睛,美得极具攻击性。

    众人齐聚一堂。

    她甫一出现,苏明德和苏明善就不由自主的看直了眼,连呼吸都不自觉微微凝滞了。

    他们哪里见过这样的美人心中顿时忍不住羡慕起苏明迁。

    苏明迁竟连失忆遇险都有这样的美人作陪,实在是艳福不起!羡煞他们兄弟了。

    孔宜厌恶至极的瞥了一眼苏明德,扭过头去懒得理会。

    钱玉娇急的推了推苏明德,妒忌的眼睛都红了。

    窦如华面上维持着笑脸,手伸到桌子底下狠狠拧了一下苏明善的大腿,苏明善疼的差点跳起来。

    苏明德好色,苏明善更好赌。

    苏明善对美人仅限于欣赏,看两眼便觉得没甚意趣了,总算是把目光收了回来。

    窦如华心中余怒未消,唇边却弯起一抹笑容,看起来风轻云淡的样子,过了片刻才缓缓开口:“杳杳,你看你虞姨娘美吗”

    杳杳目光炯炯地看向姿色绝丽的虞宝琳。

    虞宝琳抬手抚了下乌黑浓密的鬓发,唇边勾起一抹弧度,略显得意的看了眼沈昔月。

    沈昔月是那种极为耐看的长相,清丽温婉,但不足以让人惊艳,跟她这种姿色绝绝的美人无法相提并论,就连以前在王府,她跟府里那些四处搜罗来的各色美人比起来都不曾输过,更何况只是一个沈昔月。

    虞宝琳故意往前走了两步,让杳杳看得更清楚。

    杳杳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被她身上的香气熏的打了个喷嚏,评道:“软糯清香。”

    裴元卿:“那是粽子。”

    杳杳又打了个喷嚏,“色香味俱全。”

    苏景毓:“那是烤鸭。”

    杳杳绞尽脑汁的想了又想:“清甜可口!”

    裴元卿和苏景毓扶额,得,都是形容食物的。

    不用问都知道杳杳的小脑袋瓜里天天都在想什么。

    苏景毓秉承着身为兄长的原则,教道:“要形容人的,如果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就拿人来作比。”

    杳杳‘喔’了一声:“长得甚美,只比我和娘亲差一点点。”

    裴元卿面无表情:“把你去掉就对了。”

    苏景毓:“……”

    虞宝琳气不打一处来,他们说来说去不就是觉得她长得不如沈氏

    虞宝琳瞪向杳杳,眼中浮起几分羞恼。

    杳杳仰头看着她,矮矮的幼崽,脸颊粉白,杏眸偏圆,眼尾微微下垂,清澈的瞳仁自带一股无辜真挚感,让虞宝琳有气都没处撒,只能憋在心里,抱着虞念灵气冲冲的坐下。

    沈昔月面色不变的低头饮茶,她穿着一身淡青色襦裙,缎带束腰,乌发上只戴着一根玉簪,相比起虞宝琳的盛装出席,显得内敛又朴素,像清晨竹林里的一抹薄雾,让人见之便觉得清新忘俗。

    苏明迁微微抬头看了沈昔月一眼,也许是各花入各眼,他没觉得虞宝琳有多惊艳,反而觉得沈昔月长的极为舒服,既不过分张扬,也不会让人忽略,每一处都是那么恰到正好,像一朵静静绽放的幽兰,看得越久越觉得好看。

    苏昶从外面走进来,脸上带着明朗的笑容,心情极好的命人开宴。

    众人落座后,晚宴正式开始。

    苏昶先让人端上面条,说是要吃喜面庆祝苏明迁平安归来。

    老太太嫌弃的夹了一根面条,只觉得吃得满肚子气。

    这种感觉就像当年她以为王氏无法怀孕,她的孩子以后会是苏家的当家人,结果王氏却生下嫡子,来了个回马枪一样让人憋气。

    这次又是如此,当她以为苏明迁已经死了,再无后顾之忧,苏家家财是她儿子的囊中之物时,苏明迁却突然平安无恙的回来了,苏昶还对他更加看重和珍惜!

    她这段日子气得食难下咽,又不敢表现出来,心底实在是烦闷的紧,看三房这些人愈发的不顺眼,眼看着都快装不下去了。

    苏昶笑容满面的开口:“明迁,你之前考上三甲,给咱们苏家争光,上头本来该委派你为官的,可惜出了这样的变故,事情耽搁下来,现在上头就算要给你重新委任,估计也没那么快,新的调令一时半会儿不会派遣下来,我想过了,这段时日你就跟在我身边帮忙,权当多学些本事,你以前一心只读圣贤书,终于有时间可以好好陪陪家里人,多了解家里的生意,正好让自己放松一下。”

    苏明迁点头应下,其他人却如临大敌。

    苏明德手里的勺子叮的一声磕在白瓷碗上,勉强笑道:“父亲,三弟才刚回来,不如让他好好休养一段时日,家里的生意有我和明善操心,三弟是文人,不该沾染铜臭的。”

    苏昶不悦地抬起头来:“铜臭你既然觉得臭,那你以后就不要再插手家里的生意了,去读书吧。”

    苏明德顿时变了脸色,他从小就不善读书,让他看书比让他数一晚上铜板还难受。

    “父亲,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关心三弟。”

    老太太帮腔道:“明德是一片好心,他这些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何必难为他”

    苏明善道:“大哥说的没错,三弟本来就不会做生意,为什么要让他过来添乱三弟既然身体受损,那就该留在府里好好养伤。”

    “我还没老糊涂呢!”苏昶重重放下筷子,用鼻子出气,“我最近心情好,懒得跟你们计较,把你们那些小心思都收一收,不然我挨个收拾你们!”

    几人笑容一收,不敢再出声。

    杳杳默默啃着甜糕,她对此已经习惯了,这些人每次都非得惹怒苏昶,等苏昶将所有人骂一遍他们才能老实,准确来说就是欠收拾。

    杳杳对他们惹怒苏昶的能力表示赞赏,并祝他们能多多被收拾。

    苏明迁显然对家中情况还不够了解,他不想让自己影响家里的和气,开口打圆场道:“父亲,大哥和二哥是念及兄弟之情才担忧我的身体状况,您别多想。”

    苏昶横了其他人一眼,“那是你不知道他们都做过什么!”

    “三弟,你还不知道吧”孔宜笑了笑,阴阳怪气道:“这些人趁着你不在,差点把你大哥养的外室赖到你头上,如果不是父亲明察秋毫,现在你名下恐怕就要多两个儿子了。”

    苏明迁震惊的看向其他人,“你们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众人面色讪讪,心中不由懊恼,苏昶和孔宜竟然当众提起旧事!简直丝毫不顾及他们的颜面!

    孔宜心中却是畅快不已,他们都不要脸了,她又何必维护他们的颜面,反正苏明迁早晚都会得知此事,与其让别人来说,还不如她亲自说来的畅快。

    窦如华抚着手腕上的镯子,不紧不慢的开口:“三弟,你养外室的事虽然是假的,但你外面有女人和孩子的事却是真的,我们这样做虽然不对,却让三弟妹提前有了个心理准备,现在看也不算坏事。”

    老太太顿时得意起来,得意的瞥了一眼苏昶。

    对呀!他们哪有冤枉他的好儿子他的好儿子自己还不是带回了一个没名没分的女人,还连孩子都有了!

    苏明德神色也变得张扬起来,因为养外室的事,父亲没少训斥他,简直将他贬得一文不值。

    可父亲最喜欢的小儿子还不是做出了同样的事父亲就该将苏明迁也狠狠罚一顿才对!

    苏明迁神色顿时黯然下来,二嫂说的没错,外室虽然是假的,但他现在却做了差不多的事,哪里有资格指责他们。

    杳杳震惊地睁大圆溜溜的杏眸,她见过厚颜无耻的,没见过这么能强词夺理的,简直大开眼界。

    关键这些事她的便宜爹爹根本没做呀!

    一直沉默的沈昔月突然开口:“二嫂,话不能这么说,三爷与虞姨娘的事你们那日也听说了,三爷收了虞姨娘后是准备把她带回家的,他不曾想过要欺瞒家里,即使有不对之处,跟养外室也是不同的。”

    苏明迁没想到沈昔月事到如今还如此维护自己,忍不住红了眼眶。

    是他愧对于沈昔月的信任。

    其他人皱起眉心,苏明德脸色再次难看起,沈昔月这番话简直是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成了家里人品最卑劣的了!

    沈昔月望着众人,声音一点点变得冷肃起来。

    “你们趁三爷不在,毁他名声,污他清誉,还要把钱姨娘和两个孩子放到三房来养,既不顾念兄弟情谊,又没有道德底线,让嫂子做弟弟的媳妇,让侄子做三叔的儿子,你们当初如果事成,三爷现在回来该如何自处,情何以堪”

    众人无言以对,只能用力把头低了下去。

    沈昔月寒声道:“你们当时不过是觉得明迁死了,无法为自己辩白,所以才如此欺负人,这些事不是你们三言两语就能轻易带过的,你们错了就是错了,现在明迁回来了,你们欠他一声道歉!”

    苏明迁神色无措地看着沈昔月,他娘子如此厉害吗

    他不自觉挺直了脊背,觉得娘子说的十分在理!

    其他人面面相觑,席间一时间寂静无声,再不见了刚才的得意模样。

    苏昶用力一拍桌子,“还不赶紧道歉!”

    他们吓得身子抖了抖,一个个像鹌鹑似的低着头。

    苏明德只好站起来,对苏明迁鞠了一躬。

    “是大哥不对,一时犯了糊涂,三弟你就原谅我们吧。”

    其他人脸色讪讪的附和了两声,老太太板着一张脸,面色沉郁。

    杳杳望向苏明迁,笨爹爹不会就这么原谅他们了吧

    苏明迁沉默须臾,“我不会原谅你们,因为当初如果让你们的谋算成真,那么受苦的会是我的妻儿,如果我无法回来,他们将一辈子背负这件事带来的后果,但我也不会怪罪你们,毕竟你们是我的兄弟、家人,事情已经过去了,现在追究也没有意义,但这是最后一次,再有下一次,我跟你们就再做不成兄弟了。”

    苏明德和苏明善赶紧顺势说了几句好话,将事情揭了过去。

    苏昶知道小儿子心软,心下微微一叹,但也清楚小儿子不是软弱可欺的人,他们如果再敢这么欺负三房,小儿子会说到做到,不会再认他们为兄弟亲人。

    虞宝琳一直默默观察着,对这家人稍微有了些了解。

    晚宴散后,一行人慢慢往回走。

    苍穹如洗,晚风习习,庭院里浮动着桂花的清香,昨日刚下过雨,空气微湿,地上留着浅浅的水坑。

    杳杳欢快的蹦来蹦去,瞅着沈昔月不注意,噗地踩进水里,咯咯笑出了声。

    沈昔月假装没看见,继续目不斜视的往前走,只是听到女儿的笑声,唇畔也隐隐含笑。

    虞宝琳牵着虞念灵走在后面,嫌弃的看了杳杳一眼。

    杳杳觉得有趣,专挑有积水的地方噗嗤噗嗤的踩,看着溅起的水花,笑的停不下来。

    虞宝琳发现,沈昔月竟然不管,苏景毓更离谱,还陪着她踩了两脚!

    简直是没有规矩!

    虞念灵眼馋的看着杳杳和苏景毓,仰头望向虞宝琳,轻轻晃了晃她的手,“娘,我也想玩……”

    虞宝琳蹲下,给她理了理衣襟,低声道:“念灵,你是贵女,不可像这些小门小户家里的丫头一样没有规矩,你必须动静得宜,不可失了规矩。”

    虞念灵懵懵懂懂的眨了眨眼睛。

    虞宝琳抬手指向裴元卿,“看到没有你要像那个哥哥一样,举止优雅,沉稳内敛,他举手投足仪态都很合规矩,你可以多找他玩。”

    虞宝琳早就发现了,苏家收养的这个孩子举止规矩有礼,神态从容自若,极具大家典范,周身散发着一股由内而外的贵气,令人望而生畏,这是自出生起就处于上位者才能养成的气度,这个孩子的身份绝不一般,恐怕是高门贵子。

    念灵多跟他相处,说不定等他哪天恢复记忆,找回身份,还能带来一些好处。

    虞念灵目光晶亮的看向裴元卿,那个哥哥真好看,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人。

    她想跟他一起玩!

    杳杳一路踩着积水,回到锦澜苑才罢休。

    沈昔月把她拎去耳房,里里外外洗刷一遍,洗干净了才拿着被子将她卷起来。

    杳杳咯咯笑着,抱住娘亲的脖子,用软乎乎的脸蛋贴了贴。

    崽儿跟娘亲天下第一好!

    沈昔月抱着杳杳出来,就看到苏明迁站在长廊下赏月,微微一愣。

    她犹豫了一下,走过去问:“三爷不去洛霞轩吗”

    就她所知,苏明迁回来这么多天都没去洛霞轩住过。

    苏明迁拳头抵唇咳了一声,压低声音道:“虞氏生产时伤了身子,我们一直不曾同房。”

    沈昔月讶然抬眸,“三年都不曾同房”

    苏明迁轻轻点头。

    杳杳一言难尽地看着冤大头爹爹,炮灰男配真是被带球跑女主骗的好惨呀!

    按照小说套路,炮灰男配只需要付出,帮女主渡过难关,是不可能让他们染指女主的,所以杳杳相信父亲的话。

    苏明迁望向刚洗完澡脸颊粉嫩的像个水蜜桃一样的女儿,很想伸手抱一抱。

    可杳杳触及到他的目光,就扭过头去,把小脑袋靠在了沈昔月的肩膀上,一副生人莫近的样子。

    苏明迁失落的低下头。

    他回来这么多天,女儿还不曾让他抱过。

    “那我们就回去了,三爷也早些休息。”

    沈昔月抱着杳杳回了屋里,回头看到门扉上倒映着苏明迁的背影,心里微微叹息。

    她还没做好跟苏明迁同房的准备。

    虞宝琳的事她不介意是不可能的,心中始终有道隔阂,很难跨过去。

    幸好杳杳一直睡在她屋里,苏明迁也不方便住过来。

    不过虞宝琳是为什么呢经过这些天的相处,她发现苏明迁待虞宝琳始终礼数周到,却无亲密之举,看起来更像对待恩人,而不是爱人,实在不像虞宝琳说的那般如胶似漆。

    她思索片刻,回过神来,发现杳杳已经趴在她的肩头睡着了,微微嘟着嘴,小小的身子起起伏伏。

    她不由哑然失笑,将杳杳放到小床上,轻轻亲了亲她光洁的额头。

    “咚咚”——

    苏景毓正准备睡觉,苏明迁就敲门走了进来。

    苏景毓上床的动作顿住,默默看着他。

    苏明迁摸了下鼻子,冲他憨厚的笑了笑,“爹爹来陪你睡,好不好”

    苏景毓愣愣看了他一会儿,烛光晕染在苏明迁的身上,给他镀了一层淡淡的金光,面庞显得极为柔和。

    苏景毓看着失而复得的父亲,眼中突然湿润,扑过去打父亲的腿,嚎啕大哭。

    “呜呜呜……你为什么才回来!”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苏明迁心底一阵酸疼,赶紧将他抱进怀中,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他们把我推进水里!他们还要破坏妹妹的百日宴,抢走三房的东西!连表姐都被人欺负退婚了!如果不是母亲护着我们,我会变成纨绔!三房的东西都会被他们搬空!”

    苏景毓毕竟年岁不大,激动起来说的颠三倒四,但苏明迁都听懂了,越听越心酸,越听越内疚,这些事都不曾有人跟他说过,原来在他失踪期间三房过得如此艰难。

    直到夜色深了,苏景毓才哭累了,趴在苏明迁膝盖上沉沉睡过去,双目紧闭,眉头紧紧皱着,睫毛上沾着泪水。

    苏明迁擦了擦他湿漉漉的睫毛,把他抱到床上盖上被子,在床边坐了许久。

    俗话说患难见人心,他这次大难不死,倒是看清了很多人的真面目。

    他轻轻摸了摸苏景毓的头,眼中泛起湿润,对于儿子和女儿他都有所亏欠。

    清晨阳光清透,苏明迁醒过来,屋子里已经不见了苏景毓的踪影。

    他踏着暖阳走出去,远远听到女儿清甜的笑声,一路循声而去。

    院子里的葡萄藤上结满了葡萄,阳光透过缝隙,斑斑驳驳地落下来。

    杳杳坐在葡萄架下,轻轻晃着两条胖乎乎的小短腿,苏景毓手里端着个铜碗,正站在旁边哄她用饭。

    杳杳摘下一颗葡萄,在裙摆上蹭了蹭,剥开果皮,眉眼弯弯的往苏景毓嘴里塞。

    苏明迁连忙想出声阻止,就见素来有喜洁的苏景毓张嘴把葡萄吃了下去,趁着杳杳开心,又往杳杳嘴里喂了一勺饭。

    苏明迁愣住,站在角落里忽然怅然若失。

    在这三年的时间里,他有了新的家,有了新的妻女,而他这个家里的妻子和儿女似乎也不需要他了。

    杳杳用过朝食,蹦蹦跳跳的去院子外面玩,路过凉亭,就见冤大头父亲坐在凉亭的台阶上,耷拉着脑袋,一脸颓然。

    杳杳犹豫了一下,抬脚走了过去,声音稚气十足问:

    “你怎么了”

    苏明迁听着甜滋滋的小奶音,愣愣抬起头来。

    杳杳发现他眼眶红红的。

    苏明迁声音沙哑,“爹爹只是发现,爹爹以前做错了很多事。”

    他虽然还没有恢复记忆,但是能从大家的话语里拼凑出以前的自己,他意识到以前的他只一心读书,实在是忽略了家人,亏欠良多。

    他做错的事远不止一件。

    杳杳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头,学着外公的语气,摇头晃脑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苏明迁揉揉眉心,痛苦地扶着头:“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事情已经发生,他不知道该怎么去改变,更不知道该怎么补偿,因为这个家里似乎每个人都不需要他了,锦澜院里根本没有他的位置。

    杳杳郑重道:“你得先认错。”

    苏明迁抬头,对上杳杳澄净的眼瞳。

    他看着对面的奶团子,眼中渐渐漫起笑意,轻轻点了点头。

    女儿说的没错,他得先认错,不认错怎么能求得别人的原谅

    凡事都得先认错,才能改变。

    “谢谢杳杳。”苏明迁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她的头,心中流淌着暖暖的柔情。

    杳杳见便宜爹爹想通了,背着小手溜溜哒哒的走了。

    她才不要跟虞念灵分享爹爹,等爹爹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她才要认这个臭爹爹。

    ·

    阳光明媚,晴空万里。

    杳杳在家呆不住,很想出去散散心。

    她跑去隔壁偷偷看了看,哥哥在看书,又跑去哥哥的隔壁看了看,裴元卿在午睡。

    杳杳在裴元卿门口探头探脑了一会儿,抬脚走了进去。

    裴元卿躺在罗汉床上,脸上盖着一本书,一只手垂在床边,双目阖着,眼睫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元卿哥哥!醒醒!”

    裴元卿睡得正沉,迷迷糊糊就听到她在自己耳边叽叽喳喳,反应了一会儿,用力撑开眼皮,“怎么了”

    “你快看,今天的天气特别好哎!”

    “……”裴元卿闭上眼睛,在床上翻了一个身。

    杳杳爬到床上,伸手推他,“哥哥!别睡了,快醒醒,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裴元卿闭着眼,艰难地从喉咙里发出一个音,“嗯”

    杳杳去撑他的眼皮,“哥哥,你快看,我的手指可以弯到这个弧度。”

    裴元卿用被子蒙住头,叹了口气,苏醒了片刻,揉着头发坐起来:“你是不是有事”

    杳杳无辜地看着他,浓密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扑扇着,“我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庄子,娘亲说过庄子是我的,可以交给我来管,我还没见过自己的庄子呢!”

    裴元卿无语凝噎,“你究竟想做什么”

    “想去看看。”

    “……”

    半个时辰后,马车行驶在滚滚的山路上。

    杳杳趴在窗口往外望,微风徐徐,山花烂漫,吹得她头发向后,露出光洁的面庞。

    裴元卿半阖着眼睛,脸上罩着阴云,起床气还未散,浑身笼罩着一股凉滋滋的气息。

    苏景毓不敢去招惹他,便陪着杳杳小声说话。

    庄子里管事得到消息,早早等在门口,在原地走了几圈,就看到一辆马车驶了过来。

    马车停下,车上下来几个小东家,分别是九岁,八岁,四岁。

    ……

    他看了看,走向最小的那个,“小姐,我是您庄子里的管事,名叫李虎,您可以叫我老李。”

    杳杳背着小手,一本正经的点点头,“老李,带我们进去看看。”

    “好的,两位少爷、小姐这边请。”

    管事在前面引路,三个小不点跟在后面溜溜哒哒的走。

    庄里田地绿油油的,背靠大山,清澈溪水从山涧淌下,景色宜人,地里种着各式作物,山上树木林立,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

    杳杳心里啧啧称奇,祖父给她的这处庄子的确是大手笔,依山傍水,浇灌田地十分方便,且占地极大,难怪惹的大房和二房红了眼。

    佃户们看起来都老实本分,不少人正在田间劳作,只是从他们的穿着上看,田庄里的收成似乎不怎么好,衣裳上都带着补丁。

    回到屋舍,管事给他们上了壶新鲜的麦茶,又端上一些庄子里的特产,然后把相关的账册都拿了过来。

    杳杳先看了看佃户们登记造册的名单,从头翻到尾,一字不落,一副认真的样子。

    裴元卿见她低眉垂眼,沉默片刻问:“看得懂吗”

    杳杳动作一僵,小幅度的摇了摇头。

    怎么能为难小朋友呢!她能看懂个别字已经很厉害了,都怪账册上的字太多了!

    裴元卿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接过名单和账册,帮她细细看了一遍。

    杳杳无聊,看向桌子上黄澄澄的柿子,挑了一个又大又黄的塞到苏景毓手里,轻轻咽了咽口水。

    苏景毓抬起头。

    杳杳无辜的朝他眨了眨眼睛,做妹妹的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片刻后,苏景毓认命的给妹妹剥了柿子,捧给杳杳吃。

    杳杳双手不动,低头小口啃着,像啃胡萝卜的小兔子似的,看起来每一口都很小,实际上不一会儿就啃完了。

    杳杳掏出小手帕擦了擦嘴,丝毫没弄脏手,她满意的笑了笑。

    苏景毓收回黏着柿子汁的手,再次认命的去洗手。

    杳杳乌湛湛的眼睛又盯上了桌上的小核桃,这些小核桃都是刚摘的,泛着清甜,吃起来脆脆的。

    裴元卿手指敲了敲桌面,成功把杳杳的目光拉了回来。

    他指了指那本账册道:“庄子每年都有盈利,但盈利不多,且庄子里的水车年久失修,恐怕再过一两年该换新的了,庄子里只有两头耕种的牛,一只是小牛犊,一只年纪已经大了,驴车只有一辆,这些东西都是佃户们共用的。”

    杳杳小手一挥,“买!”

    裴元卿挑眉,“没有盈利,哪来的钱买”

    杳杳皱起两条小眉毛,看向管事,“收成不好”

    管事微微躬身,“每年的收成参差不齐,有人盈利,也有人颗粒无收,总的来说不算好。”

    “为什么会这样”

    管事沉吟道:“每户种的东西不一样,收成也不一样,就算收成好,卖的价钱也不一样,有的庄稼成熟的时候找不着人来买,最后都白白烂在地里了。”

    杳杳歪着头沉思了一会儿,对管事道:“去调查一下,五年内谁家的庄家丰收,种的都是什么,挑出种的最多,收成最好的,明年所有人就都种这个。”

    管事望着眼前奶声奶气的小女娃,犹豫了一下,恭敬问:“为什么”

    杳杳眼睛亮闪闪道:“徐州的荔枝最好吃,梧州的豆子最香,安城的米蒸出来最软糯,由此可见,不同的土地适合种不同的东西!”

    裴元卿总结:“因地制宜。”

    苏景毓恰好迈步走进门:“”为什么别人懂的道理都是从书里得来的,而他妹妹明白的道理都是吃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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