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管事一听,觉得杳杳说的有道理,立即着手去办。
杳杳拍着小手,眉角眼梢都洋溢着欢喜,“如果大家都种同一种庄稼,就可以吸引来需求量大的固定买家,那样以后就不愁卖不出去了。”
裴元卿笑了一下,小丫头不愧出生于富绅之家,平时耳濡目染的还挺有生意头脑。
忙完正事,杳杳牵着苏景毓和裴元卿去找庄子里的小孩玩,小孩们正在玩老鹰捉小鸡,她也跑过去凑热闹,跟在后面当小鸡,很快就跟大家熟了起来。
苏景毓和裴元卿怕她有危险,只能不情不愿地跟了过去。
阳光灿烂,小孩子们的欢笑声回荡在碧蓝的晴空下,白云飘飘,笑声萦绕在田间,引得大人们也忍不住聚拢过来。
管事挨家挨户的调查完,回来发现大家正围着杳杳热热闹闹的说话,原本寂静的庄子,一下子变得欢快起来。
杳杳盘腿坐在一块光滑的大石头上,唇畔含笑的听大家聊天,听到惊讶的地方,漂亮的杏眼还会微微睁圆,眉眼弯弯,笑起来有两个可爱的小梨涡,半点架子也没有。
管事露出笑意,抬脚走过去汇报成果。
这几年来,庄子里收成最好的是桃子和地瓜。
杳杳小脑袋晃了晃,指挥道:“再去附近的村落问问,如果附近村落都盛产桃子和地瓜,那就把庄子整体大改,将山上种满桃树,靠近水源、平整的土地种满地瓜,剩下的地方大家留着种自家吃的瓜果青菜。”
围在周围的佃户们纷纷点头。
管事沉吟问:“大家银子不够怎么办”
杳杳早就想好了。
“如果银子不够,就先从庄子里支,给大家五年的时间偿还,不收大家息钱。”
众人神色激动,全都跃跃欲试。
如果能提高收成,他们就可以老爹老娘买肉吃,给儿子娶媳妇、给女儿添妆,日子越过越红火!这般想着他们都忍不住心口发烫,觉得明天越来越有盼头。
杳杳站在石头上,斗志昂扬地挥着小拳头,“等赚了银子,我就给大家换新水车,买牛、买驴!再买两匹马!要让每个人都能吃饱穿暖!”
底下迎来一片欢呼,一个个全都斗志昂扬,眼睛里迸发着灼热的光。
苏景毓:“……”
裴元卿:“……”
你们醒醒,她才四岁半!
临走前,佃户们都喜欢上了这个活泼可爱又平易敬人的杳杳小姐,给他们的马车里装了不少新鲜瓜果,还有自家做的吃食。
马车回去的轱辘印比来时要深了很多,简直是满载而归。
裴元卿和苏景毓挤在一堆吃食中央,闻着周遭的香气,面面相觑,都有些怀疑人生。
杳杳简直不要太开心,把头探出马车,兴冲冲的朝佃户们挥着小手,约定好下次还来。
晌午阳光浓烈,金灿灿的阳光洒满田野。
裴元卿看着窗外的风景,任微风吹拂在面庞上,努力忽略满马车的吃食。
他眺望着远处,瞳孔一缩,突然看到一道人影在林子里闪过,看起来有些熟悉。
裴元卿抻着脖子看了一会儿,想起那人是戏楼里那个身手了得的武生,名叫李忠,看样子是顺着林子在往庄子旁边的那座高山上走。
裴元卿往山顶的方向看了看,那里树林茂盛,周遭有大树遮挡,但若细看,能看出林间偶尔冒出几缕炊烟,似乎有人住在上面。
马车很快驶远,林间绿叶葱葱,裴元卿再也看不到李忠的身影。
他没当回事的收回目光,继续眺望其他景致。
回到苏府,杳杳迫不及待的钻出马车,想要跟娘亲汇报今天的成果。
苏府旁边的府邸里传来热闹的喧嚣声,她好奇的望过去,见旁边的府宅前一群婢仆往里面搬着东西,门前已经焕然一新,挂上了秦府的牌匾。
杳杳瞅了两眼,没看到宅邸的主人。
这座宅邸之前一直闲置着,看样子是有新邻居搬了过来。
杳杳没有多看,拎着满满一袋地瓜干下了马车,飞快跑进府里。
这些地瓜干都是佃户们自己晾晒的,又香又好吃。
她要送去给娘亲!
裴元卿和苏景毓满身疲惫的跟在后面,望着前面很能折腾的小家伙,慢吞吞的跟上。
沈昔月坐在院子里品茶,阳光斑斑驳驳地落在她身上,云鬓乌发,肌肤白皙,低垂的眉眼更显出几分柔和。
杳杳甜滋滋地唤了一声‘娘亲’,张开小手臂扑了过去。
沈昔月掏出帕子,含笑给她擦了擦汗津津的额头,看着她明亮的眼眸,忍不住将人抱到了怀里,亲昵的蹭了蹭。
杳杳坐在娘亲腿上,兴奋劲还没过去,把在庄子里的见闻喋喋不休的说了起来。
沈昔月听杳杳说了庄子里的事,没有试图插手,也没有给意见,反正庄子里只能种庄稼,只要杳杳没有胡闹,不会让那些佃户吃不饱饭,便由着她折腾。
沈昔月经历的事多了,发现很多事都要靠实践见真章,杳杳只要去做就一定会得到收获,结果无非就是两种,一种是成功,获得好的经验,一种是失败,受到教训,无论是哪种结果都会对她未来的人生有所帮助,所以沈昔月尽量放手让她去做。
杳杳美滋滋的给娘亲喂了快地瓜干,又跑过去抬着小手臂给裴元卿和苏景毓一人喂了一块。
投喂结束,杳杳满意的拍了拍手,自己抱着袋子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其他人:“……”
沈昔月望着三个高低不等的小家伙,想起有一段时间没给他们量过身高了,于是让红丹把骨尺拿了过来。
三个小家伙排排站,沈昔月从矮到高挨个摸了摸头。
苏景毓毕竟是最年长的,这一年来长得飞快,身高终于超过了裴元卿,已经是三人中最高的。
沈昔月先给他丈量,丈量过后满意的在廊柱上刻下一道印记,抬手捏了下苏景毓已经脱离婴儿肥的脸颊。
“不错,遥遥领先。”
苏景毓抿唇一笑,退到一旁,轮到裴元卿丈量。
裴元卿站得笔直,沈昔月眼中忍不住浮起一抹笑意。
裴元卿跟苏景毓相差无几,裴元卿只稍微比苏景毓矮一点,沈昔月又在稍下的地方刻下一道印记,抬手拍了拍裴元卿的肩膀。
“很好,长势喜人。”
裴元卿唇角弯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站到了苏景毓旁边。
最后轮到杳杳,杳杳迫不及待的跑了过去,昂着小脑袋望向沈昔月。
沈昔月戳了下她的眉心,浅浅一笑,“不许踮脚。”
“……”杳杳默默把脚尖放了回去,假装没听到身后裴元卿和苏景毓的偷笑声。
沈昔月细细丈量后,将划痕刻好。
杳杳嘴角翘起,跃跃欲试的等着娘亲夸奖。
沈昔月抬手摸了摸她可爱的小脑壳,莞尔道:“明天开始拔苗助长。”
杳杳:“!!!”
苏景毓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杳杳深受打击,用午膳时吃的比平时少了很多,像霜打的茄子一样低着头。
裴元卿看了她两眼,夹了一筷子她最讨厌的香菜喂到她嘴边,“张嘴,吃这个能长个。”
杳杳纠结了一下,勉强张开嘴。
如果能长高,努努力还是能吃下去的。
她闭着眼睛嚼了嚼,一口咽下去,只觉得香菜味直冲天灵盖,她强忍着才没有吐出来。
苏景毓见她皱眉努力吞咽,轻轻一笑,“虽然吃了不一定会长个,但不吃肯定不会长个。”
杳杳脸色一黑,瞪了他一眼,接过裴元卿递过来的茶杯,吨吨吨灌了两口水,冲淡了嘴里的香菜味。
裴元卿抬手揪了揪她头上翘起的两撮毛,“拔苗助长一下。”
杳杳:“……”可恶!怎么有人哪壶不开提哪壶
苏景毓摸了摸下巴,“可拔苗助长意味着过于求成,最后会事与愿违。”
杳杳:“!!!”
半晌,杳杳扁了扁嘴,对着裴元卿重重叹了一口气。
“你幸好有我这个未婚妻,不然你以后是娶不到媳妇哒!”
裴元卿:“”
杳杳又转头看向苏景毓,满脸愁容的再次叹了一口气,“你没有未婚妻,以后可上哪找媳妇呀!”
苏景毓:“!!!”
杳杳吃饱喝足,成功把两个哥哥气得说不出话来,开心的挺着腰板走了。
沈路云从大门口走进来,一眼就看到她这幅仿佛战胜了的斗鸡模样,忍不住笑了笑,走过去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
“小丫头,你又怎么气你那两个不值钱的哥了”
杳杳惊讶的转过头,“大表哥,你怎么会知道的难道你还会算命”
沈路云摸着下巴,露出高深莫测的神色,“你才看出我是个高人吗”
杳杳仰头看了看,“是挺高的,至于是不是人……”
“……”沈路云咬牙,使劲搓了搓她的头发,“难怪你两个哥哥每天都被你气的牙痒痒。”
杳杳捂住乱糟糟的头发,连忙求饶,“大表哥!你今天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沈路云这才想起正事来,暂时放过她的头发。
“我是来找姑母的,前段时间丹阳城下了场暴雨,戏楼里受了潮,戏服都不能用了,我想做一批新戏服,找了几家铺子都不满意,听说姑母手底下有一间绸缎庄,还有一间绣坊,我想看看能不能做出合我心意的戏服。”
“哦,那你恐怕要去找嫣姐姐,娘亲把绸缎庄的事都交给嫣姐姐管了。”杳杳张开短粗的小手指把头毛捋顺。
“这样啊……”沈路云皱眉,“男女授受不亲,我私下去找她恐怕不合适。”
杳杳立马抬脚想要开溜。
沈路云眼睛一转,单手把她抱了起来,拨了拨她的小发髻,嬉笑道:“带着你去就不算私下见面了。”
杳杳晃了晃腿,眼看逃不脱,眼睛一转,伸出小手掌,“好处呢”
沈路云看着怀里明眸善睐的小丫头,用折扇在她胳膊上轻推了一下,“你这聪明劲究竟是像了谁,你爹和你娘可都是老实人,就连你大表哥我也是老实人。”
杳杳抬手摸了摸他的脸,想看看脸皮究竟有多厚。
“……”沈路云没好气的颠了她一下。
杳杳笑眯眯看他,“我也是老实人,老老实实的聪明人!”
沈路云捏了捏她的脸,抱着她往后院走,“说吧,想要什么”
“等新戏服做好了,我要第一个去看戏。”
“行,都听我们杳杳的。”
杳杳对沈路云的态度十分满意,于是大发慈悲的给他指了指路,一路寻到窦嫣。
窦嫣正坐在石桌前算账,臻首微垂,手指灵活的拨着算盘,阳光落在上面,指尖如葱白。
院子里的桂花树开花了,整座院子里都弥漫着一股淡淡桂花香。
沈路云抬脚走近,似笑非笑的开口。
“不愧是我姑母教出来的,姑娘打算盘的样子跟我姑母还真有几分相似。”
窦嫣抬眸,看到他们,赶紧把杳杳从他怀里接了过来。
“……”沈路云沉默两息,“我抱杳杳抱得挺好的,没磕着没碰着,你怎么每次见我抱她都这么紧张”
杳杳抱着窦嫣的脖子,跟她贴了贴脸。
窦嫣看了眼长得就很不靠谱的沈路云,尴尬地笑了笑,把杳杳抱得更紧,转移话题道:“不知公子有什么事”
沈路云一阵气馁,无奈看了眼亲昵的小姐妹俩,只能先说明来意。
窦嫣询问他都有什么要求后,仔细想了想,提出有几种布料或许合适,又拿了些花样来给他看。
他们坐下就做新戏服的事探讨起来,说起正事两人都头头是道。
杳杳听了一会儿就觉得无聊,晃了晃腿,从窦嫣怀里挣脱,滑到地上,找来一个矮凳,踩在矮凳,踮着脚爬到摇椅上。
她挑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悠哉悠哉的摇晃起来,闻着周围淡淡的桂花香,不一会就把自己哄着了。
沈路云转头望了眼,眼底盛起笑意,“这小丫头倒挺会享受的,爷爷总说我懒散起来不像沈家人,就该让他看看这小丫头现在的样子,比我会享受多了。”
窦嫣含笑看了杳杳一眼,拿了床小被子给杳杳搭到肚子上,轻轻拂掉落在杳杳身上的桂花。
沈路云目光在她身上晃了晃,轻轻一笑,又收了回来。
杳杳折腾了一天,这一觉睡得极沉,醒来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
窦嫣和沈路云坐在一起低头探讨着戏服的细节,已经敲定了大部分工艺,接近收尾部分,戏服就是这样,做起来繁琐又要有特色,沈路云之前找了几家都不够满意,现在跟窦嫣探讨起来倒是挺投契,偶尔还能露出笑模样,显然是挺满意的。
窦嫣忙的鼻尖微微冒汗,若是细看就能发现她鼻尖的位置长着一颗小痣,给她整个人增添了几分娇憨。
沈路云敞开折扇,抬手朝着窦嫣扇了扇,衣袂微动,一派风流倜傥。
窦嫣低头拨着算盘,没留意他的动作。
杳杳转头眺望,隔着窗扇,恨铁不成钢的看向在屋子里看书的裴元卿和苏景毓。
康康!大表哥这种,一看就是能娶到媳妇的!
屋子里,裴元卿和苏景毓同时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抬头看了她一眼。
……
夜里用过晚膳,老太太忽然把杳杳和苏景毓叫了过去。
原来是王家明日要办赏菊宴,老太太想把杳杳和苏景毓带去赴宴。
这场赏菊宴是王家老夫人举办的,现在王家的老夫人正是王氏的嫂子,她邀请同辈的老夫人们过去赏菊,城中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会应邀前去。
杳杳和苏景毓是王氏的亲孙子、亲孙女,老太太想借此机会在王家人面前表现出自己善待他们,跟他们关系亲厚,以此来博个好名声。
明天赴宴的人很多,正适合她来卖弄炫耀。
这些年来,她稳坐苏家老夫人之位,只差没记上族谱,外面的人不知内情,都把她当做实打实的苏家老夫人来看,家中小辈对她也如正室般敬重,就连三房也必须唤她一声母亲,半点规矩都没有懈怠,她的日子其实挺风光。
只有王家待她态度冷漠,她总觉得王家对她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漠然,毕竟她曾是王家的婢女,面对王家人的时候总觉得矮了一头。
说起来当初也是一笔糊涂账。
当年王氏久未有孕,嫁进府后多年都没有诞下嫡子,苏昶父母急得厉害,屡次逼迫苏昶纳妾,苏昶拖了三年,直到苏昶父母年事已高,王氏肚子还没有动静,他才妥协同意纳妾的事。
以苏家的家世,苏昶就算要纳妾,也能纳到好人家的姑娘,轮不到老太太。
可王家经过再三衡量,觉得苏昶如果纳一房出身高的妾室回来,又生下儿子,可能会威胁到王氏的地位,等将来孩子继承苏家,王氏恐怕日子艰难,还不如纳一房好拿捏的妾室,把孩子抱给王氏养。
适合的人选便从王氏的陪嫁丫鬟里挑。
老太太偷听到王家的打算,抓住机会讨好王氏,装的低眉顺眼,耍了些手段,才终于被王家人选中,成了苏昶的妾室。
为了给老太太抬身份,让苏家同意纳她为妾,王家把她认作义女,让她顺利进了门。
老太太生下苏明德和苏明善后,原本该把苏明德和苏明善送到王氏膝下抚养,记在王氏名下,那样苏明德和苏明善就成了嫡出,这是纳她进门时就说好的,不成想苏明德和苏明善刚要搬过去,王氏就查出怀有身孕,自然没办法再照顾两个孩子。
王氏后来生了嫡子,也不需要再把苏明德和苏明善养在她膝下。
老太太其实心中窃喜,孩子若给别人养了哪里还会跟她亲近,那岂不成了给别人生的
可她面上却装出委屈又可怜的样子,每天到王氏面前哭哭啼啼,替两个儿子鸣不平,引得王氏对她愧疚不已。
王氏本就心善,不在乎嫡庶之分,便提出还把苏明德和苏明善记在她名下,当做嫡子来养,只是不必搬到她的院子里去。
老太太对这个结果自然是万分满意。
这些年来苏昶给大房二房的待遇和份利都是比照嫡子的,可是他对长子和次子的态度就跟对老太太一样,只给好处,却没正式给他们上族谱,刻意压着他们。
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苏昶会怎么做。
王氏过世后,老太太和王家一直维持着不冷不热的关系,因为有一层干亲的关系在,老太太年节不得不去王家拜访,这样由王家举办的宴席更是不能缺席。
老太太心里烦躁,脸色也不太好,“明天巳时出发,都别懒床。”
苏景毓闻言绷着一张小脸,“回祖母,我和杳杳明日要去学堂读书,没有时间陪您赴宴。”
老太太不悦的瞥了他两眼,“读书而已,少读一两天有什么要紧的”
“外公说过,耕读须持之以恒,一日都不能懈怠。”
“外公说外公说……我看你是读书读糊涂了!”老太太烦躁的摆了摆手,“你不去就算了,让杳杳陪我去,明天打扮的好看点,别给我丢脸。”
苏景毓皱眉,“杳杳也要读书,课业不比我少。”
老太太眉心紧紧的拧了起来,“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还不如多学学女红,咱们苏家世代经商,实在不行学学打算盘也行呀,至少以后可以管理内宅!”
杳杳困惑的眨了下眼睛,“怎么会没用杳杳喜欢,学着开心,这不就是最有用的吗”
苏景毓牵住她的手,“杳杳说的没错,天大地大,杳杳开心最重要。”
老太太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祖母,我们先告退了。”苏景毓声音恭敬,态度却十分强硬,牵着杳杳就走了出去。
老太太气的摔了个杯子。
“目无尊长!没大没小!你们天天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我亲孙子十二岁就过童试了!你们再努力也比不过他!”
苏景毓听着传来的叫骂声,轻轻握紧拳头。
苏景耀十二岁就过了童试,而他今年已经十岁了,如果想要超过苏景耀,他必须在明年过童试。
杳杳看出他的想法,牵着他的手蹦过一个水坑,然后问:“哥哥,你能考过童试吗”
苏景毓摇头,说了声不知道。
这几年他一直勤恳读书,因为知道自己启蒙比别人晚,所以格外努力,就连沈懿都说他随了苏明迁,是块读书的材料。
可问题是他没有正常的参照物,跟他一起听课的只有裴元卿和沈思晚。
裴元卿是个聪慧异常的神童。
沈思晚年纪小,沈懿勒令他打好每一步基础,所以他学习进度不快,胜在每一步都很扎实。
苏景毓跟他们情况迥异,实在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水平。
杳杳认真听着,默默记在心底,当时没说什么,第二天就把这些话嘚嘚嘚告诉了沈懿。
小孩子有烦恼当然要交给大人去解决,这样费脑筋的事当然要由他们来想!
杳杳把烦恼交给别人,自己就没有烦恼了!
她从沈府回来,开开心心的跑去荡秋千,还拉着裴元卿给她推秋千。
苏景毓想要参加童试就得从现在开始努力,必须抓紧时间看书,杳杳尽量不去打扰他。
裴元卿不参加科举考试,杳杳就无所顾忌了。
微风徐徐,后花园里百花争艳。
杳杳两只小手牢牢握在秋千两边,裴元卿抬手推着她,她高高荡起,发丝吹向脑后,忍不住欢喜地叫出声。
“哥哥,再高点!”
裴元卿一手持着书,一手不紧不慢的推着,对她的喊声恍若未闻。
隔壁府邸里也传来绳索摇晃的吱嘎声,杳杳侧耳听了听,似乎对面也有人在荡秋千,她好奇地竖起了耳朵。
“高点!哥哥,再高点!”
杳杳跃跃欲试的喊着,如果秋千荡的够高,她也许就能看到隔壁搬来的新邻居了!
裴元卿看了一眼她勉强能握住绳索的小手指,没有由着她的性子来,不变的维持着刚才的力度。
杳杳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隔着一道墙,对面的人似乎也跟她有同样的想法,秋千越荡越高,吱嘎声越来越响。
杳杳仰头去看,偶尔能看到对面冒出一个头顶,梳着丫髻,应该是个还没有及笄的小姑娘。
杳杳目光期待的看着墙头,又等了一会儿,终于看清了对面人的全貌。
一个比她高半个头的小姑娘站在秋千上,两只手紧紧抓着秋千,面庞白皙,下巴尖尖,站在秋千上,裙摆高高的扬起,看起来英姿飒爽。
好厉害!竟然可以站在秋千上,还能荡得这么高!
杳杳眼睛发亮,用力拍了拍小手,给对方加油打气。
小姑娘垂目看她,像得到鼓励一样,荡得愈发起劲。
“秦诗萝!你又荡那么高!”
隔壁传来一道吼声,吱嘎声顿时停住。
“跟你说多少次了,荡这么高很危险!你赶紧给我下来!”
杳杳竖起耳朵听了一会,隔壁传来离去的脚步声,那个叫秦诗萝小姑娘被大人带走了。
她默默把这个名字记在心里,猜测对方应该就是自己的新邻居,以后有机会她可以去找她玩。
“隔壁的秦姐姐好厉害啊!”
裴元卿薄唇一挑,未置一词。
杳杳鼓了鼓嘴巴,回头看向裴元卿,跃跃欲试道:“我也想站在秋千上!”
裴元卿伸手把她捏成了鸭子嘴,“不,你不想。”
“呜呜呜……”可恶!
虞念灵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了出来,目不斜视的走向裴元卿,“哥哥,我也想荡秋千,你给我推。”
她和虞宝琳已经搬进苏府一段时日了,日子过得安稳富裕,平时还算老实,没有生事。
虞宝琳自持身份,只要府里没有人敢欺负她们,又不愁吃穿,她就懒得多生风波。
沈昔月待她们虽然态度冷淡,却不曾耍手段欺辱她们,该给的东西一样都没有少给,虞宝琳把握着分寸,也没有再上门挑衅。
锦澜苑和洛霞轩这段日子一直相安无事。
虞宝琳天天躲在洛霞轩里弹琴,虞念灵偶尔会出来逛一逛,因为隔得远,他们平时很少撞见。
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虞念灵跟苏景智、苏景祖关系都不错,苏景智尤其喜欢跟着她到处跑,像她的跟屁虫似的,把自己的吃的玩的都让给她。
可惜虞念灵一点都不领情,反而觉得苏景智很烦,不是推搡苏景智,就是让苏景智离她远点,苏景智经常嚎啕大哭着跑回二房,偏偏记吃不记打,过几日又会去找虞念灵一起玩,虞念灵让他往东他就不敢往西,被虞念灵耍的团团转。
裴元卿看了眼虞念灵,松开了手,杳杳的嘴终于重获自由。
杳杳揉了揉嘴巴,眼睛发亮的看向裴元卿和虞念灵,心里啧啧感叹,都是命运的安排啊!
她竟然可以亲眼见证这段感情的萌芽期!
按照书中剧情,裴元卿注定会成为虞念灵念念不忘的的童年白月光。
虞念灵见裴元卿没有反应,又语气有些骄矜的喊了一声:“哥哥!你给我推秋千!”
裴元卿薄唇抿紧,“我不是你哥哥,你不要乱叫。”
虞念灵不满的撅起嘴,指向杳杳,“你也不是她哥哥,她凭什么可以叫”
裴元卿神色冷淡,“跟你无关,你想荡秋千就找别人给你推。”
虞念灵气得用力跺脚,“我不许你陪她玩!我要你陪我玩!”
裴元卿背过身去,根本不理会她的无理取闹。
杳杳坐在秋千上望着他们,两只小短腿轻轻晃了晃,感觉眼前的一幕就像书里的剧情在她面前上演一样。
她忍不住有几分疑惑,她爹爹是狗血文里的炮灰男配,她爹带回来的姨娘是书中女主,她的假妹妹是女主的女儿,她未婚夫是书中的炮灰白月光,那么她在这本书里充当着什么样的身份
经过前两次的经验,杳杳发现她要触发书中关键人物,记忆随着剧情融合,她才会想起具体的剧情来,所以她现在就算好奇也想不起分毫。
杳杳徒劳无功的想了一会儿,靠在秋千上出神。
虞念灵突然跑过来用力把她往下推,“我要坐秋千,你下去!”
杳杳正好玩累了,懒得跟她抢,便顺势跳了下去,“这次让给你,下次你要让给我哦。”
虞念灵才不管这些,飞快爬了上去,得意洋洋的冲她吐舌头。
杳杳抬手摸了一下虞念灵的脑壳,刚碰到就被她用力挥开了。
杳杳撇撇嘴,边往回走边感叹:“真凶啊。”
裴元卿踢开脚边的石子,语气透着烦躁,“她让你让开你就让开你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杳杳嘴角翘起,露出一个‘你不懂’的眼神。
那可是女主女儿的脑壳啊,摸到就是赚到!
书里着重描写过,虞念灵的一头秀发随了祁凌风,乌黑柔亮,摸起来像绸缎一样,虞宝琳有一个小爱好,就是喜欢摸着祁凌风的头发入睡,她跟祁凌风分开的这几年,经常摸着虞念灵的头发睹物思人。
杳杳想了想刚才的手感,微微有些失望,可能因为虞念灵年纪太小,又干干瘦瘦的,摸起来就像普通头发一样,还稍微有些潦草。
阳光晒的人昏昏欲睡,杳杳玩累了,回屋后蹬掉鞋子就扑到床上,睡意涌上来,呼吸声很快慢慢平稳。
菜菜,躺躺!
裴元卿走过去给她脱掉鞋袜,想起她刚才那副受气包的样子,烦躁的捏了下她圆溜溜的大脚趾。
杳杳在一阵叮叮咣咣的嘈杂声里醒来,她疑惑的揉揉眼睛,爬到轩窗旁用力推开窗,眺目望去,裴元卿站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手里拿着块木板,正在钉着什么。
杳杳晃着小脑袋看了一会儿,意识到对方竟然在钉秋千!
她眼睛刷的一亮,兴奋的冲出去,气喘吁吁的来到裴元卿面前。
“哥哥,是给杳杳的吗”
裴元瞥了一眼她红扑扑的脸颊,没好气道:“不给你给谁这里还有谁像你一样恨不能长在秋千上吗”
杳杳才不理会他的冷言冷语,脸上扬起明媚的笑脸,走过去爱不释手的摸了摸尚未成形的秋千。
裴元卿在她鼻尖上轻轻捏了捏,声音放柔,“以后就在这玩。”
杳杳使劲点头。
府里后花园的那个秋千是各房共用的,小孩子们经常要争来争去,每次苏景智和苏景祖都喜欢霸着不放,现在又多了一个虞念灵去抢,杳杳乐得不用跟他们争。
她越看秋千越喜欢,围着裴元卿叽叽喳喳的说话,像一只兴奋的扑扇着翅膀的小麻雀,嘴里开心的说个不停。
“杳杳特别喜欢这个秋千,以后要天天在这里荡秋千,元卿哥哥对杳杳最好啦!”
苏景毓在屋子里看书,闻声抬起支摘窗,朝他们望过去。
裴元卿用力勒紧绳索,抬手试着晃了晃,调整好位置,继续按秋千。
杳杳看到他手上磨出的红痕,跑过去抱住他的腿,脆生生地喊:“杳杳最喜欢元卿哥哥了!”
苏景毓眉梢一挑,用手里的书敲了敲支摘窗,咣咣直响。
杳杳一卡壳,提高声量道:“如果我哥哥能在树下给我装个吊床,那我也超喜欢我哥哥苏景毓!”
端水这事熟能生巧,杳杳已经非常熟练了。
她可是顶顶善解人意的崽!
裴元卿眼里闪过促狭笑意,屈指在她脑门上敲了下。
第32章
一刻钟后,杳杳坐在摇椅上,手里捧着西瓜慢慢啃,不时抬头看看桂花树下忙碌的两道身影。
裴元卿埋头装秋千,苏景毓用力扯吊床,两人都忙得热火朝天。
杳杳看着他们,眼中一点点溢出笑容。
她的两位哥哥就像这棵大树一样,会给她遮风挡雨,也会给她带来馥郁的花香,让她的生活里充满快乐。
他们如果可以永永远远待在一起就好了。
杳杳把西瓜啃完,灵机一动,从摇椅上爬了下去,迈着小步子悄悄靠近。
裴元卿和苏景毓正低头忙碌着,忽然感觉桂花簌簌落下,馨香的花瓣落满他们的肩头。
他们转头望去,就见杳杳躲在树后用力的摇晃着树干,手脚并用,快把吃奶的劲用上了。
裴元卿和苏景毓对视一眼,默契的放下手里的活,一个从左面包抄,一个从右面包抄,放轻脚步,一点点靠近。
杳杳摇的起劲,还没发现他们靠近,就被他们围堵在了中间。
杳杳动作僵住,堆起笑脸朝他们笑了笑。
苏景毓双手环胸靠到树上,对她勾了勾手指,“过来,给我揉圆搓扁。”
杳杳两只小手一叉腰,“你当我是汤圆”
“外面是白的,里面是黑的,可不就是汤圆么。”
杳杳杏眼圆瞪,哼出声来:“你才黑!你里外都是黑的,你是芝麻丸!”
裴元卿拨了拨额前的头发,“不愧是兄妹,汤圆和芝麻圆可以放到一个锅里煮了。”
杳杳和苏景毓对视一瞬,轻轻挑了挑眉,立即改变方向,一起扑向裴元卿。
裴元卿绕着树在前面跑,一边跑一边往后看,兄妹二人在后面紧追不放。
“我们是汤圆和芝麻园,那你就是芋圆!”杳杳一边迈着小步子,一边奶声奶气的喊。
“站住!我们很快就抓住你了!”
裴元卿瞅准机会,故意落后了几步,等杳杳靠近,捞起她就扣在怀中,威胁的转身面向苏景毓,“别过来。”
苏景毓看着他怀里的‘小人质’,气喘吁吁的停下步子,配合开口:“你想怎么样只要你放开我妹妹,你的要求我都会尽量满足的。”
裴元卿想了想,勾唇道:“未来一旬,只要你每天帮我背书箱,我就放了她。”
苏景毓一本正经的思考片刻,拱手道:“既然如此,我家小妹就留在你那做人质吧,记得每日牛奶不能断,饭菜要有荤有素,糕点最少一盘,鸡腿能有最好,水果以两盘为宜。”
杳杳:“……”她有这么能吃吗
裴元卿嘴角噙笑,掰过杳杳的脸看了看,“这么麻烦,忽然不想要了……要不还是撕票吧。”
杳杳眨了眨无辜的杏眼,一把抱住他的胳膊,声音又甜又软。
“哥哥,我是你最疼爱的杳杳啊!”
裴元卿忍着笑,抬手扯了下她肉乎乎的脸,“谁说我最疼爱的人是你”
杳杳搂住他的脖颈蹭了蹭,粲然露出甜笑,“不是杳杳还能是谁!”
裴元卿猝不及防地愣了愣,感觉小丫头软乎乎的脸颊贴着他的颈窝,眉眼不自觉柔和下来,轻轻喃喃了一声:“小汤圆原来是个甜心的。”
苏景毓眼看‘劫匪’已经倒戈,嘴角抽了抽,走过去把杳杳从裴元卿怀里抢了回来,不让他们继续黏在一块。
杳杳扭过头哼了一声,撅起嘴来,“你不是不要我了吗”
苏景毓忍笑,捏了下她的嘴,“能挂酱油瓶了。”
杳杳哼哼唧唧的笑了,然后推开他一溜烟的跑了。
‘小人质’成功脱困!
沈昔月听着窗外传来的笑声,轻轻笑了笑,低头继续给杳杳绣手帕。
苏明迁站在窗边望着院子里的几个孩子,唇边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闻声回头看她,目光在她含笑的面庞上晃了晃,一时竟有些移不开。
沈昔月留意到他的目光,忽然轻声开口:“今晚……三爷去洛霞轩住吧。”
苏明迁脸上笑容一敛,“为何”
“你总不去洛霞轩,府里有些风言风语,传的不太好听。”
沈昔月的语调微微有些不自然,其实府里传的乱七八糟的。
有人说虞宝琳得罪了苏明迁,所以苏明迁才故意冷着她,一步都不肯踏足洛霞轩,还有人说沈昔月是母老虎,是她不让苏明迁去洛霞轩留宿,最离谱的是有人说苏明迁受伤严重,其实伤了子孙根,已经不能人道,所以回府这么久才一直清心寡欲,没有在妻妾的房内留宿过,就连老太太都隐晦的试探问过她几次,传言再这么不堪下去,恐怕连外面的人都要知道了。
苏明迁眉心蹙了起来,定定看了她片刻,声音干涩问:“你想让我过去”
沈昔月绣完最后一针,咬断绣线,起身把簸箩放到桌子上,背对着苏明迁道:“虞宝琳是你的妾室,你不能总不过去。”
苏明迁呼吸急促,僵硬的声音里透着几分坚持,“我是问你,你想让我过去吗”
沈昔月沉默了一会儿,轻轻点了下头。
苏明迁忽然没由来一阵气闷,大踏步走过去,攥住沈昔月的手腕,“你就这么无动于衷么,我是你的相公,难道你就一点都不在乎我”
“三爷……”沈昔月声音嘶哑的唤了一声,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忽然红了眼眶,“你是我的夫君,我当然在乎你,当然难过,可是我再难过也要把日子继续过下去,就像这三年你一去不回,我也要撑着这个家,撑着咱们三房,把孩子们好好养大一样,日子总要往前走,我不能倒下去。”
苏明迁怔怔松开手,“……是我混蛋。”
沈昔月侧过头,努力把泪意忍回去。
这段时间她一直努力控制着情绪,可面对苏明迁的质问,她一直以来伪装出的淡定和从容骤然分崩离析,委屈怨怼控制不住的显露出来。
这三年她不曾想过改嫁,一直努力撑起三房,面对再多的困难都不曾退缩过,可等来的却是他忘了她,忘了他们的孩子,带着另一个女人和孩子回来……她岂能不怨
让她心无芥蒂的接受这一切,至少目前她是绝对做不到的。
可是在人前她不能显露出任何情绪,不然整个府里的人都会看三房笑话,几个孩子也会担心她,所以她一直强撑着,可苏明迁的质问却像利刺扎在她的心一样,让她再也控制不住情绪。
苏明迁抬手想要拭去她眼角的泪珠,却在触碰到之前把手停了下来。
沈昔月眼睫低垂,几缕青丝垂在颊边,面容白皙,鼻梁高挺,下颌线绷紧的弧度透着几分倔强。
苏明迁发现他们靠得很近,呼吸可闻。
静谧的空气却在他们周围蔓延开,仿佛无声对峙。
苏明迁颓然放下手臂,心中充斥着无尽的愧疚和心疼。
“对不起……”
沈昔月睫毛颤了颤。
苏明迁低垂下头,声音沙哑,“杳杳说做错事要先道歉才能获得别人的原谅,你把她教的很好,是我不够好。”
沈昔月沉默地垂着眼帘。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吱嘎一声响,苏明迁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了出去。
窗外红霞漫漫,天色渐暗。
沈昔月抬头望向外面的漫天红霞,半晌,屋子里传来一声很轻的叹息。
……
夜色阑珊,沈昔月靠在床边看书,有些心不在焉。
杳杳窝在她怀里昏昏欲睡,薄薄的眼皮搭在眼睛上,小手依赖地抓着她的衣襟。
沈昔月嗅了嗅她身上的奶香,轻轻给她拍着背,抬头望着窗外的月亮。
月色皎皎,月光轻洒在地面上。
她记得她嫁给苏明迁那天晚上也是这般好的月色。
苏明迁挑起她的红盖头,两人怔愣对视,她的肚子突然不合时宜的叫了一声。
她窘地抬不起头,苏明迁却没有笑她,只是放下金秤杆,吩咐丫鬟端些吃食过来,还善解人意的说是他自己饿了,然后让屋子里的丫鬟和嬷嬷们都退了出去。
她头上戴的凤冠很沉,低头的时候得一直用手扶着,很不方便,苏明迁就接过汤匙,坐在一旁亲自喂她。
她一天没有进食,早就饿急了,整整吃了一碗酒酿汤圆,苏明迁一直没有不耐烦,就静静的喂着她。
她吃饱后才想起对面的人是她的新婚夫婿,顿时窘迫的红了脸颊,悄悄抬头去看,对上了一双含笑的眸子。
沈昔月还记得苏明迁那日穿着一身朱红喜袍,眉目如画,面庞如玉,在红烛的映衬下极为清隽,那双眼睛里隐隐含着温柔笑意,让人见之如沐春风。
门口传来敲门的响动,沈昔月陡然回过神来。
杳杳已经在她怀里睡熟了。
苏明迁推门而入,怀里抱着被子。
沈昔月目露诧异,她以为苏明迁已经去了洛霞轩,没想到他会突然出现,还出现在她的房中。
苏明迁神色有些尴尬,走到梨花木的罗汉床旁,压低声音道:“我今晚想睡这里,你如果觉得不方便,我就到门口打地铺。”
沈昔月愣了愣,明白苏明迁应该已经知道了府里的传言,所以才会到她这里来住。
她看了眼相距甚远的的罗汉床,迟疑道:“睡起来会不会太硬了”
“无妨。”苏明迁见她没有反对,走过去把被子铺到床上,“我过去三年住的床比这硬多了。”
沈昔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那是她没有参与过的属于他和虞宝琳的过往。
苏明迁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连忙解释道:“她跟孩子住一个屋,我自己住一个屋。”
沈昔月未置可否地‘喔’了一声。
苏明迁无声叹了口气,把被子铺好,抬脚走了过去。
沈昔月微微屏住呼吸,紧张的蜷缩了下手指。
苏明迁走近,抬手摸了摸杳杳睡得红扑扑的脸颊,唇角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小家伙睡得真香。”
“从生下来就一直吃得香、睡得香,很少哭闹,让我很省心。”沈昔月目光落在女儿娇嫩的面庞上,莞尔道:“像来报恩的一样。”
苏明迁不禁笑了笑,又为错过的女儿成长感到遗憾。
两人压低声音说了几句话,中间隔着他们血脉相连的女儿,相比起白天的生涩,莫名多了几丝温情。
杳杳在梦里似乎嫌吵,不安的动了动,翻了个身仰头朝上躺着,她的小手抓在沈昔月的衣襟上,衣襟随着她的动作被拽开,露出沈昔月细长的脖颈和胸前一片雪白细腻的肌肤。
沈昔月和苏明迁同时愣了一下。
烛火摇曳,灯芯发出一声轻响。
苏明迁猛然反应过来,飞快转过身去。
沈昔月慌乱的拽了拽衣领,脸颊一片通红。
苏明迁缓了缓神,动作僵硬的走向烛台,“熄灯了”
沈昔月把杳杳放到软枕上躺好,无奈地捏了捏她的小鼻子,朝苏明迁哑声道了声‘好’。
烛火熄灭,屋子里一下子陷于浓稠的夜色中,月光从窗缝斜斜的落进来。
苏明迁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眼睛适应了黑暗才抬脚走向罗汉床,和衣躺了下来。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浓稠的夜色流淌其中,两人都不自觉放轻了呼吸。
苏明迁忽然开口:“其实父亲和我一直都在派人调查虞宝琳,从现在已知的线索来看,我跟她之间的关系的确很有可疑。”
沈昔月怔愣了一下,“怎么回事”
“虞宝琳说我跟她是在于安镇认识的,可我写信问过我当时去看望的那位同窗,我在于安镇的那几天大多数时候都跟他待在一起,剩余的时间基本都是去拜访其他友人,他们都没有见过虞宝琳,甚至都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
“如果我没猜错,虞宝琳可能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只知道我去过于安镇,却不知道我是去看望同窗的,而我失忆后也不记得这些事了,如果不是父亲提醒,我都不知道自己在于安镇还有位同窗。”
沈昔月从没想过这一切有可能是假的,一时间心脏跳的飞快。
“在没找到确凿证据之前,我和父亲不想打草惊蛇,才一直没有声张,毕竟虞宝琳如果一口咬死念灵是我的孩子,我们就算闹到衙门里去也没办法证明。”
沈昔月哑声问:“还有其他可疑之处吗”
苏明迁苦笑了一下,“其实我跟她之间的关系就是最好的证明,你觉得我和她之间像有过一个孩子的样子吗”
沈昔月想起他们平时生分的模样,心中已经相信了苏明迁的猜测,却赌气道:“我们也有一个孩子,还不是一样”
“当然不一样。”苏明迁想也不想就反驳道:“我会一直盯着你看,却从来没盯着虞宝琳看过,尤其是你耳朵后那片肌肤,我总觉得很熟悉……”
“闭嘴!”沈昔月一张脸涨得通红。
苏明迁以前就总喜欢亲她那里!
幸好有夜色做遮挡,她捂着红彤彤的脸颊钻进了衾被里。
“怎么了”苏明迁疑惑地坐起身。
沈昔月听着他无辜的语气,气得想打人,没好气的翻过身去。
“……我要睡觉了。”
苏明迁不明所以的挠了挠眉心,只好躺回去,不敢再出声打扰她。
沈昔月闭上眼睛,逼迫自己忘记屋子里另一个人的存在,可那些刻意忘掉的回忆却控制不住的涌上心头,让她脸颊发烫。
半晌她才好不容易睡了过去,呼吸声渐渐均匀。
苏明迁翻过身,望着妻女的方向,静静看了许久。
……
杳杳一觉睡得极为香甜,清晨揉着眼睛醒来,屋子里很安静,沈昔月还在沉沉睡着,只能听到外面偶尔传来清脆的鸟鸣声。
杳杳抬头望了望,吃惊的发现屋子里竟然多了一个人。
她坐起身,用力揉了揉眼睛,再睁开眼睛,苏明迁还在那里,她才敢确信对面的罗汉床上真的是苏明迁。
杳杳轻手轻脚的爬下床,又轻手轻脚的爬到罗汉床上。
苏明迁睡得正沉,忽然觉得身上压了个沉甸甸的东西,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憋着气醒过来,睁开眼睛就看到了杳杳放大的脸。
小姑娘肉嘟嘟的脸蛋近在咫尺,透着刚睡醒的酡红,看起来既软又有弹性。
苏明迁没忍住,抬手戳了一下。
杳杳沉默一瞬。
原来一家子都是肉脸控!
苏明迁坐起身,看了眼熟睡的沈昔月,把杳杳抱进怀里走了出去。
父女俩在这件事上极为默契,沿路都没有弄出声响,杳杳捂着嘴巴,轻轻眨着眼睛。
苏明迁看着机灵可爱的女儿,抱着不舍得撒手,亲自给杳杳洗漱,又亲自喂她吃朝食,看得绿丹和红丹在一旁惊奇不已,苏明迁回来这么久,她们还是第一次见这对父女这么亲近。
田嬷嬷见苏明迁是从沈昔月房里走出来的,喜得双手合十,嘴里直念叨着‘谢天谢地’,长长松了一口气。
苏明迁回来这么久一直没跟沈昔月同房,夫妻俩仿佛有隔阂一样,平时见面虽然说话,却没有亲近的举动,锦澜苑里的人看在眼里,心里都暗暗着急。
苏明迁没注意到她们的神色,满心满眼都是怀里的小姑娘。
小姑娘乖乖配合,不亲近也不拒绝,喂东西就乖乖吃。
苏明迁已经很满足了。
苏景毓从屋子里出来,就看到杳杳正趁苏明迁高兴,努力往嘴里塞蜜饯,已经吃的嘴巴鼓鼓了,“……”爹,你醒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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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日,沈府收到了隔壁递来的请帖。
秦家人搬过来已经有段时间了,明天要办乔迁宴,广邀宾客,想跟大家认识一下,也邀请了沈府众人。
饭桌上,孔宜提起此事,老太太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听说是个武人之家,男人已经过世了,就留下孤儿寡母,不结交也罢。”
苏明善经常流连赌坊这种人龙混杂的地方,消息更灵通些。
“娘,你不知道,这秦家家主是个书画大家,一幅画就价值千金,来头不小的。”
老太太一听,顿时放下碗筷,“有多厉害”
“要说有多厉害也算不上。”苏明善沉吟道:“秦家老爷名叫秦世忠,一生醉心于书画一道,颇有造诣,这次回丹阳城是带着女儿和外孙女回来养老的,因为以前住的宅子已经破旧了,才买了咱们旁边的院子。”
虞宝琳一直默默听着,听到这个名字顿了一下,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老太太诧异,“为什么外面的人会传言秦家是武人出身”
“秦老爷只有一个独女,名唤秦疏,秦家当年给她招了个上门女婿回来,那上门女婿是个兵营里的小武将,这些年来一直带着妻女住在边关,去年小武将战死沙场,秦老爷这才带着女儿和外孙女归乡。”
苏明德在一旁插话道:“那我们便去一趟吧,总归是个人物,说不定以后能有用得上的时候。”
“胡闹!”苏昶斥责道:“我们要去赴宴也是因为人家是我们的邻居,以后邻里邻居住着,总该互相关照些,人家既然盛情相邀,我们自然也该欣然以赴,跟人家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无关,你如果是藏着这样的心思才跟人家结交,那还不如不去!”
苏明德呐呐应了声是,心中却暗骂老爷子古板。
老太太撇嘴,“反正我不去。”
笔墨书画这些东西,她既不感兴趣也不懂,才不想在新邻居面前露怯。
苏景耀神色动了动,跃跃欲试道:“祖母,不如我陪您去赴宴,大家邻里邻居住着,还是多走动为好。”
他心中暗自筹谋着,他正缺一位名师,连苏景毓这样的人都有沈懿亲自教导,他早就妒忌不已,虽然他对书画不感兴趣,但秦世忠这样的人必定认识不少达官显贵,说不定会对他的将来有所裨益,如果他能拜对方为师,以后说出去名头也能响一些。
老太太经孙子一提醒,也想到了此处,可还是不愿意去秦府听那些文人舞文弄墨,便对孔宜道:“你身为嫡母,带几个孩子过去吧。”
孔宜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
苏昶放下筷子,发话道:“就一墙之隔,有时间的就都过去。”
众人答应下来。
杳杳眼睛亮了亮,去秦府是不是就能看到上次荡秋千的那个姐姐了!她要去!
窦如华扫了眼闷不吭声低头吃饭的窦嫣,盈盈一笑,“父亲,我明天有事就不过去了。”
不等沈懿询问,她就自顾自笑道:“我侄女是个有福气的,刚成婚半年就查出有孕了,我这个做姑母的得了消息,明日得去程府看望她。”
大家一个府里住着,众人都知道窦家和程家那点事,闻言下意识望朝窦嫣望了过去,
窦嫣手里的筷子微微顿了顿,很快就恢复如常,眼中没有其他情绪。
窦如华唇边笑容愈大,“嫣姐儿,你这婚事至今还没有着落,也该抓点紧了,露儿和文荣可是连孩子都有了。”
杳杳疑惑的歪了下头,“他们有孩子关嫣姐姐什么事为什么他们有孩子嫣姐姐就要成婚,二者有什么关联吗”
窦如华哑然了一瞬。
窦嫣抬眸看向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透着冷漠。
窦如华不悦撇嘴,“你那是什么眼神我是看在大家亲戚一场上的份上才劝你一句,别不识好人心。”
窦嫣声音漠然,“我说过我跟窦家二房再无半点关系。”
窦如华有些下不来台,冷冷哼了一声:“气性这么大,难怪没有露儿有福气!空有嫁妆有什么用!”
老太太目光在窦嫣秀气的面庞上流连了两圈,想起窦嫣丰厚的嫁妆,心思微微一动。
她娘家有几个侄孙还没有成婚,其中有年龄合适的,恰好现在就在丹阳城。
如果那些嫁妆能肥水不流外人田,也是好事一桩。
老太太露出笑容,忽然一改往日对窦嫣嫌弃又无视的态度,热络的关切了窦嫣几句,询问了沈昔月不少关于窦嫣的事,从衣食住行到都学了些什么本事,连平时做什么都问了个透底。
窦如华最是了解老太太,一下子就猜到了老太太想做什么,不由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
老太太的娘家姓潘,子孙没几个成器的,早年靠老太太帮扶,家里开了几间酒楼,这些年全仰仗着苏家照顾生意,不然早开不下去了。
窦嫣如果嫁到这样的人家去,嫁妆早晚得被掏空了。
老太太得寸进尺,甚至还想问窦嫣的生辰八字,被沈昔月巧妙的避了过去。
窦嫣抓着手里的筷子,指骨微微泛白,一直低垂着头。
沈昔月面上不显,有问有答的回着老太太的话,却一直避重就轻,不断绕过话题。
晚宴散后,沈昔月沉下一张脸,急匆匆带着大家往回走,窦嫣迈着碎步跟在后面,神色间显出几分慌乱和无助。
杳杳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却意识到气氛沉重,乖乖靠在沈昔月怀里,回到锦澜苑就跟着两个哥哥去玩了。
关紧房门后,沈昔月沉声对窦嫣道:“我本来想让你晚两年再嫁人,现在看来是等不得了。”
窦嫣也看出老太太的意思,皱眉点了点头,“全凭您做主。”
“我之前已经挑选了几户人家,只是以为不急,就没有详细调查过。”沈昔月道:“待我让人找来画像,你亲自挑挑。”
窦嫣微微颔首,现在她顾不得未出阁女儿家的娇羞,只求快些避过老太太,不然就是掉进另一个火坑。
翌日,杳杳牵着娘亲的手,跟大家一起去了隔壁。
他们正巧在门口遇到沈懿夫妇,身后跟着沈路云和沈思晚,大家一起相携走了进去。
虞宝琳也带着虞念灵跟了过来,远远坠在后面。
这是她来丹阳城后第一次主动出府。
她早在京城时就听说过秦世忠的名声,现在听说秦世忠来了丹阳城,就想带着虞念灵来碰碰运气。
在她心里,她女儿是高门贵女,早晚会飞上枝头。
贵女们一般都得修习琴棋书画,不用样样精通,至少要会一两样,她总担忧自己带着女儿窝在这样一个偏远地方,会耽误了女儿,现在知道有这样的名家在此,当然希望女儿能拜个好师父,秦世忠就是极好的人选。
秦府门前宾客络绎不绝,有不少人都是仰慕秦世忠的名声才来的。
虞宝琳这样出众的样貌,甫一出现就引起了大家的关注,众人都忍不住惊叹出声,频频望过来,颇为好奇她的身份。
虞宝琳来此的目的是想给女儿拜师,因此还算低调,一直老老实实的牵着女儿走在后面。
杳杳习以为常的晃了晃小脑袋。
女主嘛,走到哪里都是引人瞩目的焦点,哪怕再低调还是会引来关注,自带女主光环。
秦家的女主人秦疏站在门口迎客,她长相和善,身子偏瘦,眉宇间微微拢着一股哀愁,主持整个宴席的样子却十分干练。
府里丫鬟们忙而不乱,一切井然有序,可见她治家有方,做事十分有条理。
沈昔月跟她一见如故,很谈得来。
长辈们站在一起说话,小辈们打过招呼就各自散了。
裴元卿和苏景毓被沈懿领走,带着他们去拜见相熟的学者,一同探讨学问。
窦嫣牵着杳杳漫步在园子里,四处闲逛,秦家搬过来后把府里重新修葺了一番,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府里景致颇为雅致。
两姐妹一路说说笑笑,脸上的笑容跟今日的天气一样明媚。
苏景耀远远瞥到她们,对身边的潘启东道:“穿紫色衣裙的那个就是窦嫣,你如果看上了,祖母说她会想办法给你说亲。”
潘启东摩挲着下巴,“她要是不愿意怎么办”
苏景耀双手抱胸,往身后的柱子上一靠,事不关己道:“那就要靠你自己想办法了。”
至于是什么样的办法,他没有明言。
潘启东放肆一笑,露出一个意会的眼神,抱着他的肩膀称兄道弟道:“还是你最对我脾气,一看身上就流着我们潘家的血,早就该把你认回来了。”
苏景耀不动声色的推开了他的手,嫌恶地皱起眉心。
潘启东整理了下衣裳,带着他八岁的妹妹潘锦芯,朝着窦嫣大摇大摆的走了过去。
苏景耀看着他们的背影,眼睛如毒蛇一般眯了起来。
他早就耳闻过窦嫣手里有一笔嫁妆,若非他想等中举后想办法娶个官家女,这种好事也轮不到老太太家这个不成器的侄孙。
秦家的院子里种着不少花,尤其是牡丹,开的极其艳丽,杳杳看的兴致勃勃,可惜有一只蜜蜂总喜欢围着她转。
窦嫣挥着帕子将蜜蜂赶走,含笑将她抱了起来,“这些小蜜蜂是不是觉得我们杳杳漂亮的像花儿一样,所以才一直围过来”
杳杳嬉笑着抱住她的脖子。
窦嫣为了方便她赏花,把她朝前抱着,两只手放在她腹部的位置,把她抱得稳稳的。
杳杳开心的晃了晃腿,抬头看到迎面走来一名男子,长得肥头大耳,穿着灰色锦袍,眼睛极小,目光若有似无的落在窦嫣身上,眼神色眯眯的,带着几分不怀好意。
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小姑娘,小姑娘眼角上吊,也频频瞥向他们,因为年纪小,哪怕装的再不在意,也显露出几分紧张了。
杳杳忍不住多看了他们几眼,总觉得他们有些古怪。
擦肩而过的瞬间,那男子忽然趔趄了一下,庞大的身躯倒向窦嫣。
窦嫣心里咯噔一声,抱着杳杳急忙往后退。
园子里这么多人,如果被大家看到她和这男子撞作一团,那就糟了!
潘启东唇角带着淫邪的笑容,故意惊叫了一声,引来大家的瞩目,然后冲着窦嫣的嘴唇就撞了过去。
杳杳刚才就留意着潘启东,瞧见他的动作,刹那间,毫不犹豫地伸出脚,鞋底牢牢的抵住潘启东的嘴。
潘启东牙齿重重磕在杳杳的鞋底上,嘴里霎时撞出血,疼得面孔扭曲了一瞬,却不肯死心,抓住机会用力的往前扑。
杳杳几乎使出吃奶的力气,两只小脚齐上,用力蹬着他的脸,不让他靠近窦嫣。
千钧一发之际,潘启东身子陡然定住。有人在身后拽住了他的领子。
他努力往前挥舞着胳膊,脖子被领口勒住,脸上充血涨红,双目凸起。
杳杳趁机在潘启东脸上踹了几下,探头望去,发现拦住这个坏蛋的人竟是沈路云。
窦嫣脸色煞白,看到沈路云,神色恍惚了一下。
沈路云站在潘启东身后,一身银白锦袍,身姿挺拔,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却极为可靠,抓住潘启东脖子的手像铁钳一样牢固,潘启东那么壮硕的身子愣是没挣扎开。
杳杳用力又在潘启东脸上踢了几脚,这人一看就心怀不轨,一定是故意的!
她力气虽然不大,但鞋底够硬!
“……你……放开!”潘启东憋的喘不上气,根本顾不上脸上的疼痛,使劲拽着脖领努力大口呼吸。
“你快放开我哥哥!”潘锦芯反应过来,跑过去捶打沈路云,“坏人!坏人!”
她尖锐的叫声很快把周围的人都引了过来。
沈路云唇角一勾,松开手指,潘启东猝不及防的往前扑去,呲啦一声,衣裳从领子撕开一道口子。
潘启东噗通一声摔到地上,衣衫不整,满头大汗,脸上还带着几个明显的脚印,粗喘着气,样子狼狈不堪。
第33章
裴元卿和苏景毓匆匆忙忙跑了过来。
苏景毓看到摔在地上的潘启东,一眼认出他是谁,用力收紧了拳头。
在梦里就是这个潘启东带着他流连赌坊,整日吃喝玩乐,如果不是他坚持不肯去青楼,潘启东还要带他去喝花酒呢,要知道梦里的他只有十四岁!
现在想想,一定是老太太指使潘启东这么做的,他们就是要一步步把他带成纨绔。
当真是可恶至极!
潘锦芯跑过去扶起潘启东,指着杳杳几人,对着周围的众人哭诉道:“他们欺负人!我哥哥不过是不小心绊了一下,他们就一群人欺负我哥哥!”
“没错!”潘启东吐了几口血沫子,晃晃悠悠的站起来,气得脸庞通红,“我不过是无心之失!”
沈路云挡在窦嫣和杳杳前面,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你刚才都快扑到这位姑娘身上了,我不过是拽了你一把,怎么就欺负你了”
潘启东心有余悸的摸了摸脖子,大声吼:“有你那么拽人的吗这是脖子!我刚才差点都要窒息了!我要是一口气上不来,你把命赔给我么!”
沈路云轻轻挑眉,“这姑娘怀里可抱着孩子呢,她们如果摔伤了怎么办你这样一个大男人不过是勒了一下,至于吗”
“孩子她用脚踹我脸的时候力气可一点都不小!”
潘启东一声怒吼,正想让周围的人给他评评理,转头一看,杳杳窝在窦嫣怀里,乖顺又无辜的看着他,看起来十分人畜无害。
周围的人见此场景,忍不住打抱不平起来。
“你跟一个孩子计较什么,她能有多大力气”
“你这么大一个块头都快砸到人家身上了,人家孩子挡一下都不行”
“这小孩看起来跟白面团似的,力气也就够给你抓个痒。”
杳杳眼睛亮晶晶的点头。
姨姨伯伯们说的都对!杳杳可是顶顶柔弱的崽!
潘启东有苦说不出,怒瞪着杳杳,气得牙痒痒。
刚才就是这个小东西夹在他和窦嫣中间,不然他的好事早就成了!
窦嫣把杳杳抱紧了一些,用手遮住她的脸。
大家注意到窦嫣,见她面色发白,身子还在微微发抖,怜惜之情油然而生。
“把人家姑娘吓坏了,现在还在发抖呢,真是造孽啊!”
“你如果摔到人家姑娘身上,人家姑娘的名声可就全毁了,以后还怎么嫁人幸好这孩子机灵,还有这位公子见义勇为,你该向他们道谢才对!”
“你差点毁了人家姑娘的一辈子!你这孽障不但不感觉愧疚,竟然还有脸倒打一耙!”
潘启东气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什么叫我毁了她一辈子大不了我就把她娶回家,还能成就一段好姻缘呢!那是她的福气!”
苏景毓面色一沉,狠狠抓住衣摆,原来他们打的是这个主意!
竟然想要这么不堪的手段,把表姐娶回家!
众人望向潘启东的目光渐渐变了。
有人忍不住质疑:“你不会是故意往人家姑娘身上摔,想逼人家姑娘嫁给你吧”
潘启东心里一虚,眼神游移起来,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胡说什么呢我连她是谁都不知道,刚才不过是偶然碰见了,不小心绊倒了而已。”
苏景毓阴翳的瞪着他,冷声开口:“潘启东,你是我家老太太的侄孙子,按理该叫我家老太太一声姑奶奶,你能不知道我们是谁”
潘启东一愣,他之前一直住在榆镇,这几日才来丹阳城,只在这小子还没满一岁的时候见过他,这小子应该根本记不住他才对,他是怎么知道他身份的
窦嫣听到潘启东的身份,顿时明白过来,恼怒的咬紧下唇。
众人恍然大悟,纷纷指责起来。
“你这小子不安好心啊!”
“原来你早就知道这姑娘是谁,分明是有备而来,刚才还不承认,简直是不打自招。”
“真是作孽!幸好这位公子出手相救!”
潘启东一见情况不妙,赶紧带着潘锦芯想要开溜,还不忘喊道:“你们少冤枉我!我根本不认识他们,不信你们自己问,我从来就没见过他们,哪里知道他们是谁”
裴元卿大跨步挡在他前面,眸中满是阴寒的冰冷。
其他人反应过来,纷纷将潘启东和潘锦芯围住。
潘锦芯脾气本就不好,被一群人围着骂,一下子火冒三丈,用力推了裴元卿一把,“你是谁!快点让开!”
潘启东看了裴元卿两眼,想起姑奶奶曾经跟父亲抱怨过苏昶捡了个来路不明的孩子回家,眼中顿时流露出一抹恶意。
“你是那个小丫头的未婚夫吧大家快来看!别人家是养童养媳,苏家是养了个童养夫!”
杳杳让窦嫣把她放下来,跑到裴元卿面前,张开手臂挡在前面,瞪着潘启东。
“关你什么事你刚刚不是还不承认认识我们么,你现在怎么对我们家的事这么清楚了”
众人反应过来,顿时义愤填膺,这个混小子刚才分明就是在撒谎!他根本就清楚的知道这几个孩子的身份!
潘启东看到杳杳就觉得脸上一阵泛疼,嘴里还有一股血腥味儿,气急败坏道:“你们快看!这小丫头这么小就知道护着自己未婚夫,可是再护着又有什么用,她未婚夫还不就是一个吃软饭的!”
裴元卿抬眸看了他一眼,眼中无波无澜,却莫名让潘启东周身发寒,声音滞了一下。
杳杳气得跳脚,“元卿哥哥才不是吃软饭的!他以后一定超厉害!你连他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潘启东嗤笑,趾高气扬的抬着下巴。
“软饭不好吃吗”一道清冷中微微带着稚气的声音传来。
杳杳踮起脚尖望过去,眼睛里霎时放出光芒,是秦姐姐!
秦诗萝带着家仆,拨开人群走过来,冷冷看向潘启东。
“没人喜欢吃夹生的饭,软饭多好吃,你不吃软饭,是你不想吗是因为你长的丑,没有人给你软饭吃!”
杳杳:“……”秦姐姐是怎么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杀伤力最强的话
潘启东脸一下子气成了猪肝色。
秦诗萝看向杳杳,指了下潘启东,“这样的人给你做未婚夫,你要么”
“当然不要!我祖父的眼光才没有那么差呢!”杳杳大声喊道。
苏景毓哼了一声:“这种人连给我妹妹和表姐提鞋都不配!”
“说的好!”沈路云不嫌事大的鼓了鼓掌,余光看向窦嫣。
窦嫣一直默不作声地守在杳杳旁边,时刻警惕着潘启东和潘锦芯,浑身透着一股柔弱却坚韧的气质。
潘启东怒目圆瞪,指着秦诗萝,“你是什么人!敢来多管闲事!”
秦诗萝嘴角轻撇,“真够蠢的,我带着这么多家丁过来,竟然还没猜出我是谁,我还能是什么人当然是这个家的主人。”
潘启东愣了一下。
潘锦芯扑过来,用力去推秦诗萝,“管你是谁!你才蠢!你最蠢!”
秦诗萝淡漠的扫了他们一眼,吩咐道:“把他们给我扔出去,秦家不欢迎这样的客人,也从来没有邀请过这样的客人,查清楚是谁带他们进来的,然后通知苏老爷,给苏家一个交代。”
杳杳眼睛闪亮亮地看着秦诗萝。
这样一来,老太太的如意算盘岂不是全都暴露了
潘启东一下子慌乱起来,用力挣扎了几下想要逃跑,一时之间家丁竟然没控制住他。
秦诗萝瞳孔一缩,一脚踹过去。
她看起来瘦弱,这一脚却又快又狠。
潘启东身体不受控制的朝前扑去,家丁按住他的肩膀,堵住嘴带走了,潘锦芯也被控制住,骂骂咧咧的跟着走了。
杳杳惊的合不拢嘴。
原来秦姐姐才是大杀器,大杀器一出,片甲不留!
苏景耀远远看到潘启东狼狈的模样,眸中闪过一抹晦色,赶紧装作事不关己的离开了。
杳杳踮着脚尖目送潘启东被赶出府,转头看向裴元卿,轻轻牵住他的衣角,“哥哥,你不要不开心,杳杳会保护你的。”
裴元卿心中正感动,就听杳杳又软乎乎说:“以后硬饭都给你吃,你可以把软饭都给我吃。”
裴元卿额角跳了跳,“……你不想吃就直说。”
沈昔月为了让杳杳饮食匀衡,中午一般会给她吃几口糙米饭,就是杳杳口中的‘硬饭’,她平时就不爱吃。
杳杳遗憾握拳。
可恶,看来还是难以逃脱吃‘硬饭’的命运。
窦嫣走到沈路云面前,郑重的福了福:“沈公子,刚才多谢你。”
沈路云转着折扇问:“如果刚才那个人真摔到你身上,坏了你的名声,你会嫁给他吗”
“不会。”窦嫣声音笃定,抬眼道:“我宁愿出家做尼姑。”
她不愿再被任何人摆布她的命运。
沈路云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微微颔首,慢悠悠的走了。
窦嫣抬头望去,阳光落在他的身上,一片明亮。
秦诗萝安抚好众人,让围观的人群散了,她年纪不大,处理起事情来跟她母亲一样干练,透着一股飒爽的气质。
杳杳兴奋的跑到她面前,“秦姐姐,我上次看到你啦!”
秦诗萝看着面前的小豆丁,露出浅笑,“嗯,我也看到你了。”
“你荡秋千好厉害!”杳杳忍不住感叹。
秦诗萝脸颊微红,“我娘平时不让我那么玩的,你千万别说出去。”
杳杳小鸡啄米一样点了点头。
“我之后又去了那里几次,怎么都没有再看到你”
“元卿哥哥给我在自己的院子里造了个秋千,现在我都在那里玩,下次我邀请你去我家,我们一起荡秋千。”
“好啊。”
……
刚才争执的时候,裴元卿衣裳上沾了些灰尘,他就回隔壁换身衣裳。
等他回来,发现杳杳跟秦诗萝已经聊得热火朝天,俨然一副相见恨晚的好姐妹模样,明明差了三岁,却聊得十分投机。
裴元卿惊奇地发现,刚才还透着几分霸气的秦诗萝,在面对杳杳时完全变成了正常孩童的样子,唇边一直挂着笑,眉宇间透着几分愉悦。
裴元卿无奈摇头,在这一点上,杳杳简直天赋异禀。
他见她们投缘,就没有过去打扰她们,跟苏景毓一起离开,回去找沈懿了。
秦诗萝带着杳杳在秦府里逛了逛,给杳杳介绍各处地方的特点,秦疏是位秀外慧中又有几分才气的才女,将府里布置的错落有序,奇花异草,美不胜收,能看出她花费了不少心思。
“自从父亲过世后,母亲一直哀痛难忍,外公就带我们搬回这里,想让母亲换换心情,母亲回来后情绪果然好了很多,稍微缓解一些哀思,才有精神打理府里。”
杳杳轻轻牵住她的手,担忧的望着她。
秦诗萝笑了笑,“我没事,父亲临终前叮嘱过我,让我好好长大,好好孝顺母亲和祖父,我一定会努力做到的。”
因为她父亲是赘婿,所以她从小便称呼外公为祖父。
杳杳鼓励道:“你一定可以!”
秦诗萝笑了笑,低声道:“只是我自小在边关长大,无拘无束惯了,性子野了些,回到丹阳城有些不适应。”
“秦姐姐,我刚才看你身手很不错,一脚就把坏蛋踢倒了!”
“我自小跟父亲学了些拳脚功夫,其实都是花拳绣腿,我父亲才厉害呢,一拳就能打到两个壮汉!”秦诗萝郁闷的鼓了下脸颊,“我娘不让我舞刀弄枪的,说不像个小姑娘。”
“杳杳觉得不是那样!秦姐姐,你看这园子里的花,各种花都有各自的美,不是大家都长一样才算美。”
秦诗萝抬头望去,正值草长莺飞的时节,花园里一片花团锦簇,让人见之忘忧,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她还没开口,杳杳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轻哼。
两人扭头望去,原来她们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花园后的池塘边,有一位老人家正坐在水边钓鱼,那声轻哼就是他发出来的。
秦诗萝压低声音道:“那是我祖父,脾气稍微有些古怪,你别介意,其实他心肠很好的。”
杳杳乖乖点头。
秦世忠留着长髯,白须飘飘,穿着一身藏蓝色道袍,坐在石头上,手持一根钓鱼竿,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感觉。
秦诗萝带着杳杳走过去,“祖父,母亲正到处寻您呢,外面来了许多宾客,您怎么还躲在这里钓鱼”
“他们又不是我请来的,我才懒得应酬。”秦世忠提了提鱼竿,“听他们浪费唇舌互相恭维,还不如我多钓两条鱼有趣。”
“母亲说过,我们初来乍到要多认识些人,以后好互相有个照应。”
秦世忠不以为然的哼了哼。
秦诗萝神色无奈,她有的时候觉得祖父就像老小孩一样。
杳杳蹲到水边,盯着鱼钩看,清澈的水面上倒映着她小小的倒影。
秦世忠目光落在她身上。
秦诗萝介绍道:“外公,这是我新认识的朋友,姓苏名杳杳,你可以叫她杳杳。”
她从刚才开始就隐隐约约觉得肚子有些疼,按了按小腹,没有再说话。
杳杳抬头乖乖喊了声:“秦爷爷。”
秦世忠轻轻嗯了一声:“刚才你说园子里的花各有各的美,你跟爷爷说说,它们都哪里美”
“每一朵都很美呀!”杳杳想了想前几天从外公那里学到的一个成语,“……姹紫嫣红!”
秦世忠望了眼园子里五颜六色的花,深色莫测道:“这些花看起来漂亮,却没有多大用处,留着有什么用”
“谁说没用它们用处很多的。”杳杳掰着小手指数,“桂花可以做桂花酿,玫瑰可以做玫瑰花饼,菊花可以泡茶,百合可以煮粥,杳杳外公前段时间咳嗽,喝的汤药里有金银花,说明有的花还可以入药!”
秦世忠神色微黯,“原来连花都有这么多作用……”
“是啊。”杳杳蹲累了,坐到了旁边的小石头上。
秦世忠沉默片刻,自嘲的笑了一下,“看来这世上只有书画是最无用的东西……”
秦诗萝站在一旁眉心一紧,担忧地看向秦世忠,肚子却抽疼起来,面色微白。
杳杳想了想,糯糯说:“秦爷爷,你说的不对。”
秦诗萝肚子疼的愈发厉害了,匆忙站起身,对秦世忠道:“祖父,您帮我照看一下杳杳,我过会儿就回来。”
她说完不等秦世忠回答就捂着肚子匆匆忙忙的离去了。
秦世忠握着鱼竿,垂眼望去。
杳杳很乖的仰头看着他,五官精致小巧,睫毛卷翘,对上他的目光就抿唇朝他笑了起来。
“你觉得爷爷哪里说的不对书画既不能吃又不能用,顶多放到火里当柴火,可不是最无用的东西么。”
“它代表着这个时期人们对美丽的审美追求啊!”杳杳歪着脑袋想了想,“嫣姐姐说过,前朝流行花笼裙,近期却流行石榴裙,杳杳觉得书画一道也是同样,杳杳虽然不懂,但以前大家追求的画风和现在追求的画风一定是不一样的,如果没有画作流传下来,大家怎么会知道差别呢”
“况且,如果不是有画作传承下来,现在的人怎么会知道前朝流行花笼裙这就是书画的作用,可以记载传世。”
秦世忠看了一眼,杳杳身上果然穿着小小的石榴裙,色如石榴,裙摆如花,穿在她身上可爱中带着几分娇俏。
他轻撇了下嘴,“还不是华而不实的东西,远不如一根鱼竿用处多。”
“可是鱼竿也要看在谁手里呀……”杳杳看了眼半天都没钓上鱼的鱼竿,“书画也是一样,笔墨在不同人的手里,会发挥出不同的作用。”
秦世忠眼皮一跳:“”小丫头是在说他钓鱼技术差
秦世忠人生中有两大爱好,其一是作画,其二就是钓鱼。
他看着眼前一脸无辜的的小崽崽,轻轻磨了磨牙,把钓鱼竿往她手里一塞。
“你来钓,你看看这鱼竿在你手里跟在我手里有什么不同。”秦世忠站起来让开位置,“你自己钓就知道了,这块地方根本就没鱼!”
杳杳哼哼两声,她脾气好,才不跟吹胡子瞪眼睛的老爷爷计较。
她乖乖接过鱼竿,坐在小石头上钓了起来。
片刻后,杳杳抓了抓后脑勺,“秦爷爷,鱼钩一直晃来晃去的,是有鱼上钩了吗”
秦世忠看着晃动的鱼鳔,沉默半晌,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不是。”
秦诗萝回来时,莫名觉得祖父沧桑了很多,连脊背都微微佝偻了,仿佛很心累的样子。
她奇怪地看了祖父两眼,才抬脚走过去。
杳杳两手并用的抓着鱼竿,看到她眼睛一亮:“秦姐姐!你快来看看,这个水里一直有东西拽着鱼竿,杳杳都快抓不住鱼竿了。”
秦诗萝探头望去,露出笑意,“这是有鱼上钩了。”
她帮杳杳把鱼竿抬起来,果然一条又肥又大的草鱼在鱼竿上晃来晃去,大力地摆着尾巴。
杳杳看向秦世忠,疑惑地歪了歪头,“秦爷爷刚才不是说没有鱼吗”
秦诗萝:“”
她默了两息,用控诉的眼神看向秦世忠。
刚欺骗过小崽崽的秦世忠没有丝毫愧疚感,他低头看了看活蹦乱跳的草鱼,抬手揉了下眼睛,“诶呀,我老眼昏花了,刚才没看清。”
秦诗萝:“……”莫名觉得有点丢脸是怎么回事
杳杳不疑有他的走过去,拍了拍秦世忠的手背,“秦爷爷,我想到书画还有什么用途了!”
秦世忠老神在在地揣着手,“说来听听。”
“还可以用来纪念!我父亲失踪期间,娘亲在我和哥哥们过生辰的时候,每年都会请画师来给我和哥哥们画画像,父亲回来后就能看到我们每一岁不同的变化,以后杳杳长大了也可以把这些画像拿出来看一看,像秦爷爷刚才老眼昏花的样子,就很值得找画师画下来,留作纪念!”
秦世忠本来听得津津有味,听到最后一句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他抬眼瞅了瞅杳杳。
杳杳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秦世忠默默自省,一定是他想太多了。
不谙世事的小崽崽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杳杳又懵懵懂懂道:“书画一定还有很多其他的用途,只是杳杳太小了,所以不知道,秦爷爷你都这么大年纪了,你怎么也知道呢!”
秦世忠:“……”不谙世事的小崽崽肯定没有坏心思!
他清了清嗓子,扭头看了眼秦诗萝,“你娘不是找我么,我过去看看。”
杳杳还不知道这世上有个词叫‘转移话题’,所以默默看着秦世忠背着手开溜了。
秦诗萝无奈一笑,让丫鬟把草鱼送去厨房,牵着杳杳跟在秦世忠后面慢慢走。
“你别跟我祖父计较,我祖父生平最喜欢作画,偏偏心里又痛恨作画,这些年来他每次忍不住作画后都痛苦不已,如果不是我娘一直找机会把他的画作留下来,他早就把自己的画作都毁了。”
“为什么会这样”
秦诗萝揉了揉她的头,缓缓道:“你别看我家现在好像不缺钱一样,其实以前日子远不如现在。”
“祖父年轻的时候沉迷于作画,既不考曲功名,也不出去找活做,画起画来能几天几夜不睡觉,他那个时候没有名气,画作根本不值钱,没有人买。”
“祖父家里以前是卖酒的,曾祖父和曾祖母还活着的时候家中尚算富裕,他们过世后家中钱财便一点点用尽了,毕竟笔墨最费钱,祖母不得以,只能重新支撑起了酒铺,卖酒来养家。”
“有一日,祖母收摊时下起了暴雨,她淋了一身雨,心中本来就积攒着怒火,回家后见外公还沉迷于作画,连外面下雨了都不知道,家里桌子上、地上全是他的画作,祖母一下子怒火中烧,大声斥责祖父那些画都是无用之物,怒骂他整天都在做一些无用的事,虚耗光阴。”
杳杳望着走在前面的秦世忠,小声问:“秦爷爷就是因为这件事才觉得画作无用吗”
“如果只是这样就好了……”秦诗萝叹息了一声,她跟杳杳极为投缘才会跟杳杳说起这件事,以前从未向人倾诉过,此时说起来心里也是五味陈杂。
“祖母跟祖父大吵一架后,祖父受朋友相邀去拜访名师大家,一去就是两日,可就在这两日里,家里却出了事。”
“书房里的油灯不知道为什么倒了,大火漫天,祖母为了救祖父的画竟然冲进了火场,被横梁砸中,等祖父兴冲冲的买了玉钗回来想要向她赔礼道歉时,她已经彻底没了生息,连句话都没有留下。”
杳杳听的眉毛皱起来,心情跟着变得沉闷。
秦诗萝轻声道:“祖父痛不欲生,祖母生前最后的那番锥心之言就这样在祖父心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记,每当想起来就是锥心之痛,他既控制不住想要作画,又深深的厌恶自己的画作,这些年来,他既煎熬又痛恨自己,日夜备受折磨,如果遇到雨夜,他就会受到刺激,仿佛祖母仍然在雨中怒骂着他一样,发疯一样撕毁自己的画作。”
世事无常,杳杳既替秦诗萝的祖母感到遗憾,最后对爱人说出的是伤人之语,也替秦世忠感到遗憾,爱人活着的时候没有好好珍惜,后来功成名就却佳人已逝。
杳杳低头想了一会儿,颠颠跑上前去,“秦爷爷!你等等杳杳,杳杳有话跟你说!”
秦世忠停住脚瞥了她一眼,面色有些黑,两个小丫头在后面嘀嘀咕咕,虽然压着声音,自以为声音很小,可他还没耳聋呢!
“什么事”秦世忠故意沉着一张脸。
“杳杳又想到书画有什么用途了!”
“……再说来听听。”
“我家老太太曾经不想让我读书识字,觉得我有时间不如用来学习女红,可我觉得只要是我喜欢的东西那就不是无用的,哥哥夸我说的对。”
杳杳仰起头,粲然一笑,“所以,如果您喜欢画画,那它就不是无用的。”
秦世忠猝不及防的愣了一下。
“秦奶奶当初冲进火场里冒死救了那些画,一定不是因为她有多喜欢那些画,而是因为她喜欢您,所以那一刻她才会下意识去救那些画,连自己都顾不得了,她是心疼您的心血,知道您有多在乎那些画,也许那个时候您的画作不值一文,但在她的心里一定价值千金。”
秦世忠全身一震,睁大了眼睛。
杳杳稚气的声音不断在他的心底回响、震颤。
半晌,他哑着嗓子说:“你这么点一个小娃娃,哪里知道什么是喜欢。”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杳杳当然知道!”
秦世忠听着她赌气的童言童语,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眼眶却泛着红,怅然若失道:“我这辈子,在该好好爱护夫人的时候沉迷于作画,在该专心作画的时候不断思念夫人,终归是失败的一生,一切我该好好珍惜的,等我幡然醒悟都已经太晚了。”
“您既然觉得亏欠了秦奶奶,就更不应该辜负她的心意,应该坚持画下去才对。”
秦世忠痛苦道:“可夫人不喜欢我的画。”
“她以前可曾撕毁过你一张画”
秦世忠轻轻摇了摇头,“夫人嘴硬心软,不但不曾毁坏过我的画,还经常帮我打扫,把画归类……”
“若是这样你还不能明白秦奶奶的心意,那才真是辜负了她。”
秦世忠愣在原地。
杳杳牵着秦诗萝的手蹦蹦跳跳的走了,只留下心中掀起巨大波澜的秦世忠怔然站在原地。
他想起娘子虽然经常抱怨,却总是亲自为他红袖添香。
他想起他偶尔想放弃时,娘子虽然不会安慰他,却总会默默给他买新的笔墨。
他想起那个雨夜,娘子明明怒火中烧,却只是斥责他,没有撕毁他的画作,甚至因为身上滴着水而远远避着他的画。
秦世忠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往日的点点滴滴落在心头,痛得他心如刀绞。
可是又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以前他不知道死后该如何面对夫人,可是现在他好像明白了夫人对他的期盼,明白了那些藏在指责下温柔的话语。
如果可以重来,他一定不会继续沉迷作画,而是会好好陪伴夫人,可往事不可追,他现在能做的唯有不辜负夫人的一片心意。
秦世忠想通一切后,再抬眼望去,只觉得花是花、水是水,有一种拨云见日的感觉,只觉得画性大发。
他擦了擦眼泪,立马就钻进了书房。
宴席开始,众人却没等来秦世忠。
秦世忠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慕名而来的人都有些失望,脸上难掩失落。
虞宝琳心中烦躁,早知道见不到人,她今日就不跑这一趟了。
秦疏不想让大家败兴而归,便亲自去了一趟书房,回来时唇边隐隐含笑,眉宇间的哀愁都少了几分。
“诸位,我父亲刚才忽得灵感,一直待在书房里作画,恐怕今日无法出来见大家了。”
大家虽然失望,更多的却是期待,秦世忠这些年来虽然名声大噪,所作的画却不多,能流传出来的更是少之又少,他上一次有新作还是三年前。
“不知秦大师的新作我等是否有缘得见”有人按捺不住激动问。
大家本来没抱多少希望,却听秦疏含笑道:“父亲说他愿意把画作拿出来给大家观赏,待他画好,装裱完毕,我会在府中举办赏画宴,大家如果感兴趣都可前来观赏。”
众人闻言都兴奋起来,气氛再次变得欢愉。
……
从秦府离开,杳杳跟秦诗萝恋恋不舍的告别,约定好下次秦诗萝到苏府玩。
苏景毓和裴元卿被沈懿带走了,自从杳杳把苏景毓想要考童生却不确信自己水平的事告诉沈懿,沈懿就给苏景毓加了不少课程,闲暇之余经常带着苏景毓和裴元卿去其他书院,让他们跟书院里众多学子们探讨学问。
苏景毓接触的人多了,逐渐清晰意识到自己的水平在哪里,也了解了自己的优点和不足之处,在看书的时候就专挑自己薄弱的部分深入研读,进步速度极快。
裴元卿虽然不参加科举,但他应该学的课程沈懿一样也没让他落下。
沈懿偶尔还会带着他们四处去拜访一些文人墨客,让裴元卿和苏景毓站在一旁看他们争论不同的学问,每每裴元卿和苏景毓都能从中获益良多。
杳杳独自回了府,一直待在房里陪窦嫣,窦嫣今日受了惊吓,整个人都有点蔫蔫的,杳杳陪了她一会儿,她才重新露出笑容。
夜里,秦家查出结果,把消息送到了苏昶那里,潘启东和潘锦芯是苏景耀拿着请帖带他们进去的。
苏昶和老太太为此大吵了一架,最后苏景耀被关禁闭十日。
老太太坚决称那就是一场意外,苏昶拿不出证据也无可奈何,气得拂袖而去,搬到了书房去住。
沈昔月听说这些事后,默默加快了给窦嫣选婿的步伐,叮嘱窦嫣最近尽量少出门,免得横生枝节。
夜凉如水,杳杳靠在沈昔月怀里,沈昔月手里拿着团扇一下下给她扇着。
其实她已经到了可以搬出去独住的年纪,可她舍不得娘亲,娘亲也舍不得她,这一件事就一直拖了下来。
门口传来响动,房门打开一条缝,苏明迁从外面走了进来。
杳杳睁开眼睛,警惕的抱紧娘亲!
苏明迁对上妻女一起望过来的目光,干巴巴说:“我今晚还住这,就占一张罗汉榻……不打扰你们。”
……就很卑微。
杳杳看着憨里憨气的爹爹,大发慈悲的默许了。
正值初夏,夜风徐徐的从窗口吹进来。
苏明迁独自坐在罗汉床上铺床,杳杳和沈昔月娘俩亲亲热热的靠在一起。
杳杳忽然像炫耀稀世珍宝一样大声说:“娘亲的怀抱又香又软,杳杳一定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小孩!”
苏明迁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
沈昔月微红着脸颊,不自在的整理了一下被杳杳压皱的衣襟。
苏明迁想到昨晚不小心看到的那片雪白,脸腾地一下红了起来,飞快背过身去。
杳杳晃着小脚丫,还在继续说个不停。
“娘亲身上好香!”
“娘亲平时好像都不出汗一样,总是香香的,夏天抱起来冰冰凉凉的,冬天抱起来又暖暖的,杳杳好喜欢跟娘亲贴贴!”
“娘亲……”
沈昔月一把捂住了她的嘴,耳根发烫,不自然地说:“到时辰该睡觉了。”
苏明迁尴尬应了一声,走过去熄灯。
两人视线交织又匆忙错开,沈昔月不自在的捋了下耳边的碎发。
杳杳炫耀够了,瞟了一眼便宜爹爹,奇怪的发现,爹爹和娘亲怎么不敢对视
苏明迁吹灭烛火前匆忙看了一眼,目光在沈昔月绯红的脸颊上微微一滞,低头看向杳杳。
杳杳愉悦的躺在娘亲柔软的怀抱里,小脚丫晃来晃去,周身散发着快活的气息。
苏明迁:“……”羡慕,就很羡慕。
吹灭蜡烛,苏明迁生无可恋的回罗汉床上躺下。
寂静的夜色中,杳杳终于想明白爹娘的面色为什么有些古怪。
她眼睛转了转,忽然幽幽叹了口气——“杳杳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跟爹娘一块睡过。”
沈昔月和苏明迁同时睁开眼睛,杳杳轻飘飘一句话轻易勾得他们一颗心又苦又涩,像压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女儿越长越大,以后就更没有机会了,也许等女儿长大这会成为她的遗憾,也会成为他们的遗憾。
许久,苏明迁声音很轻地问:“可以吗”
他没说问什么,沈昔月却一下子懂了他的意思。
她放在枕边的手指蜷缩了一下,沉默片刻,抿唇‘嗯’了一声。
罗汉床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响起,苏明迁的气息逐渐靠近。
沈昔月垂下眼帘,抱着杳杳往后挪了挪,把床铺让出一片位置。
杳杳看着黑暗中靠过来的那道身影,哼哼唧唧地翻了个身。
看在你是崽崽亲爹的份上,崽崽就帮你这一次吧!
不过以后就要靠你自己争气了!
第34章
苏明迁略显僵硬的躺到床上,紧张的放平了呼吸。
沈昔月仰头朝上躺着,愣愣看着床顶,双手端正地放在小腹上。
明明她没有失忆,却好像第一次跟苏明迁躺在一张床上一样,浑身上下都透着紧张。
两人中间隔着杳杳,一动不动的像两块木头。
杳杳无奈地看了眼不争气的爹,又看了眼羞窘的娘,感觉屋子里的空气都是凝滞的。
她躺在中间无语凝噎了片刻,心累的把娘的手牵了过来,又把爹的手牵了过来,逼着他们转过身面朝自己,然后大手叠小手,小手再叠小小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终于安心的闭上了眼睛。
苏明迁感觉到掌心下温热的触感,僵硬的不敢动弹,只觉得手掌下的柔荑温暖滑嫩,像握着一块豆腐一样,既不敢使力,怕稍微一碰就碎了,又舍不得移开,好像握的久一点,就能变得更加温暖。
耳边很快传来杳杳均匀的呼吸声,小丫头已经呼呼大睡,身体微微起伏着。
苏明迁压低嗓音,轻声问:“我们以前牵过手吗”
他知道沈昔月还没睡。
安静了一会儿,沈昔月才轻轻‘嗯’了一声。
他们第一次牵手是在一个雪天,那是他们成婚后下的第一场雪,府里处处银装素裹,美轮美奂。
他们去给老太太和老爷子请安的路上,她忙着看雪景,没留意脚下的路,差点滑倒,苏明迁及时拉住了她的手,然后就再也没有放开。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男人的掌心能够那么热,在落雪纷纷的寒风中也能带着灼人的温度,像现在一样。
沈昔月和苏明迁隔着夜色对视一眼,又同时移开,心跳不自觉变快。
苏明迁忽然问:“是在雪天吗”
“什么”沈昔月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们牵手。”
沈昔月愣了一下,诧异的抬头看向他,“你恢复记忆了”
“偶尔能想起一些模糊的片段,但不连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完全想起来。”
苏明迁最近想起来的记忆比之前多了一些,他觉得自己很有完全恢复记忆的可能,所以才会告诉沈昔月。
他不想让沈昔月抱有希望又失望,可也不希望沈昔月把他当做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沈昔月想了想,叮嘱道:“你不要太逼迫自己,以身体为主,如果不舒服就停下不要想了。”
两人顾及着睡在中间的杳杳,声音都压得很低。
“嗯。”苏明迁朝着她的方向温柔的笑了笑,“我知道。”
沈昔月看着他在月色下的笑容,晃了下神,然后用力闭上眼睛,没有再说话。
苏明迁握着她的手,哑声开口:“我之前不敢郑重向你道歉,是因为我错的太过离谱,不敢奢求你的原谅,可如果证明虞宝琳跟我毫无瓜葛,念灵也不是我的孩子,那么我可不可以奢求你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
沈昔月睫毛扇动,手指微微抓紧了身上的衾被。
如果一切真如苏明迁所想,那么对他而言那三年的时间也是无妄之灾,他没有做过错事,却被泼了一身脏水,既耽误了归家的路,又白白付出了三年,可让她全无芥蒂的接纳他也是做不到的。
她只要一想到在她独自艰难的面对这一切,还要为他的失踪而哀痛的时候,他却在照顾另一个女人和孩子,她就止不住的愤怒和难过。
不怪苏明迁,她还能怪谁呢
哪怕知道错不在他身上,她还是要怪他,因为他是她的相公,是她孩子的爹!
沈昔月没有回答,却也没有拒绝。
苏明迁对这个答案已经很知足了。
他明白自己亏欠妻女良多,只能一点一点补偿。
夜色深深,苏明迁听着妻女沉睡的呼吸声,觉得一颗心鼓鼓胀胀的泛着甜。
他感受着身边的温暖,眼睛倏然变得湿润。
幸好他还活着,幸好他回到了他们身边,幸好这个家没有全然将他拒之门外。
他的娘子给了他一个归处,让他成为一个有家可归的人。
*
沈路云走进锦澜苑,远远见杳杳坐在石桌前,身子小小一团,仰头呆呆望着天上漂浮的白云,脸上带着几分忧愁,似乎很纠结的样子。
他抬脚走过去,关心道:“小丫头,有什么烦恼跟大表哥说说,大表哥给你解决烦恼。”
“哎——”
杳杳手托着腮,一脸深沉,“今天晌午厨房做了炙羊肉,可我不喜欢吃炙羊肉,我想吃蟹壳黄配七菜羹。”
沈路云:“……”他就多余问!
沈路云转身就走,走出几步,回头看了眼杳杳悠闲的样子,又踱步回来,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杳杳身体突然腾空,茫然的眨了眨眼睛,才想起来问:“大表哥,你怎么过来了”
“我听绣房的人说戏服做好了,就过来取一趟。”
杳杳眼睛亮了亮,“那杳杳岂不是很快就可以去听戏了”
“是啊。”沈路云手指刮了下她的鼻尖,“不用刻意提醒我,大表哥不会忘记答应过你这个小家伙的事的。”
杳杳满意的抿唇笑了笑,任由他抱着自己往前走,趁机捏了捏他的胳膊。
她摸了几下,果然感觉薄薄的衣衫下是有力的肌肉,难怪沈路云昨天一只手就能擒住潘启东。
杳杳暗暗咋舌,没想到大表哥看起来瘦,实际上壮实的很,难怪每次单手就能把她抱起来,还十分轻松的样子。
两人一路来到窦嫣屋门前,沈昔月正巧也在,他们便敲门走了进去。
沈昔月坐在桌边喝茶,闻声抬了抬眸,看到他们眼中溢出暖融融的笑意。
窦嫣手里拿着几幅画,正低头一幅幅看过去。
“姑母!”沈路云元气十足地喊了一声,语气亲昵。
沈昔月莞尔,打趣道:“父亲如果知道你在我这做戏服,非得连我一起训斥不可。”
沈路云嘻笑道:“爷爷最疼您了,才舍不得斥责您,就算爷爷知道了,我也能沾您的光少被训几句。”
杳杳见窦嫣手边堆满了画,颠颠跑到她旁边,爬上凳子探头去看,不由小小地‘咦’了一声。
沈路云走过去按了下她的头,“你咦什么呢”
他余光扫过去,不由愣了一下,窦嫣手里拿的都是男子的画像,各式各样,都是适龄的男子。
窦嫣脸上不见羞窘,看杳杳一直探头看,就把她抱进怀里,询问道:“杳杳觉得哪个好”
杳杳看了看画上男子的长相,从中挑出两幅顺眼的,“这两个还不错。”
沈昔月含笑道:“嫣姐儿,这事可是事关你的终身大事,你别听她瞎胡闹,你自己决定。”
窦嫣拿过画像看了看,“其实我也觉得这两个最好,杳杳挑的很不错。”
沈昔月看了看画像上的两个人,也觉得是这些画像里最好的,笑问:“这两个选哪个”
窦嫣仔细看了片刻,犹豫道:“要不就都看看吧。”
沈昔月道了一声好。
沈路云摇着折扇,似笑非笑地看了窦嫣一眼,“旁的女子提起婚事都是又羞又窘,恨不得躲在屋子里不出来,你倒好,不但自己亲自挑选,还一次就要相看两个。”
窦嫣头也不抬的淡淡道:“吃一堑长一智,我都退过一次婚了,如果还不知道女子婚事是事关一生的大事,须得精心挑选,让自己满意,而不能因为一时羞涩就退缩不前,那我这婚就白退了。”
沈路云摇折扇的动作慢了许多,若有所思的皱了皱眉。
沈昔月在旁边揶揄道:“阿云,别以为我不知道大哥已经几次写信回来催你成婚的事,你如果再不肯相看,大哥和大嫂恐怕就要亲自回来帮你挑了。”
沈路云笑了一声:“我自在逍遥惯了,哪里受得了有人管。”
“那就找个不管你的,最好别把你放在心上,跟你一样天天在外面吃喝玩乐不回家。”
沈路云连忙求饶,“诶呦姑母您就别臊我了。”
沈昔月笑着戳了下他的脑壳。
杳杳看大表哥吃瘪,开心的晃了晃腿,指着那两幅画像问:“娘亲,他们都是谁”
沈昔月接过画像,仔细看了看。
“这位是李家的大公子,名叫李决明,他父亲不曾纳过妾室,他下面只有一个妹妹,家中是做药材生意的,我看中他家里关系简单,门庭清静。”
“这位是柳家公子,名叫柳成,也住在九曲巷,只不过之前一直在外读书,你们可能没有见过他,他去年中了举人,正炙手可热呢,嫣姐儿若是相中他了,我得让媒人抓点紧。”
“不过这两人我都没见过,具体怎么样还是得亲眼看到才知道。”
沈路云探头看了看,用折扇敲了下桌面,“这两人我倒是都见过,你们与其问媒人不如来问我。”
窦嫣敷衍的点了点头,然后问沈昔月,“他们人品如何”
沈昔月道:“据说李决明憨厚老实,是出名的孝顺父母,柳成自小在外读书,邻里邻居对他都不太了解。”
沈路云不服,“喂,你们是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吗每个人都是有多面性的,你们看到的那一面跟我们私下看到的那一面也许是不一样的。”
杳杳在旁边小幅度的点点头,“大表哥,你拿了戏服就快走吧,不要忘了请我去看戏的事哦。”
沈路云:“……”
这小东西不但嫌他在这里碍事,还满心惦记着让他带她去看戏。
果然嫣姐姐才是亲的,大表哥是捡来的!
沈路云带着戏服,怨念十足的走了。
……
两个相看的人选不能一起看,只能挑一个先看。
窦嫣觉得柳成是举人,有功名在身,无论沈昔月怎么劝,她都觉得自己有些高攀,想先见李家的李决明。
沈昔月无奈同意,很快跟李家约好了相看的日子,定在下个月初七,中间还有十天时间。
杳杳在府里老老实实呆了两天,就忍不住邀请秦诗萝来府里玩。
她从小跟着两个哥哥一起长大,一直没有同龄的女玩伴,这次跟秦诗萝一见如故,自然亲近一些,连自己最宝贵的秋千和吊床都肯让秦诗萝玩。
秦诗萝性子爽朗,两家又邻里邻居的住着,接到邀约后,很快就拎着两盒秦疏亲手做的糕点上门。
秦疏手艺很不错,一盒糕点是枣子糕,一盒糕点是糯米饼,吃起来都甜而不腻,带着一股淡淡的香气,杳杳尝过之后愈发喜欢自己的新邻居了。
秦诗萝是在边关长大的,知道很多稀奇的玩法,都是杳杳没玩过的,两人聚在一块把能尝试的都尝试了一遍,杳杳玩的十分尽兴。
她们还在院子里玩起了捉迷藏,杳杳觉得人不够,又把裴元卿和苏景毓拽了过来。
裴元卿和苏景毓虽然不情不愿,但毕竟年纪不大,都是爱玩爱闹的年纪,玩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露出笑容,等把胜负欲勾起来后,玩的比杳杳还认真。
阳光明媚,园子里花团锦簇,树阴斑斑驳驳的落下来。
杳杳眼睛上蒙着布带,伸着手左摸摸右摸摸,大家故意逗她,没有站在原地不动,而是不时变换位置。
杳杳听到他们挪动的声音也不生气,迈着小短腿追逐着大家四处乱跑,高兴的笑个不停。
苏明迁从外面回来,隔得很远就听到杳杳银铃般的欢笑声,脚步不自觉轻快了很多。
他走到庑廊下,静静看了一会儿,没有过去打扰他们,站累了才转身进了书房。
傍晚时分,院子里的欢笑声渐渐停歇,传来一股让人食指大动的香气。
苏明迁放下手里的账册,推窗望去,只见花丛旁冒起青烟,几个孩子架着炉子似乎在烤什么。
他叫来丫鬟询问,才知道原来是杳杳听秦诗萝说她在边关时曾吃过一种炭火烤的肉串,味道极为美味,杳杳便十分好奇,让膳房准备了这种吃食,几个小家伙已经在院子里烤了起来,全都亲自动手,忙得不亦乐乎。
苏明迁忍不住笑了笑,觉得有趣,也抬脚走了出去。
杳杳坐在石凳上,嗅着不断飘来的香气,肚子咕咕响。
好香啊!
青烟滚滚,杳杳往旁边躲了躲,伸手去拿盘子里腌好的鸡翅,想要放到烤炉上,可低头一看,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了黑灰,应该是刚才弄炭火的时候沾上的。
她拍了拍,正想跑去旁边的水池里洗一洗,忽然灵机一动,嘴角溢出一丝促狭的笑容来。
杳杳看向认真翻烤肉串的裴元卿,把脑袋伸过去,凑近看了看,“元卿哥哥,你脸上沾了什么东西我帮你擦掉。”
她抬手就想往裴元卿脸上戳,裴元卿根据以往的经验,只看她笑就知道她又在打什么歪主意,警惕的按住她的手,“不用了。”
杳杳不甘心的嘟了嘟嘴,又转头看向拿着花椒往肉串上撒的苏景毓。
“哥哥,你脸上有点脏,杳杳给你擦擦。”
烟雾缭绕,苏景毓被呛的咳嗽了一声,没有多想就把脸伸了过来。
杳杳眼睛刷的一亮。
裴元卿看了眼蔫儿坏的小东西,轻轻勾了勾唇。
杳杳靠近苏景毓,眼里盛满笑意,黑黝黝的指头毫不犹豫的戳到苏景毓脸上。
她轻轻一划,苏景毓嘴边就多了三道黑乎乎的‘猫咪胡须’。
秦诗萝抬头看过去,捂着嘴笑得身子乱颤。
苏景毓还专注撒着花椒,没留意到他们的神色。
“这边也有点脏。”杳杳又在另一边划出三道黑黑的‘猫咪胡须’,苏景毓顿时成了大花脸。
秦诗萝忍不住大笑出声,笑得身子歪倒在一边。
苏景毓终于认识到不对劲,抬手一擦,就摸到了一脸黑灰。
他额上青筋跳了跳,瞪向小小的罪魁祸首。
“苏、杳、杳!”
杳杳撒腿就跑,苏景毓放下手里的东西拔腿就去追。
杳杳一会儿往裴元卿身后躲,一会儿往秦诗萝身后躲,身子灵活,像条滑溜溜的鱼一样窜来窜去,苏景毓根本抓不到她。
苏明迁站在房檐下,看的乐不可支,儿子从小就冷冰冰的,无趣得紧,现在有个妹妹来折腾他,倒是多了几分小孩子的童稚气。
苏明迁笑着笑着,倏然一愣,他怎么会知道儿子以前是什么模样
可要再细想,却想不起来了。
他心中隐隐有些激动,过去的记忆一点一点在复苏,他想起来的越来越多,也许用不了多少时间他真的能恢复记忆。
只要恢复记忆,他就能想起一切真相。
“爹爹抱!”
杳杳奶声奶气的声音换回了苏明迁的思绪。
他低头看去,杳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跑到了他的面前,正急切的伸出两条小手臂呼救,苏景毓在后面追,正在逐渐逼近。
苏明迁回来这么久,女儿是第一次找他抱,还这么亲昵的唤他‘爹爹’,那声音又甜又软,简直叫到了他的心坎里去。
苏明迁激动万分,一时间忘乎所以,被喜悦彻底冲昏的头脑,没有多想就毫不犹豫的把杳杳抱了起来。
杳杳冲他咯咯一笑,紧接着小手指头就戳到了他的额头上,飞快画了个‘王’字。
苏明迁陡然清醒:“……”
“大老虎!”杳杳眼睛弯成小月牙,两只小手拍了拍他的脸颊,笑声清脆甜嫩。
苏景毓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忍不住笑出声。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爹爹这么滑稽的样子!
苏明迁哭笑不得的僵在原地。
杳杳一溜烟从他身上爬下去,撒腿便跑,对着沈昔月亲亲热热地喊:“娘亲!杳杳给你报仇啦!”
臭爹爹害得娘亲偷偷哭,崽崽都知道!
抱女儿还没抱热乎的苏明迁,“……”
沈昔月倚在廊柱上,远远望着他们,笑靥如花。
苏明迁抬头望着她,心脏忽然砰砰跳了起来。
那一瞬间,他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如果沈昔月脸上的笑容能多持续一会儿,他想他愿意一直顶着这个‘王’字,逗她开心一辈子。
……
夜色如水,大家围着烤炉开心的饱餐一顿,都觉得这种吃食十分新鲜,苏明迁和沈昔月尝过后也觉得口感新奇,赞不绝口,还派人送去一些给老爷子尝尝。
正值用完膳的时辰,大房和二房闻到香味,都忍不住朝着锦澜院的方向看了看。
苏景智馋得直吵着要吃,还差点馋哭了,窦如华好不容易才把他哄回房,忍不住在心中唾骂,也不知道三房是在吃什么,这味道极为霸道,闻起来香极了,让人总觉得吃进嘴里的晚饭差些味道,连她都想找来尝尝!
……都怪三房!有好吃的也不知道送来给他们尝尝!
其实仔细想想,以前三房无论有什么好吃的、好用的,都会派人给大房、二房送一份,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沈昔月再也不曾主动跟他们走动过,更不曾给他们送过东西,每次见面时,面色也总是淡淡的,就好像他们都是一群无关紧要的人一样。
窦如华其实有些后悔,早知道苏明迁能活着回来,当初就不撕破脸了。
现在苏明迁不但回来了,沈昔月还把手里的铺子经营得红红火火,连老爷子都开口夸过几次,三房颇有些蒸蒸日上的架势。
如果苏明迁的调令下来了,说不定还能做个小官,早知如此,还不如在苏明迁失踪期间多关照一二。
……一个失踪三年的人怎么就活着回来了呢
窦如华越想越烦闷,那香味又一直飘过来扰乱人心,她懊恼的让丫鬟把门窗都关上了。
晚膳过后,时辰已经不早了。
杳杳跟秦诗萝约好下次一起去庄子玩蹴鞠,才在门口依依不舍的告别。
虽然秦诗萝就住在隔壁,但两人执手相看,告别的特别认真,仿佛隔着十万八千里一样,看得裴元卿和苏景毓十分无语。
分别后,杳杳没理两个臭脸的哥哥,蹦蹦跳跳的回了正屋。
她走到门口,就发现苏明迁抱着被子杵在那里,一副想要进去的架势。
杳杳:“……”罗汉床那么好睡么,有的人怎么还住上瘾了
苏明迁转头对上女儿忽闪忽闪的目光,窘迫的清了清嗓子,可想起屋子里的娘子,还是深吸一口气,毅然决然的踏了进去。
脸皮不厚什么时候才能抱到香香软软的娘子想要有媳妇,脸皮必须得厚!
杳杳啧啧啧两声,哼哼唧唧跟了进去,怀疑便宜爹是来跟她抢娘亲的。
沈昔月看着雄赳赳气昂昂走进来的父女俩,无奈放下手里的绣绷。
杳杳一头冲进娘亲的怀里,把脸埋在娘亲的膝盖上蹭了蹭,得意的看了眼苏明迁。
沈昔月喂杳杳喝了两口水,抬头委婉道:“三爷,睡罗汉床会不会太委屈你了要不你今夜还是回去睡吧,你一连在这里住了两天,外面的人应该不会再传那些风言风语了。”
苏明迁安静了一会儿,抱着被褥的手紧了紧,声音低低道:“我知道你们已经习惯了没有我的生活,我在这里你们会很不适应,虽然我觉得这间屋子很熟悉,我在这里也许能恢复更多记忆,虽然我很想跟你们待在一块,多些时间相处,但你们如果觉得我在这里会让你们不自在,那我还是回去吧。”
杳杳:“……”很怪,再看一眼。
苏明迁转身慢吞吞的往外走,肩膀耷拉着,背影看起来莫名有些可怜巴巴。
果然,沈昔月下一刻就心软了,开口道:“如果对恢复记忆有帮助,那你还是留在这睡吧,在成婚前这间屋子一直是你住的地方,也许你在熟悉的环境里更有助于恢复记忆。”
苏明迁飞快转过身,双目灼灼看向沈昔月,“娘子,谢谢你。”
杳杳:“!!!”原来你是这样的便宜爹爹!
睡觉前,杳杳用尽力气把屏风推了过来,挡在床前,将娘亲遮得严严实实。
正在兴高采烈铺床的苏明迁顿时傻眼:“杳杳,你这是做什么”
杳杳从屏风后露出一个小脑袋:“爹爹,你想恢复记忆就一定要专心去回忆,最好不要分心,我和娘亲不能打扰你,有这个屏风在,就可以把我们都挡住啦!”
爹爹不用谢,这都是你的宝贝女儿应该做的!
沈昔月摸了摸杳杳的脑袋,夸赞道:“还是杳杳想的周到,不愧是爹娘的小棉袄,都能替爹爹分忧了。”
苏明迁:“……”不是、这棉袄好像漏风啊
*
转眼到了窦嫣跟李决明相看的日子。
清平寺前,马车慢悠悠的停下,两家相约在此见面。
沈昔月和窦嫣相携下了马车,把杳杳从马车里抱了出来。
按照以往规矩,两家在正式定下婚事前,相看的事不能拿到明面上说,也不能让外人知道,免得相看不成,会损了两家的名声,因此杳杳就成了那个挡箭牌。
沈昔月只说是杳杳最近容易半夜惊醒,是带窦嫣来给她祈福的。
杳杳很有挡箭牌的自觉,乖乖窝在娘亲的怀里,装作夜里没睡好的样子,任由她把自己抱上了台阶。
台阶上站着几个人,杳杳好奇的抬头去瞧,站在中间的那位夫人应该就是李夫人,她身后站着一位少年。
少年一身月白襕衫,长得眉清目秀,身子偏瘦,看起来老实本分,应该就是这次要相看的李决明,长得虽然不如画像上好看,但胜在肌肤偏白,显得较为干净。
他身边站着一名少女,看起来跟窦嫣差不多大,穿着一身嫩粉月华裙,头戴红宝石步摇,眉间贴着花钿,打扮的极为明艳,看向她们的眼神里带着几分娇蛮,一看就是在家中极受宠爱,应该是李决明的妹妹。
相比起她的盛装打扮,因为今日是来寺庙相看,窦嫣穿的十分低调素雅,一身浅绿罗裙,戴着白玉耳坠,略施脂粉,唇不点而朱,很有些水乡伊人的温婉。
杳杳看了看李决明的妹妹,又看了看窦嫣,一时间都有些分不清究竟谁才是来相看的。
几人款步走上台阶,李夫人和沈昔月默契的笑了起来,仿佛巧遇一般上前搭话,气氛逐渐热了起来,两人客套了几句才把话题绕到儿女身上。
李夫人含笑看了眼窦嫣,眼中流露出满意之色,对李决明道:“明儿,娘腿不好,你去帮娘上炷香,再进殿内给月老磕个头,请求月老能保佑你娶个贤惠的好媳妇。”
沈昔月拍了拍窦嫣的手,弯唇道:“嫣姐儿,我抱着杳杳不方便,你也进去帮我上炷香,再给月老磕个头,为自己求个好姻缘。”
李夫人笑道:“你不认识路吧让我儿子带你去,我正好在这里陪沈夫人说说话。”
窦嫣轻轻点头,眉宇间流露出几分羞涩,但举止十分大方,她跟在沈昔月身边久了,性子不再像之前那般怯懦,反而落落大方。
李决明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在前面引路。
窦嫣微红着脸庞跟了过去。
杳杳抻着脖子望了望,被沈昔月按着脑袋塞回了怀里。
一直没说话的粉裙少女忽然道:“我也要去!我要求月老让我心愿成真,以后能够得嫁心悦的如意郎君!”
李夫人一把拽住了她,含笑嗔道:“你才几岁,你哥哥娶了亲你才能嫁人,说这样的话也不怕沈夫人笑话你。”
“李姑娘天真烂漫,很可爱呢。”沈昔月微笑着夸赞道。
少女轻嗤了一声,扭过头去。
李夫人面上有些尴尬,抬手戳了一下她的脑袋:“都怪我们平时太娇惯你,真是愈发没规矩了,我与沈夫人有话要说,你带着苏家妹妹去凉亭里玩,如果再敢胡闹,我就让人送你回府。”
少女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带着杳杳去了凉亭。
寺庙凉亭周围种满了杏树,正是花开的时节,馥郁芬芳,凉亭里摆着石桌石凳,桌上还放着棋盘。
少女心不在焉的在石凳上坐下,“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杳杳呀。”杳杳奶声奶气问:“你叫什么”
少女眼中浮起一丝温情,“我哥哥告诉我,我出生的那日,曦光染红了满天云霞,所以我就叫……”
杳杳从善如流地点点头:“你就叫李红霞。”
少女眼睛一瞪:“是李曦霞!”
杳杳爬上石凳,晃了晃腿,“差不多嘛。”
李曦霞:“……”
她懒得搭理眼前的小崽子,扭过身去看地上飘落的杏花,杏花洒满地面,随风四处飘散。
杳杳闻着周遭沁人心脾的花香,从随身携带的布袋里掏出竹筒,吨吨吨喝起蜂蜜水来,又掏出两块糕点,自己就把自己照顾得很好,一点都不用人照顾。
“姐姐你吃不吃”
李曦霞摇了摇头,眼睫低垂,目光依旧落在那些杏花上。
杳杳把握着糕点的小手缩了回来,自己慢吞吞吃了起来,“姐姐你心情不好吗”
李曦霞睫毛轻颤,“只是看这些杏花有些可怜。”
“哪里可怜”
李曦霞秀眉轻蹙,神色掠过一抹哀愁,“你看,这些杏花只能随波逐流,风把它们吹落枝头,它们就落在地上,风把它们吹远,它们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大树离自己越来越远,它们连想跟哪根树枝永远相依在一起都做不到,可明明从杏花有记忆起,它就一直跟杏树在一块,凭什么风来了它们就要分开呢。”
杳杳懵懵懂懂的点点头,觉得大人的想法特别深奥,她一点都不懂。
……绝对不是因为崽太笨!
李曦霞安静了一会儿,忽然轻声问:“你姐姐人好吗”
“当然好啊。”杳杳夸张的比了下手,“嫣姐姐是最好的姐姐。”
李曦霞没说话。
杳杳礼尚往来问:“你哥哥人好吗”
“好……他也是最好的哥哥。”
杳杳设身处地的想了想,安慰道:“你不要担心,嫣姐姐对妹妹很好的,你以后如果能成为她妹妹,她一定会很疼你的,绝对不会欺负你。”
李曦霞仍然没有说话,神色更暗淡了一些。
杳杳见她总不理人,便也不理她了,自顾自拿着棋子玩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寺庙里的钟声敲响,一声一声仿佛敲击在人的心上一样。
李曦霞有些坐不住,站起来在凉亭里走来走去,不时望向神殿的方向。
杳杳觉得她这么坐不住,如果是在外公的课堂上,肯定是要被训斥的!
眼看着到了晌午,李夫人终于派丫鬟过来请,让她们去斋房用饭。
李曦霞抬脚就急匆匆的走了,把杳杳这个人都忘了,幸好传话的丫鬟机灵,很有眼色的带着杳杳去了斋房。
杳杳默默叹气,看来这个姐姐一定很饿,竟然比她还着急去用饭!
等她们赶到,其他人已经在斋房里落座。
沈昔月和李夫人相谈甚欢,一直说个不停,李决明和窦嫣各自坐在她们身侧,话虽然都不多,但一直安静听着。
李决明看起来彬彬有礼,窦嫣看起来温婉清丽,两人面对面坐着,显得有几分登对。
李曦霞在门口愣了会儿神,挤到李夫人里面坐。
“你这孩子到我这里挤什么,坐到你哥哥身边去,那里不是有空位置么。”李夫人训斥女儿时脸上总是带着笑,不难看出她平时对李曦霞的娇惯。
李决明看了眼李曦霞,拽了几个软垫过来铺在旁边。
李曦霞嫌弃的坐了过去,满脸闷闷不乐。
李夫人笑道:“你们别介意,这孩子跟我们闹脾气呢,她哥哥有个用了很多年的荷包,她觉得旧了非要扔掉,她哥哥念旧不肯扔,她从早上起就一直闹脾气。”
杳杳低头扫了一眼,李决明腰间果然挂着一个半旧的荷包,隐约能看出来上面绣着一棵决明子,只是绣工很差,看起来像初学者绣的。
沈昔月莞尔,“念旧是好事,念旧的人一般都重情。”
李夫人笑了笑,显然对这份文夸奖很受用。
李决明从筷笼里抽出一双木箸,擦了擦递给李曦霞。
李曦霞闹脾气不肯接,“我才不用,谁知道这里的东西干不干净。”
李夫人斥责,“这里是寺庙,东西最是干净,你不肯用难道想饿肚子吗”
“娘,您别训妹妹了,我给她洗洗就行了。”李决明站起来,连同李曦霞的碗筷一起拿出去,亲自用清水刷洗了一遍。
李夫人对此习以为常,笑着对大家说李决明从小就懂事,会帮她照顾妹妹,以后也必然会照顾媳妇,言语间颇为骄傲。
她边说边用眼睛看窦嫣,看得窦嫣脸颊泛红。
李决明把洗好的碗筷拿进来,再次递给李曦霞,李曦霞这次勉强接了过去,只是依旧满脸不悦,兴致不高的样子。
李决明从杳杳身边路过时,身上带着股淡淡的药草香。
杳杳小鼻子轻轻嗅了嗅,“是药味!”
李决明尴尬地笑了一下,“我早上捣药的时候不小心把三七粉洒到了衣服上,没来得及换衣裳。”
杳杳歪了歪头,“红霞姐姐身上也有这股味道。”
李曦霞瞪了她一眼,“是李曦霞。”
李夫人笑道:“小孩子鼻子灵敏,我们家是开药铺的,身上都容易带着点药草味,你们别介意。”
杳杳没在李夫人身上闻到这股味道,不过她没有再多问,因为一盘盘热乎乎的斋菜端了上来,把她的注意力都吸引走了。
杳杳拿起小勺子埋头专心吃饭,虽然都是素食,味道也有些寡淡,她却吃得香喷喷,尤其是那道素煎豆腐,拌在饭里很下饭。
李曦霞却跟她完全相反,豆腐里的香菜不吃,鸡蛋羹里的葱花不吃,炒竹笋太酸要蘸过水才吃,喝的水里必须泡茉莉花,而挑香菜、葱花、给酸笋蘸水这些活都是李决明在做,李决明甚至随身携带着茉莉花茶,用手帕包着放在怀里,随时可以泡上一杯。
杳杳看得目瞪口呆,原来别人家的哥哥都是这样的吗
她心里的苏小杳默默对心里的苏大毓指指点点中。
……
苏景毓坐在窗前看书,忽然打了一个喷嚏。
他揉了揉鼻子,起身将轩窗关上。
他肯定是着凉了,绝不是有人在背后骂他,更不可能是妹妹在骂他。
嗯!
第35章
两家人用过斋菜后,添了些香油钱,然后下了山,在寺庙门口分别。
李曦霞大跨步上了马车,头也不回道:“你们回府吧,我要去听戏。”
“这孩子又胡闹。”李夫人念叨了一声,转头让李决明跟过去,“明儿,你看着她点,戏楼里人多嘴杂,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总喜欢往那跑,你这个做哥哥的看紧点。”
李决明应了一声,朝大家拱了下手,赶紧跟了过去。
李曦霞不等他,已经让车夫赶马往前走,他追了几步才狼狈的上了马车。
杳杳鼓了鼓嘴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回程的马车上,沈昔月和窦嫣都有些疲惫,斜斜的倚在靠背上,只有杳杳还精神抖擞,趴在窗上往外看。
“嫣姐儿,你觉得李公子怎么样”
窦嫣想了想,直言不讳道:“他话很少,几乎不主动开口,但性子很温和,挺有礼貌,只是太过老实。”
沈昔月担忧道:“他妹妹看起来有些难相处。”
窦嫣点点头,“但看他对妹妹那般细心照顾,应该是个性情宽厚,会照顾人的人。”
沈昔月笑道:“既然如此,就等等看李家的态度再做决定,在这期间你再好好想想,婚姻大事还是得看你自己的想法。”
窦嫣沉吟道:“我觉得他不喜欢我,李家应该会拒绝。”
“为何”
窦嫣轻轻摇头,她对感情的事一知半解,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令她感到吃惊的是,翌日一早李夫人就亲自来了苏府,笑盈盈的跟沈昔月商量婚事,看起来对这桩婚事满意的不得了。
沈昔月赶紧把窦嫣叫了过来。
李夫人拉过窦嫣的手,含笑打量着她,脱下手腕上的镯子,“嫣姐儿,这镯子是我婆母当年给我这个儿媳妇的,我昨日跟你一见如故,现在想把这个镯子送给你,你可愿意要”
窦嫣紧张的看了沈昔月一眼,她知道李夫人是在问她愿不愿意应下这门婚事。
沈昔月轻声问:“这镯子你喜欢吗”
窦嫣思索了一会儿,看着李夫人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李夫人顿时欢喜地把镯子戴到她细白的手腕上,声音里饱含激动,“我这就回去让人准备聘礼,保证婚后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
她满脸高兴,可见是真的对这个儿媳妇十分满意。
李夫人离开后,沈昔月担忧的看向窦嫣,“要不要再好好考虑清楚,会不会太匆忙了”
窦嫣想起虎视眈眈的潘启东,咬了咬牙,“未免夜长梦多,就他吧。”
沈昔月神色迟疑,“你喜欢李公子吗如果你不是真心喜欢他,不如再看看其他人,也许会遇到两情相悦的,现在阻止李夫人还来得及。”
她总觉得李决明态度不够热络,窦嫣应下这桩婚事时也没那么开心,两人都有些敷衍。
窦嫣抬眸,看着门口从外面落进来的那片光,沉默了一会儿说:“太好的我是不敢奢望的。”
“你何出此言”沈昔月拉过她的手,“你样样都好,值得最好的男子来配。”
窦嫣苦笑了一下,“我知道您疼我,可我毕竟退过一次婚,虽然有您给我做依靠,但在外人眼里我终究是没有娘家可靠的,能有这样的婚事我已经很知足了。”
沈昔月给她挑选的这几位相看对象都不错,都是丹阳城里拔尖的公子,她知道这很不容易,沈昔月已经为她花费了很多心血,她不想让沈昔月再费心了。
她不求十全十美,只求安度余生。
沈昔月觉得还是应该再仔细考量一番,可窦嫣态度坚持,她又怕老太太那边再生出是非,犹豫再三,还是答应了李家的提亲,免得再横生枝节。
婚事一定下来,两家人都开始为婚事忙碌,消息自然流露了出去。
老太太得知的消息后,气的摔了个花瓶,还要把沈昔月叫过去站规矩,沈昔月没理她,以身体不适为由,压根就没过去。
老太太闹到苏昶面前,恰好苏明迁也在,被苏明迁不软不硬的挡了回去,最后老太太闹了个没脸,气得大骂三房不孝,在书房里闹了一场。
苏明迁没跟沈昔月提老太太大闹书房的事,他心中既感动又愧疚,对于窦嫣,沈昔月本来可以做甩手掌柜,就算她什么都不做也没人能挑出她半个不字,可沈昔月却为窦嫣做了这么多,就算是亲姨母恐怕也比不上她。
苏明迁能插手的事不多,只能尽量多跑些腿,把窦嫣成婚需要处理的杂事都接手过来,没让沈昔月再多费心思,只有需要主母出面办的事,他才交给沈昔月来处理。
成婚是大事,纳采、问名、纳吉等一系列规矩走完就得小半年的时间,一切可以慢慢来,不用急在一时半刻。
自从婚事定下来,窦嫣就一直待在府里做出嫁要用的绣品,很少出门,也不再管铺子里的生意,专心待嫁,偶尔杳杳去找她,会看到她在看着花瓶里的花发呆,情绪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不高兴。
杳杳懵懵懂懂,她不知道待嫁的女子该是什么样,只知道锦澜苑里上上下下都喜气洋洋的,嫣姐姐的屋子里却显得有些冷清。
母亲说女子出嫁前心中总会忐忑不安,她能做的就是多陪陪嫣姐姐。
幸好嫣姐姐每次看到她都会开心的笑出来,不见半分烦恼的样子,杳杳也乐意逗她开心。
*
午后的阳光暖融融的洒在身上。
杳杳来沈府时,一路蹦蹦跳跳,身上的锦囊里不知道装了什么,随着她蹦跳的动作哗啦啦的响。
她跑到一半突然顿住,感觉有什么砸在她脑袋上,她摸了摸脑袋,低头看去,一颗红彤彤的花生滚落在她的脚边。
杳杳转头望了望,只见沈路云站在窗边,手里拿着弹弓,眼中含笑的看着她。
杳杳揉了揉脑壳,颠颠跑过去,“大表哥,你是不是把要带我去看戏的事忘了”
“我没忘。”沈路云愁眉苦脸:“我把爷爷的画挂到戏楼里的事被爷爷发现了,爷爷关我十天禁闭,还有三天才到期,带你去看戏的事只能等三日后再说了。”
“怎么发现的”杳杳好奇。
“我看爷爷新写了幅字,写的正好是戏文,适合放在我的戏楼里,所以我就趁着月色……”
“你就偷偷去偷,被外公发现了。”杳杳已经能想象出当时的场景是多么凄惨和沉默。
沈路云试图挣扎,“自己家的东西不算偷,最多只能算拿。”
“嗯嗯嗯,你是偷偷的去拿。”
沈路云:“……”有差别吗
杳杳爱莫能助,见大表哥被关在屋子里十分可怜,想了想,大方的掏出几颗糖,隔着窗扇递给他。
沈路云把糖接过去,放在手里掂了掂,笑道:“今天是吹的什么风,姑母竟然允许你带这么多糖在身上。”
杳杳嘻嘻笑了起来,一脸开心道:“是嫣姐姐给我的,她说我嘴刁,让我帮她挑喜糖,看看哪种喜糖好吃。
沈路云捏着糖纸的手一顿,抬起头来,“什么喜糖”
“嫣姐姐要定亲啦!过几日还要挑喜饼,我再给你带。”杳杳脸上带着期待,她很快就能尝到很多种喜饼了!
沈路云脸上玩世不恭的笑容散去,手指轻轻敲了敲窗沿,“这么快就定下来了”
杳杳小幅度的点点头,“是啊,明日就要正式纳征了,哥哥说这叫避免夜长梦多。”
沈路云怔愣片刻,“跟谁”
“李家公子,你那天看过画像的。”
沈路云眉心一下子蹙了起来,半天都没有说话。
杳杳看他不说话,圆溜溜的眼睛轻轻瞟向他手里的弹弓。
刚才沈路云就是用这个弹弓拿花生打她的,看起来好厉害的样子。
沈路云忽然哑声问:“她在哪”
“谁”杳杳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愣才道:“嫣姐姐去城北云馫坊买香料去了。”
沈路云把弹弓递给她,“送你了。”
杳杳欣喜的接过弹弓,细细看了看,弹弓通体泛着银光,只有手柄是梨花木制成的,上面刻着一个浅浅的燕子形状的图案,一看就十分精美,拿起来很轻巧,杳杳试了几下,她竟然拉得开这个弹弓。
杳杳眼睛亮闪闪的抬起头,发现屋子里已经没有了沈路云的身影,只有后窗大敞四开着。
杳杳眼睛瞪圆。
大表哥……跳窗逃跑了
杳杳抻着脖子看了看,确定屋子里没人后,赶紧踮着脚尖飞快溜走了。
免得外公发现会牵连她这条无辜的小池鱼!
城北,秋风萧瑟。
一阵冷风吹过,席卷起地上的落叶。
窦嫣瑟缩了一下,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快步走上拱桥,手里拎着一盒糕点,是她准备带回去给杳杳的。
她走上台阶,一人挑着扁担路过,她下意识往旁边避了避,心里惦记着怕糕点凉了,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挑扁担的人却突然转过身,扁担猝不及防的砸到她的背部。
窦嫣惊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的踉跄了一下,跌落湍急的河水之中。
噗通——
河水淹没窦嫣的头顶,她奋力挣扎出水面,透骨的寒凉瞬间蔓延过全身。
她惊恐的拍打着水面,满面仓惶,努力呼救。
她不会游泳!
拱桥上挑扁担的那个人早就不见了踪影。
窦嫣焦急万分之时,隐约看到一个人从河边跳了下来,朝她的方向游过来,冰冷的河水阻挡了她的视线,求生欲让她不断拍打着冰凉的河水,朝着那人的方向呼救。
她在心里急切的祈祷,希望那人游的快一点,再快一点。
窦嫣身体越来越沉,心底隐隐绝望,只能迫切的盯着那人,像看着唯一生机一般。
那人越游越近,她的视线逐渐变得清晰,却在看清楚那人面目的时候一瞬间如至冰窟,竟然是潘启东!
窦嫣转瞬明白过来,今日这一出必然是潘启东设的局,她根本就不是意外落水,而是潘启东处心积虑的布局,他贼心不死,还想要逼她嫁给他,刚才那个挑扁担的人肯定是他刻意安排的。
明日李家就要正式下聘,他是要在这之前坏了她的名声,毁了她的婚事。
她最近一直没有出府,所以他们才没有找到机会下手,恐怕早就蓄谋已久。
窦嫣反应过来,试图往旁边游,可惜她根本就不会游泳,身体还越来越沉,眼前阵阵眩晕,双手也逐渐脱离。
桥上、岸边已经有人围了过来,还越聚越多,她心里咯噔一声,如果被人看到是潘启东把她从水里救出去就遭了。
窦嫣挣扎无果,眼看着潘启东已经游到近前,那一刻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趁着最后一丝清醒,任由自己彻底陷入冰冷的河水中,一点点随着水流飘走。
黑暗袭来,窒息感将她一点点湮灭。
那一瞬间她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宁肯死也不要嫁给潘启东,绝不让他救她。
潘启东如果敢过来,她就拽着他一起淹死,也算为这世间除害了。
黑暗彻底将她吞噬的那一刹那,她被一双有力的手拽出了水面,她愣愣睁开眼睛,对上了沈路云愤怒的目光。
“你不要命了!”
窦嫣睫毛颤动,直直的看着他,水滴顺着她的眼角滑落,让人分不清是河水还是泪珠。
沈路云胸口愤怒的起伏,一脚踹飞靠过来的潘启东,看着她泛红的眼睛,深吸一口气,把话都咽了回去,默不作声地拉着她往岸边游。
窦嫣用尽身上仅剩的力气抓住他的衣摆,冲他摇了摇头。
沈路云看了眼岸边聚集过来的人群,剑眉蹙起,沉默了两息,抱住她的腰,转而往桥对面没有人的地方游。
窦嫣感觉到他禁锢在她腰间的臂膀,苍白的脸上透出两分红润,伸手推了推。
沈路云没好气道:“在最近的地方上岸或者让我抱着你游,你自己选一个,不然对面那么远,我带着你游不过去。”
窦嫣抿着下唇,悄悄松了力道。
潘启东不甘心的追了过来,怒瞪着沈路云,“又是你!都怪你三番两次坏我好事!”
他在赌坊里欠了一笔银子,要债的催得紧,还要废他一只手,所以他才使出这些阴险手段,急需窦嫣丰厚的嫁妆救命。
沈路云在水里用力一脚蹬过去,“滚!再敢打她主意,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他平时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倏然这样正色起来,面庞显得有些冷峻。
窦嫣昏昏沉沉的靠在他怀里,看着他绷紧的下颌线,安心地闭上眼睛,陷入了沉沉的黑暗,任由他抱着自己一点点游向岸边,脱离彻骨的寒冷。
……
窦嫣苏醒过来时,看到了熟悉的床幔,一时间有些今夕不知是何夕。
她缓慢的眨了眨眼睛,转过头去,杳杳乖乖趴在床边,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看到她苏醒过来,眼睛明显亮了亮。
“嫣姐姐,你感觉怎么样”
“我没事。”窦嫣咳嗽了两声,声音沙哑问:“我怎么回来的”
杳杳爬到床上,给她抚了抚背,“大表哥送你回来的,不过你别担心,是从后门进来的,没有外人看到。”
窦嫣微微松了一口气,抬手摸了摸她软乎乎的脸蛋,此时才有了几分劫后余生的实感。
杳杳忽然抱住她,把脑袋埋在她颈窝。
“怎么了”窦嫣抬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轻声细语的哄着她,“我没事,杳杳乖,别担心。”
“表哥说你宁死都不愿意让潘启东救你,母亲气哭了,杳杳很害怕。”
窦嫣面色白了白,心中愧疚又不安,但如果让她重新选一次,她可能还会这么做。
杳杳闷闷不乐问:“名声是什么,重过你的性命吗”
窦嫣正想回答,杳杳的下一个问题却让她哑口无言。
杳杳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懵懵懂懂问:“也重过杳杳的性命吗”
窦嫣一下子哑口无言,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
双手痛苦的抓紧身上的衾被。
她不想这样教杳杳,不想在杳杳心底种下这样的思想种子,不想让杳杳长大后被名声、清白这些东西所束缚,可她偏偏做了一个不好的示范。
“不是那样的……”她浑身打着哆嗦,声音像从嗓子里硬挤出来的一样,语气却越来越坚定,“这世上再没有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名声就是狗屁!”
杳杳靠到她怀里,紧紧贴着她,“杳杳以后如果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做”
“应该努力活着。”窦嫣声音干涩却坚定,“无论什么情况,都应该努力活下去,他想救便任他救,只有活着才能给自己讨个公道,不是被他救了就一定要嫁给他,名声、清白都是别人嘴里的东西,婚姻才是自己要过一辈子的。”
沈路云站在门口,屈指扣了扣门,“你可不能骗小孩,说到就要做到。”
窦嫣愣了一下,抬头看向他,没想到他一直守在门外,更没想到这些话会被他听去。
“听到没有以后就把名声当狗屁,凡事保命最重要,你不想嫁谁也不能把刀架在你的脖子上逼你嫁,至于旁的人,谁爱说三道四便由着他们说去,反正都是无关紧要的人。”
窦嫣垂下眼睫,轻轻‘嗯’了一声,声音仍然虚弱。
“行吧,你既然没事了,我就先回去了。”沈路云顿了顿,侧过身道:“李决明非良配,我已经让姑母借着你落水着凉的由头推迟下聘的日子,你若信我,过几日我来接杳杳去看戏的时候你也一同去,我会证明给你看。”
窦嫣目露诧异,抬头去看,门口已经没有了沈路云的身影,地上徒留下一圈水渍。
他回来这么久,竟然连身衣裳都没来得及换,就一直守在门外。
窦嫣看着地上那滩水,怔然了许久。
杳杳握着小拳头,“大表哥虽然平时不靠谱,但关键时候很靠谱的,嫣姐姐信他。”
窦嫣抱着她轻轻点头,“这次是姐姐做错了,杳杳千万不要学姐姐。”
“那你以后也不准做这种傻事哦。”杳杳拍了拍她的肩膀,奶声奶气道:“娘亲已经去找老太太吵架了。”
窦嫣一愣。
窦嫣当时全身是水的被背回来,冷得瑟瑟发抖,面上一点血色都没有,沈昔月听说事情的始末之后,直接奔去了寿安堂。
杳杳没说错,沈昔月的确在跟老太太大吵架,孔宜和窦如华两个人都没拦住。
苏明迁听闻消息匆匆忙忙的赶回来,直接派人将此事报官处置,无论老太太怎么拦都没拦住,气得老太太站在院子里破口大骂。
沈昔月回到锦澜苑里还余怒未消,坐在椅子上低头揉着眉心。
苏明迁走过去给她按了按头,低声道:“等我的调令下来,我们就搬出去住吧。”
沈昔月怔然了一下,“父亲尚在我们就搬出去,会不会不太好”
“我去跟父亲说,他会理解的。”
沈昔月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她不想让杳杳在这样复杂的环境里长大,与其跟他们争来斗去,不如直接搬出去来的痛快,何况苏景毓和裴元卿读书也需要一个清静的环境,能搬出去住是最好的。
“你不怪我今天太冲动吗”
苏明迁笑了笑,一脸欢喜道:“你今天发怒的样子很好看。”
沈昔月摸了摸他的头,怀疑他脑袋磕坏了还没好。
……
窦嫣受了风寒,躺在床上沉沉的睡了过去。
杳杳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单手撑着下巴,望着院子里的大树发呆。
裴元卿和苏景毓从沈府回来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气愤之余见杳杳闷闷不乐的,赶紧坐了过来。
他们习惯性的在杳杳两旁一边坐一个。
“怎么了”裴元卿问。
苏景毓道:“是在为表姐的事不开心吗”
杳杳靠到哥哥的肩膀上,眉眼耷拉着,拽过裴元卿的手,低头把玩他的手指。
“我只是觉得大家看起来过得都好,其实各有各的苦。”
苏景毓低声问:“这话怎么说”
“爹爹虽是无心,却让娘亲心里很苦,不得不强颜欢笑,每天有处理不完的琐事,祖父尊崇孝道,为了所谓的传宗接代,让祖母夹在他和公婆、妾室中间,不得不做一个孝顺、明理、心善的当家主母,秦爷爷一心专注作画,却忽略了身边的人,不曾留意过秦奶奶的压力和心情,终究是一世夫妻,徒留遗憾。”
杳杳声音低低的,带着几丝沉闷,“表姐也是同样,这世间总是对女子有许多赞美,贤良淑德、心地纯善、出身清白……从小就教导女子要注重闺名,名声坏了那就是天大的祸事,可是何谓名声不过是口口相传的那只言片语罢了。”
“我渐渐意识到,那些赞美就像一张张无形的网,把每一个鲜活自由的灵魂都笼罩其中,世人只是用各种美好的词语将女子束缚了起来。”
她虽然年纪小,却逐渐明白,大家看似过得都好,其实只是在那张无形的网里找到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娘亲总是让她不要像她一样活,她以前不懂,现在却渐渐明白了。
裴元卿和苏景毓听后默默了许久,都觉得心里有一股压抑的沉闷,他们虽然不在那张束缚的网里,他们最爱的小姑娘却在里面。
苏景毓抱紧杳杳的肩膀,“哥哥们一定不会让你那样活。”
裴元卿轻轻点头,默默抓紧了杳杳的手。
杳杳牵住他们的手,认真的看着他们,“杳杳希望你们以后不要成为那种会让家中女子过得很苦的男人。”
裴元卿和苏景毓郑重的点了点头,心里暗暗下定决心,将来也绝不让杳杳遇到那种会让她过得很苦的男人。
*
窦嫣感染风寒,一连咳了三天。
纳征的事暂时耽搁了下来,李家怕错过吉日,只同意拖延五天,五日后就是这个月仅剩的大吉之日,李家会在五日后正式下聘。
窦嫣精神振作起来,身子好了一些,不再咳嗽,面色也恢复了几分红润。
杳杳牵着她在院子里散步,阳光透过树阴斑斑驳驳地落下来,树下的秋千随风微微摇晃。
裴元卿和苏景毓从外面走进来。
苏景毓一回府就钻进了书房,神色间带着股紧迫感。
他下个月就要参加童试了,最近一直躲在屋子里读书,可也没急迫成这样。
杳杳不由好奇地转过头看向裴元卿,“哥哥怎么了”
裴元卿把回来的路上买的灌香糖递给她。
“外公怕他参加童试信心不足,让他明天去参加一场斗诗会,这场斗诗会是几所书院联合办的,会有不少学子参加,他正好可以去看看自己的水平如何。”
杳杳剥开一个灌香糖,开心的嚼了嚼,栗子软糯又香甜,她递给窦嫣尝尝,又剥了一个喂给裴元卿,两只小手忙个不停,“你明天用参赛吗”
“这次比赛是以书院为团体的形式参赛,我、你哥和思晚都要过去。”裴元卿轻轻瞟了她一眼,不紧不慢说:“外公让你也同去。”
杳杳眼睛瞪圆,“……”
嘴里的灌香糖一下子就不香了!
崽委屈,但崽没地方说。
窦嫣看到杳杳震惊得回不过神的样子,忍不住露出这几日来第一抹微笑,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姐姐明天陪你一同过去。”
杳杳乖乖点头,嫣姐姐这几日都闷在家里,能让她出去散散心也好。
反正就算他们输了,前面还有两个高个的顶着,丢脸也轮不到她和思晚来丟!
杳杳马上把裴元卿撵去看书,俗话说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裴元卿睨着她,好像在问‘你怎么不用磨枪’
杳杳假装没看到,抱着好不容易露出笑容的窦嫣,继续哄她开心。
读书这种事怎么能是幼崽做的呢!现在正是哥哥们为她这个小苗苗遮风挡雨的时候!
裴元卿看着她们亲亲热热的热乎模样,忍不住撇了撇嘴,果然哥哥们都是捡来的。
这么一想,他又觉得有点安慰,毕竟亲哥、表哥和他这个捡来的哥哥待遇都是一样的。
……一视同仁的嫌弃。
翌日,几人乘着马车去了春福楼,今日的斗诗会就是在这里举行,街道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秦诗萝听闻消息也一块跟了过来,小伙伴们一路畅聊着抵达春福楼。
杳杳刚一下马车,就看到了停在春福楼门口的沈家马车。
沈路云坐在前面,马车里坐着沈思晚,沈懿不想给小辈们压力,就没有亲自过来,免得他们会紧张,所以只让沈路云跟过来照看几个小的。
杳杳蹦跶着跑过去,脆生生的喊:“大表哥,新戏排好了没”
沈路云把她抱起来举高高,看了一眼她身后的窦嫣,见窦嫣面色红润了几分,浅笑道:“排好了,等会参加完斗诗会就带你们去吃晚饭,吃完晚饭就去戏楼听戏。”
杳杳满意的抱了抱沈路云,果然只要有大表哥在,吃喝玩乐等一切事宜肯定安排的妥妥的!
窦嫣微微握紧手里的绣帕。
春福楼里十分热闹,聚集着许多书生,全都穿着各式书院的衣袍,楼上楼下少说也有几十人。
沈路云抱着杳杳走进去,打量一圈,带着大家上了二楼。
裴元卿和苏景毓按规矩去楼下登记造册的地方投递书院的名牌。
其他人找位置坐下,沈路云让小二上了壶茶,又让小二端了几盘糕点瓜果过来。
隔壁桌围坐着一圈书生,都穿着浅色的衣袍,看起来是同一间书院的,正在吟诗作对。
他们听到几人的笑声,都转过头来,露出诧异的神色。
其中一名国字脸的书生竖起眉毛,不悦开口:“怎么会有女子来这里”
他眉毛极粗极黑,身子偏瘦,因此显得头有些大,站在一群人当中十分醒目。
窦嫣抬眸,声音微冷,“这里是茶楼,女子为何不能来这里”
“今天这里已经被我们包了,来这里的都是参加斗诗会的人。”男子得意地摆了摆手,眉眼间带着掩不住的高傲,“你们赶紧回去吧,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杳杳双手一叉腰,奶声奶气道:“我就是来参加斗诗会的!”
隔壁那一桌人顿时轰然大笑起来,就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一样,越笑越大声。
“小姑娘,你还是赶紧回去吃奶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男子得意洋洋,“你如果实在闷了,不如回去跟你娘学学女德。”
杳杳两条小眉毛皱了起来,觉得这人说话好生讨厌,长相都变得面目可憎了。
隔壁桌的人再次大笑起来,颇有些臭味相投的样子。
秦诗萝面色冷凝,把手边的茶杯用力摔在他们脚下。
所有人笑声一滞。
“枉你们还是读书人!竟然远不如边关的将士懂礼貌,我跟我爹学打拳的时候也没有人像你们这般满口胡言。”
“那些粗人岂可跟我们相提并论我们可是读过圣贤书的!”
沈路云端起茶盏嗅了嗅,“这茶明明挺香的,怎么喝到你们嘴里那么臭”
一群人纷纷气得变了脸色。
“你说什么呢!”
店小二闻声慌忙跑过来,看到地上的碎片,直呼心疼。
秦诗萝掏出钱袋,“你这青瓷杯多少钱我赔。”
旁边传来一声轻嗤,先头挑衅的那名男子阴阳怪气道:“那是仿龙泉釉,连这都不知道竟然还敢来参加斗诗会。”
秦诗萝拳头收紧,脸上浮起一丝窘迫。
她平时喜欢舞刀弄枪,对这些的确不够了解。
杳杳握住她的手,抬头看向那名男子,反唇相讥:“仿龙泉釉本就是青瓷的一种,秦姐姐哪里说错了难道白马就非马吗”
男子面色僵了僵,气急败坏起来,“不知道就说不知道,找什么借口!”
窦嫣淡淡道:“不过是一个茶杯而已,你处处显摆的样子反而显得你十分无知。”
男子气急,站起来指着她们,“有本事你们来跟我比一比!看看究竟是谁无知!”
秦诗萝是个急脾气,当即一拍桌子怒道:“比就比!谁怕谁!”
周围的人不知不觉都聚了过来,密密匝匝围了一圈,裴元卿和苏景毓闻声也赶了回来。
男子见有人围观,神色愈发狂妄,“你们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不然等会输的哭鼻子可别说我不够怜香惜玉。”
秦诗萝下巴一抬:“少废话,说吧,怎么比”
男子略一思衬,“这样吧,免得有人说我欺负你们,为了公平起见,我一个人对战你们三个。”
秦诗萝嗤笑:“不用,我们三个可以对战你们一桌子人。”
男子面色阴沉,“行,你可不要后悔!我们一人出一题,谁答不上来谁就输。”
秦诗萝眉梢一挑,“比试之前先说说你姓甚名谁,省的我们连自己赢了谁都不知道。”
“好大的口气。”男子一声冷哼:“我乃城南柳家柳成是也!”
杳杳一愣,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她抬头看向窦嫣,发现窦嫣脸色微微有些不自然,她才倏然反应过来。
她当时看中的那两幅画像,除了李决明之外,另一个就是柳成!
杳杳看着面前的柳成,实在是无语凝噎。
这……跟画像也不一样呀!
如果画像长这样,她当时肯定不会选他!
第36章
本来李决明本人跟画像就有些差异,但李决明长相得较白,一眼望去不算差,杳杳就没发现原来画像和本人差异竟然这么大。
最主要的是气质,李决明的画像气质跟他还算符合,柳成跟画像的气质那就差了十万八千里,简直是一点都不沾边。
画像里的他内敛稳重,现实里的他却自视甚高,带一股油腻气,如果不是名字相同,住家地方也相同,根本无法将这两个人联系到一起。
柳成得意洋洋的清了清嗓子,“你们先出题!”
秦诗萝刚才答应的痛快,此时却犯起难来,她平时最不喜欢读书,根本不知道该出什么题,只能无奈地望向窦嫣。
窦嫣咬紧下唇,沈昔月曾跟她说过,柳成是举人,她们要出什么样的问题才能将一位举人比下去
她想起自己当初自怨自艾,认为自己配不上举人的事,再看眼前的柳成,只觉得他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可见才华身份都不代表一个人的人品。
杳杳眼睛转了转,让窦嫣附耳过来,一阵窃窃私语后,窦嫣眼睛微微亮了亮。
她直起身看向柳成,朗声道:“我们的问题是,绣花时如何避免绣线扭绞打结”
众人齐齐愣了一下。
柳成脸上泛起怒色,“这算什么问题”
杳杳稚声道:“这怎么就不算问题问题就是一问一答,世人皆可问,世人皆可答!”
柳成摊着手,气急败坏道:“我压根就不会绣花,哪里会知道答案你们这是强词夺理,强人所难!”
杳杳抬起下巴哼了一声,“由此可见,没有人是方方面面都精通的,你凭什么用你精通的东西瞧不起别人”
众人看她一个小娃娃一本正经的讲道理,忍不住露出和善的笑容,纷纷附和起来。
“小姑娘说的对!每个人都有擅长和不擅长的东西,我们应该取长补短才对。”
“我等读书人能有幸读书是一桩幸事,岂可因为自己的幸运瞧不起其他人切勿骄傲自大,越是读书明理越应该谦逊。”
“书里教给我们的是谦逊、是友爱,俗话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我们应该多学习别人的长处,而不是一直炫耀自己的长处。”
“你如果用自己精通的东西瞧不起别人,那么别人自然也可以用自己精通的东西瞧不起你。”
柳成满脸不忿,“绣花岂能跟读书相提并论能读好书的人少之又少,绣花如此简单,只要长手就会做。”
秦诗萝轻嗤出声:“绣花如果真如你口中所说的那般简单,那么你连如此简单的东西都不会,岂不是贻笑大方”
其他人纷纷大笑起来。
柳成不愿意听,大声打断:“算你们赢一局又能如何,有本事你们就一直赢下去,现在轮到我出题了!”
窦嫣淡淡道了一个‘请’字。
柳成在原地走了几步,沉思过后道:“作诗,咏一物。”
秦诗萝和窦嫣眉心蹙起,顿时犯起难来,让她们作诗实在是有些困难。
她们虽然都会读书写字,但一个从小喜欢舞刀弄枪,一个父母过世后就没有再读书,实在是没学过作诗。
裴元卿和苏景毓站在一旁也为她们捏了一把汗。
柳成眼看她们久久没有开口,得意的露出笑容,他身旁那桌人也纷纷开始起哄。
“想不出来就快些认输,省得耽搁我时间。”
“对啊,我们等会还得参加斗诗会呢,可没有时间跟你们耗。”
“真是不自量力,那么喜欢绣花,不如就躲在屋子里绣花好了,少出来丢人现眼。”
“不过是投机取巧赢了一局而已,你们以为这局还赢得了吗”
“真是可笑,赶紧走吧,这里根本不是你们能待的地方。”
杳杳盯着喋喋不休的柳成和他身后那群人看了一会儿,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
她站到椅子上,看着乌压压的人群,扬声道:“我来!”
众人听着她软乎乎的小奶音,忍不住纷纷哈哈大笑。
柳成仰头笑的最夸张,差点笑弯了腰,“你作诗我没听错吧《三字经》背会了吗《千字文》学明白了吗”
众人笑声雷动。
杳杳气恼地呲了呲小奶牙,“你没听错,就是我苏杳杳要作诗!”
柳成笑够了,摆了摆手道:“行,你作首诗来听听,只要你能说出来就算你赢。”
“你少小瞧人!”
大家听着杳杳上扬的小奶音,忍不住又笑了出来,都只当是在陪小孩子玩闹。
秦诗萝抬手捶了捶脑袋,懊恼于自己平时读书少,性子又容易冲动,害得杳杳跟她一起被嘲笑。
她已经开始后悔刚才答应比试的事了。
杳杳目光扫过众人,见他们不信自己,哼了一声才昂着小脑袋开口。
“我做的这首诗叫《鸭子赞》!”
众人一听这个名字,再次轰然大笑起来,连外面大街上的行人都能听到里面传来的笑声,仿佛有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所有人都笑的停不下来。
杳杳懊恼的皱起眉毛,他们笑得那么大声,她的声音都要被淹没了!
裴元卿忽然拍了下桌子,声音冷肃,“安静!”
众人滞了滞,觉得这几个孩子简直是在瞎胡闹,但是都不自觉安静了下来。
杳杳满意地翘起嘴角,掷地有声的念了起来。
“城南有一鸭,羽毛丰满,肥硕美味,惜乎其尖嘴啄人,嘎嘎乱叫,是矣,鸭者,不可为友也。”
她念得抑扬顿挫,感情饱满,时而把手放在嘴前面装作鸭嘴的样子,时而摇头晃脑表演的绘声绘色。
当大家听到最后一句‘鸭者,不可为友也’,纷纷大笑出声,不过这次的笑声充满善意,不再像刚才那般嘲讽。
有些书生细细品味,觉得这首‘诗’格外充满童真乐趣,读起来朗朗上口,不由有些吃惊,这样的诗竟然是杳杳这样一个稚嫩孩童所做,再仔细想想又觉得没什么奇怪的,这样充满童真的诗也许只有小孩子才做的出来,越想越有趣万分。
柳成反应过来,霎时恼羞成怒,“你这个臭丫头!你是不是在骂我!”
沈路云摇着折扇,脸上带着未散的笑容,不紧不慢的站到杳杳前面。
“此话怎讲首先,小妹就算是骂,骂的也是嘎嘎乱叫的鸭子,难道你是鸭子还是你嘎嘎乱叫了其次这首诗叫《鸭子赞》,分明是赞美鸭子,哪里称得上是骂”
柳成气的七窍生烟,其他人却听得乐不可支,一时间整座春福楼都透着一股欢快轻松的气息,不再像刚才那般剑拔弩张,连柳成身边的同窗们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闭嘴!都给我闭嘴!”柳成气的踹翻了几张凳子,“这局不算,这根本算不得诗!”
这次不用杳杳开口,其他人就纷纷反驳起来。
“怎么不算诗,难道只有你写的才算诗”
“你让咏一物,人家小姑娘咏的是鸭子,样样都符合规定嘛。”
“你刚才不是亲口说了么,只要人家小姑娘能把诗作出来就算赢,你可别输不起。”
……
柳成听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气得火冒三丈。
有人还不怕死的感慨了一句,“果然……鸭者,不可为友也!”
众人再次笑了起来。
柳成面色黑如锅底,只能一个劲儿让大家闭嘴。
秦诗萝道:“还要比吗不比你可就输了,如果要继续比,那就轮到我出题了。”
她握了握拳头,眼睛闪闪发光,大有等会轮到她出题,她就要让对方比划拳脚跟她大打一场的架势。
柳成咽了咽口水,别看这姑娘年纪不大,却身手灵敏,看起来凶的很,腰间还别着一条皮鞭,他平时总窝在屋子里读书,还真不一定打得过。
他想了想,气急败坏道:“不比了!我耻与你们这些小女子比较!”
“输不起就说输不起。”秦诗萝翻了一个白眼,一条腿踩在凳子上,“赢不了我们就拿你是男子说事,你可别忘了,你这金贵的男儿身也是你娘给你的。”
柳成面色涨的通红,愤而离去。
跟他同桌的那一桌人都无颜再待下去,脸色讪讪的走了。
他们本来是来参加斗诗会的,现在不但无功而返,还丢尽了脸面,一时间互相埋怨,脸色都十分难看。
杳杳拍着小手,眉角眼梢洋溢着欢喜,“我们赢了。”
沈路云把她抱起来举高,含笑道:“是,你们赢了。”
众人纷纷鼓掌,真心实意的表示祝贺。
窦嫣和秦诗萝松了一口气,也忍不住露出笑容。
苏景毓站在人群里,莫名多了几分信心,妹妹面对这么多人都不怕,他又何必怕一个区区童试。
接下来的斗诗会气氛很好,众人被一首《鸭子赞》勾起了兴致,全都诗性大发,所作的诗皆以诙谐幽默为主,极为欢快,没有人纠结输赢,全都畅快的各抒己见。
裴元卿看着杳杳眉开眼笑的样子,嘴角扯出一丝笑意,很想捏捏她的脸颊。
小丫头好像天生带一股神奇的气场,走到哪里都能留下志同道合的人,让气氛变得愉快起来。
杳杳看得兴致高昂,不时跟大家一起击掌呼好。
只觉得这场斗诗会精彩绝伦,下次还想来参加。
直至落日时分,众人才尽兴散去。
沈路云把他们带去了对面的酒楼用饭,为了犒劳大家,点了一大桌子菜,还挑了几个杳杳喜欢的甜口菜式,让她一次吃个够,待月上柳梢头,才把一行人带去他的戏楼。
夜里来看戏的人不少,戏楼里人声鼎沸,正是热闹的时候。
沈路云带着他们进了包厢,安排他们落座听戏。
窦嫣想起沈路云那日所说的话,抬眸看了他一眼,眉宇间隐隐带着一丝担忧。
沈路云像是身后长了眼睛似的,转过头道:“别急,等会他们来了会有人通知我。”
“谁”窦嫣不自觉有些紧张,心底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沈路云没有回答,只递给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继续出去安排戏楼里的事,忙的脚不沾地。
窦嫣看着他忙碌的身影,轻轻垂了垂眸。
铜锣敲响,台上的戏很快唱了起来,大家换上新戏服,全都显得精神抖擞,整出戏变得更加精彩。
窦嫣神色逐渐变得认真,盯着那些戏服看,观察着戏服有没有需要改进的地方,渐渐放下了心里的紧张和不安。
裴元卿再次在台上看到了李忠,李忠一杆银枪耍的威风凛凛,气场简直像真正的大将军一般,他看的聚精会神,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杳杳和沈思晚两个幼崽手里各捧一个桃子,一边看戏一边啃的喷喷香,两双小眼睛滴溜溜转个不停。
戏唱到一半,一名小厮走了过来,到沈路云耳边耳语了几句,又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沈路云叠起手里的折扇,敲了下掌心,站起身对窦嫣道:“跟我过来。”
窦嫣迟疑了一下,抱起杳杳走了出去。
正看戏看的津津有味的杳杳:“……”
崽都明白,崽是工具人。
沈路云推开身后门,带着她们来到外面的挑廊,杳杳这才发现这个包厢和隔壁的包厢的挑廊是相连的。
沈路云回头,压低声音对她们道:“等会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出声。”
挑廊上没有挂灯笼,一片漆黑,只有皎洁的月光洒落下来,窦嫣看着沈路云近在咫尺的眼眸,轻轻点了点头,双手不自觉将杳杳抱的紧了紧,仿佛想从杳杳身上汲取力量一般。
杳杳也不自觉紧张了几分,紧紧贴着窦嫣。
他们摸黑来到隔壁挑廊,隔着雕花木门窗往里面看,只见里面灯火暧昧,影影绰绰地倒映着两个身影,一男一女,一高一低。
这两位客人明明是来看戏的,竹帘却紧紧拉了下来,根本看不到戏台。
窦嫣定睛细看,恍然发现那两道身影极为熟悉,她的心脏不自觉飞快跳动起来,
直到靠在男子怀中的那名女子抬起头来,窦嫣才看清楚他们的面容,一瞬间如遭雷劈,瞪大了眼睛。
杳杳也震惊的捂住嘴巴,僵在原地。
竟然是李决明和李曦霞!
包厢里传来李曦霞刻意压低的哭泣声,如诉如泣。
“你如果真要成亲,那我就不活了!”
李决明慌了手脚,满脸愁容,“霞儿,你千万不要做傻事,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能想出办法的。”
“还能有什么办法马上就要下聘了,你知不知道我每天看着娘为你的婚事忙碌究竟有多难过我日日心如刀绞,这样的日子我是过不下去了……”
“我实在是没有办法,我已经尽量把婚事拖延了几年,父亲前段日子为此刚气病了一场,父亲、母亲对我有养育之恩,恩重如山,他们的命令我岂敢不从……”
“那我呢!”李曦霞一把拽掉李决明挂在腰间的钱袋,“既然如此,就把它扔掉吧!从此以后,你我恩断义绝!”
李决明一把抢回去,“不能扔!这是你第一次做女红送我的。”
“你既然如此在乎我,难道没有勇气跟他们说出我们的关系么!我想不通,我们明明不是亲兄妹,为什么不能在一起!”李曦霞哭声渐大,扑到李决明怀里捶着他的胸口。
李决明满脸颓然,“他们一定不会同意的,父亲和母亲素来最注重名声,我们虽无血脉之亲,却有兄妹之名,此事有违礼法,如果传扬出去一定会给李家抹黑,被世人所嘲笑。”
“那要怎么办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你娶亲,你以后也要眼睁睁看着我嫁人,还要亲自为我送嫁么!”
李决明将她抱紧,也哭了起来,屋子里满是压抑的哭声。
窦嫣抱着杳杳一步步后退,直到撞到沈路云身上才恍然回神,回过头发现几个小的不知道什么时候都来了,站在他们身后,正关切地看着她。
窦嫣遮下眼中复杂的情绪,仓皇回了隔壁包厢,脚步杂乱,六神无主。
戏台上依然咿咿呀呀的唱着戏,众人却再无心观赏。
半晌,窦嫣声音沙哑,抖着唇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路云在她对面坐下,沉着嗓音道:“李决明和李曦霞根本就不是亲兄妹,李家夫妇当年成婚多年都没有孩子,就收养了李决明,没想到过了几年竟然生下了李曦霞,因此他们对这个女儿十分疼爱,只是丹阳城里很少有人知道这些事,我也是最近才注意到的。”
“你怎么发现的”
“他们经常来戏楼里看戏,可每次都把竹帘放下去,根本就不像是来看戏的样子,戏楼里的李叔早就觉得有些蹊跷,曾向我禀明过,我观察发现李曦霞离开的时候总是红着脸,觉得他们更像是来此幽会一般,只是这是客人的私事,我便不曾插手。”
“那日我看你选中李决明的画像,觉得有些眼熟才想起此事,愈发觉得蹊跷,回来后我就找人深入打探了一番,这才得知了李决明的身世,发现他们二人的确不是兄妹。”
“如果我没猜错,他们应该早就在一起了,只是一直瞒着家里,李家父母没有察觉。”
窦嫣揉着眉心,眼睫垂下,过了许久才苦笑一声,“以前大家总说我命不好,可我不信,现在看来也许我的命真的不太好。”
沈路云眉心拧紧,反驳道:“这是他们的错,不是你的错,是他们自己不敢承担自己的感情,才连累了你,你只是遇人不淑,非你之过,人生漫漫长路,你不能因为所遇非人就气馁了。”
窦嫣面色苍白,忽然问:“有酒吗”
沈路云怔了一下,起身拿酒,不过没有多拿,只用白玉壶装了半小壶温酒拿回来。
窦嫣倒了杯酒便仰头灌了下去,她没有喝过酒,虽然沈路云已经挑了较为温和的清酒,可她还是辣的眼眶湿润,脸上泛起酡红。
她缓过辣劲,却没有停下来,继续一杯接一杯喝着。
杳杳见她借酒消愁,软声劝慰道:“嫣姐姐,你要想开点,现在知道总比以后知道好,谁能保证自己遇到的每个人都是好人呢,你看我们虽然遇到了坏人,但是也会遇到大表哥这样的好人来告诉我们真相啊。”
沈路云感动的热泪盈眶,杳杳不愧是他最疼的小表妹!
以后小表妹想看戏必须得随时可以看!以后小表妹想吃什么必须立即捧过去!
无意中帮沈路云刷了好感的杳杳:
她只是为了劝慰嫣姐姐随口夸了一句,大表哥为什么这么激动
大人都好奇奇怪怪!
月明星稀,回去的路上大家心情都有些沉闷,就没有乘马车,而是漫步往回走,正好可以让窦嫣散散酒气。
沈路云放不下心,带着沈思晚送他们回来,只有沈思晚坐在车里,已经呼呼大睡,马车慢悠悠的跟在他们身后。
窦嫣喝了半壶温酒,微微有些醉意,却依旧不吵不闹,走起路来稳稳当当。
沈路云看她如此却觉得心疼,这样把规矩刻进骨子里的习惯,定是因为长时间寄人篱下才养成的,哪怕是喝醉了她也不敢有片刻的放纵。
杳杳看着前面窦嫣纤瘦的身影,瘪了瘪嘴,情绪很是失落。
“难道我的眼光真的很差”
怎么她挑中的两幅画像都不是好人选呢!柳成狂妄自大,李决明心有所属,幸好发现的及时,没有酿成大祸,不然就糟了。
苏景毓道:“只能说明人不可貌相。”
杳杳郁闷:“关键他们长得跟画中也不一样啊!那些画像究竟是谁画的,简直是误人姻缘!”
裴元卿道:“画师更追求审美,画出来的人像难免比真实的更俊朗几分。”
杳杳摇头晃脑,“可见世间的画是不应该一味只追求美的,追求真实也不失为一种画技。”
她说完眼睛一亮,这么重要的事,当然要让秦姐姐转告给秦爷爷听!秦爷爷既然觉得画画无用,那他就追求真实的去画好啦。
秦诗萝听后点点头,表示今晚就回去告诉爷爷!
夜色浓稠,街上却依旧人来人往,回到九曲巷,行人才渐渐变得稀少。
几人来到苏府门前,正好遇到从府里走出来的程文荣。
自从程文荣和窦嫣解除婚约后,他们就再没有见过面,程文荣看起来沧桑了不少,胡子拉碴,手里拿着一筐石榴。
程文荣看到他们面色一暗。
窦露现在怀有身孕,脾气愈发骄躁,他今晚才刚躺下,窦露就吵着闹着要吃石榴,还非要让他亲自去买,他只能从床上爬起来到街上买石榴,可大晚上的根本就买不到,满街也没有卖石榴的,他折腾一趟,空着手回了府里,窦露见状却气的不让他进门,怪他无用,将他骂了一顿,还说她姑母这里有,逼得他这么晚到苏府来讨石榴。
程文荣满身疲惫,既烦闷又觉得丢人,看到众人下意识把石榴往身后藏,眼睛却忍不住瞟到窦嫣身上。
他早就后悔了,成婚后每一次跟窦露争吵,他都忍不住想起窦嫣。
在令人烦闷的婚后生活里,窦嫣在他心里逐渐变成了一个对比的对象,他控制不住自己想起窦嫣的好,渐渐忘了解除婚约时的不快。
他以前觉得窦嫣是个没有依靠的孤女,现在却觉得如果窦嫣没有娘家可依,也许对他而言是件好事。
那样窦嫣就可以完全倚仗他,任由他拿捏,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窦露随时随地都可以向他发脾气,偶尔还会闹着回娘家,每次都要他去请才肯回来。
他既要忍受窦露娇纵的脾气,还要忍受窦家时不时从他家讨好处,实在是苦不堪言。
他知道自己这样想很自私,可是这种想法总是控制不住的冒出来。
在这样日复一日的折磨里,他每次想起窦嫣,都会觉得后悔恼恨。
此刻见到窦嫣,他忍不住露出一丝向往,堆起笑容迎了上去,“嫣妹妹,好久不见。”
沈路云冷眼望过去,往窦嫣身边挪了挪。
杳杳见到程文荣,立即跑过去牵住窦嫣的手,像个小小的护花使者一样护在窦嫣周围。
窦嫣掀起眼皮,冷淡的看了程文荣一眼:“有事”
程文荣看着她酡红的脸颊,声音不自觉放柔,“嫣妹妹,你何必对我这么生分,你我毕竟曾经有过婚约,还差点成为夫妻,现在就算婚约解除了,情谊也还在,你如果有事,只要叫我一声,我肯定是随传随到的。”
“不需要。”窦嫣抬脚往前走。
程文荣拦住去路,“嫣妹妹,我心情不好,你陪我多说几句话……”
沈路云用折扇抵在他的胸前,将他推开,“离远点。”
程文荣横眉一竖,“你是什么人”
“好狗不挡路。”沈路云眉宇间掠过一丝不耐烦。
程文荣嗓门顿时大了起来,“我跟嫣妹妹说话关你什么事”
“我跟你无话可说。”窦嫣面色冷凝,抬眸直视着他,因为醉酒她说话比平时稍微慢一点,却字字清晰,“请你离我远一些,不要像只苍蝇一样一直在我耳边嗡嗡嗡。”
杳杳诧异抬头,忽然意识到嫣姐姐是真的醉了,如果是往常,她肯定不会说这样的话。
不过这样也好,对于这种坏人该骂就是得骂,不然他就蹬鼻子上脸一步步试探你的底线,像只赶不走的苍蝇一样惹人烦。
程文荣被当众打脸,顿时气急败坏起来,“窦嫣,你别不识好歹!”
他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没有人是好拿捏的,这跟有没有娘家可依无关,他把窦嫣想象的温柔如水,不过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可以随意欺压窦嫣,窦嫣不敢反抗罢了,而这一刻窦嫣打破了他的幻想,让他恼羞成怒。
杳杳抬起小手扇了扇,“他说话好臭。”
窦嫣牵着杳杳往后退了一步,对程文荣冷道:“你熏到我妹妹了。”
“又不是你亲妹妹!小孩子就是要好好教,你不会教我来教。”
闻言,沈路云和苏景毓一左一右站了出来,齐声怒吼:“是我们的亲妹妹!”
程文荣声音滞了一下。
窦嫣咬牙道:“你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更不要牵连我弟弟妹妹,不然我不会放过你的。”
程文荣压抑了一晚上的火气像找到了宣泄口一样,大声怒吼:“你在这里装腔作势什么,你不过就是一个孤女,你根本就没有兄弟姐妹,你连家都没有,早点认清现实吧,还真把自己当大小姐了!如果不是看在多年的情分上,你连跟我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苏景毓握紧拳头,满面怒容,“不止杳杳是我妹妹,表姐还是我的亲表姐!谁说我表姐没有兄弟姐妹我就是我表姐的弟弟,我的兄弟姐妹就是我表姐的兄弟姐妹!你再敢来打扰我表姐,我不会放过你的!”
程文荣本来就在窦露那里受了一肚子气,霎时憋不住怒火,抡起拳头就想往苏景毓身上招呼。
这时苏景毓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怒吼,窦嫣不知道在哪里捡到一根木棍,举起木棍就朝程文荣冲了过来,“让你们都欺负我!”
窦嫣一棍子用力砸了下去。
本来准备出手的苏景毓和沈路云:“……”
本来做好打架准备的裴元卿和秦诗萝:“”
大家齐齐愣住,只有杳杳兴奋的挥舞起小拳头,“嫣姐姐加油!打他,使劲打他!”
窦嫣双目猩红,手里的棍子一下下砸在程文荣身上,打得对方嗷嗷直躲,石榴滚了一地。
“窦嫣!你敢打我!你是不是疯了!”
程文荣目呲欲裂,举起拳头就要抡过去。
杳杳眼疾手快的掏出弹弓,又摸出一块饴糖,瞄准打在程文荣的眼睛上。
砰——
程文荣捂着眼睛痛呼一声,一脚踩在一个圆石榴上,摔了个大马趴。
窦嫣抡着木棍一下下砸在他身上,“烂人!都是烂人!”
沈路云惊奇的看了一眼杳杳手里的弹弓,“行啊,这么几天就能练得这么准。”
杳杳骄傲的挺了挺圆滚滚的小肚子,她最近可是每天都在用弹弓打树上的山楂吃!
好吃的崽都是勤劳的崽!
程文荣被打的还不了手,努力从地上爬起来,嘴里还一直不停骂骂咧咧。
“你这个疯子!有病就赶紧去治!我不会放过你的,你给我等着!”
“再敢欺负我,我也不会放过你的!大不了谁都别想好过!”
窦嫣一棍子打在程文荣的腿上,他再次摔了回去。
程文荣痛的面容扭曲,只能抱头鼠窜。
……
苏明迁最近又恢复了一些记忆,想起几位相熟的好友,久违的约他们出去喝酒,大家既为他失忆的际遇感到唏嘘,又为他平安归来感到高兴,忍不住都多喝了几杯。
一群人拎着酒壶,勾肩搭背的往回走,一路兴致高昂,回忆起往日一起读书的岁月更是聊个不停。
“对了,你女儿过百天的时候我们还去了,那小丫头长得又白又可爱,可惜我们当时都以为你不在了,心里实在难过,就没有过去逗那小丫头。”
“我记得小丫头那双眼睛长得极为像你,现在已经四五岁了吧”
提起家中女儿,苏明迁忍不住满眼笑意,“是,过完年就五岁了。”
“乖不乖”
“特别乖巧懂事。”苏明迁笑了笑,努力忽略宝贝女儿每天晚上都勤勤恳恳推屏风挡在他和沈昔月之间的事。
虽然小棉袄漏风,但那也是小棉袄啊!是又暖又贴心的小棉袄!
“那你可得好好培养,以后保准是名才华横溢的小淑女。”
苏明迁点点头,想起自家女儿心口一片火热。
一名朋友嘿嘿笑道:“长大嫁给我儿子怎么样我有好几个儿子,任你们家挑,送去给你家做赘婿也行。”
不等苏明迁拒绝,另一个朋友就道:“滚,要轮也轮不到你,人家杳杳已经有未婚夫了。”
“有未婚夫了”那人惊讶不已,询问道:“是个怎样的孩子”
苏明迁想起裴元卿,笑道:“长得很好,性子外冷内热,虽然看起来有些冷,实则心地善良,与人和善。”
那人还不甘心,想了想道:“听说你府里还住着位表姑娘我娘子说性子也很不错,我还有个弟弟……”
苏明迁一边往前走一边道:“我那侄女秀外慧中,素来温柔懂事,不过马上就要定亲……嗯”
苏明迁瞳孔一震,脚步顿住,如遭雷劈的定在原地,震惊的看着眼前自家门口的一幕。
只见他口中温柔懂事的窦嫣,一闷棍打在了程文荣的腿上,而他长大后会成为‘小淑女’的宝贝女儿,像个炮弹似的一下子弹了出去,扑到程文荣身上,对着他的脸左右开弓。
最后,他口中与人和善的裴元卿,把杳杳扶了起来,揉了揉她泛红的小拳头,语气和和气气道:“何必亲自动手呢,你若想打他,用你手里的弹弓去打就好了,省得手疼。”
那语气颇有股不管程文荣死活的味道,听得程文荣呲牙咧嘴,躺在地上直嚎。
苏明迁缓慢的揉了揉眼睛,“……”他是不是眼睛花了!
第37章
苏明迁望着眼前的情景,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他旁边的朋友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顿时笑了出来:“几个小孩子在你门口打架呢,嘿,这小丫头真威风,约莫才四五岁大就敢拿拳头揍人,也不知道谁家竟然能养出这么虎的丫头。”
苏明迁仰头无语望天,目光里仿佛蕴含了千言万语,“……我家。”
朋友笑容一僵:
另一个的朋友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随即笑声越来越大。
“怎么样还敢把你那几个儿子送去给明迁做女婿吗”
苏明迁一听不乐意了,果断表示小孩子活泼一点怎么了完全没问题!他家小丫头只是比一般的孩子更活泼一些罢了。
谁家小子打不过他闺女,那才该觉得丢人呢!你们都回家好好教儿子去,免得以后被他闺女欺负了,还得回家告状!
众人算是听明白了,敢情以后如果他们儿子被欺负了,就是他们没把儿子教好,怪他们儿子自己太弱,怨不着他闺女!
瞅瞅这人,都是当爹的,怎么他就能这么理直气壮的不讲理呢。
有人忍不住揶揄,“你的目标不是养个小淑女吗”
苏明迁清了清嗓子,“谁说的我的目标明明是把我女儿养的健健康康,开开心心的!”
大家没想到以前一心只知道读书的苏明迁,有一天也会变成女儿奴,忍不住抖着肩膀笑了出来。
苏明迁微微窘迫,硬着头皮把看热闹的朋友们赶走,快步走回自家门口。
给小崽子们收拾烂摊子!
窦嫣已经收起棍子,气喘吁吁的站在原地,怒瞪着程文荣。
程文荣抱头倒在地上,一阵龇牙咧嘴,心里懊恼至极,早知道他就不一个人骑马过来了,现在连个能帮忙的小厮都没有!
苏明迁低头看了一眼嗷嗷直叫的程文荣,沉着脸朝杳杳走了过去。
杳杳看到突然出现的苏明迁,小眼神忽闪忽闪:“……”爹爹刚才没看到她打人吧
苏明迁对上她黑溜溜的小眼神,轻叹一声,把她抱了起来,“手疼不疼”
杳杳立马顺杆爬,把红彤彤的小手举了起来,“杳杳拳头好痛!”
苏景毓斜睨了程文荣一眼:“都怪他皮太厚了。”
程文荣:“……”瞅瞅这说的是人话么,难不成他还得把皮肤养的嫩一点送过去给她打
苏明迁从程文荣身上跨过去,顺便踢了程文荣一脚。
都怪这个讨人厌的家伙,把他宝贝女儿的手都打疼了!
他踢完人又面不改色的蹲下去,关切道:“程公子你没事吧小孩子下手虽然没轻没重的,但你一个成年壮汉应该受得住吧”
被打的鼻青脸肿的成年壮汉程文荣:“……”滚啊!
苏明迁慰问完也不等他回答就面无表情的摆了摆手,让人赶紧把程文荣送回程府去,顺便请个大夫,告诉程家人药费苏府全包了。
程文荣骂骂咧咧的被人扶走了。
夜色已经深了,苏明迁看了看几个灰头土脸的小家伙,头疼的按了下眉心,问明白事情原委后,没有责怪他们,让他们赶紧各自回去休息了。
回到屋里,苏明迁担心沈昔月知道这些事会睡不好,就没有主动提及,杳杳也默契的守口如瓶,沈昔月只以为几个孩子玩得兴起才这么晚回来,也没有多问。
次日醒来,苏明迁才将一切都说了。
沈昔月听后忍不住面色发沉,还没等她发作,李家就吹吹打打的来下聘了。
沈昔月和苏明迁相携走了出去。
李夫人和李老爷从门外走进来,脸上堆满了笑,身后的小厮们抬着聘礼鱼贯而入,全都喜气洋洋。
李老爷和李夫人走近,看到苏明迁和沈昔月脸色,却是一愣。
李夫人笑了笑,走上前问:“沈夫人,昨夜没睡好”
沈昔月脸上覆着寒霜,看也不看那些聘礼便冷道:“你们把聘礼拿回去吧,我们家不能收下你们家的聘礼,这门婚事就此作罢。”
李老爷和李夫人一下子皱起眉心,脸上浮起怒容。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婚事取消,请你们把聘礼拿回去。”
李夫人不解道:“这都是说好的事,你们为什么突然变卦你们如果有哪里不满意就尽管说出来,咱们可以慢慢商量,何至于直接把话说死。”
两家人之前一直和和气气的,没有生过龃龉,如今沈昔月态度突然转变如此之大,她难免感到费解。
沈昔月正在气头上,看着满院子的聘礼只觉得十分碍眼,愠怒道:“这门婚事已经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你们还是快些把聘礼带回去吧。”
李老爷怒气冲冲地吼了起来,“你们是在戏耍我们家吗婚姻乃是大事,如今我们聘礼都送来了你们才拒绝,这不是让我们家颜面扫地么!如果传扬出去,让我家明儿以后如何娶妻!”
沈昔月强压着怒火,“我们这是为了你们好,及时止损,至于你们儿子……他恐怕是不愁娶妻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昔月怒甩袖子,“你们如果想不明白各中缘由,就回家问你们自己的儿女吧!”
李老爷和李夫人同时愣了一下,眉宇间隐隐带着不安。
这时,一名小厮急匆匆的跑了过来,边跑边喊:“老爷、夫人,不好了!少爷和小姐留书离家出走了!”
李老爷和李夫人顿时变了脸色,难以置信问:
“离家出走他们一起离家出走”
小厮气喘吁吁的点头。
李老爷和李夫人看了看沈昔月和苏明迁,脸上神色惊疑不定,片刻后,带着人头也不回的走了。
苏明迁叫来管事,吩咐道:“派人跟着他们,看看李家现在是什么情况,如果有李家少爷和小姐的消息,就快些回来禀明。”
管事躬身应是,飞快派了两名小厮跟过去。
沈昔月叹了口气,转身回屋子去看望窦嫣。
窦嫣坐在桌前,慢吞吞的喝着醒酒汤。
她昨夜酒意上头才那般没有顾忌,敢用木棍打程文荣,现在清醒过来,虽然对自己的行为感到诧异,却没有后悔,反而觉得通体舒畅,胸口一直压抑的那团浊气好像都随之宣泄了出去。
此时她坐在屋子里,心情还算平和,看到沈昔月走进来,牵着嘴角强撑着笑了笑。
沈昔月看到她这样只觉得心疼,不由恼恨李家因为自己家的腌臜事差点毁了窦嫣一辈子的幸福,若非发现的及时,他们一旦把聘礼收了,可真是悔之晚矣。
“这次多亏了沈公子。”窦嫣感激道。
“是,幸好阿云这次够机灵。”沈昔月握住窦嫣的手,若有所思道:“其实你跟阿云年纪相当,他只比你大两岁,你如果能嫁进沈家,就是我的侄媳,我必能护住你,不让你受委屈,我兄嫂也都是性子宽厚之人,绝不会让你为难,更不会刁难儿媳妇,可惜阿云还不定性,一直不肯成婚,再者我担心你因为我的缘故不好意思拒绝,之前才没提过。”
窦嫣红着脸摇了摇头,“您别这么说,我与沈公子一个是冰下鱼、一个是天上燕,沈公子该找一个跟他一般自在率性又自信开朗的姑娘,而不是我这样的人。”
“你就是最好的姑娘,我还担心他配不上你呢。”沈昔月笑道:“经过这次的事,我反而觉得他对你的事是有几分上心的。”
窦嫣垂眸,“沈公子只是好心,可怜我罢了。”
沈昔月知道她一时钻进了牛角尖,不是三两句话就能让她想通的,拍了拍她的手道:“这些事且等以后再说,先解决李家的事。”
窦嫣轻轻点头,只望李家不要再生出风波,此事能就此过去。
日落时分,管事派出去的小厮才急匆匆的跑回来。
小厮说李老爷已经亲自带人找到了李决明和李曦霞,可不知道他跟他们说了什么,两人深受刺激之下,竟然手牵手跳河殉情了。
众人一听都吃了一惊,得知人还活着,被救了上来,只是仍旧昏迷不醒,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派出去的小厮很机灵,一直守在李府门口,等大夫出来的时候,他偷偷买通了大夫,打听到李决明和李曦霞两人伤势严重,大夫也不确定他们还能不能醒过来。
翌日清晨,杳杳是在睡梦中被吵醒的。
天才刚蒙蒙亮,外面就吵吵闹闹的,似乎有人在门口大声喧嚣,声音越来越大。
她从床上爬起来,发现娘亲和爹爹都不在屋子里。
杳杳醒了会儿神,推门走出去。
大门外的吵闹声愈加明显,她往前走了几步,正遇到苏景毓和裴元卿。
苏景毓看了一眼她睡得乱糟糟的头发,无奈上前给她重新挽了个小发髻,又带她进屋里洗漱。
裴元卿靠在门边,双手环胸静静看着他们,清晨的阳光落在他身上,他眼里带着一缕平静的温和。
杳杳急着去看热闹,洗漱完就赶紧朝苏景毓张开手。
苏景毓无奈把妹妹抱起来,带着她不紧不慢的往外面走。
“外面怎么了”杳杳好奇问。
“李家和程家都找来了。”裴元卿道。
杳杳:“”这么热闹
苏景毓叮嘱道:“对方人多势众,你等会出去后,老老实实待在我们身后,不许瞎胡闹。”
杳杳哼了一声扭过头去,“杳杳才没有瞎胡闹!”
“是。”裴元卿揪了下她的小发髻,“你只是平平无奇的将程文荣打了一顿,被人找上门了而已。”
杳杳:“……”可恶!
门口气氛一派剑拔弩张,程、李两家分别站在大门口两边。
程家以程文荣和窦露为首,窦露挺着大肚子,扶着鼻青脸肿的程文荣,身后跟着十几名举着棍子的家仆。
李家以李老爷和李夫人为首,李夫人坐地嚎哭,身后跟着十几名护院,全都长相凶悍,来势汹汹。
门前围满了围观的百姓,苏家护院也纷纷拿着棍子挡在苏府门前。
杳杳倒吸一口凉气。
嚯!好大的场面!
这可是她苏小杳出生以来见过的最大的场面了!
裴元卿默默把她探出去的小脑袋往后塞了塞,总觉得不看牢点,这个小东西还能惹出更大的事来。
苏明迁站在门口,看着凶神恶煞的两家人,扬声问:“你们这是何意”
程文荣摸着脸上的伤,吸了口凉气,他其实伤的没有那么重,窦嫣毕竟只是一个纤弱的姑娘,杳杳又是一个小娃娃,她们力气有限,他受的都是些皮外伤,不过他故意用白布绑着腿和胳膊,还拄了根拐棍,看起来伤得十分惨重。
他昨夜回去之后越想越气,一夜没睡,今天非要报复回来不可。
程文荣阴冷的笑了一下,朝着苏明迁恶狠狠地开口:“住在你们府里的窦嫣和你女儿联手将我打伤,你以为赔点药钱,这件事就能轻易揭过去了我今天就是来给自己讨个说法的。”
围观的人忍不住惊愕,纷纷气愤起来。
“这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竟然是被两个女子打成这样,这两人得是何等凶神恶煞的模样啊!”
窦嫣抱着杳杳站了出来,声音平静无波问:“程公子,你指的是我和小妹吗”
杳杳靠在她怀里,骄傲的挺直了自己的小腰杆。
是她!就是她!惩恶扬善的小英雄!
众人看了看窦嫣纤细的身影,又看了看她怀里玉雪可爱的女娃娃,无声沉默了一瞬。
“你确定是她们打你”
“你这也太弱了吧……你这样长得这么人高马大,深更半夜能被两个小姑娘打的这么惨烈,说出去谁信啊”
“如果是真的,你怎么好意思找上门来……我要是你都不好意思出门了。”
围观的汉子们看向程文荣的目光忍不住变得轻蔑,刚才紧绷的气氛也变得有些滑稽。
程文荣脸色涨得通红,怀疑自己装的太过了。
昨晚要不是那个石榴害得他滑倒,他也不至于错过了反击的时机!
窦露抓住他的手臂,怒气冲冲对众人道:“她们粗鲁凶残,我相公不过是看在她们是女子的份上才没有还手罢了!”
沈路云摇着折扇从人群里走过来,反驳道:“昨夜我也在场,我看到的是你相公在苏府门前遇到窦嫣姑娘,跑过来言辞暧昧的跟窦嫣姑娘搭话,窦嫣姑娘不理他,他就恼羞成怒,窦嫣姑娘的表弟上前去拦,他就要打窦嫣姑娘的表弟,因此窦嫣姑娘才会出手反击,明明是他先要动手的。”
窦露闻言愤愤地看向程文荣,她不知道昨夜竟然是程文荣主动去招惹窦嫣,才惹了这一鼻子灰。
程文荣心虚的摸了下鼻子。
众人弄清楚事情经过,纷纷指责程文荣起来。
“你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鸡没偷成,米也没了,竟然还好意思让人家赔你米,你要点脸吧。”
“当着人家弟弟妹妹的面调戏人家姐姐,难怪那么点的小丫头都要动手打你。”
“你娘子还怀着身孕呢,你怎么有脸做出这种事,真是有辱门风。”
程文荣额头青筋暴起,大吼着让大家闭嘴。
李家眼看着大家的注意力都转到程家这里,不由急了起来。
李老爷子扬声道:“我不管你们这些是是非非,你们必须先解决我家的事!窦嫣这个丧门星害了我的儿子和女儿,必须给我家一个交代!”
杳杳气的鼓了下嘴巴,这李家人好生不讲理,他们差点坑害了嫣姐姐一辈子,竟然还有脸倒打一耙,反过来让嫣姐姐给他们一个交代,比程文荣脸皮还厚!
众人看了看窦嫣,好奇问李老爷,“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如何害了你家儿女”
“她就是个丧门星!”李老爷泛黄的眼睛凶狠的瞪着窦嫣,语气恶狠狠道:“她不但克死了她父母、她姑母,现在还要来克我家!我家儿子才刚跟她议亲而已,就突遭横祸!我们这边来下聘,那边我家儿子和女儿就出事了,不怨她怨谁!”
窦嫣身体抖了一下,眼睫瞬间濡湿。
父母和姑母意外过世一直是她心里的一根刺,这些年她每次听到大家说是她命硬克死父母,她都忍不住哀痛,忍不住怀疑真的是自己命太硬,现在这些话就像针在扎她的心一样,刺痛无比。
众人看向窦嫣的目光忍不住变了变,真这么邪门
程文荣立马趁机大声道:“由此可见,当初我跟她解除婚约就是对的!不然你们以为我为什么退婚都怪她命不好!她牵连我一人事小,牵连我全家可就糟了!你们听我一句劝,都离她远点,她这样的人待在哪里,哪里就是祸端,可千万不能把她娶回家,不然一定祸连全家,这苏家也早晚得被她连累!”
“我呸!”苏昶大步走出来,“我苏家蒸蒸日上,我看谁敢胡言乱语!”
苏家其他人跟在他身后,面对眼前的情况都有些懵。
李老爷子看到苏昶,扬着声音道:“苏老爷,你可算出来了,冤有头债有主,你家养着这么一个祸害,总该给我们一个交代吧”
苏昶压根就不了解情况,只能看向苏明迁和沈昔月。
沈昔月看了眼窦嫣苍白的面庞,怒不可遏的睨向李老爷,“你家儿女出事与嫣姐儿何干他们明明是被你逼的跳了河!”
李老爷面色巨变,神色间浮起一丝仓皇,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他没料到他们竟然会知道真相,一时间惊骇无比。
围观的众人忍不住好奇,纷纷出声询问。
“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怎么会把自己的儿女逼的跳河”
沈路云转身面向众人,朗声道:“大家有所不知,李家长子李决明其实是李家收养的孩子,他与李家小姐李曦霞不是亲兄妹,他们早就情根深种,互许终身。”
众人哗然,议论声喧嚣迭起。
李家夫妇脸色难看至极,不断大声否认着。
沈昔月怒道:“你们真是恶人先告状,我们本想给你家留些颜面,所以即使再气也没有直接挑明,只是拒绝了你们的聘礼,没想到你们为了掩盖你家的丑事,就想把脏水都泼到嫣姐儿头上,真是一点脸都不要了!”
“胡言乱语!全都是胡言乱语!”李夫人面色看起来比昨天憔悴了许多,发髻凌乱,双目通红,“我儿子和我女儿清清白白,他们是兄妹!都怪窦嫣命硬害了他们,他们如果有个三长两短,就该让窦嫣你们偿命!你们别想没有证据就随意编排他们的关系!”
“如果有证据呢”沈路云不疾不徐道:“他们每个月都会去我的戏楼里听戏,一个月最少三四次,戏楼里的账册都有记录,你们一查便知。”
“我女儿本来就喜欢听戏!听戏而已,又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李夫人神色癫狂,“是我不放心她独自去听戏,才让明儿陪着去的!这不能证明什么。”
沈路云冷笑了一声:“李曦霞若当真如此喜欢听戏,为何每次去戏楼都非要那间距离戏台最远的包厢他们还每次都要把竹帘拉上,难道他们只喜欢用耳朵听,不喜欢用眼睛看吗更多的还需要我细说么。”
李夫人身子晃了晃,一瞬间面无血色。
沈昔月怒道:“我们明知真相却没有将事情挑明,就是不想把李决明和李曦霞逼上绝路,想等他们自己跟你们说,可你们得知他们离家出走后,不但带人追了过去,还生生将他们逼的跳了河。”
“你们作为父母,没有及时发现他们之间感情的变化,没有在他们感情萌发的时候将其遏制住,其后儿子不愿意成婚,你们也没有细问原因,只知道一味逼迫,将他们二人逼得离家出走后,你们仍不知悔改,一步步将他们逼到了跳河的地步。”
“这一切明明跟嫣姐儿没有半点关系,你们如何能怨到嫣姐儿身上来”
李老爷抬手捂住面庞,痛苦的哀嚎了一声。
他当时气急攻心才会怒骂他们,让他们去死,谁能想到他们竟然真的跳了河!
他想起儿子和女儿跳河的画面就忍不住心如刀绞。
李夫人痛哭不止,对着沈昔月嘶吼:“你好生恶毒!”
苏明迁抱住沈昔月的肩膀,目光冰冷的看着他们:“事到如今,你们仍然不觉得自己有错,反而想把所有过错都推到别人身上,我娘子不过是说出事实而已,你们又何必恼羞成怒,嫣姐儿无辜受牵连,你们不但不感到愧疚,反而倒打一耙,你们哪里有半分长辈的样子,我们苏家不欢迎你们,请你们立即离开!”
李夫人痛苦捶胸,即使李决明和李曦霞离家出走前已经留下绝笔书涵,讲明了他们的关系,她也始终不愿意相信。
程文荣不耐烦道:“我呢窦嫣打我总要给我一个交代吧!”
苏明迁沉声问:“你想如何”
程文荣想了想,“让她当众跪下给我道歉!”
窦露道:“还得赔银子!她不是有嫁妆么,让她拿嫁妆来赔!”
他们身后的家仆纷纷举起手里的木棍,大有苏家不同意就要动手的架势。
不等苏明迁和沈昔月说话,窦嫣就站了出来,望向他们直接道:“报官吧,交由官府来解决,官府要打要罚我都认。”
“你疯了”程文荣脱口而出,难以置信的吼道:“你不要名声了你以后还嫁不嫁人”
窦嫣轻哂,语气坚定道:“是,我是疯了,让我给你们道歉是不可能的,让我给你们银子也是不可能的,我既然打了你,我就敢认,咱们一起去报官,我听凭官府处置。”
窦露一下子慌了起来。
如果窦嫣被判罚,她的名声也会跟着有损,哪怕窦嫣跟窦家二房已经划清界限,她们也都是窦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到时候她的名声必然受牵连,以后她如果生了女儿,女儿的名声可能都要跟着变差。
她赶紧拽了拽程文荣的衣袖。
如果报官,别说窦家没好处,就连程家的名声也会有损,这些事传扬出去终究是不光彩。
程文荣没料到被反将一军,心中烦闷的厉害。
他摸了摸脸上的伤,目光阴沉地看向窦嫣:“你宁肯鱼死网破也不肯跟我道歉”
窦嫣漠然道:“我不曾做错事,为何要道歉,我打你是因为你该打。”
程文荣怒不可遏,“你今天必须向我道歉!”
沈昔月直接气笑了,“道歉你们给嫣姐儿道歉了吗我们三家本来说好,婚约解除后就此揭过,再不提起,可你们刚才满口污言秽语,竟然说你们解除婚约是因为嫣姐儿命不好,真是可笑!你们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把脏水泼到嫣姐儿的身上,已经违背了当年的约定,那么我们也不必再替你们瞒着了。”
众人听得云里雾里的,追问道:“当初究竟是为什么解除婚约的”
“因为程家背信弃义,他们觉得嫣姐儿孤苦无依,就不想履行婚约,还跟窦家二房私下串通,想要偷偷换亲,他们瞒着嫣姐儿,骗走嫣姐儿手里的信物,想让程文荣跟窦露拿着信物成婚,若非我们发现的及时,嫣姐儿还得被他们蒙在鼓里,就连嫁妆都差点被他们私自瓜分了。”
众人一听,顿时都群情激愤。
“你们这么欺负人,人家打你两下怎么了”
“你们这些恶人凑到一块欺负人家小姑娘,连人家的嫁妆都想骗走,可真是丧尽天良。”
“窦姑娘凭什么向你们道歉你们应该先向她道歉才对!”
“你们就算要退婚也不该使出这么下三滥的手段,你们这是将人往绝路上逼呀!”
……
程文荣目光愈加阴鸷,已经开始后悔刚才口不择言了。
早知道他就不提起退婚的事了,刚才他被怒火冲昏头脑,一时忘了契约的事,现在是他毁约在先,出言诋毁了窦嫣,沈昔月就算把真相说出来他也无可奈何。
程文荣面色越来越沉,听着耳畔一声声叫骂,心中怒火不断上涌。
他目呲欲裂,声音陡然拔高:“窦嫣,你这么不爱惜自己的名声,心肠又狠辣,今天的下场就是你活该,你自作自受!反正今天的事传扬出去,放眼整个丹阳城也没人敢娶你了,你要怪就怪你自己命不好!”
“对!”李老爷也叫嚣起来,“你就是八字硬,跟你沾上边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我们家本来好好的,变成现在这样都怪你!”
“没错!别人的婚事都顺顺利利,怎么到了你这就一波三折还是你有问题,我看以后谁敢娶你!”
程文荣跟李老爷一唱一和,都坚决不肯认错,仿佛把窦嫣贬的一文不值,他们就一点错都没有了一样。
窦嫣眼中泛起泪光,拳头握紧,强忍着把眼里的泪意忍了回去。
沈路云忽然上前一步,掷地有声道:“我敢娶!”
众人怔了怔。
窦嫣诧异抬头,眸中雾气未消,睫毛湿漉漉的。
沈路云隔着人群望向她,看着她眼中闪动的水光,含笑道:“准确来说,不是我敢娶,而是我求娶。”
程文荣一听愈加气急败坏起来,沈路云长相出众,又出生沈家,虽然沈懿总嫌他不学无术,但在外人看来沈路云却是十足的年轻有为,毕竟年纪轻轻就拥有丹阳城最大的戏楼,是不少人心目中的佳婿人选。
窦露瞥了瞥沈路云,心中也是又羡又妒。
程文荣怒气冲冲道:“你敢把这疯女人娶回去,就不怕你全家跟着倒霉么!”
窦嫣眸光闪了闪,眼底亮起的光很快黯了下去,渐渐趋于平静。
沈路云轻轻一笑,将程文荣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我看你没娶到窦嫣姑娘反而挺倒霉的,瞅瞅这满脸青紫,再看看这眼底的疲惫,你还是赶紧回家休息去吧。”
程文荣眸色几变,他成婚后的确过得不开心,不然也不会想要在窦嫣那里寻求慰藉。
沈路云手里的折扇又指向李老爷,“你刚才说你家是因为窦嫣姑娘才遭了祸事,可李公子和李小姐分明是在窦嫣姑娘拒绝你家聘礼之后才出事的,按照你的说法,恐怕是因为你们家没福气娶到窦嫣姑娘,才会运气不好的。”
“一派胡言!”李老爷额头青筋直跳。
程文荣咬牙,“没错!你少在这里妖言惑众。”
沈路云耸了耸肩膀,“是你们非说这些事跟命理有关的,我不过是帮你们仔细分析了一下,你们何必这么气急败坏你们脾气这么不好,窦嫣姑娘果然是有福气才不嫁去你们家,说不定上天是怕你们倒霉的时候连累到她。”
程文荣面色阴沉,咬牙切齿道:“你把她娶回去,以后可别后悔!”
“窦嫣姑娘如果愿意嫁给我,那是我天大的福气,我自然不会后悔,不但不后悔,还要天天烧香拜谢各路神佛把这么好的姑娘嫁给我。”
众人听到他这话,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窦嫣眼中也浮起了两分笑意,神色比刚才轻松了几分。
杳杳眼睛亮闪闪的看着大表哥,着实佩服大表哥这张嘴。
这时,两名官差从人群里挤了出来,疑惑的看了看眼前的情况,似乎惊讶这里为什么有这么多人。
苏昶注意到他们,上前一步拱手道:“不知两位官爷来这里是有何事”
官差还礼,恭敬道:“我们是来找苏明迁大人的,苏大人的委任令下来了。”
所有人一愣,剑拔弩张的气氛陡然安静下来。
苏明迁抬步走过去,“我就是苏明迁。”
官差露出笑脸,双手递过一个匣子,“恭喜大人,贺喜大人,您马上就是我们丹阳城的县令大人了。”
苏家众人一听,同时吃了一惊。
苏昶难以置信的接过匣子,翻开里面的委任书,喜出望外道:“明迁,真的是丹阳城县令!”
苏明迁之前虽然失踪,但功名一直都在,以他的功名本来最多做个八品小官,可能还要被派去边远地方。
按大昭的规矩,科举每三年举办一次,可上一次科举时出现了舞弊案,最终乾丰帝雷霆震怒,那次科考成绩全部作废,还罢黜了不少官员,这就导致地方官的位置空缺出一部分,没有新吏补上。
苏明迁失踪耽误这几年,正好赶上有空缺,白白捡了个便宜,竟然得了个七品县令做,而且不用调去远的地方做官,就在丹阳城里,简直是因祸得福。
苏昶笑得合不拢嘴,三房众人眼中也浮起喜色,举家欢腾。
沈昔月赶紧让田嬷嬷给官差送上喜钱。
老太太一张脸沉了下去,脸上的笑容连装都装不出来,大房、二房心情也同样复杂,他们既为苏家以后有人在朝中做官而高兴,又忍不住妒忌愤懑,如果苏明迁能调远一些做官就好了,那苏家的一切就可以牢牢掌控在他们手里。
程家和李家一听瞬间偃旗息鼓,他们面面相觑,不敢再闹下去,赶紧带着人灰溜溜的走了。
众人这才发现,程文荣腿没瘸,胳膊也没伤,拐棍一扔,跑的比谁都快!
第38章
夜里,苏府一片灯火辉煌,整座府邸处处透着喜气。
丫鬟、小厮们都收到了苏昶发的喜钱,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干活时手脚都比往常麻利。
苏昶心里高兴,连饮数杯酒水依然兴致不减。
儿子失踪期间他多少次一个人在夜里偷偷喝闷酒流泪,如今儿子不但平安回来了,还马上就要做官了,他心中欣慰又高兴,再喝这酒都觉得比往常好喝。
苏明迁陪父亲喝了几杯,眼中也隐隐含笑。
他多年苦读,终于给自己拼了一个前程,虽然是个小官,但总算步入官场,也算放下了心头的一块大石。
这几年他害得家里人一直为他担忧、难过,现在终于可以让大家替他高兴一次了。
苏明迁偷偷看向沈昔月,见沈昔月唇畔带笑,眉眼温柔,心中忍不住觉得暖融融的,比收到委任令的那一刻还要满足。
推杯换盏,大房和二房的人强撑着笑容,脸都快笑僵了。
苏景耀见苏昶满心满眼都是苏明迁这个儿子,搭在桌子上的手指不悦地敲了敲。
他看了一眼旁边不争气的父亲,脸上扬起笑容,朝着苏明迁举起酒杯,恭维道:“恭喜三叔,侄儿以后参加科举如果有不懂的地方,还望三叔多多指教。”
苏明迁轻轻点头,举杯将酒饮下。
苏明德神色萎靡了一晚上,闻言立即来了精神,“对!耀哥儿早就过了童试,比三弟还早两年呢,明年他就要参加乡试了,以后做官肯定比三弟大。”
苏昶道:“一家人无需比较,人人都能有个好前程我才开心。”
苏明德得意洋洋道:“三弟,你可得对你这个侄子好点,考科举有什么窍门都讲给你侄子听听,说不定他以后官做的大了,你还得靠他提拔呢。”
苏明迁道:“读书没有窍门,以勤读苦学为上。”
“是,侄儿受教了。”苏景耀面上喜气盈盈,看起来十分为苏明迁高兴的样子。
苏昶满意的摸了摸胡须。
苏景毓用筷子轻轻戳着盘子里的鸡蛋,看向苏景耀的目光带着十足的警惕,无论苏景耀再怎么伪装,他都记得苏景耀梦里阴险毒辣的模样。
苏明德拍了拍苏景耀的肩膀,一脸掩饰不住的骄傲。
孔宜扯了下嘴角,不紧不慢地开口:“我怎么听耀哥儿的夫子说,耀哥儿最近读书愈发懈怠,整日跟那些官家子弟们玩在一块儿,花钱如流水,做的文章已经许久都没有精进了。”
苏景耀眼中闪过一抹晦暗之色,轻轻握了握拳,压下眼中的寒意,抬头看向孔宜,声音恭敬道:“母亲,您可能不懂,那些官家子弟虽然都是酒囊饭袋,但他们能带给我的东西远比书本上的多,况且我这样做也是为了能把文章做好,俗话说纸上得来终觉浅,我与他们多接触是为了能了解到不同的人事物,这样写出来的文章才能更真实,至于花钱……”
他轻轻一笑,“母亲,您也说了,他们是官家子弟,我一个商户之子想跟他们一起玩总要多花些银子,我这也是想帮家里打点好关系,母亲如果觉得我花的太多,那我以后就不去了……”
孔宜皱了皱眉,总觉得这孩子看她的眼神让她十分不舒服。
苏景耀露出一副敢怒不敢言的神态,低垂着头,眉眼恭顺,眼眶微微泛着红。
苏明德火气立马涌了上来,“耀哥儿说得对,能交到官家子弟当朋友是耀哥儿的本事,一般的人想跟那些官家子弟做朋友,人家还看不上呢,多花些银子怎么了我们家又不是没有!这以后都是关系、是门路,用处大着呢,花再多钱都值得,你不懂就不要胡乱参言,耀哥儿不愧是读书人,还是耀哥儿有远见。”
孔宜怒道:“他现在是书生,那些所谓的关系、门路都应该他以后才要考虑的事,他现在首要的任务就是读书,只有把书读好了以后才有出路,如果书读不好,任他再有本事讨好那些官家子弟以后也不会有大出息。”
钱玉娇吸了下鼻子,柔柔弱弱道:“姐姐如果不舍得银子就直说,何必兜圈子呢,你尽管从我的份例里扣,耀哥儿总归是我的亲儿子,我宁肯自己饿肚子,也绝不会让他在外人面前落了脸面。”
老太太撇了撇嘴,“我还没死呢,耀哥儿,如果缺钱花就来找祖母要,祖母舍得!”
孔宜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这些人简直是油盐不进,枉她好心被当作驴肝肺,她如果不是大房的主母,怕苏景耀以后闯出祸事会连累全家,她才懒得管呢!
苏明德哼笑了一声,掏出一叠银票拍到苏景耀的手里,“耀哥儿别怕,有父亲和祖母给你做主,绝不会让你受委屈,你缺银子就尽管说,我们给你。”
苏景耀喏喏应是,眼中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窃喜。
孔宜被他们气的心堵,没好气道:“我不过是因为夫子找过来就随口提一句罢了,你们既然不识好人心,那以后耀哥儿的事我便不插手了。”
钱玉娇瞥了一眼坐在孔宜身侧的苏景祖,不甘心的咬了下唇,满目哀怨道:“我们耀哥儿自小就懂事,早早过了童试,自然不用姐姐操心,倒是祖哥儿如今住在姐姐那里,我这个亲生母亲想见一面都难,姐姐可千万要好好教他。”
孔宜怒目看向她,“父亲既然把祖哥儿交给我抚养,我自然会尽心尽力好好教他,不用你来说。”
钱玉娇心神微微一动,顺势笑了笑道:“那样就好,姐姐是官家之女,教出来的孩子自然不会比我教出来的差,祖哥儿和耀哥儿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祖哥儿将来肯定不比耀哥儿差,耀哥儿当初是十二岁就做了童生,姐姐,祖哥儿应该也可以吧”
孔宜一愣,眉心拧了起来。
一个家里本来就出不了几个读书人,哪怕一母同胞也各有不同,不可能个个都是读书的料,谁敢保证祖哥儿就能在十二岁考过童试
苏明德冷冷哼了声:“祖哥儿要是考不上,就是你教导无方,白白耽误了祖哥儿,到时候你赶紧把孩子交回去给玉娇来养。”
钱玉娇心中一喜,霎时笑了出来,眼里迸发出光彩。
她等的就是这句话!
孔宜气得面色泛白,她尽心尽力帮他们养孩子,倒养出错来了!这祖哥儿还没参加童试呢,他们就已经想好怎么埋怨她了!
苏景祖抬头看了看孔宜,又看了看钱玉娇,懵懵懂懂的挠了挠头。
莫名有一种压力很大的感觉。
杳杳望着钱玉娇,忽然奶声奶气问:“你不希望六哥哥十二岁就能考上童生么”
钱玉娇唇畔笑容一僵,声音急切道:“怎么会呢他是我生的,我当然希望他能考上。”
“那你为什么这么开心啊”杳杳疑惑道:“他如果能考上,不就不能回到你身边了么。”
钱玉娇神色慌乱起来,“我开心……我开心是因为我一想到他十二岁就能考上童生,我骄傲啊!”
杳杳点点头,“哦,原来你不想让六哥哥搬回你那里住。”
钱玉娇:“……”这让她怎么回答
她只是没忍住笑了一下,怎么好像怎么解释都不对了!
孔宜重新展颜,伸手摸了摸杳杳圆圆的头顶,脱下手里的金手串送给她,“拿去玩吧,以后想要什么就跟大伯母说。”
杳杳看着手里一颗颗的金珠子,眼睛亮晶晶。
大伯母怎么忽然这么大方
窦如华撇了撇嘴,抬头看了眼三房已经做官的苏明迁,又看了眼大房已经过了童试的苏景耀,没好气的在桌子底下掐紧苏明善的大腿。
正在埋头扒饭,想晚上去赌一把的苏明善:“”
疼疼疼!!!
窦如华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松开手,抱紧了怀里的苏景智。
她这辈子不指望相公能有什么出息了,只指望儿子将来争气,最好能把他们都比下去!
苏昶看着桌上众人各异的面色,好兴致散了一半,对苏景耀道:“心思还是要用在读书上,其他的都是身外之物,读书才能让你有安身立命的本事。”
苏景耀低头,“是,孙儿知道了。”
晚宴散后,苏明迁陪苏昶去了书房,趁机提出想要搬出去的事。
现在他的委任令下来了,正是搬出去的好时机。
苏昶闻言神色暗淡下来,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的沉默了许久,摆摆手让他回去。
苏明迁知道父亲一时无法接受,没有再继续说,安静退了出去。
他回头望去,父亲孤零零坐在书房里,烛火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莫名透着一股孤寂。
苏明迁轻轻叹了一口气,父亲年纪已经大了,如果有的选他也不想搬出去,可大房和二房心术不正,再继续住在一起早晚得生出事来。
他现在不是一个人,还有妻儿子女要顾,不能因为自己一时不舍就将他们置身于烦恼当中。
他能做的就是以后多多来看望父亲,如果能把父亲接去跟他们一起住就更好了。
*
秋风扫落叶,竟是一场初雪就入了冬。
杳杳睁开眼睛就发现庭院里被白雪覆盖,处处银装素裹,地面上堆着薄薄的一层冰碴,
暖炕不知何时已经烧得暖融融的,白鹤香炉里冒着袅袅白烟。
杳杳趴在窗上看了一会儿,披上兔毛斗篷,激动的跑了出去。
雪花纷纷扬扬的落下,她绕着院子跑了一圈,留下一排排小脚印。
这是今年冬天的初雪,天气还没那么冷,雪花有很多还没落到地上便消融了。
杳杳好不容易攒够了雪,堆了一个只有巴掌大小的雪人,珍惜的捧在手心里,看了又看,开心的笑弯了眼眸。
裴元卿手里拿着一本书,推门走出来,抬头就看到她一个人站在漫天飞雪中傻笑,身上披着红色的兔绒领斗篷,仰着白净甜美的脸庞,任由雪花纷纷扬扬的落在身上,手里捧着一团雪,满脸天真娇憨。
裴元卿靠在门边,静静的看着她。
阳光从乌云后透出来,落在少年的身上,给少年镀上了一层淡金的光芒,少年眉眼清冷,唇边噙着一抹淡笑,周身透着一股舒适的慵懒,像一只在阳光下被顺毛的猫。
杳杳抬头冲他粲然一笑,捧着手里的雪人跑过去。
她脸颊冻得红彤彤的,小巧的鼻尖也泛着红,衬得脸蛋愈加白嫩可爱,清脆的声音像铜铃一般。
“哥哥!”
裴元卿唇角的弧度不由自主的变大,明明是在落雪的冬日,却觉得浑身上下都暖融融的,从心底里透出一股暖意来。
他微微弯腰,给她戴上毛绒绒的兜帽。
杳杳白嫩的面庞馅在兜帽里,肌肤欺霜赛雪,眼睛笑成了好看的月牙,十足可爱。
裴元卿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顶,虽然长了几岁,但她好像仍跟他初见她的那个雪夜差不多,眼睛里的干净和纯粹一点都没变。
杳杳眉眼晶亮,鸦青的睫毛被落雪濡湿,她踮着脚尖,像献宝一样把手里的雪人高高举起来,“哥哥你看!我堆的小雪人!”
裴元卿目光转到她掌心的小雪人上,然后笑容缓缓一滞。
杳杳眼睛亮闪闪问:“好看吗”
裴元卿沉默片刻,语气平静道:“……很可爱,拿远点。”
杳杳:“”
裴元卿仿佛多看一眼都伤害了他的眼睛一样,按了按眉心,转身进了苏景毓的房间。
苏景毓手执书卷坐在桌前,怀里抱着一个暖炉,桌案上堆着几摞厚厚的书,正埋头苦读。
自从决定赴考,他大多数时间都在专心看书,随着科考日子的临近,他看书愈发专注,连沈懿都忍不住夸奖他这份专注力,有这份持之以恒的坚持,不愁他在读书这条路上走不远。
裴元卿走过去,把手里的书递给他,“你要的书。”
苏景毓把书接过去,头也不抬的道了声谢,把新抄的诗集递给他。
“好冷,好冷!”杳杳一边叫唤着,一边跑进屋,三两步挤到他们中间,冲苏景毓扬起一张小脸,“哥哥,元卿哥哥不懂得欣赏,你是我的亲哥哥,你肯定懂得欣赏我的杰作对不对”
苏景毓听着她软糯的小奶音,唇角忍不住浮起笑意,促狭的看了裴元卿一眼,道:“当然。”
杳杳闻言笑了起来,高高兴兴的把手里的雪人举给他看,“哥哥,你快看,我堆的雪人是不是很好看”
苏景毓垂目望去,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裴元卿低头瞥了一眼,屋子里暖和,雪人进屋后已经融化了一部分,比他刚才看到的样子还惨不忍睹,简直是让人不忍直视。
苏景毓话到嘴边,看到杳杳期待的目光,又把话咽了回去。
杳杳见他不说话,把手里的雪人靠得更近了一些,“哥哥,你仔细看看,是不是很可爱”
苏景毓皱眉盯着看了半天,忍了又忍,委婉夸道:“你这雪人很有气势……”
杳杳歪了歪脑袋,什么叫很有气势
难道是指她的雪人像将军一样威风么!
杳杳忍不住兴奋起来。
苏景毓低头喝了一口温茶,心有余悸的小声咕哝:“……像是来追魂索命的。”
耳朵超灵敏的杳杳:“……”
可恶!!!
苏景毓放下书,不自觉打了一个哈欠。
“哥哥困了”
苏景毓点了点头,他这几天挑灯夜读,夜里睡得晚,白天容易犯困。
杳杳唇角扬起一抹笑容,忽然把手从苏景毓的后脖领伸了进去,紧贴着苏景毓的肌肤。
“还困吗”
她这只手刚捧过雪,冰渣落进苏景毓脖子里,冻得他一个激灵,陡然清醒。
“……不困了。”
杳杳放了一会儿,感觉手不够凉了,又把雪人挪到另一只手上,再次把捧过雪人的手伸进他的脖子里。
苏景毓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默默抱紧手里的暖炉,咬牙忍耐,“……”清醒!就很清醒!
裴元卿看的嘴角一阵抽搐,暗暗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偷偷睁大了眼睛。
这样‘手足情深’的画面可是千载难逢,他得多看上几眼。
过了一会儿,在苏景毓瑟瑟发抖中,杳杳又把她那个丑兮兮的雪人举了起来。
雪人已经融化的七七八八,看起来更丑的令人发指。
“好看吗”
苏景毓努力扯出一抹苍白的笑容,“精妙绝伦。”
杳杳又看向裴元卿。
“……”裴元卿自动自觉昧下了自己的良心,憋出四个字:“美轮美奂。”
最后,他们一起假笑着为那个融化的雪人鼓了鼓掌。
让他们一起谢谢雪人,幸好它融化的够快,不然他们的良心就要长回来了!
半刻钟后,杳杳气势汹汹的从府里跑出来,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一路跑去隔壁找秦诗萝。
她决定暂时不理那两个不解风情的臭冰块和笨木头了!
秦诗萝坐在东次间里,手里拿着一幅画,正看的津津有味。
杳杳掀开门帘,风风火火的跑了进去。
秦诗萝含笑抬起头,“杳杳来了快过来。”
杳杳走过去问:“秦姐姐,你在看什么”
秦诗萝一看她的神色就知道她又跟两个哥哥赌气呢,不由笑了笑,轻轻拂掉她身上的落雪,把手里的画递给她,“你自己看。”
杳杳好奇的接过来,展开画卷,然后发现画卷上画着一只……鸭子
她不明所以的抬起头。
秦姐姐为什么要盯着一只鸭子看,还看得这么开心
秦诗萝抬手指了指画卷左上角的位置。
杳杳这才发现上面还写着两行小字,正是她那首《鸭子赞》,底下还写着署名‘苏杳杳’,最下面盖着一个印章。
杳杳眼睛瞪圆,“这是秦爷爷画的”
秦诗萝点了点头,含笑道:“你还不知道吧你这首《鸭子赞》已经传遍整座丹阳城了,现在连街上的小孩都能随口背上两句,大人们每次听都要笑呢。”
杳杳:“……”莫名觉得很对不起鸭鸭。
“我那天把你的想法告诉爷爷后,爷爷就决定画一只真实的、不美化的鸭子送给你,留作纪念,这幅《鸭子浮水图》你喜欢吗”
杳杳纠结的皱起小眉毛。
……她可以说不是很喜欢吗
杳杳看着画上肥嘟嘟的鸭子,又看了看那两行小诗底下格外巨大的‘杳杳’两个字,总觉得一不小心就会把这两个字看成鸭子的名字。
杳杳气咻咻的去隔壁找秦爷爷,她怀疑他就是故意的!
秦世忠正在书房里挥墨作画,画的正是院子里的雪景。
他画完一笔,抬头观察着院子里的景致,一个火红的小身影突然闯进了眼前的画面,像是苍白画卷里的一抹亮色,整个院子一下子变得鲜活起来。
秦世忠笑了笑,搁下手中的笔,等着小家伙闯进来。
杳杳掀开厚厚的门帘,气喘吁吁的走进书房,她刚想说话就闻到一阵淡淡的茶香,注意力立即被吸引了过去。
炉子上咕噜咕噜煮着水,淡淡的茶香从那里飘散开来。
杳杳小鼻子轻轻动了动,转而问:“什么茶这么香”
秦世忠忍不住失笑,从书桌旁走过来,“你这鼻子是真灵。”
他从炉子上把茶壶拎下来,将里面的茶水倒进茶碗里。
杳杳叹为观止:“……”秦爷爷煮茶的方式可真是简单粗暴啊!
“文人煮茶难道不是应该有很多道工序吗”
“我不知道别的文人怎么煮茶,反正我这个文人无论做什么都是越简单越好。”
杳杳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秦爷爷落拓不羁还是该说他懒好,权当是不拘一格吧。
秦世忠将两个茶碗倒满,揶揄的指了指自己手里提的鸭嘴壶,明知故问道:“知道这叫什么壶吗”
杳杳扬起小脸:“叫哪壶不开提哪壶。”
秦世忠:“……”
杳杳晃了晃腿。
秦世忠反应过来,抖着肩膀笑的停不下来,“你这小丫头当真是有趣……”
秦诗萝从外面走进来,就看到她爷爷这副笑的胡子都快抖掉了的样子。
“……”
她怀疑是自己开门的方式不对。
爷爷都多少年没有这么笑过了
秦世忠笑了半天,待茶凉了才递给杳杳,“尝尝,这是朋友送给我的极品毛尖,才刚到的,我自己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你这丫头是个有口福的,才刚煮好你就来了。”
杳杳两只小手端起茶碗,低头抿了一口,茶水清香,口味回甘,喝完口齿生津。
“好喝!”
在这样落雪的冬日,喝上一碗暖呼呼的热茶,着实让人通体舒畅,手脚都变得暖了起来。
秦诗萝自知爷爷可不会给她倒茶,很有自知之明的给自己倒了一碗,尝过后也觉得茶香四溢,喝起来回味无穷。
她放下茶碗道:“爷爷,母亲让我问您,您决定好哪天办赏画宴了吗她得提前几天写请柬,让您决定了知会她一声。”
杳杳眨巴一下眼睛,好奇的望过去。
秦世忠用茶盖拨了拨漂浮的的茶沫,“我办的赏画宴必须独树一帜。”
杳杳好奇问:“怎么独树一帜”
“具体怎么办我还没想好。”秦世忠敲了敲手指,看向杳杳,“小丫头,你鬼点子多,帮爷爷想想。”
“杳杳想的才不是鬼点子!”
“是是是,你那是奇思妙想。”秦世忠越看这小丫头越觉得有趣,尤其是小丫头气嘟嘟的样子,逗起来十分好玩,偏偏小丫头脾气又很好,气性来的快走的也快,自己气一阵转头就忘了,很快又是开开心心的样子。
“秦爷爷,你自己有没有什么想法”
秦世忠眼中浮现起一丝向往,笑道:“梅园里的梅花都开了,我觉得在梅园里办赏画宴就很不错。”
杳杳:“哇!!!”
“最好是个雪天,把我的画都挂出去,屋子里太暗,在阳光底下看的才清楚。”秦世忠越说越兴奋,“你想想那场景,白雪飘飘,梅香幽幽,赏着美景,闻着花香,得有多美!”
杳杳:“喔喔喔!”
秦世忠闭上眼睛,幻想着这样的场景,情不自禁露出微笑,“大家站在雪中欣赏我的画,一定如同置身在美妙画卷当中一般,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
“在雪里赏画”
“是啊。”
他说完等了片刻,没听到杳杳激动的附和声音,慢吞吞睁开一只眼睛,偷偷扫了一眼。
小丫头手托腮看着他,乌溜溜的小眼神就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瞎胡闹的小孩子。
秦世忠把眼睛全睁开:“……怎么了”
杳杳像个小大人一样重重叹了一口气,一连串的发问:“您那些画是都不想要了吗雪落在上面,是您的画纸能不湿,还是您画上的墨迹能不晕染您是邀请大家来赏画的还是来赏雪的”
秦世忠默了默,思索片刻道:“可以派几名小厮专门给画举伞。”
“您能保证风往哪个方向吹,雪不会吹到画上吗”
秦世忠靠回椅背上,泄气问:“那你有什么好主意”
秦诗萝在旁边听着,莫名生出一种错觉,爷爷和杳杳好像同龄人一样,沟通起来简直毫无障碍,甚至好像是杳杳一直在包容爷爷。
爷爷遇到杳杳,好像就成了老顽童。
杳杳想了想,问:“秦爷爷,你有多少幅画要展出啊”
秦世忠自己也不知道,转头看向秦诗萝。
秦诗萝道:“一共十二幅。”
杳杳掰着小手指数了数,“那么可以分为四个地方。”
秦世忠坐直问:“什么四个地方”
“秦爷爷,你可以把这十二幅画放在四个不同的地方,在每个地方的门口设置不同的关卡,来客想要进入里面赏画,就要回答你提出的问题或者完成你布置的任务,如此一来岂不是很有趣”
秦世忠一听顿时来了兴致,“不但有趣,还够独特,你快仔细跟我说说。”
“这四个地方只有回答对问题或者完成任务的人才可以进入,他们每进一道门,就给他们一朵特制的绢花,最后一轮您将十二幅画集中放到一起,只有拥有最少三朵绢花的人,才可以进入最终的赏画宴,看到您所有的画作。”
“这个有趣!”秦世忠神色激动起来,跃跃欲试道:“最后一轮只有十二幅画还不够,我要在最后一轮加个头彩……”
“能进入最后一轮的人……”秦世忠想了一会儿,神色一动,摸着胡子道:“我要在最后这些人里挑选一人做徒弟。”
秦诗萝愣了一下,诧异问:“爷爷,您不是不收徒么,怎么忽然想收徒了”
秦世忠一生都不曾收过徒弟,以前有不少人想拜他为师,都被他拒绝了,哪怕是达官显贵家的子嗣也不例外,大家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收徒了。
秦世忠瞥了杳杳一眼,老神在在道:“我以前觉得作画是最无用的东西,现在觉得多少也有些用处,如果能把自己的画技传承下去,勉强算一件好事。”
秦诗萝鼻头一酸,她知道爷爷之前一直不肯收徒是因为有心结,现在他肯收徒就说明心结彻底解开了,不由为爷爷感到高兴。
她和母亲在绘画方面都没有天赋,如果爷爷能有一个传承人,她们也感到高兴。
秦诗萝神色激动的站起来,“我要快些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母亲,这次的赏画宴非同小可,得好好准备才行。”
秦世忠道:“请柬就不要写了,也不用邀人,只让人把消息放出去,谁愿意来就来,不论身份,不分贵贱,至于他们能进几道门,那就要看他们自己的本事了。”
“是。”秦诗萝提着裙摆飞快跑了出去。
杳杳高兴的拍着小手,“我也要来看热闹。”
哪里有热闹,哪里就有苏小杳!
秦世忠慢悠悠道:“你能进去么我设的难关肯定很难。”
杳杳瞬间气了个够呛,有的小老头用完人就扔,崽崽前脚刚给他出完主意,后脚就不让崽崽进门!
秦世忠看着她气嘟嘟的小脸,打趣问:“用不用爷爷提前给你泄题”
杳杳哼了哼:“才不用呢,我哥哥们超厉害!我肯定能进去。”
秦世忠挑眉,“谁说他们能把你带进去如果我提的问题和任务必须本人完成才可以进去呢”
杳杳沉默两息,忍不住感叹:“秦爷爷,幸好你不行商。”
“为何”
难道是他太有经商头脑了
“您如果是商人,一定妥妥是个奸商!”
秦世忠:“……”他没有,他不是,别瞎说。
杳杳眼睛转了转,放软了声音,“秦爷爷,我刚才没有把规则说清楚,你想啊,大家盛情前来参加赏画宴,也许其中还有小孩和老人,哪里有那么多人能答对问题、完成任务呢,你忍心将他们都拒之门外吗”
秦世忠摸了摸下巴,故意问:“那你觉得该当如何”
杳杳伸出两根小手指,“不如我们允许一个人答对,就可以带两个人进去!”
秦世忠哈哈笑了出来,没再继续逗她,“行,这个法子是你想出来的,都听你的。”
杳杳开心的拍了拍小手。
这样不管两个哥哥谁答对,都可以把她和嫣姐姐带进去!
秦世忠看她笑得这么开心,也忍不住笑了笑,“这几日我可得好好想想要布置什么问题和任务,最好能把你两个哥哥都难住。”
“他们那么聪明,才不会被难住。”杳杳对这两位兄长超有信心。
秦世忠逗小孩有些上瘾,根本停不下来。
“我要是让他们说出你的三个缺点,他们也不会被难住”
杳杳:“……”可恶!她要回去跟娘亲告状,隔壁的小老头坏的很。
秦世忠喝了口茶,像恍然想起一般问:“你刚才急匆匆过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杳杳想起自己是来找他算账的,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
对哦!
她差点忘了。
杳杳掏出那幅画来,气哼哼的看向秦世忠。
秦世忠把画接过去,“哎哟,这幅画我可得好好收藏着,等到赏画宴那日,我要把它放到最显眼的位置,你那首《鸭子赞》现如今在咱们丹阳城可出名了,我这幅画也能跟着沾沾光!”
杳杳无语凝噎了片刻,抬手指了指画上浮水的那只白白胖胖的鸭子,又指了指旁边的大名,稚声问:“爷爷,你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秦世忠拳头抵在唇边咳嗽了一声,一本正经道:“不是你教爷爷的么,书画要追求真实,还可以用来纪念,这是你写的第一首诗,爷爷当然得帮你记录下来。”
杳杳用怀疑的小眼神瞅他。
怎么瞧都觉得他是故意把她的糗事记下来。
秦世忠摸了摸胡须,笑眯眯道:“杳杳啊,你现在生气的样子就很值得画下来!”
杳杳:“……”倒也不必。
“等你长大成婚的时候,我就把这些画拿出来装点你的婚礼,让所有宾客都能看到,一定十分有趣。”
杳杳:“!!!”你是魔鬼吗
秦世忠来了兴致,抬脚就往桌边走,立即就要拿笔开画。
杳杳毫不犹豫的迈着小短腿溜走了。
这个爷爷很危险。
他手里有笔,可怕的很!!
第39章
秦家要办赏画宴的消息很快传了出来,一同传出来的还有秦世忠要收徒的消息,一时间整座丹阳城里传的沸沸扬扬,大家茶余饭后都爱说起这件事,听说这次的赏画宴别具一格,不靠请柬入内,大家都想过去凑个热闹。
杳杳每天带着一群小孩走街串巷,呼朋唤友,玩得不亦乐乎,感觉一眨眼就到了办赏画宴的日子。
这期间听说李曦霞苏醒了过来,只是伤心过度又在水里受了凉,伤了身子,需要将养很长一段时间,李决明还没有醒,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过来,李家夫妇受不了流言蜚语,连夜带他们搬离了丹阳城,似乎是去隔壁镇生活了。
自从程、李两家前来闹事后,窦嫣就一直躲在屋子里,轻易不肯出门,杳杳觉得她总这样闷在家里不行,想趁着这次的赏画宴把她带出去散散心。
杳杳心里有了主意,吃过早饭就颠颠去找窦嫣。
窦嫣坐在杌子上,手里拿着绣绷,神色黯然,面容也有些憔悴,听杳杳提起参加赏画宴的事后,十分抵触出门。
丹阳城不大,有点风吹草动都能传的人尽皆知,程、李两家来闹事的事早就传扬开了,有同情窦嫣的好人,也有信了命理说法的糊涂人,传言纷纷扬扬,至今还有人在背后嚼舌根,就是想堵嘴也堵不住。
窦嫣不想受人非议,自然不愿意出去听这些流言蜚语。
杳杳觉得这一步她早晚都得迈出去,总不能在家里躲一辈子,如果一直不出门,反而让那些坏人如愿以偿了。
她跑过去,蹭了蹭窦嫣的膝盖,抬头可怜巴巴的看着她,“我想让嫣姐姐陪我去,嫣姐姐如果不去,杳杳觉得赏画宴都变得无趣了,杳杳想像以前一样,跟嫣姐姐一起出去玩,一起逛街,一起听戏,一起做好多好多事。”
窦嫣心头颤了颤,轻轻摸了摸杳杳的头发。
谁能拒绝得了这么可爱又贴心的妹妹呢
半个时辰后,窦嫣牵着杳杳出了门。
杳杳穿着娘亲新给她做的白绒斗篷,通体雪白,里面穿着粉色袄裙,裙摆用银色丝线绣着如意纹,腰间挂着一个金莲瓣熏球,脚上踩着鹿皮靴,裹的像个小圆球似的。
窦嫣穿了件月白色的衣裳,脸上未施粉黛,杳杳觉得她穿的太素了,往她头上簪着一朵浅粉绢花,跟她自己头发上绑的发带是同色的,两人手牵着手,远远一看像亲姐妹似的,窦嫣就没有拒绝。
杳杳高兴得一蹦一跳的,金莲瓣熏球随着她的动作晃来晃去,窦嫣随着她往前走,心情略微有些紧张,眼睛不安的看向每个路过的人,总觉得那些人看向她的目光里都夹杂着异样的情绪。
杳杳手被她抓的有些疼,不过没出声,而是警惕的看向周围。
路上谁敢用异样的眼神看窦嫣,或者对着窦嫣指指点点,她就用更异样的眼神看过去,目光在人家身上转来转去,有时还要围着人家转一圈,一边转一边啧啧摇头,引的周围的人都朝那人探究的看过去,想看看那人身上有什么异常之处。
窦嫣看她这副机灵的模样,哑然失笑,面对那些异样的目光突然就不怕了。
她忍不住想,能有这样一个妹妹,也许是上天给她的福气。
杳杳总是会在她软弱的时候给予她力量,每次都不问缘由的支持她。
苏家和秦家紧紧挨着,两人不一会儿就走到了,裴元卿和苏景毓来的早一些,在门口等她们。
秦家今日办的是赏画宴,来者文人墨客居多,有不少人听到秦世忠要收徒的消息,不远千里而来,秦家门前停满了马车,宾客络绎不绝。
杳杳这一刻才意识到,秦爷爷好像真的很有名气!
窦嫣把杳杳的手牵紧了一些,免得她跟自己走散了。
杳杳两只小眼睛探究的看向周围,她这段时间都没有来秦家,就是为了保持惊喜和新鲜感,现在终于可以一探究竟,自然是十分激动。
这个赏画宴的流程是她提议的,她跃跃欲试的想亲自体验一番。
裴元卿和苏景毓跟在她后面,边走边看,也觉得这个赏画宴十分独特有趣,因为知道是杳杳的主意,所以看得更加仔细。
苏景毓这些日子以来一直专心读书,现在眼瞅着就要到考童试的日子了,沈懿让他最近多出来走走,散散心放松一下,不要再继续埋头苦读,所以他今天难得放松,没有再惦记书本上的东西,多了几分闲情逸致。
几人走进去,丫鬟早就认识杳杳了,含笑引着他们入内。
沈路云披着大氅站在长廊下,听到他们的声音回头望过来,笑道:“我早猜到你们会过来,特地在此等候。”
杳杳身上穿的太多,走起路来有些累,跑过去让沈路云抱。
沈路云把她抱起来,掂了掂怀里的小圆球,“是不是又长胖了”
杳杳假装没听到,“大表哥,你好懒哦,明明可以去隔壁找我们,非要在这里等。”
兄妹俩互相伤害完,勉强打成平手。
沈路云目光在窦嫣身上停留一瞬,似笑非笑道:“我怕我去找你们,有的人就躲在屋子里不肯出来了。”
窦嫣垂下眼帘,盯着杳杳身上的金莲瓣熏球看,好像那金莲瓣熏球能被她盯出花来似的。
杳杳疑惑地挠了挠头,“谁呀”
沈路云笑了笑,在看到窦嫣脸上泛起一丝红润后,满意的收回视线,抱着杳杳往里面走。
“我刚才已经把问题和任务都看了一遍,第一个问题得靠我们杳杳来答了。”
杳杳疑惑:“我能答上吗”
沈路云笑着捏了下她红扑扑的脸颊,“我们杳杳这么聪明,保证能答上来。”
杳杳兴奋的晃了晃腿。
哥哥姐姐们,就让你们最小的妹妹杳杳带你们飞吧!
众人来到第一道门前,两名小厮守在月门的门口,手里拿着题纸,旁边的桌上放着一个竹篮,竹篮里放着浅黄色的绢花,大家依次排着队,答对的人能得到一朵绢花,然后可以通行往里走。
杳杳发现秦爷爷果然靠谱,这赏画宴跟她想的一模一样。
几人排了一会儿,好不容易轮到他们,杳杳兴冲冲的朝题板望过去。
她很快就知道沈路云为什么那么笃定的知道她肯定能答对了——因为题板上的问题是让背诵一遍《鸭子赞》!
杳杳暗暗磨牙。
隔壁邻居家的那个坏爷爷绝对是故意的!
杳杳哼了哼,忍着脚趾抓地的羞耻感,不情不愿的把《鸭子赞》背了一遍。
拿到绢花之后,她飞快拽着大家进了月门,她可不想留在这里继续听其他人背。
这一关的问题这么简单,明显是有意放水,就算有人不会背《鸭子赞》,站在这里听其他人背一会儿也能学会。
大家远道而来,估计是秦家不想让大家白跑一趟,所以第一关才这么简单,至少可以保证每个人都能看到这里面的画。
杳杳跨进门,顺着蜿蜒小径往前走,首先看到了三幅极长的画,画上画着丹阳城的景致,让人一见便觉得亲切,若仔细看就能发现,三幅画其实各有不同,分别是三十年前、二十年前和现在的丹阳城。
杳杳忍不住啧啧称奇,秦爷爷的确画技了得,他只用三幅画就把丹阳城这三四十年的变化尽数画于纸上,明明是差不多的景致,风貌却全然不同,让人能轻易看出其中的变化,简直是鬼斧神工。
其他人也是同样惊讶,杳杳侧耳听了听,周围人都在七嘴八舌的感叹着。
“只看这三幅画就已经不枉我来这一趟,不愧是秦大师,果然非同凡响。”
“快看!城门口那棵歪脖子树原来二十年前就已经有了,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出生呢。”
“原来三十年前的府衙是没有后院的,看来都是后来扩建的。”
……
杳杳津津有味地听着,望着眼前这三幅画,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她之前虽然总劝秦爷爷,告诉秦爷爷书画有多少作用,可直到这一刻,她才真切的感受到,原来画画真的是这么有意义的一件事。
这三幅画不只记载了丹阳城这些年的变化,还藏着许多人的回忆。
杳杳忍不住觉得稀奇,简简单单的笔墨竟然能创造出这么多东西,难怪外公当初不让她随便浪费纸。
几人在这三幅画前停留了许久,把每幅画都仔细看过后,才恋恋不舍的离开,愈发期待接下来的几幅画。
第二道门是比投壶,投十中五就让进门。
苏景毓第一个上场,前九下投中了四个,最后一支箭能不能投进壶里就变得至关重要。
杳杳赶紧跑过去给哥哥助威。
苏景毓紧张的搓了搓手指,攥紧手里的箭,对着远处的壶瞄准,然后投出——
箭飞出去的那一刹那,苏景毓忽然被撞了一下,他一个趔趄,手里的箭脱了力,飞出去不远就掉落在地。
最终投壶以失败而告终。
苏景毓怒气冲冲的回过头去,就看到苏景智站在他身后捂着嘴偷笑,见他回头立刻撒腿就跑。
虞宝琳牵着虞念灵走在前面,正带着虞念灵四处闲逛,以她的才学想进这几道门都很容易,苏景智跑过去,一直围在虞念灵身边转。
虞念灵偷偷看了眼裴元卿,见裴元卿不理她,气哄哄的走了。
苏景毓看着苏景智跑远,对这个堂弟十分无奈。
当年苏昶之所以在苏明善娶了窦如华后,又让苏明迁娶了窦如薇,就是为了亲上家亲,希望苏明迁能跟两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多些联系,这样子孙后代关系也能更加亲近,免得兄弟离心。
苏昶的希望注定要落空,苏景毓和苏景智虽然既是堂兄弟,又是表兄弟,但苏景毓实在难以对苏景智生出兄弟间的友爱,最多只能做到眼不见为净。
没有动手揍他,已经是他这个兄长最大的包容了!
苏景毓投壶失败后,杳杳只能眼巴巴的看向裴元卿。
裴元卿以前在宫里常玩这个,但出宫这几年一直没再碰过,他先试了试手感,所以前三次都没投中。
杳杳在一旁看着,忍不住急了起来。
她掰着小手指数了数,一个人只能带两个人进去,如果裴元卿也失败了,就算大表哥等会儿能投中,他们也无法全都进去。
杳杳不由紧张起来,蹲在地上,紧紧攥着小手,殷切的看着裴元卿。
裴元卿留意到她的眼神,唇角掀起一丝笑容,对她勾了勾手指,“过来,让哥哥看看你那个神奇的小脑壳还管不管用。”
杳杳默默叹气。
好叭!
这个家果然还是得靠崽,人人都离不开崽呢。
杳杳跑过去,乖乖把小脑袋伸了过去。
裴元卿眼中笑意蔓延开,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摸摸杳杳头,万事不用愁。”
待杳杳退到一边,裴元卿再投的时候变得认真起来,逐渐找回了昔日的感觉,几乎百发百中,虽然不如他以前投壶那么厉害,但想通过比试也很轻松。
杳杳眼睛熠熠发亮,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难道她的脑壳真的这么神奇
最后裴元卿七支箭投中了六支,顺利赢得一朵绢花,可以带两个人进门。
沈路云若有所思的看了裴元卿一眼。
从裴元卿的行为举止来看,他实在不像是一般人家能养出来的孩子,这几年来裴元卿毫无恢复记忆的迹象,他的亲人也没有找过来。
沈路云忍不住想,这样的人真的能一辈子留在丹阳城吗
裴元卿把赢来的绢花扔给杳杳,杳杳高兴的欢呼一声,只要再赢一朵,他们就可以去最后的赏画宴上看热闹了!
三个小家伙性子急,都闲不住,沈路云和窦嫣便让他们三个先进去。
院门前只剩下沈路云和窦嫣。
沈路云从小厮手里接过箭,杳杳走远了还不忘回头对着他喊:“大表哥,你要争气啊!快点带嫣姐姐进来。”
沈路云含笑看了眼爱操心的小东西,等她走远,转身把手里的箭给了窦嫣。
窦嫣愣住,“我来”
“嗯,你试试。”
“我不会。”窦嫣拘束的搓了搓手指,小声说:“我以前没玩过。”
沈路云嘴角扬起灿烂的笑容,朝她眨眨眼睛,“你先试试,不行我再教你。”
窦嫣晃了下神,飞快垂下眼眸。
她攥紧手里的箭,望向远处的壶口,深吸一口气,试着把箭扔了出去。
箭羽在空中划出一片弧度,还没碰到壶口就掉了下去。
窦嫣眼神随着那支箭起起伏伏。
沈路云走过去抬起她的手臂,拍了拍她手肘的位置,“这里要用力,眼睛盯紧壶口,瞄准再试。”
窦嫣点点头,屏住呼吸,按照他的方法去投。
她一连投了三支箭,一支比一支靠近壶口,第四支的时候箭已经能碰到壶口,只是歪了一点点才没有投进去。
她不自觉露出畅快笑容来,不再像之前那般闷闷不乐的。
沈路云看着她盈满笑意的眼眸,笑道:“看吧,很多事情只要你愿意去尝试,就会发现其实不是那么难的,只有最开始迈出去的那一步才是最难的。”
窦嫣怔然了一下,抬眸看他。
直到旁边的小厮出声催促,窦嫣才回过神来,慌忙拿起第六支箭。
她定了定神,微微吸了一口气,专注地看向壶口。
这一支如果还投不进去,她就没有机会能赢了。
沈路云站到她身后,帮她调整姿势。
窦嫣感受到他靠近的气息,不自觉屏住了呼吸,耳根发烫。
沈路云道:“手放这里,手腕用力,腰背要挺直。”
窦嫣闭了闭眼睛,让神思清明起来,点了下头,重新聚精会神的盯向壶口,停顿了一会儿,将手里的箭掷了出去。
沈路云看着她泛起绯红的耳根,微微直了眼,忽然开口:“窦姑娘,我向你求娶的事,你还没有给我答复呢。”
窦嫣手一抖,心脏漏跳了一拍,手里的箭猝不及防地飞了出去,掉在了地上。
沈路云愣了一下。
窦嫣回头,羞恼的瞪了他一眼。
差一点就投进去了!
这人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要在她投壶的时候说,分明就是在故意逗她。
她看他这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就来气,
他无论遇到什么事好像都能笑出来,永远让人分不清他是真心还是假意。
上一刻你以为他对你好,其实他是在开玩笑,下一刻你以为他对你不好,实则他是在帮你。
她要相亲的时候,他谈笑自如,没有丝毫不悦,她被千夫所指的时候,他站出来说要娶她,真真假假,让人根本分不清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沈路云见她气的眼眶发红,连忙收敛笑容,老老实实认错赔罪,朝她做了一揖。
窦嫣转过头去,将涌上来的情绪一点点压回了心里。
沈路云讪讪摸了下鼻子。
他总不能说他刚才其实是一时情不自禁才会不小心直接问出口,根本不是逗她。
沈路云为了赎罪,飞快投了五支箭进去,两人终于成功进了门。
两人并肩往前走了几步,一路沉默。
沈路云侧过身,试着把赢来的绢花递给窦嫣。
窦嫣迟疑着把绢花接了过去,拿在手里,仍旧一言不发。
沈路云看着她,目光不自觉柔和下来,低声道,“虽然刚才时机不对,但我问的问题是认真的。”
窦嫣垂了垂眸,安静了一会儿,声音平静道:“我知道当时沈公子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向我求亲,不过是一时权宜之计,你是为了帮我挽回颜面才这样做,我心中十分感激,你不用担心,我不会自作多情的,也望沈公子能忘了此事,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她说的飞快,沈路云愣了一下,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窦嫣就加快脚步往前走去。
沈路云看着她的背影,扬声喊道:“如果我是认真的呢”
窦嫣脚步猛地一顿。
沈路云声音郑重,字字清晰地传入她的耳畔。
“我想娶你为妻,你愿意嫁我吗”
周围的人朝着他们看了过来,低头窃窃私语着。
那些声音无孔不入的钻入窦嫣的耳朵里,‘命硬’‘八字’‘退亲’等字样时不时冒出来,尖锐地刺向她的耳膜,让她心口泛起一阵阵尖锐的疼痛。
窦嫣僵硬的站了一会儿,没有回头,只道:“沈公子别说笑了,杳杳还在等我,我得过去找她。”
她低垂着头,穿过人流,脚步急匆匆的走了。
……
杳杳正在认真赏画。
这个园子里的三幅画分别是三只小动物,其中一幅就是那只浮水的鸭子,被杳杳自动忽略了过去,另外两幅画分别画着松鼠和孔雀,松鼠画的活灵活现,孔雀画的美丽而生动,杳杳盯着孔雀尾羽上的金粉瞧了瞧,又盯着松鼠手里的榛子咽了咽口水。
苏景毓手放到她的额头上,把快要贴到画上的她推了回去,无奈道:“回去给你买榛子,做榛子饼吃。”
杳杳眼里冒出星星,觉得哥哥可真是绝世善解人意的好哥哥!
她跑过去抱住苏景毓的胳膊,“哥哥最好了!”
裴元卿双手环胸站在一旁,轻瞥了她一眼,“之前是谁说‘苏景毓是笨木头’来着”
杳杳默默望天。
那是苏小杳说的,关她苏杳杳什么事!
裴元卿又问:“只有一个哥哥好”
杳杳又跑过去抱住他的胳膊,“元卿哥哥也特别好!其实杳杳不止想吃榛子饼,还想吃百味斋的榛子糕!”
裴元卿失笑,屈指在她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回去就给你买。”
杳杳揉了揉额头,忍不住笑了出来。
有两个哥哥可真好,什么都是双份的!
窦嫣走过来,杳杳立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
窦嫣摸了摸她的头,面色隐隐泛着白。
杳杳牵住她的手,仰头看着她,“嫣姐姐,你身体不舒服吗”
窦嫣轻轻摇了摇头,勉强笑了一下道:“我没事,我们去看下幅画吧。”
第三道门的任务是作诗,有裴元卿和苏景毓在,都没用沈路云出场,任务就轻松完成了,几人顺利走了进去。
杳杳手里的绢花已经攒了好几朵,窦嫣把她手里那朵也给了她。
沈路云低头看了一眼,嘴角抿紧,没说什么。
杳杳手里捧着花,蹦蹦跳跳的往前走,路过的人看到他们已经攒齐了这么多花,不由露出羡慕的神色。
这里的画都挂在湖心亭里,周围是一片湖光水色。
画上画着山川水景,跟这里怡人的景色很搭。
天上不知何时下起了雪,湖心亭外雪花簌簌落下,众人在亭里赏画,亭外的景致也很别致,仿佛真的置身于美妙画卷当中一样。
杳杳爬到美人靠上,伸手接着飘落的雪花,眉眼弯弯的笑了笑。
竟然真的下雪了,秦爷爷也算愿望成真了。
湖心亭地方不大,又一直有人过来,几人没在这里多待,看过画后就离开了,免得里面站不下那么多人。
杳杳敏锐的察觉大表哥和嫣姐姐之间的气氛有些怪怪的,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
难道大表哥太笨了,嫣姐姐觉得难以忍受
第四道门跟前几道门相比更费时一些,要找到藏在花园里的锦囊。
幸好杳杳经常来秦府,早就对这里熟门熟路,不用一会儿功夫就在假山里找到一个锦囊,又在树上里找到一个,关键她身子小、够灵活,找起犄角旮旯的地方一点都不费劲。
几人顺利进入了第四道门,穿过月门,就来到了秦府最里面,正是秦世忠心心念念的梅园。
雪花漫天飞舞,红梅迎风绽放。
花枝上覆盖着白雪,红梅在白雪的映衬下显得更为娇艳,雪韵梅香,眼前的景致美得让人如痴如醉。
杳杳微微吸了口气,淡淡的梅香漂浮在凛冽的空气中,沁人心脾。
她张开手臂,高兴的在梅林里穿行,笑声如银铃一般回荡在梅林里。
众人忍不住寻声望去,一眼就看到了粉粉嫩嫩的女娃娃,披着白狐裘,梳着垂髻,像个奶团子,跑动间粉色的缎带随风飘扬,脸颊透出好看的红晕,笑起来两个小梨涡若隐若现。
杳杳跑得太快,不小心被石头绊倒,身子朝前扑去。
众人看到她摔倒,忍不住跟着倒吸了一口凉气,可她只是皱了下鼻子,就拍拍手高高兴兴的爬了起来,既不哭也不闹,心情依旧很好的样子。
众人情不自禁的露出微笑,不约而同的想,这样乖乖巧巧的女娃娃如果是自家的就好了。
裴元卿和苏景毓看到这一幕却急了起来,他们快步走上前,苏景毓急忙检查杳杳的手有没有受伤,裴元卿蹲下拍掉杳杳腿上粘的雪渣,仔细看了看她的腿,确认她没受伤后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他们一左一右牵住她的手,异口同声说:“不许再乱跑了。”
杳杳眨了眨眼睛,冲他们甜滋滋的笑,乖乖听话,不再到处乱跑,牵着他们的手往前滑着走。
几人来到梅林深处,看到一群人站在一棵梅花树前,那棵树的梅花开得最好,树干也最为高壮,是一棵白梅,花蕊吐芳,一簇簇梅花绽放于枝头,自有一番坚韧傲骨。
杳杳走过去才发现,外公和爷爷都在这里,他们旁边站着一群人,虞宝琳带着虞念灵,窦如华带着苏景智,苏明德带着苏景耀,他们竟然都来了。
大家正跟秦世忠站在一块说话,沈懿看起来跟他很熟络的样子,应该以前就认识。
沈懿看到杳杳他们,招了招手让他们过去。
杳杳扬起笑脸,迈着小短腿跑了过去。
苏昶和沈懿同时弯下腰,笑呵呵的朝她伸出手。
“……”
这是什么外公和爷爷同时掉进河里要先救谁的致命问题。
杳杳眼睛转了转,把两只小手伸向秦世忠,奶声奶气喊:“秦爷爷抱!”
端水这回事,崽崽可是最在行了!
秦世忠顶着旁边两个老头子妒忌的目光,笑容满面的把杳杳抱了起来。
得到幼崽的肯定,简直比一幅画卖出千金还让人骄傲!
这里的画就挂在这棵最高的梅树下,分别是兰花、菊花和竹子。
杳杳抬手指了指,让秦世忠把她抱近一些,凑近仔细看了看。
苏景毓疑惑问:“四君子分别是梅、兰、竹、菊,代表着傲、幽、坚、淡,为什么独独缺了梅花图”
杳杳稚声道:“当然是因为这里已经有梅了啊!这座梅园就是最好的梅花图!”
秦世忠欣慰的看了她一眼,点点头,“杳杳说的没错。”
杳杳歪头想了想,“不过我觉得还有一个原因。”
“什么原因”秦世忠疑惑,怎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还有其他原因
“因为梅花代表着傲骨之风,秦爷爷一向自傲,所以这幅梅花图当然得是所有画里最大的,这样才能足以表明秦爷爷的狂傲。”杳杳说完笑得见牙不见眼。
秦世忠算是听出来了,小丫头原来是在趁机说他骄傲张狂!
不过他很喜欢这个解释,他的确够傲也够狂。
有宾客走过来,看到秦世忠抱着杳杳,态度十分亲昵的样子,不由好奇问:“秦老,这是您孙女吗长得可真讨人喜欢。”
秦世忠哈哈笑了出来,一脸得意。
苏昶被他得意的笑容晃的眼睛疼,咳了一声:“这是我小孙女。”
沈懿站在旁边,也不甘示弱道:“这是我小外孙女。”
宾客:“”怎么还抢上了
秦世忠沉默片刻,看着怀里的小娃娃,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杳杳虽然不是他小孙女,也不是他小外孙女,但是也叫他爷爷啊!
虞宝琳眯了眯眼睛,眼中闪过一丝不甘。
以前无论在哪里,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她已经习惯了这种被瞩目的感觉。
现在来了丹阳城,虽然她刻意不引人注目,但只要有她这张脸在,别人还是很难不关注到她。
她一直认为,她女儿也跟她一样,应该走到哪里都是最受欢迎和最受瞩目的,天生就该被所有人围着转,是人群中最亮眼的那一个。
可自从遇到杳杳这个小丫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大家的注意力总是放在这个小丫头身上,总是围着这个小丫头团团转。
还有那个苏明迁,竟然放着她这个大美人不喜欢,自从回家一颗心就扑到了沈昔月身上。
她有的时候真怀疑这些人眼神都不好使!
大房、二房整天忙着争来斗去,三房整日其乐融融,除了苏明德偶尔好色的看她几眼,她在苏府简直像个透明人一样,连府里下人有时候都忘了洛霞轩里还有她这样一个主子。
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告诉自己不要在乎这些小人物的看法,可还是有一种食不下咽的感觉,准确来说是如鲠在喉。
这种感觉就好像她隐隐约约的知道,她从生下来就应该让所有人都围着她转,她才是这个世界的中心。
可自从这个小丫头出现,一切就开始慢慢发生改变,越来越多的人不再像以前那样关注她、为她感到惊艳,她好像渐渐变得平庸,她周遭的一切也随之变得黯然。
这种感觉令她心慌。
她急切的想要证明什么。
虞宝琳抿了抿唇,不甘心地把虞念灵往前推了推,放软了声音问:“念灵啊,你看这树上的梅花开的多好,你觉得像什么”
虞念灵想起母亲来之前教自己的,朗声开口:“这梅花美若飘雪,念灵觉得它像飘飘欲坠的雪花,如果念灵能把这棵梅花树画下来就好了,一定很美,念灵要把它送给母亲做生辰礼物。”
苏景耀眉心动了动,不甘示弱道:“梅花是四君子之首,只用飘雪比拟恐怕不够恰当,不足以表现出梅花的品格。”
“那你觉得应该把梅花比作什么”虞宝琳冷声问。
苏景耀低头想了想,一时想不出来,只能硬着头皮道:“当然是君子,这世间只有君子二字才配得上梅花。”
虞宝琳轻嗤了一声:“自古以来,早就有人将梅花比作君子,何须你来说,简直毫无新意。”
杳杳:“……”就是这种感觉!那种刀光剑影的感觉又回来了!
窦如华知道这几个人都想来拜师,所以也跟了过来,见状不由心急起来,连忙推了推苏景智,想让他也趁机说几句。
苏景智满眼茫然的抬起头,见她不说话,只一直朝他挤眼睛,疑惑地挠了挠头,又低头继续蹲在地上握雪球,为等会打雪仗做准备。
窦如华气了个倒仰。
裴元卿和苏景毓意兴阑珊的靠在树旁,他们对书画不感兴趣,对拜师也不感兴趣,望着眼前的美景,只觉得他们瓜噪。
秦世忠看了眼怀里啜着小手指看热闹的杳杳,不嫌事大问:“小丫头,你觉得应该把梅花比作什么”
杳杳不明所以的眨了眨眼睛,“梅花就是梅花,为什么非要比作其他东西”
沈懿摸了摸胡须,笑问:“那你看到梅花会想到什么”
苏昶在旁边点点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杳杳仰头望着满树的梅花,轻轻咽了咽口水,“我在想,这么美的花,如果能结出果子,一定相当美味!”
众人:“……”
第40章
杳杳说话时,语气带着几分童趣天真,让人忍不住发笑。
大家不由都笑了出来。
虞宝琳握紧虞念灵的手,不甘心的睨了杳杳一眼,微微笑了笑道:“杳杳,梅花可结不出果子,你还是要多读些书,不要看到什么都想起吃的。”
杳杳一脸真挚问:“读书就可以不饿了吗”
虞宝琳嘴角抽了下,“……当然不可以。”
杳杳点点头,“杳杳明白了,书要看,饭也要吃,所以看到梅花,杳杳还是可以想起果子。”
虞宝琳噎住:“……”我是在嘲讽你,你懂不懂!
算了,她究竟在跟一个小孩子计较什么
虞宝琳忍不住自嘲,她怎么会沦落到跟一个小娃娃斗气实在是可笑。
秦世忠乐道:“杳杳是不是饿了”
杳杳摸了摸肚子,乖乖点头。
她蹦蹦跳跳跑了一上午,肚子早就饿了,她饿的时候看到什么都容易想起吃的。
秦世忠看了一眼天色,笑着对众人道:“时辰不早了,我已经让人备好了午膳,请大家移步到隔壁的院子里用膳。”
众人面色都有些着急,不愿意移步,他们想趁机在秦世忠面前好好表现,抓住机会多聊几句,根本不急着去吃饭。
虞宝琳和苏景耀烦躁的看了杳杳一眼,都觉得是她搅了他们的好事。
秦世忠明白众人的心思,看了他们一眼,淡淡道:“用过饭后我会出一道考题,最后会根据大家的答案从中挑选一人做徒弟,现在就不必多言了。”
虞宝琳和苏景耀这才露出笑容,其他人也松了一口气,没有再多说,一行人抬步去了用饭的地方。
秦疏和秦诗萝早就等在这里,一切安排的井然有序,她们指挥着婢女将拿到三朵以上绢花的宾客都带了过来,没拿到三朵绢花的宾客则由婢女引到另一处地方用膳,秦疏等会会亲自过去招待。
杳杳看到秦诗萝,开心的跑了进去,她今天来秦府这么久,还没有见到秦姐姐呢。
秦诗萝帮她脱了狐裘,亲昵摸了下她红彤彤的脸颊,“玩的开不开心”
杳杳小鸡啄米一般点点头,“开心!如果能天天办赏画宴就好了。”
裴元卿和苏景毓走过来。
苏景毓毫不留情道:“就算秦府能天天办赏画宴,母亲也不会让你天天来参加的,书不读了庄子不管了池塘里的鱼不喂了”
杳杳:“……”可恶,原来她有这么多事情要做吗
秦诗萝含笑引着他们过去落座。
秦疏站在一旁,看着杳杳忍不住笑了笑,她最近总听父亲和女儿提起这个小姑娘,他们都很喜欢她,这个小姑娘跟他们家很有缘呢。
杳杳的目光很快被吸引走了,她发现秦家准备的午膳也很别出心裁,摆的是曲水流觞席,用的却是热水,盛着酒水的酒杯摆在流水上,随着水流缓慢挪动,热气缭绕,正好可以把杯中酒热成温酒,谁想喝酒就可以直接取来,适合这样的下雪天喝。
杳杳好奇的看了几眼,被秦诗萝牵走了,他们这样的小孩子自然无缘坐到曲水流觞席,酒是坚决不会让他们碰的。
杳杳默默下定决心,等她长大能喝酒了,也要试试曲水流觞席!
秦家给小孩子们准备的膳食也很美味,都是些好克化的东西,杳杳跟哥哥们坐在一起,尝过之后也满意极了。
这次的赏画宴办得极为成功,大家既能游玩,又能赏画,简直是宾主尽欢。
用午膳时,大家一边赏雪一边饮酒,秦家还请来了乐师,袅袅的丝弦声回荡在大殿里,简直是人生中难得的享受。
杳杳盯着乐师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听得如痴如醉。
待用完午膳,想拜师的人都变得紧张起来。
众人转去隔壁屋子,十二幅画已经悉数搬了过来,在中央的位置依次摆开,为首的那幅画上挂着红布,应该是秦世忠准备拿出来做彩头的第十三幅画。
杳杳看着神秘兮兮的第十三幅画,跑过去围着转了转,可惜红布遮的严严实实,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她很快就失去兴趣跑开了。
秦世忠待大家都聚集过来,才走过去揭开画上的红布,露出里面的画来。
“这幅画就是我要展出的第十三幅画,是我近日所画,也是今日的谜题。”
众人忍不住惊叹,欣赏过画后才纷纷好奇问:“什么谜题”
秦世忠笑了笑,宣布道:“谁能说出这幅画里我想表达的是什么,我就收谁为徒,每个人只有一次机会。”
大家一听,赶紧挤了过去,纷纷围在那幅画前,从头到尾盯着仔仔细细的看,生怕晚一步就有人答对了。
杳杳站在人群外,看到桌上放着云片糕,走过去坐下,拿起一片慢吞吞吃了起来。
裴元卿和苏景毓坐在窗边,偶尔探讨两句诗词,都没有过去凑热闹。
他们就是陪杳杳过来的,对拜师不感兴趣。
窦嫣一直有些魂不守舍的,觉得屋里吵闹,去了外面的长廊上赏雪。
不一会儿,沈路云也走了出去。
他没靠近窦嫣,只是站在门边跟几位相熟的公子聊天,偶尔抬头看一眼窦嫣纤瘦的背影,落雪纷纷,她的身影好像都快被白雪淹没了。
杳杳看了他们一会儿,虽然他们一切如常,但她还是觉得他们之间的气氛怪怪的。
苏景耀警惕的盯着裴元卿和苏景毓看了一会儿,确定他们真的无意拜师后才放下警惕,移开了目光。
大家仔细看过画后,争先恐后的开始发表自己的看法。
苏景耀抢在第一个开口。
“这幅画里画的是夕阳,是落日,诗中曾言‘日薄西山,气息奄奄’,秦老寥寥数笔,就让人感觉到了夕阳渐落的寂寥,令人忍不住潸然泪下,所以小辈斗胆猜测,秦老是想表达对年华老去的无奈和挽留。”
他说着抬起袖子拭了拭眼角,仿佛真为这幅画感动到落泪一般。
杳杳咬着云片糕,着实佩服这位堂兄,他深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道理,每次都是看人下菜碟。
苏景耀在长辈面前一直装的懂事又努力,还对弟弟妹妹们照顾有加,其实私底下,只要没有长辈们在场,他从来都不会搭理他们这些小孩,对府里的下人们更是非打即骂,脾气远没有他表现出的那么和善,如果不是长时间住在同一座府邸里,很容易被他的表象所欺骗。
反正杳杳是对他敬而远之,平时在苏府她都尽量待在锦澜苑里玩。
苏景耀说完自己的看法后,其他人也不甘示弱,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意思都跟苏景耀说的差不多。
杳杳听了一会儿就觉得没意思,喝了口茶,继续慢悠悠的啃手里的云片糕。
她其实不饿,就是觉得一口口咬着很有趣,吃起来糯糯的,带着一股清香。
苏景耀抿了抿唇,拱手问:“敢问秦老,如果大家都答对了,您要怎么挑徒弟呢”
秦世忠掀的下眼皮,开口道:“我自有打算,你们尽管回答便是。”
大家又继续说了起来,各自发表看法,态度都十分积极。
杳杳发现,想拜师的人里各个年龄层的都有,甚至有一位都长白胡子了,他们看到这幅画后更是一副深有感慨的样子。
“秦老这幅画画的精妙绝伦,尤其是那轮夕阳,简直就是点睛之笔,看的人心神荡漾,恨不得成了那逐日的夸父。”
“一想到年老将至,我也常常觉得苦闷,年华一去不回,还有万千想做的事不曾做过,就像这夕阳一样徒留遗憾,如果能重新尝试一次年轻的滋味就好了。”
“这幅画只看一眼便让人生出一种孤寂、凄凉之感,明明画的是景,却让人深感悲凉,秦老能寄情于物,以小见大,此种画技实在是高手中的高手,着实让我等佩服。”
……
秦世忠老神在在的坐着,无论谁开口,他都只是静静聆听,然后微微颔首,谁也分不出自己说的究竟对不对,从他的表情上根本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虞宝琳一直默默听着,没有急着开口,等大家说的差不多了,她才蹲下在虞念灵耳畔耳语了几句,然后站起身,缓缓吟了一首诗。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大家听着她清润的嗓音,都朝她望了过去。
杳杳再次感受到了女主的光环时刻,大家见到虞宝琳的面容后都发出了惊叹声。
虞宝琳念完诗后,冲众人莞尔一笑,不疾不徐道:“我想大家都想错了,秦老心胸豁达,又岂会因为年老将至而伤怀呢”
众人一愣,觉得她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虞宝琳笑了笑,姿态优雅而高贵,转身对虞念灵道:“念灵,你来说说,你觉得这幅画想表达的是什么”
虞念灵站了出来,扬着声音道:“念灵觉得这幅夕阳图表达的是传承之情。”
她学着杳杳的称呼,唤道:“秦爷爷是想收徒将自己的本领传承下去,如此一来,哪怕夕阳落下,也还会有新一轮的太阳重新升起来。”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这个解释正好呼应了秦世忠今日收徒一事,听起来更合理一些。
虞宝琳胜券在握的笑了笑,她觉得没有人能比她解答的更好了。
她的念灵今天一定能成功拜师。
苏景耀面色变得慌乱起来,虞宝琳这番话不但给了一个更合理的解释,还顺便恭维了秦世忠,生生将他刚才那番话比了下去。
如果她答对了,那他刚才的说法不就是错的
苏景耀忍不住焦急起来,偏偏秦世忠仍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哪怕虞念灵说出这番话,他的表情也没有什么变化,让人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
等所有人都回答完,秦世忠转头看向坐在桌边吃云片糕的杳杳,“小丫头,你不想去试试”
杳杳头也不抬的摇了摇头,专心吃手里的点心。
秦世忠无声沉默片刻,他的画就这么没有吸引力吗
秦世忠咳了一声,摆了摆手,让人把杳杳面前那盘云片糕拿走。
杳杳抬起头:“”不看画就不让人吃东西是哪门子道理
秦世忠咳了一声,无视掉某小孩愤怒的眼神,用充满诱惑的口吻道:“我这幅画里可是暗藏玄机,你就不好奇吗”
小孩子最大的特点是什么,当然是好奇心重。
杳杳眼睛微微亮了亮。
秦世忠又再接再厉道:“上次那个茶叶味道还不错吧今天谁要是能发现我这幅画里的玄机,我就把那些茶都送给他。”
杳杳想起上次那碗茶回甘的味道,没禁不住诱惑,缓缓站起身,朝着那幅画走了过去。
说不定就瞎猫碰到死耗子了呢!
娘亲喜欢喝茶,她想把茶带回去给娘亲尝尝。
沈懿和苏昶看到杳杳被秦世忠三言两语哄骗过去,相视一眼,哑然失笑。
他们都看出来秦世忠有意想收杳杳为徒,但究竟能不能成事,还要看杳杳有没有那份灵气,也要看他们二人有没有这个缘分。
虞宝琳和苏景耀神色都有些不悦,觉得简直是在浪费时间。
秦世忠就算想逗小孩子玩,也没必要在这个时候逗她,这么点的小东西能懂什么,与其浪费时间,不如早些宣布结果。
虞宝琳鄙夷的想,说不定苏杳杳看到画上的夕阳又想起鸡蛋,等会还要吵着吃鸡蛋呢。
杳杳走过去,踮起脚尖才看清楚画上画着什么。
她皱眉看了一会儿,疑惑的歪了歪头,稚声问:“这幅画为什么倒着放啊”
秦世忠眼睛几不可察的亮了亮,微微坐直了身体。
苏景耀闻言不屑的笑出了声:“到底是年纪小,连倒正都不会看。”
众人轰然大笑,都觉得是小孩子看不懂。
苏景耀见在场人多,正适合他表现友爱兄弟姐妹,便耐着性子抬脚走过去,得意道:“来,堂兄教你看,这红彤彤的是落日,这条线是海天交接的地方,这下面的波纹是海浪,上面的是云朵,这是一幅海上落日图。”
杳杳眼中的疑惑更甚,辩驳道:“才不是!红彤彤的是日出,下面的波纹不是海浪而是层层叠叠的云层,上面的才是海浪,这明明是一幅海上日出图!”
秦世忠眼睛变得更亮。
众人听着杳杳上扬的小奶音,忍不住摇头笑了笑,只当作是小孩子的童言童语。
苏景耀肆意笑道:“堂妹,你看不懂便罢了,堂兄教你你怎么还不认真学呢你休要在这里胡说八道丢我们苏家的脸面。”
“杳杳才没有胡说八道!”
杳杳气的跺了跺脚,她不明白这幅画明明就挂倒了,这些人为什么非要说是正的!
“不对……”不知道是谁忽然喊了一句,语气惊奇:“你们快仔细看,这画好像真的可以反过来看!”
大家愣了愣,都朝那幅画看了过去。
他们尝试着按照杳杳的说法反过来看,脸上的笑容渐渐僵住。
……好像真的可以
众人面露诧异,惊疑不定的盯着画看了又看,转头疑惑的看向秦世忠。
秦世忠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吩咐画旁的婢女道:“将画翻转过来。”
婢女照做,小心翼翼的将画翻转过来。
嘶。
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整幅画换了一个角度,顿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明明画上还是那些东西,给人的感觉却变得全然不一样了,刚才看起来还萎靡不振的落日,此时看起来却像初升的朝阳般金光璀璨,原来这幅画真的能倒过来看。
杳杳拍着小手,奶声奶气道:“本来就是倒的,杳杳从来都不说谎的!”
虞宝琳和苏景耀脸色顿时难看至极,原来这才是答案。
从他们说出‘夕阳’‘落日’这些话的时候,他们就已经错了,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理解对。
裴元卿掀起眼皮看了眼墙上的画,又看了一眼勇敢坚持自己看法的小家伙,唇角忍不住溢出一丝笑容。
看来小家伙在绘画一事上确实有些天分,难怪当初在戏楼里她一眼就能看出那里挂的是沈懿的画。
有人忍不住问:“秦老,这幅画里画的究竟是日出还是日落”
秦世忠笑着站了起来,“杳杳说的没错,这幅画画的其实是日出。”
苏景耀面色瞬间涨的通红,他刚才不但蠢的指责杳杳,还蠢到问秦世忠如果答对的人太多怎么办,他简直是笃定的以为自己的答案一定是对的,可原来他们答的都是错的!
这代表着他不但无知还自大。
他偷偷看向苏昶,苏昶静静的坐在桌边,看向他的目光有些沉,隐隐含着几分打量。
他心里忍不住感到发虚,小心翼翼的避开了苏昶的目光,心底懊恼于自己刚才的冲动和得意忘形,更多的却是怨恨杳杳害他出糗,坏了他的好事。
他越想越气,眼中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光,不甘心的咬紧了下唇。
苏昶心中轻叹了一声,苏景耀自以为伪装的很好,其实在他这样见惯各色人物的生意人眼里,他瞒得了一时却瞒不过一世。
一个人没办法每时每刻都在伪装,苏景耀虽然在他面前装的稳重和善,但是时间长了,府里总会传出些风言风语。
前段时间苏景耀院子里的一名小厮,不过是打坏了他一方砚台,就被他亲手抽了一顿鞭子,后来那个小厮深夜发起高烧,管家不得不来找他,他才知道了此事。
他让管家给小厮找了大夫,又给了些银子,询问后才得知,苏景耀私下阴晴不定,经常打骂下人,还曾经把热茶泼到丫鬟身上,是个锱铢必较的人。
他曾经派人打听过,苏景耀小时候读书刻苦努力,却因为身世经常被人嘲笑,他那时候可怜他,所以苏景耀回府后,他一直尽量表现的对这个孙子很器重。
可苏景耀自从回了苏家,一颗心思就不再放在读书上,整天跟着狐朋狗友吃喝玩乐,还找尽各种借口,把心思都用在了名利上,而不是继续勤勤恳恳的读书。
偏偏老太太和苏明德都惯着他,苏昶每次提出意见,他们都要闹一场。
家风不正,必牵连子孙。
苏昶逐渐意识到不能再这么下去了,自从苏明迁提出三房想要搬出去的事后,他就一直在思考,他作为这个家的掌舵人,究竟该怎么让这一大家子不至于走上一条歪路
秦世忠道:“不同的心境在这幅画里会看到不同的东西,有人看是日出,有人看是落日,其实看成什么都无妨,只跟本人看画时的心情有关,但我心中所画的的确是日出。”
众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心境不同,所见也不同。
杳杳心思单纯,所见皆是最美好的,在她眼里这幅画当然是朝气蓬勃的日出。
秦世忠走过去摸了摸杳杳的头,笑容满面问:“小丫头,你是怎么看出来这幅画是倒着的”
杳杳不知道该怎么说,懵懵懂懂道:“一眼就看出来了啊。”
秦世忠换了一种问法,“那你刚才觉得这幅画哪里不对”
杳杳想了半天,指了指上面的云层和海浪,“流动性不对!”
秦世忠朗笑了两声,击掌称赞,“没错,就是流动性。”
他拿起那幅画,面向众人,解释道:“想要画出一幅好画,一定要懂得观察,你要画雪,不能只画雪,还要画它飞扬的状态,你要画水,不能只画水,还要画它流动的样子。”
“还要有自己鉴别的能力,不能别人告诉你这个东西应该从正面看,你就只从正面看,你要了解它方方面面的样子,才可以无论这个东西怎么变化都能画出来。”
“想要画好一张图,既要有独立的思考能力,也要有缜密的观察能力,这都是我收徒想要考察的。”
苏景耀面红耳赤,气恼的握紧了拳头。
早知道刚才他就不急着开口了!
虞宝琳脸色也没好多少,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好像有苏杳杳在,她的所有气运都不再好用了。
秦世忠低头问杳杳,“小丫头,你既然看出来这是日出而不是日落,那么你觉得爷爷这幅画里究竟想要表达什么”
杳杳认真看了看,把自己最真实的感受简单概括道:“焕然新生。”
秦世忠情不自禁笑了出来,将杳杳抱起来举高,“知我者,五岁小儿也!”
杳杳:“……”倒也不用强调年龄!
众人忍不住拍手,纷纷露出笑容来。
秦世忠看着杳杳,郑重问道:“小丫头,你灵性、悟性都很不错,是个学画的好苗子,可愿拜我为师”
众人吃了一惊,没想到秦世忠竟然真的要收这么小一个孩子做徒弟。
他们忍不住露出羡慕的神色,他们费尽心思想要跟秦世忠学画,没想到最后被这样一个女娃娃抢了先机。
不过他们刚才的确是看错了,没有发现那幅画的玄妙之处,白白错过了机会,怪不到杳杳身上,所以大家虽然遗憾,却也心服口服。
杳杳疑惑地看着秦世忠,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
为什么要拜师是需要上的课不够多吗还是玩的时间太充足了
做小孩子最快乐的事当然是当一条没有梦想的咸鱼!
菜菜,躺平!
众人看杳杳都快把头摇成波浪鼓了,好像拜师是一件很让人惊恐的事一样,不由一阵沉默。
这可是他们求都求不来的福气,她竟然拒绝!!
秦世忠完全没料到小丫头会是这个反应,不由愣住。
他这是被嫌弃了
有的人一辈子不收徒弟,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想收的徒弟,竟然就碰壁了
秦世忠沉默片刻,由衷问:“为什么”
杳杳露出苦恼的神色,一本正经道:“秦爷爷,做你徒弟很惨的,连块糕点都不让吃。”
秦世忠瞪着这个记仇的小丫头,努力吸了口气。
他反复告诉自己,徒弟还小,先把徒弟骗进门再说,不对,怎么能是骗呢是哄才对,他才不是那种不靠谱的师父!
秦世忠清了清嗓子,沉声道:“不给你吃是因为你还不是我徒弟,你如果是我徒弟了,我肯定允许你吃了。”
“真的”
“当然。”
众人听秦世忠哄小孩拜师,都忍不住露出怀疑人生的神色。
他们是谁他们在哪为什么堂堂秦老想收徒还得骗小孩
苏景耀深受打击的坐到一旁,简直不想再听下去,他觉得这个臭老头真是没有眼力见,他错把鱼目当珍珠,早晚有后悔的一天!
等他功成名就,非得让他们所有人都后悔!
虞宝琳也气的火冒三丈,她的念灵可是王爷的女儿,秦世忠竟然看都不看念灵一眼,简直是有眼不识泰山!
等他知道念灵的真实身份,肯定得后悔!
杳杳听了半天,总算信了秦世忠的说辞,勉强点了点头。
秦世忠连忙问:“现在愿意拜师了吗”
杳杳仔细想了想,“想做杳杳的师父,可是很难的。”
秦世忠眼底带着笑,耐性十足问:“难在哪里”
杳杳眼睛亮晶晶:“做杳杳的师父,要给杳杳买糖!”
众人:“”能拜秦老为师,她竟然还要提条件
隔壁小孩羡慕哭了好么!
秦世忠默了默:“……可以。”
反正他可以给糖,至于她娘让不让她吃,就不归他管了。
杳杳露出犹豫的表情,又想了想,“杳杳的师父,不可以打手板!”
秦世忠笑了下,“不打。”
“也不能打脚掌!”
“哪里都不打,打你我还嫌累呢。”
这么白白嫩嫩的一个小娃娃,肌肤吹弹可破的,谁忍心打啊。
阴险的大人想……顶多就罚她一天不许吃饭吧。
杳杳还不知道阴险大人的打算,仔细想了一会儿,乖乖道:“杳杳想不到其他的了,以后想到了再告诉您。”
秦世忠眼睛亮了下,紧张问:“现在可以让我做你师父了吗”
他说完这句话,忍不住有些怀疑人生。
他以前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收徒,更没想过有一天自己收徒会收的这么卑微。
……莫非这是他以前不肯收徒欠下的债小徒弟就是他的报应
杳杳露出一副沉思的表情,像个小大人一样认真思考起来,看得大家忍不住发笑。
她想了片刻,抬头看了看爷爷和外公,又看了看两个哥哥,见他们都点头,才迟疑着道:“勉强可以吧。”
……瞅瞅这不太情愿的语气。
秦世忠揉了下额角,虽然徒弟还没入门,但他已经提前感到了一丝头疼。
秦诗萝在一旁忍不住憋笑,对杳杳道:“还不快叫师父”
杳杳晃了晃腿,让秦世忠把她放到地上,学着裴元卿和苏景毓拜师时的样子,正式对着秦世忠作了一揖。
秦世忠负手站在她面前,目光期待的看着她,眼底隐隐含着几分紧张。
秦疏含笑站在一旁,让人把茶端上来。
杳杳双手捧着茶杯,仰头看着秦世忠,一双杏眼弯成了小月牙,甜甜地叫了一声:“师父!”
秦世忠一颗心瞬间软的一塌糊涂,觉得小徒弟真是可可爱爱。
大家听着杳杳奶声奶气的声音,也忍不住觉得有趣。
秦世忠接过茶盏喝了一口,将杳杳扶了起来。
“好!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秦世忠唯一的弟子了!”
杳杳眉眼弯弯的笑了笑。
周围传来大家恭贺的声音,大家虽然都有些羡慕,但也是真心实意的祝贺。
苏家大房、二房的人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虞宝琳牵着虞念灵怒气冲冲的走了,只有沈懿和苏昶笑得合不拢嘴。
窦如华看了眼偷偷跑去外面玩泥巴的苏景智,气得牙痒痒,扯着他的耳朵把他带走了。
秦世忠拿出一个锦盒,里面装着一支毛笔和一幅画,递给杳杳,“这是为师送你的拜师礼物。”
“茶叶呢”杳杳不忘问。
那可是她靠自己给娘亲赢回来的。
“……”秦世忠头疼的戳了一下她的额头,“少不了你的,已经派人送去苏府了。”
杳杳放下心,嬉笑着把锦盒接了过来,好奇的拿出里面的毛笔看了看,这支毛笔特别大,她要五指并拢才握得住,笔毛不知道是什么做的,摸起来很顺滑。
秦世忠嘴角掀起一抹温和的笑容,蹲下看着她,郑重道:“杳杳,你不是说笔墨在不同的人手里会有不同的作用吗我很好奇笔墨在你手里会发挥出什么作用,我现在把这支笔交给你,希望你以后可以给我一个答案。”
杳杳看着手里的毛笔,纠结的皱起小眉头。
既不能吃,又不能点石成金,能有什么作用呢
她小小的脑袋想不出来。
算了,长大后的事留给长大后去想!
杳杳小心翼翼的把毛笔放了回去,伸手去拿锦盒里那幅画,她期待的把画卷一点点展开,看清里面是什么后,又飞快把画卷了回去。
杳杳抬头瞪向师父。
画里竟然是她上次生气的样子!师父把她画得惟妙惟肖,画里的她罩着红色披风,生气的鼓着脸颊,像一只愤怒的小红鸟。
可恶!她上次明明已经及时逃跑了。
秦世忠哈哈大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是师父教给你的第一课,作画不能全靠眼睛看,还要靠脑子记。”
换句话说,就是你生气的样子师父早就记住了,你就算现在把这幅画毁了,师傅也还能画下来。
杳杳:“……”后悔,就很后悔。
拜师这事可以反悔吗
她是不是种下一个师父,以后就会收获无数张她出糗的画像
好可恶!
秦世忠心情舒畅的朗笑了几声。
觉得收个小徒弟回来,日子果然都变得有趣多了。
小徒弟生气的样子,值得他画上一千张!
秦世忠重新把杳杳抱了起来,指了指那幅海上日升图,对她道:“我们师徒是因为这幅画而结缘,不如你给这幅画取个名字吧。”
杳杳疑惑的望过去。
秦世忠道:“师父虽然已经是日薄西山之龄,最近却想通了一些事,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想像初升的朝阳一般发挥余热,说不定还能在书画一道上有新的感悟,所以当时才画了这幅画,想把这种心情记录下来。”
今天来参加赏画宴的人里,不只有想来拜师的,还有很多真心实感喜欢他的画作的人,他们听到他这样说,忍不住激动的鼓起掌来,期待他在作画一事上还能有更大的进展。
杳杳看了看墙上的画,苦恼的低头思衬了片刻,想在自己有限的知识里翻找出一个合适的词。
片刻后,她眼睛亮了亮,在秦世忠期待的目光中,朗声开口:
“这幅画就叫……老而弥坚!”
秦世忠脸上的笑容一顿,额头跳了跳,“……换一个。”
裴元卿以手捂面,苏景毓抬手揉眉心。
他们默契的想把耳朵捂上,总觉得接下来会听到更多伤害他们耳朵的名字。
杳杳眼睛眨了眨,很快又想到一个,“老当益壮!”
“……”秦世忠:“!!!”
别问,问就是他自己求来的宝贝徒弟!
众人听着杳杳软糯的小奶音,唇角绷紧,好不容易才忍住没笑出来。
秦世忠努力坚强,指着那幅画,试图引导:“杳杳,你看这幅画是不是很美”
杳杳乖乖点头。
秦世忠保持微笑,继续循循善诱,“你不觉得它应该有一个同样很美的名字吗”
杳杳苦恼:“什么样的名字才够美呢”
她觉得她起的名字已经很美了!
“不能那么简单,也不能那么直接。”秦世忠指了指其余的画,声音里带着几分骄傲道:“你看,那幅画叫《松鼠吃榛子》,那幅画叫《锦鲤戏水图》,还有左边那幅,叫《秋水共长天一色》……”
众人:“……”好像也没比人家小姑娘起的好听多少
难道这就是有什么样的师父就有什么样的徒弟
秦世忠一点自觉都没有,还在骄傲的说着他另外几幅画的名字。
杳杳听明白了,杳杳悟了!原来师父是觉得她起的名字字太少了!
她晃了晃小手,欢喜道:“师父,我想到了一个新名字。”
秦世忠嘴角浮起欣慰的微笑,“孺子可教也,快跟师父说说,是什么新名字”
杳杳扬起轻甜的笑脸,脆生生道:“六旬老汉人老心不老!!!”
秦世忠脸上欣慰的笑容戛然而止。
沉默,无尽的沉默。
杳杳像掌握住了诀窍一般,忽然文思如泉涌,名字一个接一个冒出来:“或者叫《老汉奋起追朝阳》《谁说老汉不如少年狂》《朝阳似火,老汉发狂》……唔……”
秦世忠一把捂住小徒弟的嘴,脸色黑如锅底。
他用力深呼吸着,免得徒弟才刚进门就被他逐出师门!
有些六旬老汉虽然还活着,但他其实已经被气死了!
……
众人再也压抑不住,抖着肩膀大笑出声。
杳杳疑惑的眨了眨眼睛。
大家为什么这么开心是因为她名字取得太好了吗
杳杳被捂着嘴,只能拼命朝秦世忠眨眼睛。
师父!杳杳一次给你取了这么多好名字,是不是很孝顺!你是不是很感动!
秦世忠看着怀里的奶团子,呵呵两声,笑的冷气直冒。
杳杳:……
怎么忽然觉得有些凉飕飕的
沈懿摸了摸胡须,虽然努力忍着,但嘴角的笑容压都压不住。
嘿!终于有人尝到这种滋味了!
天知道他每次在小外孙女开口之前有多提心吊胆,几乎次次都冷汗直冒,就怕小外孙女一不小心又说出什么惊人之语。
以后他终于不是一个人了!
这种痛并快乐的感觉终于有人陪他分担了。
半晌,秦世忠挺住了被小徒弟刺激的摇摇欲坠的身体,坚强的没有倒下。
他心累的摆了摆手,把小徒弟放下,让她赶紧自己玩去。
他觉得师徒情暂时就不用培养了。
现在让他眼不见为净已经是小徒弟对他这个师父最大的孝敬。
杳杳捧着毛笔,溜溜哒哒的走了。
她以后也是有笔的人了,也可怕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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