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杳杳坐在门槛上,苦大仇深的叹了口气。
她明明是出来玩的,怎么就多了个师父呢
以后要学的东西又多了。
这对小崽崽来说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啊!
大人不懂小崽崽的悲伤,还很为小崽崽高兴。
苏昶从旁边路过,兴致勃勃的告诉小崽崽,他现在就回家去,要摆宴给小崽崽庆祝拜师的事。
杳杳撑着下巴,目送着他走远,又哀哀的叹了一口气。
沈路云走过来,拽了拽她头顶的小发揪,在她旁边坐下。
“这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你这小丫头还愁上了。”
杳杳苦着脸哼哼唧唧。
秦爷爷愿意收她为徒她当然感激,可是突然把一条咸鱼送进大海,咸鱼会很累的!何况还是一条只喜欢吃吃喝喝的五岁小咸鱼!
杳杳捧着小脸,觉得前途渺茫、喜忧参半。
雪花簌簌落下。
沈路云陪她望着眼前的雪景,半天都没有说话。
杳杳转过头无声无息地看了他一眼,见他眉头深锁,好像遇到了难事一样,轻声问:“你和嫣姐姐怎么了”
沈路云忍不住笑了一声:“你这小丫头平时看起来不管不顾的,其实谁有事你都能第一个发现。”
“你还没有回答我。”
沈路云神色落寞,“我想让她做你表嫂。”
“……”杳杳一口气没上来,忍不住呛咳起来,简直无语凝噎。
大表哥,你能不能不要用这么平静的表情说出这么吓人的话啊
沈路云伸手在她头顶按了一下,“你是第一个知道的。”
杳杳面无表情:“我应该感动吗”
沈路云哭笑不得,“不感动也行,帮帮大表哥就行。”
杳杳抬头凝视着他,“大表哥,你是认真的吗”
沈路云手肘撑在膝盖上,叹息似的说:“连你都不信,她怎么可能信。”
他自己也觉得稀奇,他本来以为自己这辈子会闲云野鹤的过一生,向往的是自由自在的生活,这样的他竟然也会有想要成婚的一天,这种感觉既新奇又让人忍不住乐在其中。
明明初见时他只是觉得有趣,忍不住想多看两眼,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种有趣渐渐变成了心动,为她的坚强、她的勇敢、她的脆弱而心动,每一次相见他对她都会有新的认知,一点一点目光就再也移不开了。
也许只是因为她太好了。
杳杳看他这副样子,便知道不是作假,他是认真的,忍不住疑惑问:“你既然喜欢嫣姐姐,那你知道母亲要带嫣姐姐去相看的时候为什么不阻止”
如果大表哥早些表明心意,说不定嫣姐姐真的会答应,那样也许就不会遇到李决明和柳成了!
沈路云窘迫的摸了下鼻子,小小声说:“我那个时候才刚刚隐隐察觉到自己的心意,一时间有些慌乱,下意识想要回避。”
杳杳见平时总是玩世不恭的大表哥露出这中窘迫中带着丝害羞的表情,忍不住纳罕的多看了他两眼。
沈路云也用眼睛觑觑她,看一眼,又看一眼,暗示意味十足。
杳杳明白了。
无能的大表哥终究是需要厉害的小表妹出手!
……
杳杳找到窦嫣的时候,窦嫣正站在八角亭里看雪,白雪皑皑,将她脸色衬的更加苍白,寒风吹乱她的一头青丝,愈发显得她身子纤细瘦弱。
“嫣姐姐!”杳杳扎进她怀里,抱紧她的腰,担心寒风一不小心就把她吹跑了。
窦嫣收回纷乱的思绪,笑了笑,将她抱起来,坐到了旁边的美人靠上。
杳杳亲昵的靠在她怀里。
沈路云踱着步子假装路过,见状忍不住朝杳杳投去了羡慕的目光。
“嫣姐姐,你不要气馁,世上男子那样多,总会遇到好人的。”
窦嫣的手指轻轻捋着她的发丝,柔声道:“嫣姐姐不嫁人了好不好就一直这样陪着我们杳杳。”
杳杳眼睛亮了亮。
原来可以不嫁么!
沈路云一听,忍不住急了起来,走得靠近了一些,偷偷竖起耳朵。
杳杳抱住窦嫣的胳膊,嗓音软乎乎道:“太好了!那杳杳以后也不嫁人,永永远远跟嫣姐姐待在一块,我们现在做小姐妹,老了做老姐妹,杳杳要一直陪着嫣姐姐。”
沈路云眼角一跳,心中警铃大作,没忍住用力清了清嗓子。
苏小杳,你清醒一点!
你是来做说客的,别反被说服了!
差点倒戈的杳杳:“”对哦,她是来做什么的来着
窦嫣抬头看到在附近徘徊的沈路云,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沈路云连忙移开目光,装作若无其事的踱着步子走远了,不敢再继续偷听,免得露馅。
杳杳微微清醒了一些,想起了大表哥交给自己的任务。
她纠结了一下,虽然嫣姐姐不嫁人可以一直陪着她很好,可是那个潘启东一直对嫣姐姐虎视眈眈的,如果嫣姐姐不成婚,他会不会又出来找麻烦这种人躲在暗处简直防不胜防,还有老太太在暗中帮他,想想都觉得危险。
杳杳想了一会儿,犹犹豫豫问:“嫣姐姐,你觉得大表哥这个人怎么样”
窦嫣想起刚才探头探脑的沈路云,眼中流露出一丝了然,“他让你来的”
杳杳老老实实的点点头。
不但没有丝毫挣扎就承认了,还把沈路云跟她说的话和盘托出。
小孩子怎么能撒谎呢为了让小表妹永远是个诚实的好孩子,只能牺牲大表哥了!
杳杳相信大表哥一定不会有意见的!
她可真是善解人意的小表妹!
窦嫣听到沈路云没有阻止她去相看的原因,微微怔了会儿神。
沈路云躲在月门后面远远看着她们,握紧手里的折扇,焦急地踱了踱步子。
小表妹应该不会出卖他吧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有些不靠谱。
……莫名心慌。
两刻钟后,杳杳从八角凉亭里蹦蹦跳跳的走了出来。
沈路云一直焦急的等在路口,见到她赶紧迎了过去,“怎么样她怎么说”
杳杳雄赳赳气昂昂,像只战胜的小公鸡,“小表妹出马,肯定一个顶俩!”
沈路云心底稍安,笑着揉了揉她的头,“你怎么劝的”
杳杳往前走了几步,摇头晃脑道:“我就跟嫣姐姐说,我大表哥虽然整天不务正业,长得也一般,还喜欢大冬天拿着一柄扇子摇来摇去,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沈路云摇折扇的动作猛的一顿,把折扇往身后藏了藏。
“……但是他有一群友爱的家人啊!例如他的小表妹我,就聪明伶俐,乖巧可人,人见人爱!”
沈路云:“……”可以打孩子吗
“还有他的爷爷!我的外公!只要他犯错了,外公就一定会把他追得满街跑,然后爆锤一顿,都不用你亲自动手的!简直是省时又省力。”
沈路云:“”这是优点
“我的大舅舅和大舅母虽然离得远了些,但是他们每个月都会写信回来训斥大表哥,你如果觉得大表哥哪里做错了或者不好,就给他们写信,让大舅舅和大舅母来骂他,保准把他骂的狗血淋头。”
沈路云:“!!!”谁家的表妹这么狠啊!
杳杳说的津津有味,“还有啊,我娘肯定是要向着嫣姐姐的,如果你敢欺负嫣姐姐,我娘要么会亲自动手,要么会去找外公,最大的可能是你会迎来混合双打……”
“……不用再说了!”沈路云摸了摸自己抖了又抖的小心脏,扶着墙,虚弱无力道:“直接告诉我结果就行。”
杳杳嘻嘻一笑,“嫣姐姐听完笑得特别开心,还一直揉我的小脑袋瓜,她一定是被我说服了!”
沈路云:“……”你确定
沈路云蹭了下的下巴,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她怎么说的”
“她说有我这个小表妹是你的福气!”
“……”
杳杳露出一个‘我可真厉害了’的表情,甩了甩头发,“还以为会很难呢,没想到这么容易。”
沈路云握着折扇,深吸一口气,又深吸一口气,欲哭无泪的转身走了。
……这份福气不要也罢!
*
夜里,苏昶将大家叫到一块,让膳房做了满满一桌子菜,大多数都是杳杳爱吃的,以此来庆祝杳杳拜了秦世忠为师。
杳杳怀疑爷爷就是找尽各种理由将他们聚在一起。
不过这也很正常,哪家的老人不希望子女们能相处和睦,时常承欢膝下呢。
苏昶自然也不例外。
杳杳看着乐呵呵的小老头,莫名有些同情,待目光触及到他手上的金扳指、玉扳指,还有那个价值不菲的貔貅手把件后,她默默把目光收了回来。
作为丹阳城里最有钱的小老头,只不过是多了几个让他烦恼的子子孙孙而已,又算得了什么呢!
苏昶给杳杳夹了块酥炸排骨,笑眯眯说:“杳杳今天辛苦了,多吃点。”
窦如华火气憋了一天,看着笑容满面的苏昶,忍不住开口:“父亲,现在三房这几个孩子都有德高望重的先生来教,您可不能偏心,也得给智哥儿寻来一位好先生。”
苏昶茫茫然抬头,“跟我有什么关系杳杳能有这么好的先生,是她自己被先生相中的,今天你们都在场,看到了拜师的过程,我从头到尾有说过话吗至于毓哥儿和卿哥儿,他们是因为三媳妇的关系,也是因为他们自己的秉性,才得了亲家公的青睐,我从未插过手,何来的偏心”
窦如华明知道苏昶说的是真的,依旧觉得心绪难平,三房这几个孩子有哪里好,凭什么他们可以有这么好的先生教!
大房也是同样,一直闷闷不乐的。
老太太更是怒火中烧,她只要一想到她两个孙子都没有被秦世忠选中,苏杳杳这个臭丫头却被选中了,她就气得食难下咽。
他们可以接受自己过得不好,但绝不能接受三房过得比他们好!尤其是他们没有的东西,三房却得到了,这会让他们如鲠在喉。
苏昶看着众人的脸色,收敛起笑容道:“我已经尽我所能给族学里请来了最好的先生,是他们自己不上进,我有什么办法”
老太太恶狠狠道:“都是那些先生教的不好!我孙子一个个都乖巧伶俐的,怎么可能学不会”
苏昶放下筷子,声音严肃,“我去族学里问过,智哥儿至今连文章都不会写,在他同窗当中水平是最差的一个,这也能怪我没给他请个好先生为什么别人学得都比他好,怎么偏偏就他学不会”
苏景智默默低下头,不明白为什么吃的正香就轮到他挨训了……都怪他娘!
老太太愤愤不平,“那耀哥儿和祖哥儿呢”
“耀哥儿和祖哥儿读书是比智哥儿好些,可是以他们现在的水平,族学里的先生教他们是绰绰有余,换句话说,现在的先生已经是大材小用,如果不是我花重金挽留,人家早就离开了。”
他一直都很重视子孙后代读书的事,所以请来的先生都是远近闻名的,这样他们还不满足,非要好高骛远,他也无可奈何。
窦如华气恼地扭着手里的帕子,她知道自家儿子不争气,可她就是不想吃亏,事事都不愿意落于人后!尤其是三房!
“师者引路,但想要学有所成还是要靠自身。”苏昶看向几个孩子,谆谆叮嘱道:“在考上秀才以前,你们现在的先生都足以教导你们,你们都给我安心读书,不可对先生不敬。”
几个孩子喏喏应是。
苏景耀眼神不屑,他那个先生看他跟官家子弟混迹在一起就屡次训斥于他,甚至还上门告状,简直就是个榆木脑袋,既不知道变通又唠叨的很,他现在一听他的课就觉得烦。
如果他能跟那些官家子弟一起上课就好,他不想再跟族学里那些人一起浪费时间了。
他暗暗合计着,看来以后得更加讨好那几个官家子弟才行,只有得了他们的允许,他才能跟他们一块读书,才能见识到更广阔的天地。
老太太不甘心问:“考上秀才以后呢”
苏昶看了看众人,沉吟道:“这样吧,今日我就在这里立个规矩,谁能考中秀才,我就亲自陪他到京城去找师父,花多少银子我都愿意。”
众人这才满意了。
苏明德和钱玉娇笑的最为灿烂,他们都觉得这府里唯一能考中秀才的就是苏景耀,今日有苏昶这句话,他们就可以安心了。
以后这个便宜肯定是他们的!
苏景毓忽然开口:“祖父,我三日后就要随外公去参加童试了,出发的时辰较早,提前在这里跟大家说一声,到时候就不一一跟各位伯伯婶婶们告别了。”
苏昶一听顿时喜出望外,他早就知道沈懿已经同意让苏景毓去参加今年的童试,只是不知道他们出发的具体日子,如今考试临近,他忍不住有些兴奋。
其他人却脸色一下子阴沉起来,惊愕的看向苏景毓,连装都装不出笑脸来。
苏景耀更是一下子抬起头来,握紧了手里的筷子。
他一直以为自己会是这个家里唯一参加科举的人,没想到苏景毓竟然突然冒了出来,他隐隐生出一股危机感。
苏昶没有注意到其他人的目光,他看着苏景毓,满脸欣慰问:“你外公亲自陪你去爷爷可不可以一同过去”
“外公和大表哥会带我过去,爷爷,你不用去陪我,外公说怕我会有压力,不让其他人去,一切从简就行。”
苏昶摸着胡子点点头,这些事沈懿更有经验,他尽管听他的便是,“要去几天”
“外公怕我水土不服,让我先去适应两天,大约一共要在那里逗留五天时间。”
苏昶暗暗决定派几个护卫偷偷跟在他们后面,不打扰他们,只暗中保护,反正苏家不缺银子,多雇几个人而已。
窦如华看着对面的苏景毓,一时之间有些没反应过来,苏景毓在她心里还是那个大字不识一个的浑小子,他竟然都想要参加科举了
她沉默了片刻,难以置信问:“毓哥儿,你才十岁,这么早就去参加童试”
苏景毓可只比她儿子大半岁!
苏景毓抬头看她,眉心拧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苏昶接过话茬道:“十三岁都能娶亲了,十岁也不小了。”
窦如华抬手捋了下耳边的碎发,尴尬笑道:“我是觉得毓哥儿现在去参加科考有些太早了,毕竟毓哥儿年纪不大,我怕三弟和三弟妹太过急于求成,反而打压了毓哥儿的信心,毓哥儿,你要是有什么不满就说出来,我们这些长辈会给你做主的。”
苏景毓道:“是我自己决定参加的。”
窦如华愣了愣,幽幽道:“毓哥儿,我劝你还是三思而行,与其一再受挫,还不如一击击中,你这么早就去参试,等发现自己处处不如人,只会打击信心。”
沈昔月眉心轻蹙,不悦开口:“二嫂,你这是笃定毓哥儿考不过了”
窦如华掩唇笑了起来,“诶呀,我当然希望毓哥儿能顺利考上,可他有几斤几两我们大家还不知道么,他启蒙还没有智哥儿早呢。”
其他人闻言,微微松了一口气。
对啊!参加科考是一回事,能不能考上又是另一回事。
苏景毓掂量不清自己的水平,那便由着他考去,反正到时候丢脸的是他。
窦如华继续笑道:“其实我们智哥儿也很有读书的天分,是我不舍得让他这么早就赶赴考场,才没有逼着他读书,你们又何必让孩子有这么大的压力,抱着这么不切实际的期望呢,弟妹,你虽然不是毓哥儿的亲娘,但也不能这么狠心啊。”
沈昔月听得气不打一处来。
苏明迁握住她的手,抬头道:“二嫂,昔月这些年是怎么对待毓哥儿的,大家都看在眼里,你这般挑拨,就显得有些居心不良了。”
窦如华柳眉一竖,“我可没有挑拨,我说的是事实罢了,不信你们问钱氏,她养的孩子可是已经过了童试,这里她最有经验,你们问问她,毓哥儿现在参加童试合适吗”
钱玉娇唇角微勾,眉宇间含着几分傲气开口:“童试是科考的第一步,看似简单,其实像一道门槛一样难跨过去,只有跨过这道门槛才算走上了科举之路,我们耀哥儿读书这般厉害,当年考上还费了好大的力气,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随便考上的。”
窦如华掩唇而笑,声音饱含讥讽道:“说不定毓哥儿就瞎猫碰上死耗子,考上了呢。”
苏景毓抬眸看向她,淡淡道:“虽然不知道我能不能考上,但是借姨母吉言,我必定努力赴考。”
窦如华见苏景毓面上一片风轻云淡,无论她挑拨还是讥讽都不为所动,不由一阵懊恼,觉得苏景毓越来越不好掌控了,害得她白白惹了一肚子气。
苏景毓看向沈昔月,声音恭敬道:“母亲为我殚精竭虑,付出良多,不是亲娘胜似亲娘,我一定会努力读书,争取将来给母亲争个诰命回来。”
沈昔月湿了眼眶,将他揽进怀中。
窦如华止不住的翻了一个白眼,觉得苏景毓简直是在说天方夜谭,诰命是什么东西那可是满丹阳城都找不着的东西,连知府夫人都不曾摸到,苏景毓竟然敢痴心妄想,简直是可笑。
老太太哼笑了一声:“不自量力!真以为人人都能像我孙子一样十二岁就考上童生做梦!竟然还妄想争个诰命回来,真真是狂妄小儿。”
苏昶脸色铁青,目光如刃的看过去,“谁是你孙子,谁又不是你孙子你不想认毓哥儿这个孙子就别占着这个位置,别让他叫你祖母!”
老太太面色一僵,揉了揉额角,在心里暗骂一声,脸上却赔着笑道:“老爷,我不是那个意思,毓哥儿当然也是我孙子,我这不是为了毓哥儿好么,怕他太好高骛远。”
苏昶冷道:“你别忘了,当初是你想方设法让大家唤你一声夫人的,明迁自幼懂事,为了顾全你的脸面才唤你一声母亲,毓哥儿更是从小就唤你为祖母,你为了这声祖母也该有些长辈样子。”
老太太一惊,心虚的看了他两眼。
她当初不想让苏昶娶续弦,的确耍过不少手段。
她曾经亲自去找过王家人,王家怕苏明迁被欺负,也不想让苏昶娶续弦,思量许久,觉得与其让苏昶娶一房身份尊贵的继室回来,倒不如由她这么不上不下的占着位置,毕竟她出身低,又是从王家出去的,更好拿捏一些,绝对不敢在他们眼皮底下伤害苏明迁。
最后双方一拍即合,王家默许了由她来管家,让苏明迁给她面子,叫了她一声母亲,如此一来苏昶就知道了王家的态度,也默认了府里的下人唤他为夫人。
这些年苏昶一直没提起过这些事,她还以为他不知道,没想到他原来都知道。
老太太心虚的笑了笑,“老爷说的对,我这个做祖母的该支持毓哥儿的想法才对,刚才我是一时情急,说话没注意分寸,我以后会注意的。”
她暗暗反省自己,自从苏明迁失踪后,她就以为自己稳操胜券,急于扬眉吐气,确实是有些得意忘形,哪怕苏明迁回来了,她也习惯了,忘了改变态度。
现在苏明迁马上就要上任做官了,苏昶又对她生出不满,她得小心谨慎些才是。
苏昶面沉如水,沉默着没有说话。
苏景耀观察着他们的面色,笑着开口:“爷爷,您别生气,我参加过童试,有些经验,既然四弟想要参加,那便去试试,哪怕考不上也能积累经验,总归是好事,我那里还有些书,我等会就把书给四弟送过去。”
苏昶面色稍微缓了缓。
苏景毓掀起眼皮,淡淡开口:“不用了,我三天后就要启程了,现在看也来不及了。”
苏景耀看向他,隔着桌子与他对视一眼,阴沉的笑了笑。
“既然四弟不要,那便算了。”他话锋一转,面露遗憾道:“其实我很羡慕四弟,有这么多人照顾和关心着,不像我当年参加童试的时候,父亲身份不便,没办法过去,母亲怀有身孕,也不能陪同,只有我那舅舅赶着驴车顺路把我送去了考场。”
孔宜忍不住冷嗤了一声,苏明德当然不敢去,那时候她父亲官位还在,苏明德根本不敢承认有这个儿子,更不敢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众人面前,苏景耀不以为耻,竟然还好意思把这件事拿出来卖惨。
苏昶轻叹一声,如果不是看在苏景耀以前这么可怜的份上,他也不会这么包容他。
他一直觉得,孩子是无辜的,苏景耀脾气之所以这么阴晴不定,说不定就是以前的身份和环境造成的,现在他已经认祖归宗,以后应该会慢慢变得平和。
苏明德立马趁机道:“父亲,您看耀哥儿多懂事,您不能一味偏宠三房,也该对耀哥儿好点,他才是您最争气的孙子,也是您亏欠最多的孙子,您该好好补偿他。”
苏昶闻言不悦地瞪了他一眼:“耀哥儿以前受的苦都是因为你这个父亲!是你让他有了一个不光彩的身世,是你不敢把他带回家,我连他的存在都不知道,怎么亏欠他了你要是觉得他受了委屈,你就好好补偿他,多留在家里陪他,看着他读书,少出去花天酒地,你马上都快做外公了,该给孩子们做一个好的表率。”
苏明德立马不吭声了。
孔宜愤恨地看了他一眼,苏采婷前些日子往家里送回消息,说她已经怀有三个月的身孕,苏明德听闻消息后,急着出去喝酒,竟然连半点表示都没有,最后还是她以他们二人的名义送了些补品过去。
苏景耀眼中闪过一抹幽暗,目光厌恶的扫过苏明德。
苏明德既花心又没有担当,还蠢的可恶,只会给他拖后腿。
杳杳中午吃多了,喝完小半碗鱼片粥,又把苏昶夹的那块酥炸排骨吃了,就已经饱了,她放下筷子,看着面前这一桌闹哄哄的一家人,简直替爷爷头疼。
不过也是爷爷自己选的,他当年让老太太进门的时候就该料到会有这一天。
不是一条心,又如何能做一家人呢。
这样看来,苏家大房现在也走上了老路,以后注定要闹哄哄的过下去。
……
回去后,沈昔月直接进了窦嫣的屋子。
杳杳也跟了进去,一个人坐到火笼旁,拿着窦嫣给她做的毽子玩。
在锦澜苑里,大家的房间里都随处可见她的东西,大到斗篷、蹴鞠,小到毽子、手帕,就连苏明迁的书房里也不例外,哪里都有杳杳的痕迹,杳杳在哪里都能找到玩的。
沈昔月和窦嫣坐在软榻上,温暖的烛火映衬着两人的面庞。
沈昔月看着窦嫣,心疼道:“你最近瘦了许多,我已经让膳房给你夜里多加个养生汤,你记得要喝,身子最重要,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无论如何都不能伤了身子。”
窦嫣感激的笑了笑,低声应下。
沈昔月弯唇,揶揄道:“我这么晚过来,是为了什么,想必你也猜到了,阿云那个臭小子来找我的时候,我也惊到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对你有了这样的心思,我这个做姑母的竟然一点都没看出来。”
窦嫣放下手里的茶杯,脸颊窘迫的红了起来。
沈昔月唇边弯起一抹笑意。
“我问阿云为什么不让媒人上门来说,而是让我来劝你,他说想先征求你的意见,不想让你难做,一定要得到你的同意后,才能让媒人上门。”
“阿云这孩子从小就特别有主见,认准的事一头扎进去,不会管别人的意见,我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细心,可见他对你是真心实意的。”
窦嫣眼中浮起一抹羞涩,微微低着头,红着脸不说话。
沈昔月唇畔笑意温柔,“阿云主动求到我这来,让我来给他做说客,还跟我保证以后一定对你好,这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这么郑重的来求我,我这个做姑母的只好来帮他说说情。”
“阿云这孩子虽然性子散漫,却品性端正,他如果能把你娶回去,绝对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你嫁给他不能说一定就能享大福,但有他在一日,就肯定会护着你一日,不会让你受委屈。”
“嫣姐儿,你跟我说句实话,你感觉他怎么样”
窦嫣望着晃动的烛火,手指紧张地抓紧了手里的绢帕,半晌,依然是那句:“沈公子很好,是我不够好。”
沈昔月握住她的手,低声劝慰:“嫣姐儿,你不要想那么多,是他选择了你,至于合不合适,要承担什么样的结果,这些都是他自己该考量的,你只需要考虑你喜不喜欢他,要不要选择他。”
窦嫣眼中浮起一丝茫然,她的婚事总是一波三折,她是真的怕了。
现在满城都是风言风语,她如果嫁给沈路云,又免不了要受人非议。
她怕自己会连累沈路云,怕自己会连累沈家的名声,也怕婚事再出现波折。
沈昔月对她有大恩,她怕自己真的命不好,会害了沈家。
所以有些事,她想都不敢想。
沈昔月拍了拍她的手,柔声道:“你好好考虑,不用急着答复他,婚姻大事要好好想清楚。”
然后站起来道:“夜色深了,早些安寝吧。”
沈昔月走去火笼旁,见杳杳已经趴在软垫上睡着了,半边脸压出了红印。
她不由莞尔,轻手轻脚的把杳杳抱了起来。
窦嫣给杳杳罩上斗篷,将她们送到门边。
夜里风大,沈昔月让她赶紧回去,自己抱着杳杳,几步路就回了屋里。
屋子里燃着烛光,苏明迁已经给她们铺好了床铺,放好了汤婆子,正坐在桌前饮茶。
这段日子他一直厚着脸皮住在正屋的罗汉榻上,无论沈昔月明示、暗示,他都找尽各种理由留下,沈昔月拿他没有办法,只能任由他住了下来,时间久了也渐渐习惯了。
这样寒冷的冬天有人给她们铺床,还记得往被褥里放个汤婆子,也算还有些用处。
苏明迁把杳杳接了过去,小心翼翼的放到小床上,他俯身看着杳杳肉嘟嘟的小脸颊,没忍住想伸手戳一下,被沈昔月一巴掌拍开了。
沈昔月嗔了他一眼,抬手给杳杳脱掉鞋袜,盖上被子,不让他扰了杳杳好眠。
苏明迁被她这一眼瞪得通体舒畅,忍不住傻乐起来。
沈昔月看了他一眼,不懂他为什么被打了还这么开心,费解的摇摇头,拿着寝衣去了次间沐浴。
苏明迁坐回罗汉榻上,看着对面的雕花床,忽然意识到今晚杳杳睡得早,不会再有人把屏风推过来。
莫名生出几丝紧张。
沈昔月沐浴后,穿着寝衣回了屋里,乌发上滴着水,水珠顺着细白的脖颈蜿蜒而下,她拿出块巾帕,坐到床边擦拭头发,臻首微垂,发梢的水珠滴落在她的寝衣上,洇湿了前襟,水珠顺着领口滚落,滑进寝衣里面,一滴一滴,每一滴都仿佛滴在苏明迁的心尖上。
苏明迁心跳加快,脸色涨红,忽然翻身躺到榻上,将被子牢牢盖过头顶。
沈昔月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以为他困了,便起身吹熄蜡烛,借着月光继续慢悠悠的擦头发。
苏明迁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那些声音在夜色里无限放大,既引人遐想,又暧昧不明。
直到沈昔月停下擦头发的动作,盖被睡觉,苏明迁才小心翼翼的掀开被子,深深呼出一口气。
他睁着眼睛,呆呆的看着屋顶,努力把那一滴滴贴着肌肤的晶莹水珠从脑海里挥出去。
……
苏景毓去参加童试前,沈昔月带着杳杳去寺庙给他求了一道平安符。
三天的时间转瞬即到。
临行前,大家一起去城门口送苏景毓。
他们此行不远,就在隔壁镇考试,但这是苏景毓第一次出远门,大家都有些紧张。
窦嫣给苏景毓绣了一个‘马到成功’的荷包,沈昔月把平安符挂到苏景毓的脖子上,裴元卿送的是一支毛笔。
苏明迁不知道该送什么,就答应苏景毓,如果他能考上,就给他和裴元卿一人买一匹小马驹,至于杳杳为什么没有,因为她实在是太小了,等她长大小马驹已经变成了老马驹,不能驮人了。
杳杳完全没有意见,因为哥哥们有的就等于她是有的,她自己虽然没有小马驹,但她可以去喂哥哥们的小马驹,还能一次喂两匹!
她很期待,所以千叮咛万嘱咐,让苏景毓为了小马驹一定要努力考中,她和裴元卿的幸福就全压在他身上了。
苏景毓:“……”
裴元卿:“”
沈路云将马车赶过来,到时辰该启程了。
杳杳想给哥哥打气,可是能说的吉祥话大家已经都说了,她想不到更好的了,于是把头探了过去,晃了晃自己的小脑袋。
苏景毓眼底浮起笑意,伸手摸了摸。
大家含笑看着他们,异口同声说:“摸摸杳杳头,万事不用愁!”
苏景毓望着眼前这些真心实意希望他好的亲人们,眼中微微湿润,下定决心告诉自己。
这一次,他绝对不能像梦中那样行差踏错,一定要走一条不一样的路,成为大家的依靠。
他后退一步,朝着大家郑重的拱了拱手,然后转身向着马车走去。
苏明迁和沈昔月这才发现儿子原来已经长的这么高,身姿挺拔,像一棵新生的竹子一般,既朝气蓬勃,又坚韧沉稳,渐渐已经能撑起自己的那片天。
沈懿站在马车旁,看着苏景毓走过来,在他面前站定,沉声道:“景毓,科举这条路,一路过关斩将,龙争虎斗,只有坚持不懈才能扶摇直上青天,你可有信心”
苏景毓躬身作揖,“虽无信心,却坚信凡事勤为先,早晚有铁杵磨成针的一天。”
“好小子!”沈懿朗声笑着把他带上了马车。
沈路云坐在前面朝大家挥了挥手,目光掠过窦嫣,笑了笑,挥动马鞭。
朝阳升起,马车踏踏向前行去。
第42章
寒风骤起,大雪弥漫,丹阳城已经很多年没有下过这样大的雪,刚一入夜家家户户就紧闭门窗。
气温一下子降了下来,沈昔月带着杳杳挪到暖阁来住。
她把杳杳哄睡后,轻轻把杳杳放到暖炕上,杳杳蹭了蹭枕头,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侧着脸颊睡熟了。
风雪大作,窗外树枝不断响起吱嘎声,冷风呼呼吹个不停。
沈昔月倚在门边,朝外面张望着。
苏明迁陪苏昶谈生意去了,深夜未归,她看着外面弥漫的风雪,忍不住有些担忧。
雪越下越大,地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夜色浓稠的不见光亮。
不知过了多久,苏明迁终于踏雪而来,披着大氅,身材颀长,温润的眉眼在风雪里显得有几分清冷,触及到沈昔月焦急的目光后,眉宇间的神色温和下来,加快了脚步,在雪地上留下一个个深深的脚印。
沈昔月提着的一颗心放了回去,赶紧进屋给他倒了杯热茶。
苏明迁脱掉大氅,抖掉身上的雪,接过茶杯放在手掌里,看了眼憨甜睡着的杳杳,见女儿丝毫没有被外面的风雪声所打扰,轻轻笑了笑,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一口热茶下肚,通体舒畅了很多。
沈昔月打湿帕子给他擦了擦脸,小声问:“怎么回来的这样晚”
苏明迁压低声音道:“路上遇到一位推车的老人家,风雪太大,我见她走路十分艰难,便帮她把推车推了回去,耽搁了些时间。”
沈昔月担忧地看了一眼外面下个不停的大雪,心里忍不住担心起苏景毓他们。
苏明迁道:“幸好毓哥儿和岳父他们走的早,听说城外的松玉山雪崩了,挡住了进城、出城的路,现在城里的人一时半刻都无法出城了。”
沈昔月忍不住忧虑,“他们路上会不会有危险”
“没事,他们走的是官道,而且他们都出发两天了,应该早就抵达了,别的地方没有下这么大的雪,你别担心。”
沈昔月微微点了点头,小声喃喃:“还好给他们带了厚衣裳,不然这么冷的天,非得着凉不可。”
杳杳眼皮动了动,迷迷糊糊听了几句,挡不住困意,又沉沉睡了过去。
反正只要有爹娘在,她就只管安安心心的睡觉觉。
烛火晃动,沈昔月和苏明迁安静下来,气氛渐渐变得有些尴尬。
暖阁里没有罗汉榻……
苏明迁要么跟她们一起睡到暖炕上,要么只能搬回自己的屋子住。
苏明迁坐在桌边小口啜着茶,磨磨蹭蹭,大有将那碗茶喝一夜的架势。
沈昔月既无奈又觉得好笑,她看着他冻得苍白的面色,到底没忍心将他赶出去,在暖炕上挪出一片位置。
苏明迁眼睛亮了亮,赶紧脱掉外衣躺到了暖炕上。
暖炕烧的热乎乎的,他躺在上面,冻得僵硬的身体渐渐恢复了暖意。
沈昔月翻了一个身,给睡在他们中间的杳杳盖了盖被子,压低声音询问:“你还有多久上任”
“还有一个月。”苏明迁侧过身望着她,几乎用气声说:“我已经跟父亲说了搬出去的事,他没同意,但也没反对,我已经着手在外面找房子了。”
沈昔月轻轻点了点头,迟疑问:“族里的叔伯们会不会有意见”
“没事,对外就说是我为了离衙门近些,你们是搬过去照顾我的。”
沈昔月听着外面的呼呼风雪声,安静了一会儿,犹豫问:“虞宝琳和虞念灵要一起搬过去吗”
苏明迁眸色深了深,嗓音微冷道:“我最近会找机会跟虞宝琳摊牌,我托同窗查到,虞宝琳应该是从上京来的,具体身份不知道,但没查到她去过于安镇的踪迹,她很有可能根本就没去过于安镇。”
沈昔月眼睛微微睁大,想了想道:“可是这些证据还不足,她如果不承认,硬说虞念灵是你的孩子,我们也无可奈何。”
“这种事很难说清楚,只要我一天没有恢复记忆,就不会有确凿的证据。”苏明迁道:“所以我想试探她一下。”
“她如此费尽心机,必然是有所图谋,可她来苏府这么久,一直没有什么动作,似乎就只想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与其坐以待毙下去,我想让她知道我已经怀疑她了,这样一来她说不定会自乱阵脚。”
“毕竟等我上任后,有了官职,能查到的东西就多了,说不定从府衙的记录里能查到她的身份,我觉得她最近已经有些慌了。”
沈昔月回忆了一下,自从苏明迁的调令下来后,虞宝琳好像确实有些自乱阵脚,她甚至派人给苏明迁送过一回参汤,似乎很想麻痹苏明迁,不想让苏明迁怀疑到她身上。
杳杳睡觉很不老实,这么一会儿功夫两只小脚丫就从被子里蹬了出去,两只小手也举过头顶,睡得四仰八叉的。
苏明迁含笑捏了捏她的脚趾头,把她的两只脚丫塞回了被子里。
这样跟娘子有一搭无一搭的说着话,女儿就在身边睡得香甜,他感觉格外熨贴满足,全身泛着浓浓的暖意,连心里都觉得热乎乎的。
苏明迁抬头看向沈昔月,也伸手给她盖了盖被子,低声道:“夜深了,睡吧。”
沈昔月脸颊微微泛起红润,幸好有夜色遮挡。
夜色渐深,屋子里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均匀的呼吸声。
……
锦澜苑外,苏府的大门突然被拍响,一声连着一声,突兀的响彻安静的雪夜。
门房披了件衣服,打着哈欠,提着灯笼匆忙跑过去开门,雪雾迷眼,他揉了下眼睛才看清门前站着许多人,一个个手里拿着火把。
一顶八人抬的软轿停在门前,周围都是带着刀护卫。
门房一瞬间清醒过来,紧张地咽了咽唾沫,攥紧了手里的灯笼。
“请问诸位是什么人为何深夜来此”
拍门的护卫双手抱剑,态度蛮横道:“贵人途经此地,遇大雪封城,听闻你们苏家乃是丹阳城大户,前来借住一晚。”
夜色太深,门房不敢轻易打扰主家,也不敢做主让这么多陌生人进去,站在门口面色犹豫。
他暗暗琢磨着,对方说是借住,态度却仿佛施恩一般,来头应该不小。
门房犹豫了几息,对方已经不耐烦起来,软轿里伸出一双纤纤玉手,轿帘掀开,里面坐着一位梳着已婚发髻的夫人,姿容姣好,抬头淡淡看了带刀护卫一眼。
护卫微微颔首,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怼到护院面前,趾高气昂的晃了晃。
门房看清令牌上的字后大惊失色,赶紧奔向主屋禀报。
片刻后,主院里一盏盏灯亮了起来,苏昶顶着风雪来到门前,亲自将人请了进去。
他先给这些人安排了热腾腾的饭菜,又连忙派人去收拾屋子,把所有人都安置到了待客用的洛霞轩,再让小厮给他们的马匹喂草,事无巨细,一一安排处理。
苏昶一直忙到夜深,将所有人都妥善安置好,尤其是那位贵客,所用之物无一不挑最金贵的给准备。
从洛霞轩里走出来,苏昶叹了口气,又拖着疲惫的身体去了膳房,拟好明早早膳的菜谱,将所有家仆叮嘱了一遍,让他们需得小心招待,不可有丝毫不敬。
待他能回房休息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苏景耀听到声响走出来,看了眼森严戒备的洛霞轩,心中微微闪过一丝疑惑,朝着苏昶走了过去。
“爷爷,府里来客人了”
“是,有贵客路过此地,借住一晚,你就别操心这些事了。”苏昶摆摆手,叮嘱道:“这两天你就待在屋子里安静读书,反正大雪封门,你也不能出去,切忌,不可以去打扰贵客。”
“……是,孙儿知道了。”
待苏昶走远后,苏景耀抬头看向洛霞轩的方向,眼睛阴冷的眯了眯。
这个所谓的‘贵客’身边能带这么多护卫,还个个持刀,必然不是一般的人物,他刚才打听过了,来人是位女子,穿的雍容华贵,他暗暗猜测此人说不准是京官的夫人。
如果能跟对方搭上关系,说不准以后能有用得到的地方。
苏景耀心里有了主意,很想去试一试。
不过现在天还没亮,他只能待天亮了再想办法过去碰碰运气。
……
杳杳一觉醒来,也听说府里来了位贵客。
外面大雪封门,雪不知何时终于停了,婢仆们正在院子里扫雪,不断传来哗啦哗啦的声音。
苏明迁昨夜回来的晚,今天又因为大雪不能出门,难得睡了个懒觉,杳杳醒了他都没醒。
杳杳在暖炕上打了个滚,坐起身来,她看了看正在涂唇脂的娘亲,又看了看睡得很熟的父亲,忽然狡黠的笑了起来。
苏明迁睁开眼睛,就看到白白嫩嫩的奶团子抵在眼前,圆溜溜的大眼睛里含着笑意。
他迷迷糊糊的笑了笑,把人抱进怀里,举起来扔高又接住,如此反复两次,杳杳笑弯了眸,张开小手臂咯咯的欢呼着。
苏明迁看着女儿盈满笑意的大眼睛,唇角扬起慈爱的笑容,抱着她坐了起来,轻轻给女儿捋顺睡得乱糟糟的头。
他转头望去,沈昔月坐在妆奁前,望着他笑的肩膀颤动。
苏明迁傻乎乎的跟着笑了笑,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好像今天妻女看到他都笑得格外开心。
……等等!
苏明迁笑容一僵。
这种感觉为什么有些熟悉
他低头望过去,杳杳靠他怀里捂着嘴巴,笑得像只小狐狸。
苏明迁飞快从暖炕上跳了下去,找了面镜子照,镜子里的他,嘴上涂着红红的唇脂,眼皮和眉心上也涂着唇脂,活像是唇脂成了精,一眼看去红彤彤的,他差点把自己都吓到了。
杳杳吭哧吭哧爬下暖炕,在父亲发怒之前,火速溜走了。
只要她跑的够快,父亲就抓不到她!
风雪初晴,空气里还有些冷。
大家已经在院子里清扫出一条路,杳杳去隔壁洗漱后,披着斗篷跑出来,好奇的在白雪砌成的过道里穿行,仿佛在走迷宫一般。
她看着周围快跟她一般高的‘雪墙’,忍不住觉得有趣,一个劲往前走。
杳杳个子小,又有高高的雪堆遮挡,没人发现她悄悄跑出了锦澜苑。
杳杳走了一会儿,望着偌大的苏府,一路朝着洛霞轩的方向走去。
听说府里来了贵客,她也想去看看贵客长什么样。
……
虞宝琳昨晚没睡好。
前半夜风声萧瑟,听起来鬼哭狼嚎的,虞念灵吓得直哭,她只能抱着虞念灵一直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后来虞念灵好不容易睡着了,她才刚躺下,外面就传来吵闹的声响。
她警惕的听了听,发现是苏府里来了客人,苏昶把客人安置到了洛霞轩。
虞宝琳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外面一直吵吵嚷嚷,她被吵的根本睡不着,后来好不容易消停了,却已经天光微亮。
虞宝琳越想越气,她在苏府怎么也算是半个主人,有正当的身份,可苏家一直让她住在洛霞轩里,洛霞轩好是好,可这是给客人住的地方,她和念灵怎么看都像是苏家的外人,那些人根本没将她看在眼里。
最可恶的是府里来了客人,苏昶竟然还要安排住在这里,她觉得烦不胜烦。
虞宝琳最近本就没有休息好,苏明迁马上就要上任为官了,她心里止不住的担忧。
当初她觉得苏明迁失忆了,什么都不会,跟个傻子差不多,就没费心思取假名,而是用了真名,现在时移世易,她怕苏明迁会去查她的籍贯。
如果被苏明迁查到她是罪臣之女,又是厉王府的婢女,恐怕会怀疑起她,暴露她的身份。
这些日子她辗转难眠,觉得提心吊胆的,却舍不得苏府的荣华富贵,不愿意离去。
外面又传来吵闹声,似乎是那位贵客睡醒了。
虞宝琳憋着一肚子气起了床,披了件衣裳,怒气冲冲的走了出去,想看看这位深夜扰她清静的客人究竟是什么人。
她如果再不彰显一下自己的地位,这府里的人恐怕就更不把她看在眼里了!
……
苏景耀心里惦记着那位住在洛霞轩里的贵客,早早就起床了,盥洗过后换上一身锦服,头戴冠帽,腰坠玉佩,看时辰差不多了,猜测贵客应该已经起了,就整理了下衣裳,抬脚走了出去。
他在洛霞轩门口等了一会儿,终于等到要进去送早膳的丫鬟。
他挡住丫鬟的去路,把早膳接了过去,摆摆手让丫鬟退下,自己亲自端了进去。
门口的护卫仔细询问过他的身份后才放他进去,他愈发觉得里面住的人不简单。
他远远望去,一名穿金戴银的女子正站在院子里赏梅,姿态优雅大方,单单是脖颈上的项链就价值不菲,更别提她鬓发上的那支如意簪,一看就做工精巧,镶嵌的每一颗宝石都熠熠生辉,是丹阳城里少见的稀罕物。
苏景耀唇角勾了起来,笃信对方肯定是个官夫人。
他唇角扬起温和的笑容,拎着食盒走了过去,“夫人。”
女子转过头来,露出姣好的面庞,柳叶弯眉,鼻梁高挺,眉宇间的神色透着几分霸道的蛮横。
苏景耀上前一步,拱手道:“我乃苏家大公子苏景耀,是来给您送饭的,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您”
女子折下一枝梅花拿在手里,闻言轻轻掀了下眼皮,没有搭理他。
苏景耀毫不气馁,稳稳拎着手里的早膳,笑容满面问:“夫人,您想在哪里用饭我给您端过去,我家厨子的手艺还可以,您等会好好尝尝。”
女子低头轻轻嗅了嗅梅香,冷淡开口:“放桌子上吧。”
虞宝琳款步走过长廊,心里打定主意,这次非得狠狠奚落那客人一番,最好经过此事能让苏昶意识到,她现在才是洛霞轩的主人,要么苏昶让她和念灵搬去更好的院落住,要么苏昶以后都不要再安排客人住过来。
她素来喜欢清静,一点都不想让人扰了她的清静。
虞宝琳走过拐角,端起主人家的气势,阔步向前走去。
她远远见苏景耀和一女子站在一起,那女子应该就是昨夜的客人。
虞宝琳边走边暗暗打量那女子身上的衣裳,那是上京最流行的云缎锦,以前祁凌风最喜欢她穿这种衣料,说摸起来顺滑松软,手感极佳。
想起祁凌风,虞宝琳盯着那女子身上的衣裳怔了怔神,待回过神来,那女子恰巧转过头来。
她抬头望去。
两人四目相接,脸色同时骤然巨变。
虞宝琳脚步猛地顿住,如遭雷劈的定在原地。
……尹青青!
往日的回忆一桩桩、一件件涌上心头,虞宝琳眼中涌起强烈的恨意,胸口剧烈起伏,眼底浮起猩红血丝。
一阵冷风吹起地上的残雪,她猛地回过神来,抬手遮住面容,一步步慌乱后退,手指一直打着哆嗦。
尹青青眼睛眯起,用力折断了手里的梅枝,脸上弥漫起一股杀意。
虞宝琳的样子就算化成灰她也不会认错!原来虞宝琳消失这么多年,是藏在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
苏景耀察觉到她面色的变化,被她身上的杀气震慑的往后退了半步,小心翼翼问:“您认识虞姨娘”
尹青青冷冷盯着慌乱转身的虞宝琳,“虞、姨、娘”
“是啊,她是我三叔的妾室。”苏景耀眼中闪过疑惑,不明白这两个人怎么会有交集。
尹青青根本不信虞宝琳会嫁给其他人,直接问出最想知道的问题,“她可有孩子”
她急需知道当年虞宝琳肚子里怀的那个孽种是不是还活着,这些年她想起此事就寝食难安。
苏景耀老实回答,“有个女儿。”
尹青青一下子掐紧了手心,“多大了”
苏景耀仔细想了想,“快满五岁了,生辰应该是在冬天。”
尹青青在心里算了算日子,周身霎时被煞气笼罩,眼神锐利的投向不远处的虞宝琳。
虞宝琳神色慌乱,大脑一片空白,飞快走出院子,没注意前面的路,跟迎面走来的杳杳撞到一块。
杳杳哎哟一声,猝不及防的摔在地上。
虞宝琳神色一动,大脑恢复了一丝清明,第一反应就是她一定要保护好她的念灵。
电光火石之间,她忽然把杳杳从地上抱了起来,亲昵的揽在怀中,转身挑衅的看了一眼尹青青,令尹青青看清她怀里孩子的面容,然后抱着杳杳飞快离去。
一眼都没看到里面的客人就突然被抱走的杳杳:“”
尹青青瞳孔一缩,目光紧紧的盯着她们,厉声问:“那个就是她女儿吗”
苏景耀一直紧张地观察着她的面色,闻言抬头看了一眼,只看到虞宝琳怀里抱了个女娃娃,已经转身离去,根本没看清楚面容。
不过能出现在洛霞轩里的只会是虞念灵,虞宝琳来苏府这么久,一直都摆着高姿态,除了虞念灵外,从来都没有抱过其他孩子,所以苏景耀毫不怀疑地点了点头道:“对,就是她。”
尹青青面色猛沉,眼中怒气横生,姣好的面庞都变得扭曲起来。
她把梅枝狠狠摔在地上,脚踩上去,用力碾碎花蕊。
“这么多年都不见踪影,原来是藏在这了,竟然还敢把孽种生下来!”
苏景耀见到她眼中的杀意,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虞宝琳把杳杳紧紧抱在怀里,飞快往前走,杳杳反应过来,用力挣扎起来,她不喜欢虞宝琳,才不想让她抱!
可虞宝琳将她抱的极紧,发现她想挣脱,还抬手捂住她的嘴,不断迈着步子往前走。
杳杳察觉到她的手一直在抖,面色很苍白,就像受到了巨大的惊吓一样。
虞宝琳抱着她一路走出洛霞轩,正遇到过来寻人的沈昔月。
沈昔月见杳杳被她禁锢在怀里,脸都憋白了,顿时面色一变,冲过来一巴掌狠狠扇在她的脸上,将杳杳抢了过去。
沈昔月心跳的飞快,确定杳杳没事后才定了定神。
虞宝琳脸被打的偏向一边,半张脸肿了起来。
沈昔月抬头冷冰冰的瞪向她,“别碰我女儿,我不管你待在这个家里有什么目的,但是你如果敢伤害我女儿,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她抱着杳杳转身就走,一刻也不想多待。
虞宝琳抬手摸了摸火辣辣的脸颊,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倏然笑了起来,眼神晦暗而没有光亮。
“我是不会伤害她,但别人会不会伤害她,我就不知道了……能替王爷的女儿去死,是她的福气。”
虞宝琳轻声喃喃着,阴沉低哑的话语很快就被风吹散了。
待到晌午后,城外的路竟然通了。
原来是尹青青派人去找知府,逼着知府派人去铲雪,上百名百姓忙了一上午,终于硬生生给她铲出了一条路。
尹青青一行人立即就要启程,一刻也不愿意多待。
苏昶这才派人通知各房,说厉王妃回家省亲,途经此地,路遇大雪,在苏借留宿了一夜,现在王妃即将启程,所有人到门口相送。
他之前不说尹青青的身份,是怕有人惊扰了对方,现在他们一行人要离开,苏家人自然得尽到地主之谊,出门相送。
众人得到消息,整座府里都沸腾了。
昨夜竟然有王妃住在他们苏府!
大家神色激动,纷纷挑出自己最好的衣服穿上,赶去大门口送行。
杳杳听闻昨夜留宿的贵客是厉王妃,不由愣了愣。
厉王妃不就是男主祁凌风的王妃么!
这可是个狠人啊!当初虞宝琳在她手里吃了不少暗亏,虞宝琳和祁凌风之间的感情也因为她从中作梗而误会丛生,如果不是虞宝琳果断带球跑,令祁凌风日思夜想,反而逐渐认清自己非她不可,说不定尹青青就成功将他们挑拨离心了。
尹青青身为书中恶毒女配,虽然不是好人,却也有可怜之处。
祁凌风对尹青青根本就没有感情,他就是利用她来做挡箭牌,保护虞宝琳的,他还利用她家里的关系在朝中结党营私,谋划谋反之事。
后来祁凌风利用完她,查到她当初陷害虞宝琳的事,顿时怒火中烧,赐了她一杯毒酒,还将她全家流放,简直是下场凄惨。
杳杳跟着沈昔月去了苏府门口,亲眼见到了尹青青。
原来这就是贯穿全书的挡箭牌!
她转着小脑袋四处看了看,虞宝琳称病没有出现。
杳杳不由遗憾,虞宝琳如果来了,她就可以看到情敌相见的壮观场面了。
虞宝琳前半生受尽委屈,最后成了的赢家,尹青青前半生受尽宠爱,最后却输的一败涂地。
这两人直到最后才知道谁才是祁凌风心里最重要的那个人。
可谓是纠纠缠缠、恩恩怨怨了一辈子。
杳杳忍不住疑惑,早上虞宝琳那么反常,难道是见到了尹青青
她满心疑问,可惜既不能问,也想不起更多的剧情。
裴元卿也没有出来,杳杳猜测他可能是怕这些人来自上京,会有人认出他来。
苏景耀站在人群里,眼神里闪烁着激动的光。
他从得知尹青青的身份后,就难以冷静下来,她竟然是王妃!这可是在丹阳城里可能一辈子都遇不到的大人物,这种机遇能有一次已经很难得了。
尹青青面色冷淡的跟苏昶告别,没理会其他人热情的注视,不耐烦的钻进了软轿,余光扫过站在后面的杳杳,眸光冷凝,看了眼身边的护卫。
护卫微微颔首,握紧了手里的刀,看向杳杳的目光里闪动着森冷的寒光。
苏景耀眼看着队伍就要起行,不甘心错过这样的机会,咬了咬牙,豁出去的扑向软轿,挡住轿帘,压低声音对里面的尹青青道:“王妃,我愿意为您效劳,只要您肯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做什么都行。”
尹青青挑眉看了他一眼,轻轻勾起红唇,仿若毒蛇吐信一般道:“我要你堂妹的命也行”
苏景耀眸色微动,吐出一个字:“行。”
尹青青嘲讽的笑了起来,眼神冰冷地看向杳杳,对他道:“留意你这妹妹和虞宝琳的行踪,我的护卫会在丹阳城里逗留几天,如果她们出府,你立刻去通知他。”
苏景耀干净利落地点了点头,没带半点犹豫。
虽然他不懂尹青青讨厌的明明是虞宝琳和虞念灵,为什么却要杀苏杳杳,但他没有多问,他只要照做就行。
尹青青深深看了他一眼,唇边笑意扩大。
苏昶听不清两人在说什么,见苏景耀莽撞的冲上前,就急忙道:“耀哥儿,你快回来!别惊扰了王妃!”
苏景耀看了尹青青一眼,低垂着头退了回去。
尹青青放下轿帘,冷冷的笑了。
什么狗屁姨娘,她跟虞宝琳斗了这么多年,最清楚不过,虞宝琳心比天高,根本就不可能委身给人做妾,这分明就是幌子,虞宝琳生的明明就是祁凌风的种!
尹青青靠在软轿里,用力揉了揉额头。
她至今都忘不了祁凌风得知虞宝琳失踪时的疯癫模样,这些年即使祁凌风对她再好,这件事都是她心里的一根刺。
别以为她不知道,祁凌风这些年一直在派人暗暗寻找虞宝琳,如果他知道虞宝琳给他生了个女儿,肯定要把虞宝琳带回去。
尹青青眼中闪过一缕怨毒,当年她察觉虞宝琳怀了身孕,就想尽办法想除掉她肚子里的孩子,可惜她失败了,还打草惊蛇,让虞宝琳给跑了。
虞宝琳狡猾多端,竟然跑到这样一个富商家里做妾室,难怪他们始终找不到人。
任谁能想到当年高高在上的虞大小姐会给人做妾呢祁凌风如果知道此事非得气疯了不可。
尹青青得意洋洋的想,也许是老天爷在帮她,祁凌风费尽心思都没有找到的人,她却得来全不费功夫。
既然如此,就别怪她狠心了。
虞宝琳和那个孽种都必须斩草除根。
只有彻底除掉她们,她以后才能安枕无忧。
她要祁凌风心里只有她一个,祁凌风是王爷,她就是王妃,祁凌风以后得登大宝,她就要做他的皇后!
尹青青幽幽笑了出来,眸子里的光森冷阴暗。
苏昶望着软轿走远,狠狠松了一口气。
可算送走了这尊大佛了。
说起那位厉王,他也听过一些传言。
厉王虽然姓祁,却是一位异姓王,只不过后来屡立军功,才被赐了皇姓。
他原名凌风,赐了皇姓后才成了如今的祁凌风。
苏昶不知道,杳杳却想起一段书里的剧情。
其实祁凌风对冠以皇姓一事表面感恩戴德,实则心里厌恶至极,这也是他想要造反的原因之一,他觉得这是一种侮辱,是他无能的表现。
他暗暗下定决心,他要成为至尊,让整个天下都冠以他的姓。
杳杳忍不住感叹了两声,男主就是男主,别人觉得赐皇姓是一种荣耀,他却觉得是一种屈辱。
杳杳觉得有些冷,抱着暖炉颠颠跑去找裴元卿。
裴元卿的屋里一片暖意,他坐在火笼旁,手里捧着一本书,目光却没有落在书上。
他没想过京中会来人,更没想过京中的人会住到苏府。
他这几年其实已经很少想到上京的事,可每次想起来,仍会觉得心中闷痛,只是不再那么愤慨,随着年龄渐大,他一直在尝试着去理解父皇的做法。
他伤心,却不想怨恨。
杳杳推门跑进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裴元卿垂下眼眸,敛起眼中的情绪,把目光落在手里的书上,假装在认真看书。
杳杳跑过来,看到他手边摆着一盘糕点,自然而然的张了张嘴巴。
裴元卿掰了一块芙蓉糕喂进她嘴里,杳杳慢吞吞的吃了,裴元卿又喂她喝了两口清水,给她擦了擦嘴边的碎渣。
杳杳轻轻眨了眨眼睛。
裴元卿刚来的时候,给她喂糕点都是整块塞进她嘴里,一点都不会照顾人。
后来她有几次差点噎到,裴元卿才渐渐学会怎么照顾她。
现在他已经能做的流畅又自然了,好像把照顾她刻进了骨子里一样,而杳杳也习惯了被他照顾。
他们早就已经彻底存在于彼此的生命里。
裴元卿见她一直盯着自己,把目光从书里移开,抬眸看她,“怎么了”
杳杳在他旁边的毛毯上坐下,嘟了嘟唇说:“我有些担心庄子里,雪下的这么大,不知道那些佃户和庄稼怎么样了。”
裴元卿嘴角牵起一丝笑意,捏了下她的脸,“雇主大人很负责嘛。”
杳杳推开他的手,气哼哼道:“我是认真的!”
裴元卿斜倚在旁边的桌上,翻过一页书,“等路通了,我陪你去看看。”
杳杳露出笑脸来,倚到他身上,软糯地唤了他一声:“哥哥!”
裴元卿掀了下眼皮,“怎么了”
杳杳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我觉得你特别好!”
她不知道裴元卿的身世究竟是什么样子,她只知道裴元卿是她的元卿哥哥,无论他是谁,都只是她的元卿哥哥。
裴元卿哼笑了一声。
杳杳又说:“好人是会有福报的。”
裴元卿翻书的动作一顿,他的福报不会就是这个小丫头吧
第43章
冰雪渐渐消融,杳杳在屋子里待了三天,望着外面愈发晴朗的天气,有些待不住了。
她心里一直惦记着庄里的佃户们,眼看着路上的积雪差不多都融化了,忍不住去找母亲,提出想去庄子里看看。
沈昔月斟酌过后同意了,她也有些担心庄子里的情况,只是有事忙走不开,她不放心让杳杳和裴元卿两个小孩子过去,便让窦嫣跟他们一块过去,还命人准备了一车棉衣,是给佃户们准备的,遇到这样的事,最苦的还是贫苦百姓。
临行前,沈昔月摸了摸杳杳的脸颊,叮嘱道:“今天你哥哥和外公他们会回来,傍晚时你爹爹会去接你们,然后带你们一起去城门外迎他们,我会在家给你们准备晚膳,这是你哥哥第一次参加科考,咱们好好给他庆祝一番。”
杳杳开心的蹦了两下,“也要谢谢外公和大表哥!”
沈昔月莞尔,“当然。”
杳杳抱了抱娘亲,沈昔月亲了亲她的面颊,将她送到了马车上,望着他们走远。
三人乘着马车一路朝着城外驶去。
杳杳掀开帘子沿路看过去,路上的冰雪都消融了,化成水滴,滴滴答答的从树梢、屋檐滴落,路边的大树被风雪压倒了不少,地上都是融化的雪水,混着泥土,泥泞四溅。
抵达庄子后,管事迎了出来,愁眉苦脸的带他们往里面走。
这场大雪让不少佃户遭受了损失,有些房屋被大雪压垮了,有些家里的畜牧被冻死了,庄子里一片愁云惨淡,管事也愁眉不展。
杳杳挨家挨户把棉衣派发下去,送到有需要的人手里,然后组织大家帮受损的人家修缮房屋,鼓励他们,只要大家齐心齐力,一切都会变好的。
大家见主家心里惦记着他们,路一通就赶来看望他们,像找到了主心骨,庄子里恢复了几分生机。
几人路过一户人家,一名老妪正在绣花,他们进去送棉衣,窦嫣被桌子上的绣品吸引,拿起来惊奇地看了两眼,诧异问:“这是双面绣”
老妪笑着点了点头,“对,是双面绣,年轻时跟我娘学的,现在年纪大了,没办法去田里干活,就做些绣品拿出去卖,补贴一下家里。”
“你这手艺若是去绣坊,一个月能拿不少工钱呢。”
“年纪大了,老眼昏花,就不去跟那些年轻人争了,少挣一点就行了。”老妪笑容可掬道。
窦嫣态度敬重道:“老人家,你可不可以教我我可以付银子。”
“你是杳杳小姐的姐姐,不用给银子。”老妪不以为然道:“你如果喜欢就留下来看看,其实不难的,我指导你几句,你应该就能学会。”
窦嫣犹豫了一下,见管事一直跟着杳杳和裴元卿,庄子里又都是熟人,便点了点头,留下学了起来。
杳杳对女红是半分兴趣也没有,把剩下的棉衣送完,就拉着裴元卿蹦蹦跳跳的去找庄子里的小孩玩。
庄子里又渐渐响起了欢笑声,家家户户里的老弱妇孺们都穿上了棉衣,忍不住露出欢颜,修缮房屋的一群人敲敲打打,干的热火朝天。
杳杳玩了一会儿,跟着庄子里的小孩们跑去山上捡地皮菜,裴元卿作为这些小萝卜头里最大的一个,只能认命的背上竹篓,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
一行人慢吞吞地往山上走,杳杳第一次捡地皮菜,觉得十分新奇,她听说这种地皮菜炒鸡蛋很好吃,她想带些回去给大家炒来尝尝。
裴元卿跟着他们一路走走停停,意兴阑珊望着周围的景致。
林子里一片寂静,安静的有些出奇。
裴元卿眼皮动了动,忽然警惕的看向周围,身体下意识靠近杳杳。
刹那间,一名黑衣人突然从树上跳了下来,手里拿着锋利的长刀,直直的挥向蹲在地上捡地皮菜的杳杳。
“杳杳!”裴元卿瞳孔一缩,大叫一声,扑过去推开杳杳。
杳杳看着近在咫尺的刀刃,双眼瞪圆,满脸惊骇。
裴元卿胳膊上被划了一刀,鲜血霎时冒了出来。
杳杳懵了一瞬,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待反应过来,赶紧扑向裴元卿,眼里沁出泪来。
周围的小孩子们惊叫出声,朝着四面八方跑过去。
“啊——呜呜——”
黑衣人踹走脚边一个碍眼的孩子,小孩摔在地上,哭的涕泗横流,爬着往前跑。
又有两名黑衣人从另一棵树上跳了下来。
他们手里挥着刀,齐齐朝杳杳逼近,满地乱爬的小孩们十分碍事,不时挡住他们的去路,他们攥紧手里的刀,眼中闪过一抹不耐烦的杀意。
杳杳发现这些刺客一直死死盯着她,显然她才是他们的目标。
她看了眼吓得惊慌失措抱在一起哭成一团的小孩子们,又看了眼受伤的裴元卿,咬了咬牙,泪眼婆娑的爬起来,朝着相反的方向跌跌撞撞的跑了过去。
她不能连累大家,更不能连累元卿哥哥!
“站住!”黑衣人大喝一声。
裴元卿心里一急,搬起手边的石头砸向黑衣人,拔腿追了上去。
杳杳两只小腿奋力向前扑腾着,可山上的积雪才融化,道路泥泞不堪,她往前跑了一段距离就不小心踩在了一块碎石上,身体一歪滑倒了,顺着山坡往下滚了几圈,跌的迷迷糊糊,沾了一身泥。
裴元卿心头跳了跳,冲过去拎起她的衣领,把她甩进背后的竹篓上,一刻不停的向前冲。
回庄子的路被黑衣人挡住了,他们只能朝着另一个方向跑。
杳杳顾不得摔疼的身体,急道:“哥哥,他们要杀的人是我,你把我放下,快逃!”
“闭嘴。”裴元卿背着她健步如飞的向山下大步跑去。
黑衣人在后面紧追不舍,长刀劈砍着挡路的树枝,咔嚓声不断传过来,震动着人的耳膜。
杳杳坐在竹篓里,觉得自己都快飞起来了,耳边都是咻咻的风声。
裴元卿脑子飞快转动着,一边躲着黑衣人,一边专挑狭小的地方钻,他们两个腿短,根本跑不过那些黑衣人,唯一的优势就是灵活。
黑衣人们咬紧牙关,步步紧逼的跟在后面,他们选择在山上下手,就是觉得这里人少方便动手,没料到两个小崽子滑不溜秋,在树杈间钻来钻去,身手十分灵敏,想抓起来还真不容易。
裴元卿急促的喘息着,拼尽全力往前奔,黑衣人手里的刀刃几次跟他们擦肩而过,削掉了他一缕头发。
这些人显然是有备而来,他们身手了得又训练有素,绝对都是练家子。
裴元卿没时间思考这些人为什么要杀杳杳,因为每一次摔倒都可能会使他们两个丧命,他只能聚精会神的盯着前路,尽量把每一步都迈得极稳。
“臭丫头!你们跑不掉的!”
“砰——砰砰!”
寒风掠过耳畔,裴元卿往前跑了一段距离,听到身后传来几声黑衣人的怒骂声,杳杳嘴里咕哝着什么,他疑惑的用余光瞥了一眼,瞬间脚底打滑差点摔倒。
杳杳竟然随身带着弹弓!
她坐的竹篓底下竟然还装着山核桃!
她正用弹弓把一个个核桃射向那三个黑衣人,嘴里发出‘砰砰砰’的声音。
小丫头极损,射人的时候专挑眼睛射,黑衣人一边躲闪,一边还得小心脚下打滑的山坡泥泞,几次摔了个狗吃屎,一不小心还会被核桃打个乌眼青,气得一路破口大骂。
这给他们争取到了一些逃跑的时间,黑衣人追捕的速度不得不放缓,裴元卿见杳杳没危险就继续奋力往山下冲去,这次专挑山坡陡、地又滑的地方跑,害得黑衣人摔了一次又一次。
“砰——”杳杳每一下都打得极准,她一边把一颗颗核桃打出去,一边自夸起来,试图让自己不要那么害怕。
“杳杳可真厉害,不愧是用弹弓打杏子吃的小能手。”
“砰……吃杳杳一核桃。”
“杳杳真大方,他们要杀杳杳,杳杳还请他们吃核桃。”
其中一个黑衣人被核桃砸了一次又一次,在地上摔了一次又一次,耳边听着她嘀嘀咕咕的声音,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他忽然气急败坏起来,大喝一声,抬手将手里的刀远远地甩向他们。
刀刃破风而来,杳杳惊叫起来,“哥哥!”
裴元卿回头望去,只来得及带着杳杳扑到旁边的滑坡上,他们顺着滑坡滚落,半路竹篓磕在石头上碎成两半。
裴元卿赶紧把杳杳从里面抱了出来,将杳杳护在怀里,杳杳紧紧抱着他的脖子,将脸埋在他的颈窝,周遭飞沙走石,后面的黑衣人也顺着山坡滑了下来,一路紧追不放。
他们一直滚到山脚下,裴元卿的后背撞在石头上才停下来。
这一下撞的极重,裴元卿大口喘息着,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滚落。
杳杳焦急地抬头看他,瞬间红了眼眶,“哥哥!”
裴元卿从剧烈的疼痛中缓过神来,把她的头按回怀里,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朝着山脚下的马车跑去。
只要能跑到马车上,他们就有逃生的机会。
裴元卿心跳砰砰直响,他抱着杳杳拔足狂奔,不顾一切的冲向官道。
杳杳忍不住哭了出来,不敢发出声音,只紧紧抱着他的脖子,红着双眼瞪着追在身后的那些黑衣人。
眼看着马车就在眼前,裴元卿心中一喜,攒足劲向前奔去。
他抱着杳杳靠近马车,突然心生警惕,脚步迟缓下来。
裴元卿屏息凝神,定睛细看,没见到车夫的踪影,却发现马车下有一滩血迹。
裴元卿瞬间面无血色,猛地停下脚步。
他慌忙向后退去,马车里突然又冲出两名黑衣人。
裴元卿心里咯噔一声,转身就想往回跑,可后面那三名黑衣人已经追了过来,将他们两面夹击,围堵过来。
裴元卿血液一瞬凝固,有一种走至绝路的荒唐感,可怀里沉甸甸的重量却提醒着他,他还不能放弃。
杳杳眼睛湿漉漉的靠在他的肩膀上,两只手紧紧抱着他的脖子,冰凉的脸颊贴着他的肌肤。
黑衣人手里的刀泛着凛凛寒光,一步步逼近。
杳杳声音颤抖着,打着哭嗝跟他们商量,“你们就杀我一个,别杀我哥哥好不好”
裴元卿双手下意识将人抱紧,不动声色的一步步后退到马车旁,倏然猛地撞向拴着马车的马。
马受了惊吓,快速朝前跑去,那两名刺客被冲散,让出一条路来。
裴元卿趁机抱着杳杳飞速朝前奔去,明知逃不开,依然拼尽全力一试。
哪怕能多跑一步,哪怕能让杳杳多活一刻,就能多一丝希望。
“站住!”黑衣人大吼一声:“你现在把她放下我们就饶你一命!不然连你一块杀!”
裴元卿脚下片刻也不停,迈着大步不断往前冲。
“哥哥……你把杳杳放下吧呜呜……”
裴元卿听着杳杳软糯的哭声,一颗心控制不住的疼了起来。
这时,前面忽然传来踏踏马蹄声,裴元卿抬头望去,眼中一瞬间迸发出希望的光芒,脚下跑得更快。
苏明迁骑马而来,见此情形瞳孔猛的一缩,他飞快打马冲了过来,“快上来!”
裴元卿边跑边伸出手,苏明迁一把拽住他的手,用力将他们拉到了马上。
他顾不得问发生了什么,勒紧缰绳调转马头,挥着马鞭往前跑,“驾!”
为首的那名黑衣人眼睛一眯,依样画葫芦,像之前那个黑衣人一样,动作飞快地将长刀甩了出去,长刀横扫过马蹄,马儿跌倒,三人从上面摔了下来。
苏明迁心底发寒,就势捡起地上那把长刀,紧紧攥进手里。
他看了一眼爬起来的裴元卿,声音里带着一抹决绝,“快带杳杳走。”
裴元卿抬起头,这一刻他们默契的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想法,目光同样坚定。
裴元卿点点头,把杳杳扛到肩膀上就朝前冲去。
无论如何都要让杳杳活下去!
苏明迁横刀挡住那五名黑衣人。
黑衣人们没想到一个小丫头这么难解决,不由暗暗咬牙,他们已经损失了两把刀,现在只有三个人手里有刀,心里都急了起来,下手愈发狠辣,毫不犹豫的冲向苏明迁。
苏明迁只有一个人,对方却有五个人,他能做的只有多拖一刻是一刻。
他双目赤红,大吼一声,举起刀冲了过去。
裴元卿抱着杳杳向前跑,脑袋飞快思索着,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一条走笔直的官道,这条路更平坦,可是也一览无遗,黑衣人轻易就能找到他们,路上人烟稀少,一眼望去连个人影也没有,恐怕没有人能帮他们,现在是冬天,草木都光秃秃的,连个能躲避的地方都没有。
他和杳杳唯一的优势就是身子小够灵活,在这样平坦而宽敞的官道上他们讨不到丝毫便宜,很容易就能被那些黑衣人追上。
裴元卿抿紧唇角,选择了另一条路,拐弯冲到了庄子旁边的那座山上。
他记得曾经看到这座山上有炊烟,而且从那些炊烟的情况来看,山上住的人可能不在少数。
他想赌一把,赌这座山上有人住,赌赢了至少还有活着的希望。
苏明迁本就是个书生,哪怕手里有刀,也难以抵挡几个回合,更何况对方还有五个人,他拼尽全力伤了一名黑衣人的手臂,不一会儿功夫就被掀翻在地。
苏明迁倒在地上咳出一口血来,眼前阵阵泛黑。
黑衣人们抬脚就想去追人,他翻过身,用力抱住为首那个黑衣人的腿,不让他离开。
黑衣人眼中浮起狠厉的阴霾,抬起手里的尖刀就想刺向他的背部,可想起王妃叮嘱过,只杀这个小丫头和虞宝琳,尽量不要把事情闹大,免得会引起王爷的注意,他犹豫了一下,改为用刀柄用力的砸在他身上,一脚把他踢开。
苏明迁身体飞出去,脑袋重重的磕在石头上,挣扎着失去了意识。
杳杳趴在裴元卿的肩膀上看到这一幕,眼泪霎时喷涌而出,尖叫大喊:“爹爹!”
裴元卿咬紧牙关,没有回头,带着杳杳继续朝山上奔去。
山林掩映,他带着杳杳飞快穿梭在林间,其实他早就已经精疲力竭,却强撑着一口气不断的往前逃,渐渐连双腿好像都变得麻木了。
杳杳上气不接下气的呜呜哭着,哀声恳求:“呜呜哥哥,你把我放下吧,杳杳不想让你死。”
裴元卿笑了一下,把她往上颠了颠,边往前跑边想,不但这一刻他放不下,这辈子他可能都放不下这个小丫头了。
黑衣人已经从山脚下追了上来。
裴元卿毕竟只有十岁,就算跑得再快也难以跑过五个训练过的刺客,跑到半山腰就被追了上来。
黑衣人一刀砍过去,噌的一声,在地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
裴元卿抱着杳杳狼狈的滚了一圈,堪堪躲过。
屏息间另外几名黑衣人也扑了过来。
裴元卿和杳杳咬咬牙,扑向旁边歪斜的大树,合力推了起来,那棵大树本就被大雪压倒了大半,树根拔出地面,竟然被他们推动了。
大树倒下,暂时挡住了那几名黑衣人的路,裴元卿用力踹了一脚,大树朝山下滚去,黑衣人吓得四散,不得不慌忙朝旁边避开。
裴元卿飞速观察着周围的地势,带着杳杳往临近小溪的方向冲去。
其中一名黑衣人踩着大树飞身而来,冲他们高高举起手里的长刀,杳杳用力把手上的弹弓砸到他脸上,砰的一声,那弹弓是铁做的,打人极疼。
黑衣人捂着眼睛哀嚎一声,痛苦尖叫。
裴元卿借机扛着杳杳抓住一根粗壮的树枝,荡了起来,掠过底下的小溪,跳到了对岸。
他脚踩在淤泥里,一时挣脱不开,身体脱力的摔在地上。
裴元卿痛苦地蜷缩在小溪边,溪水浸湿了他的头发,他脑海空白的几息,恍惚间想起自己当初也是在相似的地方被苏昶捡回去的。
这一刻他无比痛恨自己的弱小,每一次遇到刺客他都只能逃。
黑衣人们紧追不舍,踏着结冰的溪水又追了过来。
裴元卿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晃了晃头,踉踉跄跄的站起来挡在杳杳面前,像一只被逼至绝境的幼狼一样狠狠盯着对面的敌人。
“小子,你不是很能逃吗怎么不逃了”黑衣人追了这么久,早就怒火中烧,决定连这个小子一并杀了干净。
裴元卿急促地喘着气,目光锐利的盯着为首那个黑衣人的脖子,决定就算死也要狠狠咬他一口。
杳杳牢牢握住他的手,这一刻忽然觉得一点都不怕了。
一触即发之际,一阵悠扬的口哨声突然传来。
几人转头望去,只见一人坐在溪水旁,手里拿着一根竹竿,冰面上凿出一个洞,竟然正在钓鱼。
他吹响口哨后,一只鹰隼横空掠过,挥动着翅膀飞向山顶。
裴元卿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激动的朝着那人喊:“李叔!”
坐在河边钓鱼的人正是戏楼里的武生李忠,裴元卿上次就是看到他进了这座山,才知道山里住着人的,没想到他悄悄在这。
裴元卿心里的那根弦倏地一松。
他赌对了!
李忠抖了抖手里的鱼竿,抬起头来,“你们把我的鱼都吓跑了。”
为首那个黑衣人冷笑一声,耐心告罄,杀意凛然的提起手里的刀,“又来一个送死的,既然你们认识,那就一起上黄泉吧!”
他一摆手,两名黑衣人跟着他冲向李忠,剩下的两个转身要先砍了杳杳和裴元卿。
裴元卿眼疾手快的拎起杳杳,旋身躲到树后,搬起一块石头用力的砸了过去,然后让杳杳踩着他的肩膀爬到树上。
裴元卿抬头望去,李忠动作飞快,已经抢了其中一名黑衣人的刀,一刀砍了过去,将其中一名黑衣人逼得后退数步,吐血倒地不起。
裴元卿眼睛猛的亮了起来,他果然会拳脚功夫!比他想的还厉害!
黑衣人的紧追不舍,却容不得他多想。
裴元卿利用灵活的身体围着树转,不时搬起石头砸向那两名黑衣人,树下就是冰面,踩在上面走得过急就会滑倒,黑衣人不像小孩子身体那样灵活轻巧,追的万分艰难,还要时不时躲避砸过来的石头。
裴元卿也不跟他们硬杠,就一直转来转去拖延时间,他们追的猛,他就上窜下跳,他们追的缓,他就围着树绕来绕去。
杳杳在树上拽了根长长的树枝,不时伸过去捅树下两名黑衣人,还是专门挑眼睛捅,把两名黑衣人气的火冒三丈,他们眼睛本就被核桃砸成了淤青,现在这个臭丫头还对他们的眼睛动手。
那两名黑衣人眼看着一时半会抓不住这两个小崽子,只能转而先去杀李忠,只留下一人跟他们周旋,免得两个小崽子趁机逃了。
裴元卿担忧的朝李忠看过去,怕他一个人对付不了这么多,会连累到他。
他正思考着对策,陡然发现李忠以一敌三竟然也不见惊慌。
那柄长刀在他手里仿若一柄软剑一样灵活自如,挥、砍、拍、砸,他每一下都用着巧劲,气势十足,比他在戏台上还要威风,仿若真正的大将军一般,既猛又凶。
裴元卿眼中闪动着光芒,他也想变得这么强,也想能够保护自己身边的人!
踏踏的脚步声从山上传来,鹰隼翱翔于天际,俯身而下,竟然带着一群人冲了过来。
那些人身穿短打,身体强壮,手里拿着木棍和刀枪,很快跟那几个黑衣人打了起来。
裴元卿心中一喜,万分惊喜的看着这群突然出现的人。
黑衣人眼看情况不妙,想逃已经来不及了。
周遭都是杀伐声,寒风凛冽,吹的人脸颊泛疼。
裴元卿见局面被控制住,悬着的那颗心总算落定,身手把杳杳从树上抱了下来。
杳杳紧紧抱住他的脖颈,哭的双眼红肿,脸颊泛白,脱力的倒在裴元卿怀里晕了过去。
……
这一夜苏家灯火通明。
先是苏景毓在城外久未等到杳杳他们,也不见苏明迁的踪影,不得不回到了府里,想跟母亲说一声派家丁去找找。
回到府里他才发现,锦澜苑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窦嫣面色仓皇的带人把昏迷不醒的苏明迁抬了回来,
据她所说,杳杳和裴元卿在庄子里失踪了,与他们一起上山的孩子哭着跑回去说他们遇到了黑衣人,那几名黑衣人不知道为什么想要刺杀杳杳,追着杳杳和裴元卿跑了,
那些孩子说的颠三倒四,哭的声音含糊,大人们问了半天才大致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窦嫣得知情况后,立马焦急的带人四处寻找,他们在山上找了一圈没找到,又去了庄子外面找,紧接着在山脚下发现了昏迷不醒的苏明迁,苏明迁脑后磕了一个大包,身上也有不少伤口,旁边还有一匹没了气息的马,看起来是经过了一番恶战。
他们在那附近没有发现杳杳和裴元卿的踪迹。
窦嫣只能先把苏明迁送回府,回来给大家报信,留下庄子里的人继续四处寻找杳杳和裴元卿。
沈昔月听后膝下一软,差点撅过去。
苏昶面容肃冷,立即召集来家丁,要带家丁出去找人。
还未等他们出发,裴元卿就满身伤的出现在门口。
他怀里抱着晕过去的杳杳,身上湿透,一身是血的走了进来。
众人全都一惊,霎时眼眶通红。
整座府里彻夜未眠,大夫们进进出出,一盆盆血水从屋子里端出去。
大房和二房的人都赶了过来,围在院子里。
苏景耀惊慌的走来走去,不安的咬着指甲,这一刻他才感觉到心虚和后怕。
夜色浓稠,直到天明时分,锦澜苑里才渐渐安静下来。
幸好大家都没有伤到致命的位置。
苏明迁脑后的伤有些严重,不过出血不多,养一段时间就能恢复。
杳杳身上都是些跌伤、蹭伤,晕过去主要是因为情绪太激动又惊吓过度,小小身体有些支撑不住,回来后还发起了高烧。
其中数裴元卿伤的最厉害,他胳膊受了刀伤,又一路摸爬滚打,身上小伤无数,胳膊上的伤口撕裂,回来的路上他都是单手抱着杳杳,另一条胳膊都快没有知觉了。
令人惊讶的是他竟然没有昏过去,就这样一路强撑着回到了苏府,直到大夫确定杳杳没事,他才阖上双眼昏睡过去。
沈昔月站在床边,泪流满面。
裴元卿身上的衣裳已经被鲜血染透,杳杳却被他保护的很好,身上只是一些小伤。
她想不通他们只是出去一趟,回来时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为了方便照顾他们,沈昔月把他们三个安置在了一个屋里,现在她看不到哪一个都无法安心,只想时时刻刻守着他们。
苏景毓和窦嫣也寸步不离的陪她守着,直到他们三个情况稳定下来,杳杳退了烧,一天一夜已经过去了。
夜色再次来临,他们趴在榻边、桌子旁满身疲惫的睡了过去。
这一觉所有人都睡得很沉,深深的跌进了一个相同的梦境。
虞宝琳莫名其妙的出现在大家的梦里。
她先是天之骄女,然后跌落尘埃,成了厉王府里的一名婢女。
大家如走马观灯一般,看到了她和祁凌风纠缠数年的感情,也看到了虞宝琳和尹青青两人的争斗。
虞宝琳和祁凌风一路分分合合,直到虞宝琳不堪忍受,怀着身孕偷偷离开了王府。
紧接着画面一转,他们梦到了苏明迁。
他们亲眼见到了苏明迁落水的过程,见到苏明迁回来时还给未出生的孩子买了个拨浪鼓,然后目睹拨浪鼓沉入水底,苏明迁被水冲到了岸边。
梦境里,从王府逃跑的虞宝琳再次出现。
她身上盘缠用尽,正走投无路之时,在河岸边发现了生死不明的苏明迁。
她先是试探着踹了苏明迁两脚,确定他昏死过去后,搜刮走了苏明迁身上的财物。
她揣着银票转身离去,过了一会儿又折返回来,她靠近看了看苏明迁身上的衣裳,在原地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做了决定。
她用苏明迁的银子置了间屋子,然后雇人将苏明迁抬了过去,随意的扔在厢房里,她又用苏明迁的钱给了隔壁邻居家半两银子,让他们照顾苏明迁,然后就没再看苏明迁一眼,任由他自生自灭。
随后,大家看到了苏明迁醒来后被她欺骗的全过程,她先是撒谎,又一次次圆谎,渐渐把谎言编织的天衣无缝。
梦里的画面很快再次转换,大家梦到了那天虞宝琳和尹青青相见的全过程,亲眼看到虞宝琳是怎么祸水东引,让尹青青误会杳杳才是她的孩子。
众人在梦里义愤填膺,恨不能手撕了她,可很快他们就在梦里看到了让他们一颗心几乎都要裂开了的一幕。
他们看到梦里那些刺客得了手,杳杳的年纪终止于五岁。
众人骤然惊醒,眼中俱是泪意翻涌,一时间痛得无法呼吸。
裴元卿惊坐起身,扯动了身上的伤口。
他捂紧疼痛的胳膊,这种疼痛却让他清醒过来,提醒着他什么才是真实。
杳杳没事,还好好活着,安然睡在暖炕上。
裴元卿以手抚额,久久没有抬头,努力梳理着梦中的情形。
梦里的他和杳杳没有定下婚约,他一个人住在苏昶的院子里,平时很少出门,跟苏家人没有往来,跟杳杳也根本不熟悉,所以杳杳遇刺时,他根本就不在场。
裴元卿想到这里,双手颤抖着,痛苦的抱住头,无法忘记梦里看到杳杳停止呼吸那一刻摧古拉朽的痛苦。
他心里第一次无比感激这个婚约,不然他也不会搬到锦澜苑来住,不会跟杳杳朝夕相对,更不会改变今日的结局。
他已经无法想象自己会失去杳杳了。
稍微一想,就心神具痛。
众人缓了半天,才渐渐从痛苦的梦境中抽离,谁都没有说话,一颗心又沉又闷。
他们面面相觑,除了第一次做梦的裴元卿和苏明迁,其他人都很快意识到他们做了相同的梦境。
也许是上苍怜惜杳杳,才让他们梦到这一切。
一步步避开了原本既定的命运。
他们不自觉朝杳杳靠了过去,定定看着她,眼中俱是饱含泪意。
杳杳因为惊吓过度,在睡梦中也不自觉紧紧蹙着眉,面色透着脆弱的苍白,身体微微蜷缩着,让人看了心疼。
清晨的阳光从轩窗照进来,柔柔的洒在杳杳的身上,她脸颊白嫩,睫毛长长,看起来干净而纯净,让人看了愈发觉得心痛难忍。
杳杳睁开眼睛,就看到大家泫然欲泣地围着她。
刚刚梦到鸡腿被哥哥抢走而气醒的杳杳:“”
沈昔月含泪将她抱进怀里,其他人也泪光闪闪的轻轻摸了摸她的小手,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她是一个易碎的瓷瓶一样。
“杳杳,永远不要离开我们。”沈昔月声音哽咽。
其他人也眼眶红红,看向杳杳的目光微微颤动着。
杳杳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忽然间福灵心至。
崽明白,大家一定是太喜欢崽了!
都怪崽太可爱!
第44章
杳杳喝了点粥,刚发完高烧身体还很虚弱,在众人的注视下,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众人看着她恬静的睡颜,忍不住暗自垂泪,心痛的无以复加。
苏明迁心中怒火中烧,立即就想要起身去找虞宝琳算账,可他眼前一黑,又跌回床上,脑子里画面纷乱,以前的记忆和梦中的一切交织闪现,让他头痛欲裂。
沈昔月赶紧把他扶回去躺好,掏出帕子,为他拭去额头上的汗珠。
沈昔月明白他想做什么,叹了口气道:“不用去找虞宝琳了,虞宝琳在杳杳出门后就带着虞念灵逃跑了,我去看过了,她几乎把洛霞轩洗劫一空,值钱的东西都带走了,父亲派人去追也没追上,她应该早就做好准备,可能已经跑远了。”
苏明迁愤怒的捶了下床,“她分明是利用杳杳引开那些刺客,给她自己创造逃跑的机会。”
虞宝琳着实可恶,不但欺骗他、利用他,还破坏他与家人的感情,甚至还要害他的女儿!
她一心只顾她自己和女儿,根本不顾其他人的死活,一切以自己为中心,实在是阴险至极,自私自利到了极点。
沈昔月皱眉道:“事已至此,我们很难找到她了。”
厉王派了那么多人马都找不到她,他们想要找到她实属是海底捞针。
窦嫣红着眼眶气愤道:“希望能从那几名刺客嘴里审出幕后真凶是谁,将人绳之以法。”
裴元卿听到她的话后,心里却有一股不好的预感,他见过很多权贵,知道在尹青青这样的人眼中,那几名刺客的性命根本就不值一提,在她派他们去暗杀的那一刻,她就不会允许他们有出卖她的机会。
还不等裴元卿提出自己的想法,苏昶派去衙门盯着的人就回来禀报,那几名刺客在狱中自尽了。
众人沉默下来,屋子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他们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权贵的可怕之处。
他们明知道凶手是谁,却一点证据都没有。
苏景毓一步步从屋子里走出去,站在屋檐下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冷风一点点吹落在他身上,令人寒冷彻骨。
他拳头握紧,赤红着双目,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他会努力考科举,一步步往上爬,绝不让他们一家再任人欺凌。
那些上位者如果有恃无恐,那他就爬到跟他们同样的位置。
无论背后动手的人是谁,他都绝不会放过,哪怕是厉王妃,哪怕是厉王,早晚有一天他一定会给妹妹报仇的!
屋子里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众人痛苦的沉默着。
裴元卿脸上笼着一层寒霜,沉吟许久,开口道:“这件事不能就这么轻易算了,至少要保证他们不会再来伤害杳杳。”
苏明迁忍着脑后的剧痛,抬头问:“你觉得该怎么做”
他见过裴元卿在危机时刻是怎么护住杳杳的,知道他遇事冷静又有决断力,没有因为他年纪小就忽略他的意见。
裴元卿抬头,双目沉□□:“去报官,状告虞宝琳在你失忆期间行骗,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跟她根本就没有关系,虞念灵也不是你的孩子,更要状告她不但在苏家行骗这么久,还卷走了苏家的财物,不问自取是为贼,就告她偷窃。”
沈昔月攥着帕子,眼睛微亮道:“刺杀的事我们没有证据,这件事却证据充足,府里的人都能作证,足以将她定罪,说不定还能引出她是厉王府逃奴的事,这样不用我们去找她,就会有官兵追捕她。”
裴元卿点点头,“尹青青知道刺杀没有成事,肯定还派人暗中留意着这里的情况,如此一来,她就会知道自己被虞宝琳设计了,也会知道杳杳根本不是虞宝琳的女儿,那样杳杳就安全了。”
裴元卿抿唇道:“尹青青得知真相后必定恼羞成怒,不会放过虞宝琳,不如就让她们狗咬狗。”
她们二人相斗了那么多年,再见面肯定要斗个你死我活,与其他们亲自动手,倒不如让她们拼个鱼死网破,反正她们都有份害杳杳,谁也不比谁干净。
他们虽然知道真相,但得知真相的方式太过匪夷所思,根本没办法说出来,不如索性躲在暗处,韬光养晦,早晚都会有报仇的一天。
苏明迁和沈昔月闻言眼睛亮了亮,立马着手去办。
苏明迁身体不便,于是亲手写了封状纸,让苏昶带去衙门状告。
苏昶也没闲着,他思量一番后,暗中派人在府里清查,那些刺客能那么精准的找到杳杳,极有可能是有人给他们通风报信,说不定内应就在苏府当中。
如果苏府里有这样的毒瘤,就一定要揪出来。
苏府风声鹤唳,杳杳对这一切却浑然不知。
她醒来后发现爹爹还在沉睡着,裴元卿已经搬回了自己的屋子里。
她彻底退了烧,恹恹的趴在枕头上,看向躺在旁边的苏明迁。
苏明迁这几天想起了不少过往的记忆,思绪太过混乱,脑后的伤口也一阵阵的泛着疼,大多数时候都在沉沉睡着。
杳杳看了看爹爹,想起爹爹被打晕的那一幕,伸手抱住了他,软乎乎的脸蛋贴过去,轻轻蹭了蹭爹爹的脸颊。
跟爹爹贴贴!
看在爹爹受伤的份上,她以后就不在爹爹脸上乱画乱涂了!
杳杳心里惦记着受伤的裴元卿,跟爹爹贴了会儿,给爹爹盖了盖被子,从暖炕上爬下去,颠颠跑出去看望裴元卿。
她的脚步声走远后,苏明迁眼睛睁开一条缝,看着小丫头离开的方向,心花怒放的摸了摸脸颊,觉得受再重的伤都值了!
谁说他的小棉袄漏风明明又暖又贴心!
苏明迁心口的那团郁气稍稍散了些,只要女儿还好好的活着,一切就还有希望。
裴元卿靠在床边看书,穿着一身白色里衣,头发随意披散着垂在身后,一只胳膊绑着白布,眼眸微垂,握着书册的手指骨节分明,只是手背上有许多蹭伤,有些已经结痂了,红肿还没有消下去。
杳杳爬到床上,挨挨蹭蹭的坐过去,软乎乎问:“哥哥,你没事吧”
裴元卿看了一眼她轻蹙着的眉心,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故意逗她,“有事啊……谁说我没事”
“啊”杳杳顿时急了起来,哭唧唧问:“你还有哪里受伤了”
裴元卿伸手在她泛红眼皮上按了一下,“不许哭。”
杳杳吸了下鼻子,眨了眨湿漉漉的睫毛,听话的忍着眼泪。
裴元卿看着她黑白分明的杏眼,心底泛软,声音不自觉柔和起来,“我有事是因为有个小姑娘逃跑的时候一直让我自己先跑,我很伤心,下次不许再这样了,知道吗”
杳杳不回答他的问题,扭过头去,哼哼唧唧,“你吓到我了。”
裴元卿看着她倔强的眉眼,伸出一根手指轻轻一推,她就像个不倒翁一样倒在了旁边的床铺上。
“生气了”裴元卿问。
杳杳囫囵坐起来,“杳杳才不生气呢,杳杳是好孩子,不像哥哥那么小气。”
裴元卿哑然失笑,想起她在梦中的样子,心底却忍不住发酸。
大家虽然都默契的没有提及那个梦,仿佛害怕说出来梦境就会成真一样,但他们心里都清楚,他们梦里看到的情形很有可能都是真的,那是原本命运既定的轨迹,只是不知道从哪一步开始出现了转机,接下来的一步步都变得不一样了。
他们绝不会让梦境里的事情再发生。
裴元卿压下眼中翻涌的情绪,让杳杳坐过来,像以前一样给她读书听。
杳杳安静听了一会儿,依然觉得担心,嗫嚅问:“哥哥,你的伤真的不重吗”
“当然。”裴元卿挑了挑眉,看起来浑不在意道:“哥哥这么厉害,这点小伤根本不算什么。”
杳杳看他一副轻轻松松的样子,终于放下心来,放松力气倚到了他身上。
裴元卿身体僵住,疼的倒吸了口凉气。
杳杳一回头就见他脸色发白,不由愣了愣,“哥哥,你怎么了”
裴元卿抖着嗓音,默默换了个姿势,“没事,忽然想起外公临走前布置的课业还没写而已……”
杳杳狐疑的看了他两眼,裴元卿向来说到做到,如果答应过外公会写,以他的性格应该早就写完了。
裴元卿缓了缓神,转移话题道:“李叔虽然救了我们,但他不让我们把他救我们的事说出去,你记得要保密,千万不能声张。”
“为什么”杳杳想起当时的情形,不禁后怕的往他怀里缩了缩,眼神熠熠道:“那些伯伯们好厉害,噼里啪啦就把坏人打跑了。”
“他们让我们说出去,想必是有难言之隐。”
裴元卿心中暗衬,以李忠那样的身手却屈居在一个戏楼里唱戏,很有可能是为了掩饰身份,沈路云应该早就知道此事,所以之前提起来才会躲躲闪闪。
山下那些人看起来更像土匪,他们躲在深山老林里,其中必定有原因,裴元卿怀疑是他们的身份有问题,不过从他们救人的举动来看,他们应该都不是坏人。
“杳杳想谢谢伯伯们。”
她当时晕倒了,根本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等睁开眼睛就已经在家里了,连句谢谢都没来得及说。
裴元卿想了想道:“等养好伤,我们就去谢谢他们。”
杳杳点点头,趁着裴元卿没留神,突然撩起他的里衣,露出光滑的前胸和后背。
裴元卿想遮已经来不及了,只见他白皙的肌肤上青一块紫一块,还有很多渗血的地方,看起来触目惊心。
杳杳一下子红了眼眶,眼泪像珠子一样连成串落下来,“哥哥你骗人……”
裴元卿神色一慌,赶紧把里衣拽下来挡住伤处,抬手给她擦掉泪珠,低声道:“都是些皮外伤,虽然看起来吓人,但没伤到里面,养几天就好了。”
杳杳眼泪一直往外冒,泪眼朦胧的看着他,“哥哥,你会不会死,会不会离开杳杳杳杳害怕。”
裴元卿牵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声音郑重道:“哥哥向你保证,哥哥不会死,会一直陪着你,我们都要好好的活下去。”
杳杳小声啜泣,似信非信地点了点头。
裴元卿摸了摸她的头,知道小丫头是吓到了,一时半刻缓不过来。
接下来几天,裴元卿每天醒来都能看到杳杳眼泪汪汪的趴在他床边,望着她的伤处问:“哥哥,怎么还没好”
裴元卿看了眼被掀起的衣襟,默默把衣服拉了下去,“……”倒也没有那么快好。
杳杳眨着小鹿般湿漉漉的眼睛问:“哥哥,你说的‘几天就好’到底是几天”
裴元卿骗小孩经验不足,有些头疼,含糊不清说:“还得几天吧。”
杳杳眼里的泪珠又涌了上来,浓密的睫毛濡湿,眨眼时像蝴蝶扇动翅膀一样轻轻颤动,她眼角泛着红,看起来特别委屈。
裴元卿按了按额头,无奈道:“你是水做的吗”
杳杳懵懵懂懂地想了想,回答道:“杳杳如果是水做的,那一定是桃汁做的,杳杳喜欢桃子味。”
裴元卿笑着掐了下她粉嫩的脸颊,“让哥哥看看能不能掐出桃汁来。”
“唔。”杳杳不躲不避的任他掐着,认真想了想,嗫嚅道:“哥哥如果是水做的,那一定是苦瓜水做的。”
裴元卿好笑的挑眉,“是因为哥哥像苦瓜吗”
杳杳摇了摇头,“因为每次哥哥一流血,杳杳就觉得嘴里心里都好苦。”
裴元卿听着她稚嫩的童言童语,怔了怔,久久才回过神来。
他惶惶然松开手,心底升起一股茫然的挫败感,忽然觉得,他可能这辈子都要败在这小丫头的手里了。
她随随便便的几句话,就让他觉得替她去死也是甘之如饴的,她好像生来就是拿捏他的。
半晌,裴元卿哑声说:“哥哥以后都不流血了,不会再让杳杳觉得苦了。”
杳杳眼睛亮晶晶的点了点头,她讨厌裴元卿受伤。
十余天后,裴元卿身上的青紫痕迹渐渐褪去,好的七七八八了,杳杳终于不再继续掉她的小珍珠,恢复了蹦蹦跳跳的开心模样。
只是她偶尔半夜惊醒,还是会低低的啜泣几声,小手紧紧抓着沈昔月,每天早上也都必须要见到裴元卿和苏明迁,确认他们没事才行。
杳杳发现最近大家待她特别温柔,每次看她的眼神就好像她是稀世珍宝一样,连她多跑几步他们都要紧张兮兮,娘亲甚至每天都会多给他一颗糖吃!
杳杳嘴里含着饴糖,乐颠颠的摘了支梅花迈进门槛,听到里面爹娘正在说着话。
苏明迁脑后的伤口一点点好了起来,算是因祸得福,他竟然恢复了记忆,渐渐把以前的事都想了起来。
杳杳侧耳听了听,里面传来爹爹温柔的嗓音。
“昔月,我终于全都想起来了。”
“当年你我虽然是媒妁之言,但成婚后我是真心爱慕与你,”
“出事那年,我去于安镇见同窗,发现同窗和他的娘子十分恩爱,我心中羡慕,也十分想念你,本来想等回家就跟你说,我真心心悦于你,也想跟你如他们一般恩爱,厮守下半生。”
“只是没想到兜兜转转,时隔几年我才有机会说出口。”
苏明迁顿了顿,小心翼翼问:“昔月,我现在跟你说这番话还来得及吗”
屋子里安静下来,只有紧张的呼吸声。
杳杳探头偷偷看了一眼,娘亲眼中含泪,神色纠结,望着爹爹脑袋上的伤口,拒绝的话语说不出来。
爹爹趁着娘亲心软,把娘亲抱到了怀里。
娘亲伸手想推开他,他龇牙咧嘴的喊伤口疼,说什么都不肯将人放开,惹的娘亲面红耳赤,只能无奈靠在他怀里不动了。
杳杳抱着梅花转身,悄无声息的跑了出去。
爹爹羞羞脸!
傍晚的天空晕染着绯红的光,像一幅美妙的画卷。
杳杳拐了个弯,跑进苏景毓的屋子里,看到桌上摆着一个青瓷瓶,踮着脚尖把梅花插进了青瓷瓶里。
她转过头,发现苏景毓正坐在桌案前看书,神色认真,连她跑进来都没有发现。
杳杳疑惑的歪了歪脑袋,她发现哥哥和元卿哥哥最近看书都好认真,哥哥明明都参加完童试了,竟然也不放松一下,读书比之前还刻苦,简直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杳杳蹦蹦跳跳的跑过去,“哥哥,你不休息吗”
苏景毓看到她,眼中浮起笑意,摇了摇头道:“哥哥要比以前更努力才行。”
杳杳跑过去从后面抱着他的脖子晃了晃,“为什么”
苏景毓轻轻摸了摸她的头,目光里透着坚定,“杳杳,哥哥会努力让你成为状元郎的妹妹。”
“好唉!”杳杳开心的跳起来,在原地转着圈,“杳杳以后会是状元妹妹!”
苏景毓看着妹妹的笑脸,唇边漫起一丝笑意,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让妹妹永远这么开心,无忧无虑的长大。
杳杳离去后,他拿起旁边的火折子点亮烛火,再次把目光投到书上,准备挑灯夜读。
日子一天天过去,大家身上的伤一天天好了起来,苏府里看起来一片平静,却好像气氛欲加肃冷。
这天刚吃完午饭,寿安堂突然大闹了起来。
苏昶竟然让人把苏景耀押到祠堂,请出家法,狠狠抽了苏景耀一顿鞭子。
众人诧异不已,苏昶对子孙后辈们素来慈爱,尤其是孙子辈的这些孩子,他从来都没有动过手,连责骂都很少,他这次直接动了家法,显然是苏景耀犯了大错。
大房、二房都赶了过去,苏明迁和沈昔月也带着杳杳、苏景毓匆匆赶来,他们走进去一看,老太太正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声嘶力竭,手掌不断拍打着地面,钱玉娇伏在地上掩面哭泣,也吵闹不休,她们性子相投,闹起事来配合的天衣无缝,能让人一个头两个大。
大房和二房的人都站在祠堂门口,面色各异地往里张望着。
苏明德满脸愤怒的护在苏景耀身前,苏景耀光着上半身,背上全是累累鞭痕,看起来血迹斑斑。
杳杳害怕的躲到了苏景毓身后,只露出两只眼睛往外瞧。
苏明德大声怒吼:“父亲!你就算要打耀哥儿也要给个理由吧!他可是你的长孙!你怎么能当着祖宗的面这么打他,打坏了怎么办!咱们苏家可还指望着他考个状元回来呢!”
苏昶指着苏景耀,双手气得抖动:“你们自己问问他都做过什么!”
老太太扑过去抱住苏景耀,心疼的看着他背上的血痕,对着苏昶怒吼:“你这是要打死他啊!他是我们的孙子,你不心疼他我心疼他!”
“心疼他我宁可没有他这种畜牲做孙子!”苏昶怒火中烧的在原地走了两步。
苏景耀梗着脖颈,身体疼得直颤,咬牙道:“祖父,你要打孙儿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孙儿不敢反抗,但孙儿什么都没有做过,不知道祖父是在说什么,还请祖父明示。”
管家带着两名小厮走了进来。
苏昶指着那两名小厮厉喝:“说!苏景耀都让你们做过什么!”
苏明迁定睛望去,发现这两名小厮其中一名是在锦澜苑里伺候的,平时负责管理花圃,经常在院子里到处走,另一个虽然不在锦澜苑里伺候,却是府里喂马的,每次府里的人要用马车,各房都会派人去牵马,这名小厮很容易就能知道哪些人要出府,随口问两句恐怕还能探听到主子要去哪。
他轻轻按了按指部的关节,神色变得郑重起来。
两名小厮低垂着头,瑟瑟发抖,不敢开口。
苏景耀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努力挺直着脊背,若仔细看却能发现他手指在紧张的打着颤。
苏昶冷眼睨着他们:“你们如果不肯说,那我就把你们割了舌头发卖,永远都不必开口了。”
杳杳吓得捂住嘴巴,打了一个嗝。
苏景毓连忙拍了拍她的背,凑近她耳边小声说:“爷爷吓唬他们的,不会真的这样做。”
杳杳缓缓松了口气。
两名小厮一听顿时面露惊恐,跪在地上狠狠磕起头来,不断哀求。
“小的说!小的现在就说!是大少爷给了小的十两银子,让小的留意七姑娘的动向,还说如果七姑娘要出门,就探听一下七姑娘要去哪里,然后偷偷告诉他。”
“小的也是!大少爷让小的做的事是一样的,小的以为这种小事无关紧要,手头又缺银子花,就答应了,真的没想过要害七姑娘啊!”
杳杳听得双目圆瞪,怎么跟她有关系
老太太唾了一声:“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耀哥儿不过是关心堂妹罢了,这种事也值得你打他”
“……对啊!”苏明德高声道:“就算耀哥儿关心妹妹的方式不对,好好教他就是了,何必打他呢”
“我呸!你们说的好听,有他这么关心的吗”苏昶粗喘着气,怒道:“他这边探听杳杳的消息,那边杳杳出门后就遇到了刺客,有那么巧的吗”
苏景耀脸色泛白,轻轻咽了咽唾沫。
老太太根本没将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一听惊的不得了,“你这是什么话难道还能是耀哥儿派人去刺杀杳杳的吗他才多大,杳杳又才几岁,他们有什么深仇大恨,耀哥儿怎么可能找来那么多杀手”
其他人也觉得苏昶是在无的放矢,这实在是太不合理了,这两件事怎么看都没有联系,应该只是一场巧合。
苏昶冷笑一声:“我也觉得很不可思议!他年纪轻轻就能如此歹毒,实在是令人震惊!”
苏景耀颤颤巍巍道:“祖父,这真的是一场误会,我只是关心堂妹而已,我是您的孙子,你怎么能那么想我呢”
“那你为什么不关心其他人,唯独关心杳杳”
苏景耀脸上露出无辜的神色,“祖父,难道我关心妹妹也有错吗”
苏昶目光如炬的看着他,“我问你为什么只派人盯着杳杳!”
“因为……”苏景耀抓紧衣摆,手指蜷缩,低垂下头道:“这段时间三房关系日渐疏离,我见祖父常常为此愁眉不展,所以想为祖父分忧,我知道三叔和三婶都极为疼爱杳杳,便想多了解杳杳一些,从而跟杳杳处好关系,说不定能缓和三房之间的关系,只是我不小心用错了方法,还请祖父责罚。”
苏明德哀声哭嚎:“我儿一片孝心!所思所想皆是为了这个家,父亲你怎可如此冤枉他!”
苏景耀露出委屈的神色,红着眼眶道:“祖父,是不是有人在您面前刻意挑拨,孙儿知道您偏心三房,可我也是您的亲孙子啊,您不能因为杳杳受了委屈,想找个出气的地方,就拿我开刀啊!”
他这些话简直像扎在老太太和大房、二房心上一样,正好戳中了他们的要害。
老太太指着苏明迁和沈昔月,怒目而视:“一定是你们在背后挑拨!你们看耀哥儿优秀,怕老爷子偏心于他,就想打压他!说不定刺杀的事都是你们自导自演的一场戏,不然怎么会有人这么大费周章的想要杀杳杳一个小孩子”
“对!母亲说的对!”苏明德大声道:“还是母亲明察秋毫,不会轻易被小人蒙骗!”
苏景耀眼中闪过一丝得意,这些人就是这么容易掌控。
苏昶眼神厌恶的瞪向苏景耀,“巧言令色!从来就没有人在我面前诋毁过你半个字,这一切都是我自己查出来的,枉我之前一直以为你能有改好的一天,哪怕知道你心思多、性子阴险,我也想给你一个机会,好好辅导你走上正路,没想到你已经不堪至此,对年幼的堂妹都能下得了狠手!”
苏景耀眸色晦暗,硬是挤出几滴眼泪,抬起袖子抹了抹,“祖父,您这是要冤枉死孙儿吗您这样指责孙儿,让孙儿还有什么脸面活下去,您既然已经认准了孙儿有罪,那就给孙儿定罪吧!”
老太太惊叫一声,一把抱住苏景耀,“耀哥儿,你可不能做傻事啊!你还有祖母呢!”
苏景耀把脸埋在老太太怀里,面露委屈地喊:“我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哪里有能力找那么多刺客来杀人,祖父分明是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把脏水泼到我身上,这件事如果传扬出去,我还有什么脸见人。”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苏昶怒火滔天道:“你的确没有那个能力派人刺杀杳杳,但是你能给刺杀她的人传递消息!”
苏景耀身子一抖,眼中闪过一丝恐慌。
众人闻言疑惑的看向苏景耀和苏昶。
沈昔月却一下子掐紧了手心,眼底泛起冷意,如果是苏景耀暗中给尹青青传递消息,那么一切就都解释的通了。
梦里一切犹如走马观花,没有那么多细节,但联想到她之前的梦境,她可以肯定,苏景耀本就是诡计多端之人,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不足为奇。
梦里杳杳之所以会出事,恐怕跟他也脱不了关系!
苏昶面色冷沉,看着神色慌乱的苏景耀,对着管家抬了抬手。
几名丫鬟和婢女被押了上来,都是在苏景耀院子里伺候的。
苏景耀平时对他们非打即骂,苏昶没用多费唇舌,这些人就把知道的都说了。
“大少爷那段时间经常在锦澜苑外面徘徊,做事也有些心不在焉的,我给大少爷端茶,大少爷自己没注意到打翻了茶水,还罚了小的一个月工钱。”
“杳杳小姐出事那天,大少爷很早就出去了,奴婢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不过大少爷回来后一直坐立不安。”
“大少爷那天早上是坐我的马车出去的,小的记得他是去了城北,具体去了哪里小的就不知道了,因为大少爷只让我把马车停在城北的胡同里,让我在那里等他。”
老太太等大家说完,气急败坏道:“这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呀!耀哥儿不就是在那天凑巧出去了一趟么你这是连证据都没有就要屈打成招么!我孙子没做过,你少冤枉他!”
苏昶目光冰冷的看向苏景耀,“你那天究竟去了哪里,是由我来说,还是你自己说!”
苏景耀心思飞快转动,他不知道苏昶都查出了些什么,只能硬着头皮道:“祖父,我那天就是去书铺买了本书,又在街上逛了逛,现在那本书还放在我的床头呢,不信您可以派人去搜……”
苏昶厉声打断他的话,“你去了城西的福城客栈!”
苏景耀身子晃了晃,一瞬间面无血色,惊恐的抬头看他。
苏昶站在他面前,俯视的望着他,“你故意让马车停在城北,营造出你是在城北的假象,实际上你下了马车后就雇了匹骡子,一路去了城西的福城客栈!我说的对不对!”
苏景耀抖着嘴唇,试图狡辩:“祖父,你是不是误会了,我那天就去了趟书铺,没去过城西,可能有人看错了,认错的人……”
苏昶大吼一声:“用不用我把你那天遇到的所有人都找过来对峙!
苏景耀一瞬间哑然无声。
苏昶满眼失望,温怒道:“你跟谁雇的骡子,路上遇到了哪些人,进了客栈后是哪个店小二带你进的房间,我全都查的一清二楚了!你如果非不承认,我就把他们找来跟你一一对峙!”
苏景耀面色苍白如纸,呼吸变得凌乱起来。
苏昶眼中怒火翻腾,“你是有些小聪明,但是别忘了你现在所处的是苏家!我这个苏家家主想要查清丹阳城里发生的事,连你出去吃了几碗饭都能查的清清楚楚!”
苏景耀喉咙不断滚动,一颗心猛地沉入谷底。
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多么渺小,在丹阳城里苏家虽然不至于只手遮天,却也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不然尹青青也不会跑来苏家借住,因为苏家就是丹阳城里最富裕的人家,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苏昶想把他调查清楚简直易如反掌。
苏昶这些年在生意场上历经风雨,自有他的一番手段和人脉,是他把一切想的太简单了。
苏景耀忍不住后悔,后悔的不是巴结尹青青,而是没有将事情做得再谨慎些,他第一次做这种事不够有经验,才让苏昶找到了蛛丝马迹。
老太太惊诧的看着他们,一时间分不清孰真孰假。
苏明德眉心狂皱,“怎么可能耀哥儿怎么可能认识那些刺客爹,你是不是想岔了,也许耀哥儿就是去见相好的,不好意思让我们知道呢”
老太太慌乱起来,顺势道:“对啊,耀哥儿肯定是在外面有了相好的,不好意思跟我们说。”
“客栈里面住的是个男人!”苏昶怒不可遏地瞪着他们,“你们都给我闭嘴,让他自己说!”
周遭陡然安静,老太太见苏景耀沉默不言,心底不由打起鼓来。
杳杳怔然看着,她虽然知道苏景耀心术不正,却没料到他竟然认识那些刺客。
简直是丧心病狂啊大堂兄!
第45章
苏景耀明知大势已去,面色却出奇的平静。
他抬头看向苏昶,忽然扯着嘴角笑了一下,“祖父,你没有证据,一切都是你的凭空猜测而已,你定不了我的罪。”
杳杳又往苏景毓身后缩了缩,苏景耀笑得如沐春风,那双眸子却阴冷如毒蛇,令人胆寒和恐惧。
苏景毓挡住杳杳,神色冰冷的望着苏景耀,这样的人留在府里早晚都是个祸害。
苏昶脸色漆黑的盯着苏景耀,“客栈老板和店小二都见过那间房里的客人,他们知道你见过谁,只要带他们去认那五名刺客的尸首,肯定能有人认出来。”
苏景耀唇边笑容变得更大,不紧不慢道:“既然都到这个时候了,我也不瞒着爷爷了,我那日去见的根本不是什么刺客,而是厉王妃身边的贴身护卫于海,他好好的活着在王府里当差呢,你们派人去一查便知,至于你们说的那些刺客,我根本就不认识,也没见过,爷爷如果不信,就尽管让那些人去衙门辨认,我问心无愧。”
这一刻他只觉得庆幸,幸好于海没有亲自出面行刺。
不过想想这也很正常,毕竟只是解决杳杳这样一个小娃娃,于海根本不用亲自动手,只是没想到中间出了岔子,杳杳竟然平安无恙的回来了,幸好他只负责递消息,除了于海之外根本没见过其他人。
苏昶见他如此说,一下子明白过来,不由怒不可遏,“原来是你为了讨好厉王妃才出卖杳杳的!你为了一己私利,连堂妹的性命都可以不顾,着实是可恶至极!”
苏景耀声音依旧不紧不慢,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
“我不过是靠自己的本事赢得了厉王妃的赏识,去拜见厉王妃的护卫而已,祖父,您不但不为我高兴,还反过来指责于我,这是什么道理”
老太太顿时骄傲起来,“我孙子有本事,抓住机会得了贵人的青睐,我这个做祖母的骄傲还来不及,你身为他的祖父,竟然因为这点小事就将他和杳杳遇刺的事联想到一起,还将他打了一顿,简直是莫名其妙,我看你就是看我们不顺眼,故意找我们麻烦!”
苏明德捶胸顿足地怒吼:“父亲,你有什么不满就冲着我来,耀哥儿他还是个孩子啊,你怎么能下此狠手!”
苏昶怒斥:“你们当真信他的鬼话”
苏明善在旁边皱着眉道:“父亲,娘和大哥说的没错,您这次真的是误会耀哥儿了,这根本是毫不相干的两件事,您应该先问清楚再动手的。”
苏昶背对着他们,握紧拳头,沉声道:“你们今日信他之言,早晚会养狼为患!”
老太太抱着苏景耀,丝毫不以为然地唾了一声:“你才是以养狼为患,我还等着我孙子带我享清福呢!”
苏景耀靠在她怀里,眉眼恭顺,神色是恰到好处的委屈,“祖母,我以后一定好好孝顺您,等我做官了,肯定能给您争个诰命回来,让您风风光光的养老。”
老太太听的心花怒放,愈发维护起这个孙子,“瞅瞅我孙子多乖,只要我在这个家一天,就不会允许任何人再欺负我孙子!”
苏昶转过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忽然道:“那就不要在一个家里了,分家好了!”
苏昶此言一出,祠堂里瞬间寂静下来,落针可闻。
老太太反应过来,声音尖锐问:“你说什么”
苏昶没有回答她,而是目光冰冷的看向苏景耀,“我只给你一个机会,你跟我去衙门把幕后指使供出来,还杳杳一个公道,最后无论什么结果,你都永远是我的孙子,是苏家的一份子,我不会放弃你,如若不然……从此以后我苏家就再没有你这个不肖子孙了。”
苏景耀面色几变,掐紧手心,心思飞快的转动。
他绝不能承认此事,一旦承认了以后就再无转圜的余地,他更不能站出来指认尹青青,不然尹青青肯定不会放过他,那他所做的一切就都前功尽弃了,他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他心里打定主意,手握成拳,神色再次变得无辜起来,“祖父,我说过了,我去见的是厉王妃的护卫,跟这件事没有关系,路上见过我的人都能给我作证,至于是谁要刺杀杳杳,我是半点都不知道。”
苏昶瞳孔微缩,声音隐含威压,“你是坚决不肯说了”
苏景耀匍匐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抖着声音道:“祖父,你如果非要逼我承认,那你就指条明路,告诉我去衙门后该指认谁,我都听您的,你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你让我说幕后真凶是谁我就说是谁。”
苏昶怒火攻心,捂着胸口怒吼:“你这叫什么话,我难道是逼你做伪供不成我只是让你说出实情,希望你能悔过、能回头!你既然做过,就应该承担后果!”
苏景耀抬头直视着他,“我说的就是实话,您如果不信,我也无可奈何。”
老太太抹了抹眼泪,“你这是非把我孙子往绝路上逼啊!他说的你不肯信,你说的他又没做过。”
苏明德哭道:“父亲,耀哥儿一旦进了大牢,就是科举无路,这辈子都毁了啊!”
苏景耀哽咽道:“我是苏家的子孙,祖父让我如何做我就如何做,哪怕前途尽毁,祖母和父亲也不要责怪祖父,都是我这个孙子该做的。”
苏昶眉心拧紧,对他失望透顶,“看来你是死不改悔了。”
苏景耀抿着唇不说话。
他根本不觉得自己有错,只觉得自己做的不够好。
苏昶闭了闭眼睛,声音发沉,“那么从即日起,我会把你从苏家除名,从此以后你跟苏家再无半分关系。”
“不行!”苏明德跳了出来,愤愤不平道:“耀哥儿是我的儿子,你不认他,我认他!”
苏昶冷笑了一声:“分家后,你愿意认谁就认谁,跟我无关,反正我苏家的族谱上不会有这个人的名字。”
大房和二房顿时都慌了起来。
窦如华上前一步,声音焦急问:“父亲,您真的要分家”
“是。”苏昶眼眶泛红,痛声道:“这个家早就该分了,是我一直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指望着你们能悔改,一次次的给你们机会,也是我,让你们有了不该有的期望,一步步膨胀了你们的野心,所以你们才会屡次生出事端,把这个家搞得乌烟瘴气,怪我一直犹豫不决,让这个家走到了分崩离析的这一步。”
老太太站了起来,声音颤抖,“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昶转过身面向所有人,神色漠然的看向老太太,“我的意思是,现在我明确的告诉你,你永远都只是我的侧室,我不会将你扶正,也不会将你写到族谱上,之前是我一直优柔寡断,现在起我要拨乱反正,从此以后这个家嫡是嫡、庶是庶,嫡庶分明,你们不得再目无尊卑。”
老太太尖叫一声,“苏昶!你没良心!我给你生了两个儿子,你这样做怎么对得起我!”
“你做过的错事足以让我把你赶出家门,我给你保留侧室的位置已经是最大的仁德。”
大房和二房也急了起来,苏明德和苏明善噗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其他人也跟着跪了下去,乌泱泱跪了一地。
“爹!我们也是您的儿子啊,您不过是名义上多两个嫡子而已,嫡母都没有意见,您何必如此狠心呢我们以后如果成了庶出,还怎么出去见人您就算不为我们着想,也总该为您的孙子想想吧”
苏昶目光哀痛的看着他们,“你们不是变成庶出,是你们本来就是庶出!你们现在都不明白,是你们的嫡母仁慈,才想给你们一个更光彩的身份,可是你们不知道知足,不但不敬嫡母,还屡次陷害你们的嫡弟,不辨是非,不知感恩,既然如此,我只能将给予你们的一切收回来,你们目无尊卑了这么多年,是时候该认清楚自己的身份了。”
老太太扑过去打他,“你对不起姐姐!姐姐临终前明明答应过我的!你怎么能让姐姐言而无信!”
苏昶一把扯住她的手腕,“对,夫人是答应过你,可是我不答应!我才是这个家的一家之主!”
老太太愣住。
苏昶一把甩开她,“夫人心肠软才会被你哄骗,我早知道你心思不正,念在夫人的份上才对你屡次忍让!”
老太太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呼哧呼哧的喘着气
苏昶指着她骂道:“我不是没有想过把你扶正的事,你但凡肯好好对三房,做个慈母,不要把明德和明善引到歪路上,说不定我真的可以念在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把你的名字记到族谱上,可你贪婪至极,整天搬弄是非、搅风搅雨,没有半分当家主母的样子,我们给了你正室的尊荣,你就妄想霸占整个苏家的财产,你根本不知道何谓知足!”
老太太怒火散去,徒留害怕,神色渐渐仓皇。
苏昶冷道:“你本是一个陪嫁丫鬟,做了妾室,又做了侧室,府里从来没有人看低你,你的儿子得以跟嫡子平起平坐,你竟然还不知足!现在我就明确的告诉你,我的夫人从始至终只有一位,那个人永远都不会是你。”
老太太面白如纸,多年夙愿一朝落空,她双手无法克制的抖了起来,牙齿打颤吱嘎作响。
苏明德神色慌乱,害怕起来,“父亲,您如果不肯认耀哥儿这个孙子,那我就还把他养在外面,您只当他不存在就好,我绝不会让他再出来碍您的眼。”
苏景耀眼中闪过一抹浓浓的厌恶。
苏昶眼眶发红,“你们还是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一直以来我只希望你们能把心思用在正途上,可惜上梁不正下梁歪,再这么下去你们的子女也会跟你们走上歪路,不如及时拨乱反正,让你们脚踏实地做人,省得你们一辈子只会惦记苏家的财产,没有一点长进。”
苏明德和苏明善仍想哀求,苏昶却态度决然。
“我心意已决,即日起分家,你们只会得到庶子该得的那份。”
苏明德和苏明善跪地痛哭流涕。
“爹!我们也是你的儿子,你不能这样对我们啊!”
“父亲,我们知道错了!以后您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绝不会违抗您。”
苏昶忍下眼中的泪意,不容置喙道:“分家后,三房不必搬出去,这里是苏家老宅,本来就该是明迁的,我会帮你们找好房子,你们搬出去住吧。”
老太太伏在地上,崩溃地嚎啕大哭起来,声音尖锐嘶哑,透着浓浓的不甘和怨恨。
苏景耀面色阴沉,眼神晦暗难明。
一夕之间他不但失去了苏家大公子这个光彩的身份,以后能分到的财帛也骤然变少,他失去了强有力的靠山,还被族里除名,这个消息如果传出去,他不但名声有损,还会于仕途有碍。
他不由在心里暗恨,恨苏昶、恨三房,恨苏昶明明年纪已经这么大了,为什么还这么精明,不能像老太太一样好糊弄。
苏昶看向苏景祖和苏景智,指着苏景耀对他们道:“你们都给我听好了,以后谁敢跟他学,我全都家法伺候,绝不留情!别以为分家了我就管不了你们,只要你们是我孙子一天,就都得给我堂堂正正做人!”
苏景祖和苏景智惊恐的站在了一块,像两只受惊的小鹌鹑一样缩着肩膀,直到多年以后他们仍然记得这一幕,每当想行差踏错的时候都会想起苏景耀那一身鞭伤,瞬间把什么花花肠子都收了起来。
……
杳杳跟着沈昔月回了锦澜苑。
苏昶这次态度坚决,无论大房和二房怎么哀求都没用,他派人把族中长辈叔伯们都叫了过来,要连夜处理分家的事,估计一时半刻处理不完,她们就先回来了。
沈昔月这些天本来已经开始着手让人收拾行李,忽然知道不用搬出去了,人还有些恍惚。
不过想到不用再跟那些人乌烟瘴气的生活在一起,也觉得松了口气,苏明迁失踪期间她已经看尽了他们的丑态,哪怕他们现在装的再可怜,她也不会心软。
苏景耀心思歹毒,跟这样的人生活在一处只会让人寝食难安,分家后干净利落,可以省去很多麻烦和隐患。
杳杳回去后,径直跑进裴元卿的屋子里,喝裴元卿桌上的茶水,吃裴元卿桌上的糕点,然后手托着腮发呆。
裴元卿把书放下,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杳杳像小松鼠一样嚼了嚼嘴里的糕点,把刚才的场景叽叽喳喳的说了起来,描述的绘声绘色。
裴元卿越听眸色越沉,听到最后轻轻眯了眯眼,在心里把苏景耀狠狠记上了一笔。
早晚有清算的一天。
杳杳说完沉默下来,半晌,小声嗫嚅道:“其实我能理解祖母为什么不注重嫡庶之分。”
裴元卿抓起几个板栗放到炉子上烤,随口问:“为什么”
杳杳鼓了鼓腮帮子,“人又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如果大家有的选,谁想做庶出,又有谁愿意给人做妾室呢还不都是身不由己。”
裴元卿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他有的时候也会想,如果可以选择,他愿意做父皇的儿子吗可惜没人可以选择出生。
杳杳嗅了嗅栗子散发出的香气,纠结的皱起眉心,“可是嫡庶不分也不好,这对正室夫人和正室夫人所生的孩子也很不公平,而且会引发很多矛盾,就像我们家一样。”
裴元卿伸手戳了下她鼓起来的脸颊,“都哪里不公平”
“你想啊,一名女子跟你结发为夫妻,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与你携手奋斗一生,为你管理后宅,为你生儿育女,最后攒下的家业却要分给你跟其他人生下的子女,这已经很不公平了,如果还要让庶出的子女跟正室的子女地位一样,那正室夫人心里得该多难过呢”
裴元卿也忍不住思索起来,“那该怎么办”
杳杳脸皱了起来,想了半天也想不出答案,摇摇头道:“说来说去还是三妻四妾惹的祸。”
她现在有些理解外公和外婆为什么会把娘亲嫁给爹爹做继室了,与其找一个三妻四妾的男人,不如找一个品性端正,又不会纳妾的男人,至少过起日子来不用跟其他女人争夺宠爱,也不用管理后宅一堆莺莺燕燕,只可惜冒出一个虞宝琳横叉一杠,连爹爹都差点以为自己是个背信弃义的人。
裴元卿剥着栗子道:“出身虽然身不由己,但走正路还是歪途,却是由自己选的,当今宰相也是庶出,却敬重嫡母,家族和睦,凭着自己的本事位居人臣,让世人所敬重,这些年来祖父不曾亏待过大房和二房,甚至破例让他们能享受到了跟嫡子一般的待遇,可他们不思进取,只一心谋夺家中的财帛,要怪只能怪他们太过贪婪,祖父已经仁至义尽了,他们现在不过是为他们自己做错的事付出代价而已,何况他们哪怕是庶出,分到的财帛也足够他们生活,只要他们老实本分,还是可以生活无忧。”
杳杳微微颔首,吃了两个栗子,攥了攥小拳头,“我以后要找个一生一世只有我一个的人嫁,夫妻夫妻,一夫一妻才能叫夫妻,不然离心离德,日子过得又有什么意思呢。”
裴元卿剥了个栗子塞进她嘴里,堵住她的嘴,“不知羞,你才几岁就讲起夫妻之道了”
杳杳朝他做了个鬼脸,迈开腿跑了,“反正你以后也娶不到媳妇,你当然不用愁。”
裴元卿:“”
*
分家的事折腾了很久,大房和二房花样百出的闹个不停,族里的叔伯们屡次上门劝说,一直到凛冬将要过去,大房和二房才陆陆续续搬了出去。
苏昶给他们置办的房子,一个在城南,一个在城北,让他们两家离的远一些,免得整天在一起合谋算计,各自安好就挺好。
老太太曾经试图留下,毕竟苏昶还在世,她搬出去跟儿子一起住,如果传扬出去会很损脸面,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笑话,那么她这些年来苦心经营的地位就全没了。
苏昶没让她留下,只让她在两个儿子里选一个同住,最后老太太骂骂咧咧的选择跟大房住到一块,毕竟她心里最看重苏景耀这个孙子,还指望着苏景耀将来有出息,可以让她扬眉吐气呢。
他们正式搬走这一日,大家一起来门口相送,气氛僵硬。
老太太瞪着三房众人,眼中满是怒火。
反正扶正之事已经彻底无望,她不用再顾及脸面,毫不掩饰自己对他们的厌恶。
几个小孩子跑到苏昶身前告别。
苏昶忍下心酸,挨个摸了摸他们的脑袋,叮嘱道:“以后好好读书,好好做人,遇到难事可以来找爷爷,切忌不可走上歪路,无论嫡出还是庶出,只要自身行的端坐的正,别人都不能瞧不起你。”
几个孩子眨着黑白分明的眼睛,乖乖点头。
老太太怒翻了一个白眼,一把扯过站在后面的苏景耀,扬着声音大声道:“有的人有眼无珠,错把鱼目当珍珠,早晚有他后悔的一天!我孙子十二岁就过了童试,以后肯定前途无量,到时候有的人后悔想把孙子认回去就晚了。”
苏景耀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他现在虽然没有了苏家的助力,却跟厉王妃搭上了关系,也不算一点收获也没有,等他步入官场的那一天,对他更有用的是厉王妃,而不是苏家,早晚有一天他会让苏昶悔不当初,会让苏家哭着求着把他认回来。
“呦!这么热闹”
杳杳听到熟悉的嗓音,转头一看,果然是她那个喜欢在冬天摇折扇的大表哥。
沈路云摇着折扇从大门走进来,察觉到杳杳的目光,动作悄无声息的一顿,一点点把折扇收了起来,别到了腰带后面。
他清了清嗓子,走到苏昶面前,“苏爷爷,我是前来报喜的。”
苏昶纳闷问:“有何喜事啊”
沈路云看了眼苏景毓,笑道:“毓哥儿考过了童试,爷爷让我过来知会你们一声。”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脸色瞬间像开了大染坊,场面寂静下来,所有人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这些天大家一直忙着处理分家的事,闹得不可开交,除了三房众人,他们都把这件事忘了。
杳杳开心的跳了起来,“哥哥考上了!哥哥好厉害!”
三房众人眼中迸发出巨大的惊喜,都忍不住畅快的笑了出来。
苏景毓也忍不住弯起眼睛,狠狠松了一口气。
老太太反应过来,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瞪大眼睛:“怎么可能”
苏景毓就是个废物,是个纨绔,他怎么可能比她孙子还早考过童试她一定是听错了,不!是他们看错了!
沈路云转头看她,嘴角擒着漫不经心的笑容,“有什么不可能的衙门前贴着公告,老夫人若是不信,可以自己去看。”
老太太一瞬间脸如菜色,身子崩溃的晃了晃。
错了,一切都错了!
究竟是从哪一步开始,一切突然开始土崩瓦解苏景毓为什么没有被他们养成纨绔苏明迁为什么重新回来了明明苏家的一切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为什么一切突然回到了原点
她心中愤怒难当,却无计可施,说什么都不愿意接受现实。
苏景耀双拳握紧,五官变得狰狞起来。
明明他刚刚还在耀武扬威,怎么转瞬间苏景毓就跟他站在了相同的位置上!
这一直是他最引以为豪的事,竟然被苏景毓赶超了。
窦如华站在原地,一阵恍惚。
她攥紧手里的帕子,看向沈路云,难以置信地质问:“真的考上了你没看错”
沈路云轻笑了一声:“这么重要的事,我怎么可能看错,再说就算我看错了,我爷爷也不可能看错,告示上写的清清楚楚,一字不差。”
窦如华转过头,目光直直看向苏景毓,这一刻她恨极也悔极。
她恨窦如薇哪怕不在了,仍能压她一头。
她也后悔,如果她对苏景毓好一些,苏景毓现在是不是仍然会亲近她这个姨母如果苏景毓一直是她养大的,她是不是能赚足好名声那样的话,智哥儿也能跟着受益。
窦如华越想越难受,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攥住了一样。
她最后悔的就是跟老太太和大房狼狈为奸,不然也不会沦落到这一步。
沈昔月眉角眼梢都洋溢着喜悦,赶紧掏出银子,让红丹绿丹把喜钱发下去,婢仆们全都喜不自胜,这可是喜事,最近府里气氛压抑,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苏景毓走过去郑重地向沈昔月行了一礼,“多谢母亲,如果没有母亲,儿子不会有今日,儿子一定会再接再厉,不辜负母亲的期望。”
沈昔月眼中含泪,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苏明迁目光欣慰的站在一旁,只觉得有妻有子有女如此,他这一生已经了无遗憾了。
窦如华看向沈昔月,眼中闪烁着妒忌的光芒。
这一切本来都该是她的!
明明她才是苏景毓有血缘关系的姨母!明明她的智哥儿才该是苏景毓最好的兄弟!
苏昶笑得胡子直颤,脸上一扫这些日子以来的郁闷之情,将苏景毓好好赞赏了一番,又转头让人备礼,他要亲自去沈家向沈懿道谢。
他想了想,又神清气爽的吩咐众人准备鞭炮,然后在府门口发些赏钱,最后看向苏景智和苏景祖,让他们好好跟苏景毓学,以后博学上进。
苏景智和苏景祖像两只小动物一样依偎在一起抱团取暖,面面相觑。
大堂兄刚给他们上了印象深刻的一课,引以为戒,现在二堂兄又给了他们迎头一击,引以为鉴,他们夹在中间,以后可怎么办啊
他们瑟瑟发抖,都觉得人生好难啊。
前面两个堂兄都考过了童试,还让不让底下的弟弟活了!
我们是商贾之家啊!难道不该走马斗鸡,开心的一起做纨绔么!大家应该比着谁会花钱,而不是比着谁会读书啊!
府里喜气洋洋,婢仆们围过来热热闹闹的说着吉祥话。
老太太气的七窍生烟,额头突突直跳。
她看着苏昶笑得合不拢嘴的样子,眼前阵阵发晕,苏明德和苏明善赶紧扶着她离开。
苏景耀满眼阴鸷,狠狠剜了苏景毓一眼,跟着他们转身离去。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走了出去。
他们前脚刚走,后脚就听到苏府门前噼里啪啦放起了鞭炮,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庆祝他们离开呢!
大家羞得面红耳赤,怒气冲冲的钻进马车里,免得让人看到,徒惹笑话!
他们各自坐在马车里,都没让马车去新府邸,而是不约而同的让马车驶向府衙,他们倒要亲眼看一看是不是真的!
只有孔宜懒得理会这些是是非非,头疼的带着苏雨姗和苏景祖回府去了。
欢喜过后,大家回了锦澜苑,准备好好庆祝一番。
苏昶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在台阶上坐下,垂头不语。
鞭炮燃尽,徒留一股呛人的烟味,地上的红屑随风吹拂着,院子里显得有几分清冷。
杳杳走过去,挨着他坐下,“爷爷,你不开心吗”
苏昶摸了摸她的头,心事重重道:“爷爷没有不开心,只是有些遗憾,爷爷这一生最后悔的事就是纳了潘蓉进门,早知道你祖母能诞下嫡子,我当初绝不会将她收房,不然这个家也不会变成今天这样。”
他轻轻叹息了一声:“现在他们走了也好,门庭清静了很多,你爹爹以后是要做官的,现在划清界限是好事,免得将来他们惹出祸端连累了你爹。”
杳杳眨了眨眼睛,“爷爷,您不喜欢她”
苏昶沉声道:“我只喜欢你祖母一人。”
杳杳撑着下巴看他,“您喜欢祖母什么呢”
苏昶想起已经过世的王氏,眼中流露出浓浓的怀念,声音也不自觉变得温柔起来。
“以前你祖母在的时候,总能在我回来前给我沏上一壶好茶,就像跟我心意相通知道我什么时候回来一样,我进门总能喝到一口热茶。”
“我喜欢海棠,她便在院子里种满了海棠,饭后经常陪我出去赏花,我们一起漫步在园子里,我跟她说起生意场上的事,她虽然听不懂,却总是含笑听着我说,就好像听得津津有味一般。”
“我最遗憾的就是小时候为了生计没有多读书,她便经常看书,然后把她觉得好的书推荐给我看,有的时候我们坐在一起静静的看书,一看就是一天。”
“我喜欢下棋,你祖母就为我去学了下棋,经常陪我对弈,后来她下棋比我还要厉害。”
……
苏昶说的停不下来,想起过往那些鹣鲽情深的日子,心中忍不住酸涩。
他这辈子最好的时光,就是夫人在世的时候。
杳杳静静看着他,等他停下来,才稚声嗫嚅道:“您喜欢的不是祖母。”
苏昶气笑了,在她脑门轻轻戳了一下:“你个小丫头懂什么,我不喜欢你祖母还能喜欢谁”
杳杳只知道,祖父若是真喜欢祖母,肯定不会因为没有儿子就纳妾,还跟老太太生了两个儿子,感情从来都是两个人的事,如果插进了第三个人,那就算不得多情深义重了。
她揉了揉额头,想了想说,“您喜欢的是祖母对您的好。”
苏昶愣了一下。
杳杳懵懵懂懂的说:“您若真心喜爱祖母,喜爱的应当是祖母这个人,可您刚才说的都是祖母对您的好。”
苏昶心脏漏跳了半拍,嘴里蔓延起一股苦涩,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杳杳闷声闷气的总结,“您喜欢祖母对您的爱。”
杳杳觉得,祖母在世的时候,如果有一天忽然对祖父不好了,祖父一定会气急败坏的觉得祖母变了,其实祖母没有变,只是变得对他没有那么好了,但他可能不会发现这两者的差别。
苏昶嘴唇泛白,怔愣了许久。
“杳杳!”
苏明迁站在长廊下,朝她招了招手。
杳杳跳起来,像只小蝴蝶一样飞奔过去。
苏明迁把她背到背上,往上颠了颠,笑着朝苏昶挥了挥手,然后带着杳杳往回走。
杳杳趴在他的背上,脆生生问:“爹爹,你喜欢母亲什么”
苏明迁耳根发红,不自在的摸了下鼻子。
“你母亲笑起来很好看。”
他想了想又笑着添了一句,“生气的时候也很好看。”
“画的花样很漂亮。”
“还会打算盘!”
苏明迁发现理由太多,根本说不完。
杳杳看着父亲红透的耳尖,咯咯笑了起来,抱紧了他的脖颈。
父女俩边说边走远。
苏昶听着他们的对话,怔怔的愣在原地,望着院子里枯萎的海棠树,忽然觉得怅然若失。
……
杳杳回去后,偷偷把爹爹说的话告诉娘亲,成功把娘亲闹了个大红脸。
杳杳看着娘亲嘴角的笑容想,真正爱一个人的时候,根本不舍得对方伤心,就像她,她的喜欢就很简单明了,她就希望所有人都开开心心的!
第46章
自从杳杳遇刺后,沈昔月就不让几个孩子再独自出门,府里严加戒备,一直到春暖花开,确定尹青青不会再来找麻烦,沈昔月才渐渐松口,不再那么拘着他们。
杳杳和裴元卿想去山上看看,向那日救他们的人道谢,于是找了沈路云,让他带他们过去。
沈路云挑了个李忠去山上的日子,带着他们一路去了山顶,杳杳和裴元卿带着致谢的礼物,大包小卷的上了山。
三人来到山顶,一路经过几道关卡,沿路竟然都有人把守。
杳杳和裴元卿这才发现山顶竟然住着很多人,山里不止有上次救他们的那些男人,还住着不少老人妇孺。
沈路云笑道:“放心,他们都不是坏人,就是在这里寻了个安身立命的地方,不想让外面的人打扰,才看守的严格一些。”
杳杳和裴元卿想起上次他们救他们的情形,也没有感到害怕,而是好奇地打量着周围。
这座山从底下看陡峭高耸,来到山顶却发现地势挺平坦,远处山峦层层叠叠,石阶上覆盖着青苔,山林掩映,鸟鸣声自林间不时传来,周围草木冒着嫩芽,一片郁郁葱葱,空气清新而湿润。
杳杳心里琢磨着这里距离庄子很近,等以后庄子里的瓜果蔬菜熟了,她可以派人就近送些过来,省得这些人还得下山去市集上买,要走很远的路程呢。
这可是她和元卿哥哥的救命恩人们啊!
李忠正在练武场里跟木人桩对打,穿着短褂,袖子撸到肘部,露出扎实的肌肉,四肢修长,每一拳都虎虎生风,出拳时臂上的肌肉结实的鼓起来。
三人站在旁边看了会儿,等他停下来,杳杳才跳起来击掌称赞。
“好厉害!”
李忠用汗巾抹了把头上的汗,朝他们走过来,汗巾随意的搭在肩膀上。
他走到近前,看了眼杳杳,“这不是那天那个吓晕过去小姑娘吗”
杳杳脸上笑容僵住:“……”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吓晕过去很丢脸,她才不想让救命恩人记得呢。
小崽崽也是要脸面的!
“还敢过来来这一片不会害怕吗”李忠可还记得这小丫头那天脸色苍白被抱下山的样子,小小的一团,脸上带着未干的泪痕,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杳杳眨着眼睛,气馁道:“当然害怕啊,但越是害怕越要过来,不然以后路过这里难道都要绕道走吗”
她刚才上山的时候,紧紧握着裴元卿和沈路云的手才敢往山上走,每经过一段地方就会想起那天的回忆,这种滋味确实不好受,可是她知道,她今天如果不敢上山,那么以后就都不敢来这里了,所以再害怕也要迈出这一步。
李忠笑容温和,“你这小丫头年纪不大,还挺有韧性。”
杳杳挠了挠头,这是夸奖吗
裴元卿朝李忠正式的做了一揖,“李叔,那天多谢您和您的兄弟出手相助。”
李忠抬头看向裴元卿,想起他那日临危不惧的样子,不由笑了笑,这小子骨子里透着一股狼性,护着妹妹的样子像只小狼崽。
“举手之劳而已,不过你小子怎么知道往这跑正常人难道不是该往官道上跑么。”
裴元卿如实道:“我看到过您来这座山,还发现山里有炊烟,所以猜这座山上应该有人住。”
李忠想起他那天一口叫出自己名字的事,禁不住笑了出来,“看来我早就被你这小子盯上了。”
不过他对这几个孩子也有些印象,每次去戏楼都笑得特别欢,尤其是这小子,每次都盯着他两眼放光的瞧,他知道他们是沈路云的弟弟妹妹,不然那天也不会不问青红皂白的就出手相救。
裴元卿莞尔道:“我就是觉得您身手了得。”
杳杳道:“像话本里的大侠!”
“你们这两个孩子倒是很有意思。”李忠带着他们往里走,“这山上住的都是我的兄弟,你们以后可以过来玩,但不可以带外人过来。”
裴元卿默默点头,难怪他第一次跟沈路云询问李忠的时候,沈路云目光躲躲闪闪的,恐怕是不方便把李忠的身份说出来。
杳杳发现,这里就像一个小村落一般,有的地方还种着菜圃,只是这些人的门前都放着长枪、木棍之类的东西,跟普通百姓有些差别。
沿路的人看到李忠,都会喊李忠一声‘老大’,有些人认出杳杳和裴元卿是他们那天救的孩子,还会停下说几句话,他们说话粗里粗气,带着一股不拘小节的匪味,但对李忠却很敬重。
这些人长得本来就凶,身上肌肉虬扎,说起话来声音洪亮,山顶还设了不少防卫暗哨,这里与其说是一个村子不如说更像一个山寨。
杳杳越看这些人越像话本里的土匪,不由紧张起来,往沈路云身边靠了靠。
“大表哥,你怎么认识李叔的”
“戏楼刚开业的时候有人来闹事,李叔正好来找活干,就帮我把人打跑了,李叔不想在人前露面,只想在台后做些洒扫的活,我觉得浪费了他的身手,他功夫这么厉害,我觉得做武生很不错,就挑了一些很少用开口的戏,让他上台试试,只要打的精彩就行,还给他脸上戴着脸谱,我是不是慧眼如炬”
杳杳声音压低,小小声委婉问:“我怎么觉得他们不是普通人”
沈路云摇着折扇,用轻飘飘的语气说:“放心,他们从来不打家劫舍的,平时最多帮人押货赚些银子,偶尔打劫一下贪官污吏。”
“……!!!”杳杳悚然一惊,抬头看向心大的大表哥,无声沉默。
沈路云看她一张小脸紧绷起来,忍不住问:“怎么了”
“外公如果知道,会打死你的。”
“为什么”
杳杳无语凝噎,你还问我为什么
“你让土匪窝里的老大在你的戏楼里唱戏,你都不觉得有问题吗”
李忠回头斜睨过来一眼,目光下移,落在杳杳身上,“我听见了。”
“……”杳杳一双眼睛睁得溜圆,脑中一片空白,脱口而出:“土老大……”
……遭了。
“土老大”李忠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活动了一下手腕,“这个名字很特别,仔细想想,我这辈子揍过很多人,却没揍过小孩子,不知道揍起来手感怎么样……”
杳杳倒抽一口凉气,顿时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噌的一下躲到裴元卿身后,只露出两只圆溜溜的眼睛。
李忠唇角露出了一丝志得意满的笑容,心情不错的继续向前走了。
裴元卿:“……”不是,你们土匪窝里的老大都这么喜欢吓小孩吗
李忠带着他们进了院子里,在凉棚里坐下。
山寨里的小孩们在门前跑进跑出,一片欢声笑语,门口还有几个老太太坐在大石头上晒太阳,仔细看来跟庄子里也差不多。
杳杳渐渐放松了一点,仔细想想,他们距离庄子这么近都没有去过庄子里打家劫舍过,可见他们不是坏人,更何况他们还救了她和元卿哥哥,都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大好人。
李忠倒了几杯大麦茶放到他们手边,茶水微微冒着热气。
杳杳一路走来有些渴了,望着飘香的大麦茶口舌生津,小心翼翼的伸着小手去够茶杯。
李忠微微一笑,用轻飘飘的语气说:“放心喝吧,我杀人从来都不下毒的。”
杳杳瞳孔骤缩,小小的身子一下子变得僵硬,吓得打了个嗝。
杀、杀人
她瞬间屏住呼吸,把手缩了回去,背到身后。
李忠摸了摸下巴,“小姑娘,你看起来很怕我,难道我长得很吓人吗”
杳杳又打了一个嗝,头慢慢垂下,“不、不……”
李忠声音低沉起来,“是不怕我还是我长得不吓人”
杳杳纤长的睫毛颤啊颤,小手紧紧抓着裴元卿的手,声音磕磕绊绊,“不吓人、也不怕……”
“不怕”李忠眉梢挑了一下,他眉毛上有道斜着的疤,挑眉的时候显得有些凶。
杳杳惊恐的看着他,弱弱的吐出一个字:“怕……”
“不许怕。”李忠手指在桌上敲了敲,“看着我说。”
杳杳欲哭无泪,很想往桌子底下藏。
呜呜呜救命恩人好凶!
她慢慢抬起头,迎上李忠的目光,又慢慢移开:“不……”
李忠又敲了下桌子。
杳杳又把目光挪了回去,直视着他黑黝黝的眼睛,努力吐出最后一个字,“怕。”
裴元卿看着对面明显吓唬小孩上瘾的李忠,无奈拍了拍杳杳的背,喂她喝了两口水,“李叔故意吓你呢,你想想他那天是怎么救我们的。”
杳杳想了想李忠那天打跑坏人时英伟不凡的样子,稍微安定了一点。
李忠嘴角上翘,“乖孩子是会有奖励的。”
杳杳攥着小手,好奇地望过去。
李忠拿出一个布袋放到她面前。
杳杳小心翼翼的打开,探头一看,里面装着满满一袋松子,闻起来香喷喷的。
“给我的吗”杳杳小小声问。
“嗯。”
得到李忠的首肯后,杳杳迫不及待的捏起一颗松子放进嘴里,那股味道闻起来实在是太香了!
她咬了一颗,眼睛都亮了起来。
新鲜的松子炒熟后裹上一层糖霜,吃起来又香又脆,还甜滋滋的,让人根本停不下来。
杳杳喝一口茶,吃一口松子,享受的眯了眯眼睛。
救命恩人虽然凶,但给的吃的好好吃!
李忠笑了下,把桌上的绿豆糕往她手边推了推。
绿豆糕是用现磨的绿豆粉做的,吃起来香甜绵软,口感细腻,简直是入口即化。
杳杳一向不记仇,有了好吃的马上就忘了救命恩人刚才凶凶的模样,开心的吃了起来,像个小松鼠一样,脸颊鼓鼓,咬着松子糖‘嘎嘣嘎嘣’吃个不停,一边吃一边偷偷观察李忠,见他没有发火,桌子下的双腿忍不住晃了晃。
沈路云没忍住,在她脸上捏了一下。
李忠看着杳杳鼓鼓的腮帮子,露出笑容来,“小孩子就是要吃的香才可爱。”
杳杳得了夸奖,一个劲点着小脑袋,尾巴都快要翘到天上去了。
在吃这件事上,她可是最在行了!
前面的院子里,有几个汉子正在教小孩练武,哼哈声不时传过来,裴元卿目光不自觉被吸引,抬头望了过去,视线半天没转回来。
李忠眸光半落,喝了口茶问:“对拳脚功夫感兴趣”
裴元卿匆忙把目光收了回来,朝他点了点头,沉默片刻,态度虔诚问:“李叔,我可以跟您学武吗”
李忠看着眼前细皮嫩肉的少年,放下茶碗,笑了一声:“我可不哄孩子,跟我学武很苦的,风吹日晒都得扛着,你受得了”
裴元卿毫不犹豫地点头:“受得了。”
“你为什么要学武”
“我想保护身边的人。”
李忠有一瞬间的怔神,看了一眼他身边吃的香喷喷的杳杳,抿嘴一乐,眼中露出一丝了然。
凡是历经过生死的,都会渴望变得更强大。
他抬手拍了拍裴元卿的肩膀,捏了捏说:“根骨不错,我每个月初五、十五、二十五都会在这里练武,你如果想学就过来,至于你能学多少,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裴元卿忙不迭地点头,眼中微微亮起光来。
下山时,李忠给了杳杳一竹篮松子,全是用山里的野蜂蜜炒的,杳杳瞬间觉得他可真是个大好人!
她也不用别人帮忙,自己一个人吭哧吭哧的把竹篮往山下拎。
沈路云走在后面,忍不住佩服的用折扇敲了敲手心,“这书里但凡有吃的,杳杳怕不是能一晚上把一箱子书都看了。”
裴元卿嘴角翘了翘,觉得也不是没有可能。
……
苏明迁养好伤后就去衙门赴任了,每天起早贪黑,渐渐忙碌了起来。
分家后,苏府空出很多院子,可大家都不舍得搬出去住,仍旧住在锦澜苑里,每天大家哪怕能抽空坐在一起吃一顿饭,也感觉十分知足。
杳杳每天除了要去苏府上课外,还要去隔壁秦家学画,虽然忙碌,但她每天依旧快快活活的。
秦世忠虽然看起来不靠谱,但教起徒弟来还是很靠谱的。
他没急着让杳杳提笔画画,免得把她的灵气都磨没了,而是让她站在一旁看他作画,让她一点点学着去观察,等她什么时候手痒了自己想画,再她自己去试着画。
他没有对杳杳的作画风格多加干预,只让她自己一点点摸索,早晚能找到只属于她的风格。
偶尔秦世忠还会带杳杳出去踏青,让她观察世间万物,只有看过、记在心里,将来才能下笔如有神,所以一定要多学、多看、多观察。
除此之外,杳杳每天回家后还多了一件事,那就是去马厩喂小马驹。
苏明迁在苏景毓考过童试后,如约买了两匹小马驹回来,一匹白马,一匹黑马。
苏景毓选了白马,裴元卿选了黑马。
杳杳给它们起名‘白云’和‘黑土’,苏景毓勉强接受了这个名字,裴元卿生无可恋的严词拒绝,杳杳只好给黑马换了个名字,取名‘小黑’,苏景毓表示羡慕,于是‘白云’也跟着改名为‘小白’。
杳杳每天回府后,都要去看看小白和小黑,给它们喂些草料,跟它们说一会儿话。
苏明迁见她如此喜欢,给她买了一窝小兔子回来,有黑有白,小白兔眼睛红红的,小黑兔脚掌毛茸茸的,杳杳喜欢的不得了。
她每天都要去看那些小兔子,看的极为仔细,连梦里都是小兔子,所以她第一次动笔,画的就是小兔子。
虽然画的像一块块黑团白团,但是在杳杳心里,那就是小兔子们的全家福画像!
她把画挂到床头,兴奋的邀请每一个人来看,她越看这幅画越满意,觉得自己果然很有天赋!瞅瞅她画的,黑是黑,白是白!
秦世忠应邀前来欣赏,看完沉默许久,表示让她出去千万别说是他徒弟。
杳杳:“……!”说好的师徒情深呢终究是错付了!
秦世忠离去后,杳杳盯着画看了许久。
她之前只在署名的位置上写了一个‘苏’字,因为她想等自己有了大名后再填上去,毕竟这是她作的第一幅画,以后要给很多人看的!
不过经过秦世忠的打击……
杳杳忽然觉得上面的黑团不够圆,上面的白团不够白。
于是,她盯着画看了许久,默默在署名的位置上添了两个大字——景毓。
隔日看到署名的苏景毓:“”这个臭妹妹,不要也罢!
*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了起来,转眼到了八月十五。
窦嫣最近心情好了不少,自从大房和二房搬走后,她在锦澜院的日子更加自在,也多了些闲情逸致,只是对于沈路云想娶她的事,一直没有明确的态度,大家也没有催问她,由着她自己慢慢思量。
中秋夜,城门大开,街市一片灯火辉煌。
大家相约一起过节,要出去看花灯,用过晚膳后就出发了。
苏明迁骑马走在前面,众人乘着马车。
裴元卿和苏景毓坐在马车里,探头望着苏明迁□□的高马,都有些跃跃欲试。
等小白和小黑长大,他们就可以骑马了!
……只要他们骑得够潇洒、够威风,就不会有人知道他们的马叫什么名字!
马车在春福楼前停下,一行人浩浩荡荡的下了马车。
苏明迁勒住缰绳,跳下马把马拴好,转身走到马车前,熟练地把杳杳抱了下来。
杳杳穿着藕粉小裙,头发盘成两个小花苞,戴着米珠串成的蝴蝶珠花,肌肤白皙,眼睛像黑葡萄一般水灵,放在人群里一眼就能看到她。
路过的人都忍不住朝她看上两眼,只觉得这小姑娘长得真俊,连后脑勺都圆润可爱,一看就是在很多爱和关注里长大的孩子,如果不是小时候家里人常常抱她,哪能长出这么圆润好看的后脑勺呢。
夜里风有些大,众人下了马车后,快步进了春福楼。
沈路云早就订好了包厢,沈家人都已经到了,正等在包厢里。
大家见面后就是一番热闹的寒暄。
这样团圆的日子里能聚在一起共度佳节,大家都很开心,脸上扶着兴致勃勃的笑容。
沈路云见大家聊得正欢,走到杳杳旁边,伸手悄悄戳了戳她。
他正好戳在杳杳的痒痒肉上,杳杳控制不住的咯咯笑了起来,清脆的笑声把大家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长辈们齐齐朝他们看来。
沈路云僵住。
沈懿板起一张脸,“你有话就说,咯吱你表妹做什么!”
沈路云:“……”他没有!
沈路云对杳杳挤眉弄眼,疯狂暗示。
杳杳差点笑出眼泪,好不容易才停了下来,对上他委屈又着急的目光,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看到了窦嫣。
表兄妹总算心灵相通了一次。
杳杳朝着大表哥露出一丝了然的笑容,嘿嘿一笑,脚下却丝毫不动。
沈路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压低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气音说:“给你买糖!买桂花糕!还带你去看打火花!”
杳杳满意了。
她转头看向爷爷和外公,跑过去说:“杳杳想出去逛灯市,让嫣姐姐和大表哥带我们去好不好”
沈懿看了眼孙子,又看了眼窦嫣,总算明白这个臭小子一直坐立不安的原因了。
他看了眼孙子把什么都写在脸上的那副不争气样子,摆了摆手,让他们赶紧走。
得了首肯,沈路云忍不住笑了出来。
长辈们留下饮茶聊天,小孩子们叽叽喳喳的下了楼。
沈路云落后半步看向窦嫣,窦嫣红着脸跟了过去。
护卫们不远不近的跟在他们身后,自从杳杳遇刺后,苏昶就雇了些会功夫的护卫,随时跟着这几个小的,断然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再发生。
街市上流光溢彩,人流如织,小贩们不断吆喝着,小孩子们在街头嬉戏,一派繁华热闹景象。
杳杳走在街上,感觉如置梦中一般。
不一会儿功夫,沈路云就带着他们吃了好多东西,臭豆腐、糖葫芦、糯米糖……几乎从街头吃到街尾,还给每个人都买了一盏花灯。
杳杳的是兔子灯,裴元卿的是老虎灯,苏景毓的是小鹿灯,至于窦嫣,是一盏平平无奇的圆灯笼……
杳杳仔细看了看,哦,原来灯笼上画着牛郎织女。
……大表哥,你还能更明显一些么!
窦嫣手里提着灯笼,脸上的绯红一直蔓延到耳根。
杳杳左手拿着糖画,右手拿着兔子灯,身上的布袋里装满了各种糖,一路蹦蹦跳跳,沿路看着各种杂耍舞龙,还看到了打火花,每一样都精彩绝伦。
三个小家伙像没见过世面一样,看到什么都要哇哇叫个不停,兴奋的跑来跑去。
他们穿梭在街上的人流里,一路走走停停。
最后跑累了,终于在一处皮影戏的摊位前停了下来。
沈路云付了银子,给他们安排好座位,让他们留在这里看皮影戏,叮嘱几个护卫将他们看好,然后带着窦嫣去了附近的河边。
窦嫣放不下心,一步三回头的看着他们。
沈路云道:“没事,这里距离不远,如果有情况,我立刻就能跑回去。”
对于上次的事,他们都心有余悸,不敢掉以轻心,窦嫣闻言才略略放心。
杳杳抻着脖子看了看,希望大表兄能够争气,她还想吃喜饼呢!
其实她看到过嫣姐姐望着大表兄的背影发呆,不过她才不让大表兄知道呢,免得大表兄太得意。
皮影戏敲敲打打的开始,她把目光收了回来,认真看了起来。
窦嫣和沈路云走到河边,相对而立,河面上倒映着他们的身影,随着水纹轻轻颤抖。
窦嫣红着脸抬眸看向对面的沈路云,小声问:“你把我叫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沈路云拿出两盏荷花河灯,低声道:“今日是中秋佳节,一个团圆的日子,我想你肯定很思念你的父母,所以想带你来放河灯。”
窦嫣微微怔然,一颗心像被轻轻戳了一下,不自觉红了眼眶。
两人来到河水旁,窦嫣把河灯拿在手里,轻轻摩挲了一下,河灯上已经写好了她父母的名字。
沈路云点燃烛火,火光映着他的面庞,显得他眼中的神色很温柔。
他们一起蹲下,将河灯放到了河里。
莲花河灯承载着思念,晃悠悠的随着河流向远处飘走。
窦嫣鼻尖酸涩,很多情绪涌了上来,直到再也看不到河灯,她才站起身,转身就想往回走。
沈路云匆忙跟着站起身,摸了下鼻子,看着她的背影忽然道:“我也没有那么差劲吧”
窦嫣心底一动,下意识停下脚步。
微风吹拂着她的裙摆,她转过身回眸看他,眼中情绪复杂,红唇紧抿。
沈路云一步步朝她走来,看着她的眼睛,柔声道:“嫣儿,嫁给我吧,我是真心想迎娶你,也是真心爱慕于你,我不在乎别人说什么,只在乎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窦嫣眼睛猝不及防的睁大,睫毛慌乱地颤了颤。
沈路云心疼的看着她,“婚后我会给你绝对的自由,不会拘束你,你想管铺子就管铺子,你想去谈生意就谈生意,你想回苏家住几天也行。”
他挠了下头,微微窘迫道:“当然,最好不要住太久,如果你实在想多住一段时间,就把我也带上,我就厚着脸皮赖在苏家不走了。”
窦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莫名觉得他有些傻气,却傻的讨人喜欢。
沈路云看着她在灯火的映衬下愈发明媚的笑脸,微微直了眼睛。
他鼓起勇气,走上前牵住她的手,神色怔怔道:“嫣儿,嫁给我吧,往后余生,你我休戚与共,我不信命,也不信流言蜚语,永远只信你。”
窦嫣怔怔看着他。
许久,她下定决心一般轻轻点了点头。
……
皮影戏趣味十足,杳杳津津有味的看完,一回头发现大表哥站在她后面傻乎乎的笑。
她转头望去,嫣姐姐面颊绯红,一直低头看着自己鞋尖,半天都不好意思抬头。
杳杳弯起眼眸,知道今天应该没有白走这一趟。
她忍不住开始思考,她是不是马上就该改口叫表嫂了可她还是想叫嫣姐姐,她跟嫣姐姐亲才不是因为大表哥呢。
她正想入非非,就听苏景毓在她耳边瑟瑟发抖问:“大表哥为什么一直盯着半空在笑,是不是中邪了”
杳杳:“……”
裴元卿在旁边冷嗤了一声。
杳杳转头看他,满怀希望问:“你是不是觉得哥哥说的不对”
“当然不对,怎么可能中邪书里说了,子不语怪力乱神。”
“……那你觉得大表哥是怎么了”
“冻傻了呗,他穿的那么少,这会儿又起风了,能不冷么。”
杳杳默了默:“……你就没想过他今晚为什么穿的这么少,又为什么打扮的这么风流倜傥吗”
裴元卿往沈路云身上看了看,神色诧异又疑惑,“风流倜傥……有么”
苏景毓把脑袋凑了过来,挠挠脸,“明明穿的跟平时一样啊。”
杳杳看着杵在眼前的两块木头疙瘩:“……”她以后不会真的没有嫂子吧
*
月挂柳梢头,几人回到春福楼,跟长辈们一起坐下,团团圆圆的吃月饼。
众人看到沈路云和窦嫣的神色,便知道这桩事基本是成了,气氛不由更加欢快,沈昔月喜不自胜,连沈懿都露出笑容,显然对这个未来孙媳妇十分满意。
长辈们举起酒杯,畅怀的饮起桂花酒。
杳杳好奇的凑过去闻了闻,感觉弥漫着一股桂花香,忍不住想伸出舌头尝一口,被沈昔月捂住嘴巴挡住了。
杳杳只好老老实实的坐回去。
裴元卿剥了个葡萄喂到她嘴边,她尝过后只觉得葡萄酸甜可口,瞬间就把桂花酒忘得一干二净。
大家吃完月饼,一起出来赏月。
杳杳顶着冷风,努力站到阁楼上,冷得瑟瑟发抖,“外公说过,我们要有风骨!”
沈懿:“……”不是这个风骨啊喂!
沈昔月把杳杳扯回来,给她披上披风,伸手刮了下她的小鼻子。
苍穹如墨,月光皎洁,花灯一盏盏漂浮在夜空中,点缀着苍穹星河,火树银花,烟花在半空绽放,照亮整座丹阳城
大家仰头望着天上的圆月,唇畔情不自禁的挂着微笑。
沈昔月蹲在杳杳旁边,含笑对几个孩子道:“你们有什么愿望可以说出来,说不定天上的神仙听到了会帮你们实现的。”
苏景毓站到扶栏旁,仰头对着天上的月亮喊:“我要做状元!”
杳杳上前一步,也大声喊:“我要做天下第一女画师!”
裴元卿跟过去,“我……”
他神色暗下来,低垂着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杳杳转过头,眼睛亮晶晶的看他,“你要做你自己!”
裴元卿瞳孔微缩,恍然一瞬,抬头呐呐道:“对,我要做我自己。”
他生下来是做他自己的,而不是做谁的儿子。
名字只是一个代号,谁的儿子只是一个身份,他这一生要做的从来都是他自己。
裴元卿目光变得明亮,站到杳杳身旁,仰头高喊:“我要做我自己!成为更好的自己!”
大家听着几个孩子奶声奶气的声音,忍不住哑然失笑。
这些孩子就像刚发芽的竹笋一样,虽然不知道他们会朝着哪个方向生长,但看着他们茁壮成长,他们就已经觉得很充实和满足。
苏明迁望着眼前的一家人,眼眶酸涩,抬手悄悄抹了抹泪,就好像回家这么久,这一刻才真正回来了一样。
苏昶站在最后面,忽然明白,一家人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重要。
可惜他明白的有些晚,不过幸好还来得及。
回去的路上,苏明迁带着杳杳在前面慢悠悠的骑马,杳杳靠在他怀里,抱着马头一阵阵雀跃的欢呼。
临近家门,她渐渐安静下来,大家掀开车帘一看,她已经靠在苏明迁怀里睡着了,抱着苏明迁的胳膊,手里还紧紧抓着兔子灯,睡得极为香甜。
回到苏府,苏明迁将杳杳抱到床上,掖好被角,打湿帕子给她擦了擦手脚。
回头望去,沈昔月站在屋檐下,把兔子灯挂在了屋檐下,她仰头看着兔子灯,眼中晕染着柔和的光。
苏明迁动作蓦地一顿,心底泛起一阵绵绵情意,抬步走过去,将她轻轻揽进怀里。
两人一起看着远处的烟火,心中脉脉柔情涌动。
苏明迁情不自禁的低下头,跟沈昔月额头相抵,呼吸可闻,沈昔月微红着脸闭上眼睛。
杳杳翻了一个身,屋子里传来窸窣声。
沈昔月眼睛一下子睁开,待反应过来,已经下意识把苏明迁推了出去。
苏明迁咚的一声撞在墙上,陡然清醒,“”
两人转头望去,杳杳侧躺在躺在小床上,脸颊肉被挤到一边,身体微微起伏着,睡得十分香甜。
“……”
杳杳次日醒来,发现爹爹看她的目光怨念颇深。
苏明迁欲哭无泪。
有个小孩自己的房间已经闲置六年了,还有个大人六年都不曾跟娘子亲近过了!
杳杳爬起来,抱住娘亲的脖颈,软绵绵的脸蛋跟娘亲贴了贴,然后亲昵的靠在娘亲的怀里,无辜的抬头看向脸更黑的爹爹。
大人的烦恼,关小孩子什么事呢!
第47章
清风徐徐,杳杳坐在院子里荡秋千,怀里抱着一只黑毛兔子,小手在兔毛上捋来捋去。
苏明迁走过来,表情凝重,仿佛要说什么大事一般。
杳杳疑惑地抬头看他。
苏明迁蹲到她身边,犹犹豫豫,委婉的开口:“杳杳,你哥哥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自己住很久了,你觉得他是不是很厉害”
杳杳摸了摸兔耳朵,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
苏明迁动了动唇,用诱导的语气问:“那你想不想也搬到自己的小屋子里住”
杳杳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丝毫不为所动。
跟娘亲住在一块多香,冬天可以靠在娘亲暖融融的怀里,夏天娘亲会拿着团扇给她扇风,她心情好的时候嘚嘚嘚说一晚上娘亲也不会觉得烦,偶尔娘亲还会给她讲睡前故事,她才不想自己一个人住呢!
苏明迁呼吸微滞,换了一个姿势蹲着,循循善诱道:“你如果搬去自己的屋子里,就可以自己布置房间,你想不想在屋子里放花要不要亲自去挑选个香炉你不觉得很有趣吗”
杳杳摇了摇头,“这些事我在娘亲的房间里也可以做啊!娘亲都听我的。”
苏明迁:“……”好像的确是这样。
“那你就没有什么想自己一个人做的事”苏明迁不甘心的继续问道:“自己住有很多方便的地方,你好好想想。”
杳杳晃了晃秋千,歪头想了会儿,“自己住可以随便吃糖吗”
“……不行。”
“自己住可以随便吃糕点呢”
“……也不行。”
“那还可以做什么”
“可以独立自主,做个大孩子啊!难道你不想快点长大吗”
“哦。”杳杳神色平静,继续低头撸兔子,显然这些话对她没有半点吸引力。
“……”苏明迁束手无策的沉默了一会儿,试图挣扎:“杳杳,哥哥们都是自己住的,难道你不想像他们一样吗杳杳已经是个大孩子了,应该自己住的。”
“可是你也不是自己住的呀。”杳杳抬起杏眸,稚言稚语问:“你都这么大了,为什么还要住在娘亲的房间里”
苏明迁:“……”
他沉默几息,咳了一声道:“我住在那是有原因的。”
杳杳抬眸问:“什么原因”
苏明迁眉心动了动,欲盖弥彰地说:“因为晚上会有狼群出没,专偷可爱小孩的娘亲,爹爹得守着你娘亲,保护她,不然狼群会把你娘亲偷走的。”
杳杳:“……”小崽崽是用来欺骗的吗
放眼整个丹阳城也没有一只狼啊!
苏明迁面对女儿质疑的目光,煞有介事问:“你是不是可爱小孩”
“……是。”
“那就对了,你是可爱小孩,那你娘亲就是可爱小孩的娘亲,爹爹得保护娘亲!”
杳杳:“……”逻辑满分,可是你的良心不会痛么!
杳杳用眼睛觑觑他。
苏明迁揉了揉她的头,努力回避女儿视线。
杳杳最后还是妥协了,搬回了自己的小屋子里住,因为她如果不答应,她的臭爹爹就一直用胡茬扎她!
好狠的一个爹!
杳杳愤愤不平,于是跑去问沈昔月,自己什么时候才能长出胡子,她也要凶恶的扎回去!
沈昔月:“……”
在杳杳搬出去独住的当晚,苏明迁也被无情地赶出了房门。
那一夜,他拍门的声音是那样持久,久到杳杳越听越愉悦,最后伴着他的拍门声睡着了。
……
窦嫣和沈路云的婚事在两家商定后,热火朝天的准备了起来,沈清和其夫人为了此事专门回了一趟丹阳城,见过窦嫣后都是满心满眼的满意。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大家从头到尾都有商有量,婚事筹办的极为顺利,很快就定下了婚期。
窦嫣有的时候觉得像做梦一样,好像遇到了合适的那个人,其他事就很顺理成章的变得合适了。
她有时候半夜惊醒,都忍不住觉得一切都是自己做了一场美梦,因为以前的婚事太过一波三折,现在突然变得这么顺利,她总有一股不真实感。
日子一天天过去,婚期一天天临近,窦嫣才渐渐有了一种亲切感,她真的要嫁去沈家,真的要成为杳杳的表嫂了。
杳杳也没闲着,今天陪窦嫣去选喜饼,明天陪沈路云去选喜帕,简直忙得不可开交,他们遇事不好意思去问对方,总是喜欢问她的意见,觉得她是最了解对方的。
大家都需要崽,偶尔还要让崽帮忙传话。
哎呀!崽好忙!
婚期如约而至,是个天朗气清的好天气。
天刚蒙蒙亮,锦澜苑里就开始忙碌起来,这还是锦澜苑里第一次操办喜事,大家都有些慌里慌张。
沈昔月忙的脚不沾地,一会儿让人拿苹果,一会儿让人准备囍字,想起嫁裙还没有熏香,又赶紧让人把香笼打开,把嫁裙放进去。
杳杳趴在窗户边往外看,没有出去添乱,等大家做事渐渐变得有条理起来,不再那么乱成一团,她才踱着步子走出去。
她先去哥哥的房里看了看,苏景毓今天要送亲,穿着一身朱红缎袍,墨带束腰,头戴嵌着墨玉宝石的帽子,脚踩锦靴,站在铜镜前,神色微微紧张地整理衣领。
杳杳跑到他身后,突然跳出来大声吓了他一下,然后飞快溜了出去,在他追出来之前,逃到了隔壁裴元卿的房间里。
杳杳气喘吁吁的关上房门,做贼心虚的把耳朵贴在门上听动静。
裴元卿穿着寝衣,正站在窗台前给兰花浇水,闻声抬头看了她一眼。
苏景毓追到窗前,停下问他:“看到杳杳了吗”
裴元卿余光瞥了一眼吓得整个人僵住的杳杳,唇畔浮起一丝微笑,继续给兰花浇水,“早跑远了吧。”
苏景毓眼见着没在院子里找到人,怕他追的急,杳杳会跑太远,今天府里人多容易有危险,他就没有再追,回屋去了。
杳杳松了一口气,蹦蹦跳跳的跑到裴元卿旁边,奶甜奶甜的说:“哥哥,我帮你浇花吧”
裴元卿漫不经心道:“别了,谁知道你是想浇花还是浇我啊”
杳杳哼哼唧唧,觉得他可真是不识好人心。
“哥哥,你今天穿什么”杳杳走到雕花衣柜子前打开柜门,仔细挑了挑,拎起一片墨色衣角问:“穿这件怎么样”
裴元卿头也不回道:“可以。”
杳杳又看中一套银色的衣袍,“这件也很好,要不穿这件”
“行。”
“你衣服的颜色太少了,连粉色的都没有。”
“……”
裴元卿扭头看去,小姑娘今天穿了一身喜庆的石榴红襦裙,鬓发上绑着同色发带,唇红齿白,看起来喜气盈盈的。
杳杳看着衣柜犹豫不决,踮起脚尖把两套衣裳都拿了出来往他身上比了比,最后突然选了身浅碧色的长袍。
裴元卿:“……”别的小姑娘也这么善变吗
杳杳选好了衣裳,心满意足的往外走,走到门口不忘挥了挥小手,“哥哥快点换上哦。”
裴元卿无奈,拿着长袍去了屏风后面。
杳杳在长廊上转了两圈,开开心心的跑去了新娘子的屋里。
沈昔月正在亲自为窦嫣梳妆,拿着贴着喜字的梳子,一下下梳在她的墨发上。
喜婆在旁边不断说着吉祥话,屋子里一片喜气洋洋。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尾,白发共齐眉。”
“三梳有头有尾,儿孙满堂。”
……
杳杳站在门口探头往里看,新奇的眨了眨眼睛。
她觉得嫣姐姐今天好美,像一朵盛开的栀子花,温温柔柔。
窦嫣朝她招了下手,杳杳颠颠跑了过去,像往常一样把脸埋在她的腿上蹭了蹭。
窦嫣眼眶猝不及防的红了起来,依依不舍地摸了摸她的头顶。
沈昔月拿着帕子按了下她的眼角,温声道:“今天是好日子,不能哭,应该笑才对。”
窦嫣抬手扇了扇风,把眼泪忍了回去。
杳杳嘴角俏皮的翘了翘,“嫣姐姐,虽然杳杳很舍不得你,但是你看在大表哥那么可怜的份上,就勉强嫁给他吧。”
窦嫣破涕为笑。
鞭炮声传来,接亲的队伍到了,外面的喧嚣声变大。
裴元卿和苏景毓把沈路云拦在院子前,让沈路云做催妆诗,一群人有说有笑,欢笑声不时传进来。
杳杳探头看了看,裴元卿穿着她选的衣裳,站在人群里颇有些鹤立鸡群的感觉,她一眼就能看到他,随着年龄渐大,他身上的气质愈发清冷,令人难以忽略。
临行前,窦嫣拉着沈昔月的手,哽咽着唤了一声姑母。
对她而言,沈昔月在她心里如母如姐,她一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才显得亲近,现在终于能名正言顺的叫一声姑母,她心中欢喜极了。
沈昔月泪眼朦胧,唇畔含笑,应了一声,亲自把喜扇放到她的手里。
她从没想到,兜兜转转,窦嫣最后竟然嫁入了沈家,她既欢喜又觉得舍不得。
窦嫣蹲下抱了抱杳杳,又不舍的亲了亲杳杳的小脸蛋,眼泪还是忍不住的落下来,半晌才缓了缓,擦干脸上的泪,抬脚往外走。
“嫣姐姐!”杳杳突然跑过去,扎进她的怀里,浓浓的不舍涌了上来,仰头看着她,“愿姐姐苦尽甘来,往后余生如蜜甜!”
窦嫣眼里的泪水夺眶而出,含泪点了点头。
苏景毓走过来牵住她的手,带着她一步步往前走,亲自为她送嫁。
周围有花瓣纷纷扬扬的洒落下来,窦嫣抬头望去,沈路云站在尽头等她,一身喜服,面冠如玉,眼中笑意温柔。
忐忑的一颗心就这样安定下来,她把向前的每一步都走得极稳,希望往后的日子也可以这般稳稳当当。
大房和二房的人站在人群当中,他们为了自己的颜面,今天不得不前来观礼,还要营造出一片和睦的氛围,仿若苏家没有发生任何龌龊一般。
窦如华身为窦嫣的亲姑母更是带着礼物、摆出笑脸,早早就来了。
只有老太太没有到场,老太太因为分家的事大病了一场,显然是气到了极点,连脸面都不顾了,她明知道这次的婚事是苏家主办的,也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甚至连件礼物都不曾送来,也可能是因为她知道扶正无望了,所以懒得再伪装。
苏家这些事早就传扬了出去,各种说法都有,外面的人不知道内情,只知道结果,反正没有人再称呼老夫人为苏家老夫人了,老太太为此郁闷不已,气到闭门不出。
苏景耀被苏昶从族谱上除名的事也传扬了出去,可他不知悔改,不但依旧整日围着那些官家子弟转,还有愈演愈烈的架势,几乎天天都跟他们混迹在一起。
苏明迁有几次还撞见他出入一些风月赌场之类的场所,苏明迁遇到苏明德,委婉的提醒过,苏明德不但不以为然,还引以为豪,苏明迁对此只能无话可说,反正已经分家了,多余的他是不会再管了。
窦如华站在人群里,见窦嫣从头到尾看都不看她一眼,仿若视她这个姑母如无物一般,周围的人还都在夸窦嫣嫁的好,不由火冒三丈。
窦嫣这次成婚竟然连窦家的人都没有邀请,如果不是她有着苏家儿媳妇这层身份在,恐怕还进不来呢,没想到窦嫣是说到做到,竟然当真跟窦家断的一干二净。
窦如华闷闷不乐,很讨厌这种被人忽视的感觉。
她扫了一眼旁边的沈昔月,阴阳怪气的开口:“弟妹,你可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难怪当初一直帮她争嫁妆呢,原来是打着这个主意。”
沈昔月心情舒畅,懒得跟她争辩,只笑容舒朗道:“能有这样的侄媳妇是我的福气,也是我们沈家的福气。”
窦如华气的翻了个白眼,又恨又妒的想,那就是个丧门星,早晚有他们后悔的一天!
她心里既烦躁又忍不住妒忌,苏景毓和窦嫣本来是她的外甥和侄女,应该跟她亲近才对,可他们现在越过越好,却跟她如陌生人一般,让她恨的牙根痒痒,偏偏他们有喜事她这个做长辈的还不能缺席,得来送上贺礼,不然别人肯定指责她。
现在分家了,不再走公账,她掏的可都是自己府里的银子!苏明善喜欢赌,家里的银子越来越少,眼看着都快捉襟见肘了,她给他们花一两银子都觉得心疼,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贺礼又不能太寒酸,简直让人烦闷不已。
自从分家之后,她是日日都不开心,宅邸变小了,管家要处理的事情却变多了,上面没有人撑着,事事只能亲力亲为,苏明善又整天流连赌坊,虽然赌的都不大,却架不住日日都要去赌,幸好苏景智读书比以前积极了一些,也不再那么喜欢走马斗鸡,让她可以少操点心。
鞭炮声噼里啪啦的响起,窦嫣被送上了花轿,送亲的队伍一路吹吹打打地走向沈家。
程文荣站在路边打酒,闻声抬起头去,看了半天才发现是沈路云和窦嫣的喜轿,他看着骑在马上气宇轩昂的沈路云,拳头愤恨的握紧,可待转头看到喜轿,又忍不住气馁的垂下头颅,踏着沉重的步伐往回走。
他想起了小时候,他和窦嫣那个时候是见过几面的,那时他们都以为他们长大后会做夫妻,也想起了解除婚约的时候,那时候窦、程两家人暴露出了最丑恶的嘴脸,他心里那时是怀有一丝愧疚的,他更想起来之前窦嫣打他的样子,那时他恼羞成怒,恨不得用最恶毒的话语诅咒窦嫣,可如今真的见窦嫣嫁人了,他心里只剩下满心沉闷。
他忍不住扪心自问,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可以重新选择,他还会解除婚约吗答案不得而知,因为他永远都不会有重新选择的机会了。
“客官!你的酒!客官……”
程文荣失魂落魄的走远,涌进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根本就没听到小贩的喊声。
一担担嫁妆箱笼跟在送亲队后面,浩浩荡荡的走出苏府,除了窦家父母给窦嫣留的嫁妆外,沈昔月和苏明迁也给窦嫣添了不少嫁妆,有新出的首饰头面,还有窦嫣之前打理过的那间布铺,沈昔月都一并送给了窦嫣。
众人看着这些嫁妆忍不住惊讶万分,传来阵阵惊呼声。
窦如华冷冷哼了一声,越看那些嫁妆越气,踏着重重的步子去喜宴上坐下,决定多吃两碗!
结果喜宴上大家都在夸沈昔月,有人说她心善,对窦嫣都能视如己出,有人夸她有福气,孩子们懂事又乖巧,将来肯定个个都是人中龙凤,还有人阿谀奉承,毕竟苏明迁现在是个县官,沈昔月已经算是官夫人了。
窦如华吃了一肚子气!
杳杳在自家美滋滋的吃完中午的喜宴后,又溜溜哒哒去沈家观礼,吃晚上的喜宴。
没办法,一个是爷爷家,一个是外公家,小崽崽不能厚此薄彼,只好都吃了!
作为作为一个公平公正的崽,杳杳已经想好了,以后大表哥如果欺负嫣姐姐,她就作为嫣姐姐的妹妹踹他一脚,再作为大表哥的小表妹,帮外公踹他一脚。
她果然是最最公平的崽!
窦嫣坐在婚房里,低垂着头,正紧张的搓着手指,就听到门口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跑起来哒哒哒的,一听就是杳杳。
她不禁笑了出来,紧张的情绪悄无声息的散去,忽然觉得嫁到沈家是一件很好的事。
至少在这里,杳杳可以名正言顺的过来陪她,她永远不会觉得孤单和陌生。
杳杳爬到床边,把小脑袋凑到喜扇后面,朝着窦嫣弯眸笑了笑,“表嫂你好,我是你的小表妹,我以后可以叫你嫣姐姐吗”
窦嫣被她逗得笑了出来,头上的凤冠一颤一颤的。
杳杳嬉笑着往她嘴里塞了一块红枣糕,让她先垫垫肚子。
窦嫣从早上就没吃东西,早就饿得饥肠辘辘,犹豫了一下,躲在喜扇后面慢吞吞的吃了起来。
杳杳又爬到桌边给她倒茶,大喜的日子里怎么能让新娘子饿肚子呢杳杳坚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存在,必须吃饱喝足,才能面色红润,不然等会喝交杯酒胃里会难受的。
喜婆能怎么办只能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沈路云好不容易从喜宴上脱身,又费尽力气的把要闹洞房的人都挡了出去。
他在门外醒了醒酒,整理了一下衣襟,激动万分的踏进门去,一抬眼就看到杳杳躺在他的喜床上,枕着他娘子的腿,正呼呼大睡。
“……!!!”沈路云下意识后退一步,肯定是他迈进门的姿势不对!
他酒意彻底清醒,深吸了口气,再次踏进房门。
很好,他的小表妹还在香香甜甜的沉睡着。
杳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大表哥抱走的,只知道自己在沈家睡了一夜,一觉醒来已经天光大亮。
她精神饱满的抻了抻懒腰,又跑去看大表哥和嫣姐姐给长辈们敬茶,坐在外婆怀里,还跟着蹭了一杯茶喝。
她时刻紧盯,坚决不让大表哥有欺负嫣姐姐的机会!
沈路云感受到那股存在感很强又随时盯在他身上的视线,简直想仰天长叹,有谁新婚第一天连跟自家娘子牵手都不敢啊!
中午用膳的时候,窦嫣第一次尝到了沈家厨子的威力。
杳杳习以为常,像个过来人一样给她盛了碗汤,让她自己加点盐,又给她找了个相对较软的馒头递给她。
杳杳把她安排好,自己也拿起一个馒头,瞅了又瞅,做好心理准备后张嘴咬了一口,结果嘎嘣一声掉了一颗牙。
沈懿眼睁睁看着一颗小奶牙滚到桌子上,惊悚的瞪大眼睛,抬头就看到杳杳嘴里冒血的样子,吓得手脚发软,慌慌张张的站起来,幸好许氏和窦嫣反应够快,赶紧带着杳杳出去漱口。
沈懿慌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杳杳是到了换牙的年纪。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看着桌上那颗白白的小奶牙,又看了看盘子里的馒头,心有余悸的再次冒下汗来,最后痛定思痛,决定换个厨子。
他才刚把想法说出来,全家人就积极响应,立刻着手去办,态度前所未有的积极。
沈路云动作飞快,沈懿这边刚把之前那位厨子安顿好,沈路云那边已经请好了一位新厨子回来。
沈路云吃了新厨子做的饭,简直感动的热泪盈眶,对着杳杳千恩万谢,就差给她鞠躬了。
杳杳觉得他应该感谢她那颗牙。
最后大家一起把杳杳掉的第一颗牙放到了房梁上,据说这样新牙就能茁壮成长。
杳杳一连在沈家住了三天,这次不但睡得好,还吃得好。
沈府本来就有她的屋子,她平时午睡都睡在这里,随时都可以住下,她每天陪着外祖父和外祖母,在府里叽叽喳喳的跑来跑去,两位老人家笑得合不拢嘴,恨不得她天天住在这里才好。
三天后她见窦嫣面色红润,眉目舒朗,看向大表哥的眼神脉脉含情,才放心的跟着他们一起回门,来到苏府门口,她摇身一变,又变成了窦嫣的娘家小妹妹,挡在门口让沈路云给红包才能进去。
沈路云简直气的牙痒痒,无奈的给她的小钱袋里塞满银花生,然后捏了捏她的脸,把她抱去进了苏家。
窦嫣跟在后面,笑的停不下来,觉得这兄妹俩虽然年纪差的大,却像两个活宝一样,时而争来斗去,时而亲亲热热。
沈昔月早早就等在门口,她闻声抬起脚看了看,远远看到窦嫣脸上爽朗的笑容,单看到她望向沈路云时柔情蜜意的目光,就知道她婚后过得很愉快,沈昔月笑了笑,彻底放下心来。
他们走过来后,沈昔月把窦嫣拉进房里说了许多私房话,杳杳想偷听,被哥哥拽走了。
回门宴上,大家聚在一起欢笑声不断,沈路云陪着苏昶和苏明迁饮了几杯酒,喝得十分畅快,夜里,沈路云和窦嫣直接留了下来,窦嫣的房间沈昔月也一直给她留着,随时可以回来住。
杳杳热热闹闹的玩了几天,终于想起了隔壁的师父。
窦嫣和沈路云回去后,她兴冲冲的跑去隔壁,一路来到秦世忠的茶室,进门就喊:
“师虎!师虎!”
秦世忠听到她的声音,觉得哪里不对劲,回过头看她。
一眼就看到了杳杳漏风的门牙。
他顿时笑了出来,“呦!小豁牙!”
杳杳差点都把这件事忘了,闻言一惊,连忙用两只小手挡住嘴巴,捂得严严实实的。
秦世忠看着呆头呆脑的小徒弟,轻轻一笑,走过去充满慈爱的摸了摸她的头,“原来是换牙了,不要不好意思,每个人都会经历这一步,师父当年也换过牙,这是很正常的。”
杳杳感受到师父温柔的目光,放下戒心的点点头,把手放了下来。
秦世忠望着她门牙上的豁口,忽然话锋一转,又笑了起来,“不过师父当年掉牙的时候,没有人给师父画下来,你不一样,你有师父!”
杳杳心里忽然有一股不好的预感,谨慎的再次把嘴捂上了。
果然如她所想,下一刻,秦世忠就兴致勃勃道:“这么重要的时刻当然得画下来!师父给你画,等你八十岁的时候还可以拿出看,你现在是豁牙小丫头,等到那个时候你说不定就是豁牙老太太了。”
杳杳:“……”拳头硬了。
秦世忠摸着胡须,抬脚就要去书房。
“坏师虎!”
杳杳蹬蹬蹬迈着小短腿跑了,决定在新牙长出来以前都要躲着臭师父!
结果第二天睡醒,杳杳就收到了秦世忠派人送过来的新画作。
打开一看,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颗完美的豁牙。
杳杳:“……”
这对她幼小的心灵是多么大的伤害啊!
杳杳深受打击,躺在贵妃椅上不愿意起来。
她满脑子都在想,为什么师父只看几眼就能记得这么清楚为什么师父用一根毛笔就能画得这么惟妙惟肖她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反过来给师父画呀!
杳杳忽然觉得动力满满,她必须、肯定把画学好,早晚有一天她要把师父的所有糗事都画下来!
杳杳从贵妃椅上爬起来,跑去案牍旁,拿出一张纸,抬手一笔一笔画了起来。
就拿臭师父练手好了!
一幅画她画了一个时辰才画出大概的轮廓,她把墨迹吹干,仔细看了看,画的实在有些四不像,她画的是师父,看起来却像只黑猩猩。
不过杳杳没有气馁,她现在虽然画的有些差,但早晚有一天她一定能画好的!
一阵粽子香远远的飘过来,杳杳鼻子轻轻嗅了嗅,眼睛惊喜地一亮,搁下毛笔,提着裙摆跑了出去。
两天后才是端午节,但粽子已经提前出锅了。
杳杳叫上隔壁屋的两位哥哥,跟他们一起闻着香味跑了过去。
沈昔月看到三个小家伙气喘吁吁的出现在门口,忍不住失笑,“粽子才刚出锅你们就闻到味了,来的正好,刚好能吃上热乎的。”
三人按捺下激动,依次去柜子里拿碗。
沈昔月站在锅旁,弯腰挑了挑,给裴元卿和苏景毓一人碗里放了一个大粽子,他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身高如同雨后的春笋一般突飞猛进,食量也跟着突飞猛进,最近越来越能吃了。
两人捧着大大的粽子,坐到桌旁慢慢啃,桌上放着糖碗。
杳杳看得嘴馋,着急的不得了,捧着比她脸还要大的碗围着沈昔月蹦来蹦去。
沈昔月看着她手里比两个哥哥还要大的碗,轻轻捏了下她的小鼻子。
小丫头嘴馋,一不小心就会吃撑了。
幸好她早有准备。
沈昔月从旁边的锅里夹出几个迷你小粽子,蘸好糖浆,串到筷子上,然后递给杳杳,让她拿着慢慢吃。
杳杳看着筷子上一串的小粽子,眼睛忍不住发亮,粽子虽然没有哥哥们的大,但是吃起来十分有趣,她拿在手里,一口一个吃的喷喷香。
三人把粽子吃完,许氏又派人送来了些肉粽子,都是她亲手包的,不是沈家厨子做的。
沈昔月从小厮手里接过粽子,让小厮带些腊肉回去,转头一看,三个小家伙整齐一致的盯着她手里的肉粽子看。
杳杳眨着亮晶晶的眼睛,软声问:“肉粽子什么味”
裴元卿和苏景毓一起在旁边点了点头,他们也很好奇!
最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吃什么都觉得好香,总是吃饱后不一会儿就饿了,简直是食欲大开。
沈昔月无奈,只能又给他们每人剥了一个肉粽子尝尝。
粽子包的又软又糯,跟刚才的粽子口味相似但又有些不同,一口下去唇齿留香,三个小家伙吃的喷喷香。
两刻钟后,杳杳坐在台阶上,拍了拍圆滚滚的肚皮,唉声叹气:“都是娘亲和外婆满满的爱。”
苏景毓坐在旁边,没忍住打了个饱嗝。
裴元卿忍了忍,也没忍住打了个饱嗝。
最后三人齐齐叹了一口气。
怎么能怪崽能吃呢,都怪大人们太喜欢崽崽们了!
……
端午节热闹非凡,家家户户的门口都挂上了艾蒿,运河不时有划龙舟比赛,街上还有舞狮子的。
沈昔月绣了三个香囊,给他们挂在身上去除蚊虫,杳杳的香囊是粉色蝴蝶形的,裴元卿和苏景毓的香囊是黄葫芦带流苏的。
杳杳看着身上的香囊,也想给娘亲送件礼物。
她跟田嬷嬷询问过端午节的风俗后,跑去找窦嫣,想让她教她编五彩绳。
经过这段时间的适应,杳杳觉得窦嫣出嫁后跟以前也没有太大出差别,反正她几乎每天都要去沈府,也几乎每天都能看到窦嫣,相处的时间一点都没少。
沈路云每天都要眼睁睁看着娘子的注意力被抢走,简直欲哭无泪。
沈路云只能经常用眼神跟杳杳刀兵相接,你瞅瞅别人家的表妹,再瞅瞅你。
杳杳也用圆溜溜的小眼睛瞪回去,你看看别人家的表哥,再看看你。
两人眼神瞪来瞪去,一阵火花四溅,最终往往以窦嫣把杳杳抱走而告终。
娘子偏心,沈路云能有什么办法呢
不愧是你啊,小表妹!
窦嫣不但会编五彩绳,还会编许多花样,她以前闷在屋子里的时候,都是靠做这些小玩意消磨时间的。
她教的细心,杳杳也学得极认真,回到家后还不忘坚持练习。
杳杳坐在树荫下,短短的手指拿着五彩绳穿过来穿过去,透着一股笨拙的可爱,偶尔穿针引线的时候,还会不小心把眼睛瞪成了斗鸡眼。
裴元卿和苏景毓坐在石桌旁边看着,忍不住笑出了声。
杳杳瞪了他们两眼,哼哼唧唧的转过身去,不让他们看。
杳杳忙了两天,好不容易在端午节前编出几根五彩手绳,只是模样千奇百怪,有的勉强能看,有的惨不忍睹。
杳杳颠颠跑过去给大家戴手绳,最好看的给娘亲,最难看的给爹爹,其次难看的给两个哥哥。
苏明迁看了看大家手上的五彩绳,又看了看自己手上的五彩绳,默默把袖子拉下去挡住了。
别问!问就是女儿对他爱的深沉,问就是来自小棉袄独一份的与众不同的‘爱’!
有人说端午节也是女儿节,于是给杳杳取大名的事终于被提上了日程。
当初大家把杳杳的大名留给苏明迁来取,就是怀揣着美好的愿景,希望他能平安归来,如今愿望成真,大家心里都觉得唏嘘又庆幸。
苏明迁对这件事珍之重之,苦思一晚,把自己起的名字写在纸上,次日兴致勃勃地拿给大家看。
几个小家伙把脑袋伸过去,迫不及待的看了起来,尤其是杳杳,只要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要有大名了,她就忍不住兴奋。
苏明迁把纸张展开,放到桌子上,目露期待的等着他们的反应。
苏慕深——
杳杳懂了,寓意是苏明迁爱慕‘沈’昔月。
苏沐汐——
苏景毓也懂了,还是苏明迁爱慕沈‘昔’月。
苏慕昔——
这么直白,裴元卿不想懂也懂了,依旧是苏明迁爱慕沈‘昔’月。
三人皱着眉头往下看,眉间的褶皱不自觉越皱越深。
苏暮月……
苏沐玥……
苏悦枂……
……
杳杳无语望爹:“……”我就一定要做你们爱情的结晶吗!
自以为把心思藏得很好的苏明迁,一抬头就对上了三双乌溜溜的眼睛:“”小家伙们这都是什么眼神
沈昔月及时从门外走进来,三个小家伙瞬间向她投去求助的目光。
沈昔月愣了愣,不明所以的把写着名字的纸拿起来扫了几眼,然后两眼一抹黑。
她面颊涨得通红,毫不犹豫地将这些名字都否了。
她可不想以后每个听到女儿名字的人,都用暧昧的眼神看他们!
苏明迁惨遭所有人反对,只好蔫巴巴地回去继续想名字。
沈昔月这次勒令他必须好好想,不准再偷偷在里面藏她的名字。
苏明迁闷在书房里,一连想了几天,全都苦思无果。
这日,阳光正好,微风从窗口吹拂进来,夹着很淡淡的清香,外面传来杳杳轻快的欢笑声。
苏明迁推开轩窗望出去,沈昔月正在院子里陪杳杳放风筝。
沈昔月站在对面,高高举起手里的风筝,然后笑着放开手,微风拂起她的裙摆,她满目温柔的望着杳杳小小的身影。
杳杳扯着风筝线飞快往前跑,微风吹起她耳边的发丝,她脸上的笑容干净而明媚,仿佛一个小蜜罐一样,让人一看就甜到了心窝里。
一大一小立在熹微的晨光中,仿佛被朝阳镀上了一层淡淡的柔光,全无阴霾,静谧而美好。
整个院子里都充斥着欢快的气息。
苏明迁嘴角扬起温柔的笑意,不自觉愣愣看了许久。
他走回作案前,提笔蘸墨,在纸上写下他为女儿取的名字——苏灿瑶。
‘瑶’为‘杳’的谐音,从此以后杳杳不止是杳无音讯的‘杳’,还是代表着美好、珍贵的‘瑶’。
他希望她的女儿,能永远像灿烂的阳光一样明媚动人,活的无忧无虑。
第48章
夏初,丹阳城一如往常般热闹。
宽阔的街道上人来人往,两名少女骑马而来,红衣少女一身骑装,腰后别着一根皮鞭,马尾高束,英姿飒爽,与她并辔而行的少女戴着幂篱,只隐约能看到她白嫩的下巴,勒着缰绳的双手雪肤娇嫩,一身青萝裙,裙裾飞扬。
骄阳正好,两旁的路人忍不住朝她们看过去。
书生刘子煦拿着几本书从书铺里走出来,低头翻阅着,头也不抬的往前走。
两名少女打马穿过坊门,眼看着前面的白衣书生就要撞到坊门立柱上,青萝裙的少女侧过头朝他喊了一声:“小书生,看路!”
刘子煦听到少女清甜的声音,怔愣着抬起头。
随着少女转身的动作,幂篱轻轻拂起,少女的面庞若隐若现,鼻梁挺翘,唇色樱红,脸颊饱满水嫩,回头望过来时,眼波流转,一双灵动的杏眸好像会说话。
刘子煦及时停住脚步,未来得及道谢,少女已经驾马而去。
马蹄翻飞,溅起一路尘埃。
刘子煦抻着脖子看她,心头蓦然一悸,砰砰跳动起来。
阳光倾泻而下,前方的两名少女已经驾马远去,一路有说有笑,神采飞扬,一个英气,一个甜美。
匆匆一瞥,令书生像丟了魂一般,不知道为什么青萝裙少女的那一眼就直接看到了他的心里去。
旁边的台阶上坐着几个老人家,看着少女离去的方向小声感叹着。
“年轻真好啊,那两个小姑娘是谁”
“丹阳城里会骑马的姑娘不多,恐怕也就是那二位了。”
“哪二位呀”
“红衣裳那位想来是秦老的孙女,总是随身带着皮鞭,青萝裙那位应该是咱们县令的女儿,也是秦老唯一的亲传弟子。”
“咱们苏县令可是位好官啊,自从他上任之后,咱们丹阳城治安都好了不少,听说最近快要升迁了。”
“谁知道呢,不过苏县令如果能升官那可是大好事。”
“苏县令唯一的弱点就是他这女儿,听说他宠女如宝,既不用女儿学女戒,也不让女儿学女红,简直没有规矩,刚才苏小姐骑的那匹枣红马,就是苏县令去隔壁县公干时千里迢迢给她牵回来的,就因为她说她要给她的马取名叫小红,苏县令就到处给她找合适的枣红马。”
“这姑娘也厉害,小小年纪就开了间卖画的铺子,好像叫画春堂,就在城东头。”
“画春堂里的画,好像有很多都是穷书生放在那里寄卖的,苏小姐不指望着那间铺子挣钱,就是想帮一帮同样喜欢作画、读书的人。”
“听说画春堂里还卖纸,特别便宜,贫苦书生们都喜欢跑去那里买纸,苏小姐根本就不靠这个挣钱。”
“苏家都是好人,前年大旱,庄稼产量太少,大家都吃不上饭了,苏家在城门口搭了棚子,施了十天粥呢。”
“这你可得说清楚,是苏家三房都是好人,大房和二房的人刻薄着呢。”
……
书生没听到几位老人家的谈话,一路失魂落魄的回了青山书院,脑子里都是少女昳丽的容貌。
他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春心萌动,可惜他连那姑娘的名讳都没来得及问,他心中懊恼又遗憾的想,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了。
刘子煦走进书院大门,摒除杂乱的思绪,挺起胸膛,拿着书阔步往里走,免得师长们看到他萎靡不振的样子会训斥他,师长们说过,在青山书院里必须时时打起精神,把最好的精神面貌用来学习。
这里是官学,坐落在一座青山上,书院因此而得名,书生来自丹阳城十里外的一个小村落,为了读书,今年年初才来了此地,对这里还不甚熟悉。
他一路走进学舍,看到同窗苏景毓坐在窗前,手里拿着一封信,正看得津津有味。
他屋子里还站着几名同窗,似乎正在探讨学问。
刘子煦在窗前驻足,忍不住露出羡慕的神色。
苏景毓是书院里唯一的解元,很得尊长们重视,明年就要参加春闱了,听说他启蒙晚,却学习刻苦,渐渐后来居上,尊长经常把他的经历讲给大家听,让大家引以为鉴,勤能补拙。
刘子煦也希望有朝一日能像苏景毓一样名列前茅。
屋子里,苏景毓垂目看着手里的信,嘴角止不住上扬。
信是他妹妹写的,先关心了一下他的身体,然后在信里夸了他一番,又在信里夸了自己一番,结尾处表示你最厉害之处就是有我这样厉害的妹妹,中心思想是让他回家的时候记得给她带糖人。
蒋文笙他们几个在旁边探讨学问,正探讨的热火朝天,半晌争论不出结果,想询问他的意见,一转头就见他手里拿着家信,边笑边看。
蒋文笙见他这副表情就明白了,了然于胸问:“又是你妹的来信”
苏景毓‘嗯’了声,抖着手里的信,露出十分烦恼的表情,“这丫头没大没小的,说以后天凉的时候我如果再不知道加衣裳,她就搬到书院外面租间屋子住,天天盯着我。”
几个同窗幽幽瞅了他一眼:“……”
又开始了是吧。
有个同窗不明白情况,接话道:“你妹妹这是关心你呢,谁让你上个月着凉病了一场。”
苏景毓嘴角上扬,露出一副‘都怪妹妹太爱我’的表情,矜持地‘嗯’了一声。
同窗继续感慨,“你这妹妹真不错,还知道写信来疼哥哥,我家妹妹连我回家都懒得看我一眼。”
苏景毓嘴角上扬的弧度更大。
然后这位同窗就足足听苏景毓夸了他妹妹一刻钟,“……”原来你是这样的苏景毓吗平时别人夸你的时候,你不是都很谦虚吗
苏景毓说完,意犹未尽的抬头看向那位同窗。
那位同窗愣了愣,不明所以的跟他对视,见他半天没有把目光移开,以后的看了看其他人,才猛然反应过来,赶紧拍了拍手道:“你妹妹真是太好了,人美心善,关心兄长,世间少有这样好的妹妹,着实是羡煞旁人。”
苏景毓满意的把目光收了回来,又冷淡而矜持的‘嗯’了一声。
其他人:“……”
蒋文笙抖着肩膀笑的停不下来,缓了缓,才拍着苏景毓的肩膀问:“杳杳是不是快及笄了”
苏景毓眼睛一横,“杳杳是你叫的吗”
蒋文笙啧了一声,捏着鼻子说:“令妹!令妹行了吧”
苏景毓满意了,拿起桌案上的书看了起来,“你可以走了。”
“……”蒋文笙没好气的在他肩膀上捶了一下,“你还没回答我呢,究竟是哪一天我听说你娘请了我祖母做赞者,我也想跟去凑个热闹。”
他是蒋知府的孙子,跟苏景毓年龄相当,已经做了几年同窗,彼此相熟的很。
苏景毓翻过一页书,“三日后是家妹的及笄礼,我和卿弟已经跟尊长请好了假,我们这些重要的人去就可以了,你就不用过去了。”
“……”蒋文笙气得牙痒痒,本来只想凑个热闹,这次还非去不可了!
不就是妹妹么,说不定他过几年也会有!不知道爹娘愿不愿意生
几个同窗搭着肩膀,哄笑着走了出去。
他们从苏景毓屋里出来,迎面撞见裴元卿从长廊尽头走来,手里也拿着一封家书。
几个同窗脚步一顿,面面相觑,毫不犹豫的选择转头狂奔。
差不多的炫耀,他们坚决不要听第二次!
行了行了知道你们有个妹妹了还不行么!
裴元卿接到信后就迫不及待的拆开,正边走边看,根本就没留意到前面的同窗。
苏灿瑶给他的这封信里没有字,只有她画的画,每幅画都很小,画的很简单,内容却一看就懂,有沈昔月拧苏明迁耳朵的,有秦世忠吃饭硌到牙龇牙咧嘴的,还有苏昶和沈懿一起打太极拳的,最后一张是小姑娘一个人坐在秋千上。
裴元卿目光落在最后一张画上,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画里小姑娘的面庞,知道这幅画代表她想他们了。
小姑娘渐渐长大,表达情感的方式不再像小时候那么直接,学会了婉约含蓄,但思念了、开心了依旧都会告诉他们。
从三年前开始,外公就让他和苏景毓到书院里读书,每隔一段时间去见外公一次,禀报一下学习进度就行。
外公说他们的水平已经足够扎实了,现在要多跟同窗师长探讨交流,写出的文章才能更有见解,尤其是策论,想要再往上提升单靠背书本上的知识已经不够了,所以去书院读书对他们而言更有裨益。
他和苏景毓在距离丹阳城有一段距离的青山书院读书,正常每半旬回家一次,因为最近书院里课程紧,他们有一旬都不曾回去了,别说小姑娘想他们,他们也早就想她了,所以他们早早请好了假,想在她及笄这个日子多陪她几天。
刘子煦坐在石桌旁看书,抬头看到走过来的裴元卿,忙抬脚走了过去,掏出两本书,“这是你让我带的话本。”
“多谢。”裴元卿给了他五两银子,把话本接了过去。
“不用这么多,十文钱就够了。”
裴元卿道:“钱你留着吧,你经常去逛书铺,遇到新出的话本再给我带。”
刘子煦明白他是见自己手头拮据才这样做,犹豫了一下,把银子收了下来,“好,有新出的话本,我肯定给你买回来。”
裴元卿应了声,抬脚往前走。
他样貌出众,平时待人疏离冷淡,身上自带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刘子煦本来有些怕他,可相处久了却发现他外冷内热,其实只要不去招惹他,就很好相处。
刘子煦追过去,笑容道:“没想到你竟然会喜欢看话本。”
裴元卿学问很好,还过目不忘,没有人知道他的水平究竟有多深,可他一直都不去参加科举,师长们劝了他很多次,他都说志不在此,他给人的感觉总有些神秘,所以刘子煦听到裴元卿让他帮忙带话本的时候,简直觉得不可思议,就仿佛天上住的神佛突然下了凡一样。
裴元卿闻言眼底一柔,望着手里的话本说:“给家里妹妹买的,她喜欢。”
刘子煦怔了怔,不可思议的眨了下眼睛,他竟然从裴元卿冷冰冰的眼神里品出了几分温情
他垂目扫了一眼,隐隐约约看到裴元卿手里拿着几幅画,却没看清上面画着什么。
……
九曲巷里,苏灿瑶和秦诗萝放缓马速,在秦家门前勒紧缰绳停了下来。
她们跳下马后,嬉笑着将马匹拴在了巷口的柳树上。
苏灿瑶把马背上的鱼篓拿下来,提在手里,大步迈进秦府。
“师父,我们把鱼给您带回来了!”
秦世忠站在池塘边喂乌龟,闻言站起身来,赶紧让她把鱼放到水缸里。
他最近迷上了画鱼,总喜欢找各种各样的鱼回来观察,苏灿瑶和秦诗萝今日一早听说隔壁镇有人捕到一条金色的锦鲤,就起马赶了过去,幸好打鱼的人还没把锦鲤卖出去,成功被她们买了回来。
苏灿瑶打开鱼篓,放出里面的锦鲤,锦鲤跃进缸里,摇头摆尾,在水里游来游去,身上的鱼鳞泛着淡淡的金光。
秦世忠弯下腰,认真盯着水里的锦鲤瞧,满意的露出微笑,他两鬓已经微白,但依旧精神矍铄,有时候画瘾上来了能一天一夜都不睡。
苏灿瑶和秦诗萝对视一眼,踮着脚就想悄悄偷溜。
秦世忠摸了下缸里的锦鲤,头也不回道:“我让你画的彩蝶图画好了吗”
苏灿瑶身体一僵,脚步顿住,肩膀耷拉下来,自知偷溜不了了,恹恹的转身去了书房,继续闷头作画。
对此秦诗萝只能递给她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然后愉悦的去院子里耍鞭子了。
两个时辰后,苏灿瑶从屋子里冲出来,牵过秦诗萝的手就往外跑,边跑边喊:“师父,我画完了!搁在桌子上了。”
秦世忠没再拦着她们,背着手慢悠悠进了书房,他走到案牍前,果然见桌上摆着一张彩蝶图,墨迹还未干。
他拿起来细细看了看,彩蝶图上每只蝴蝶的形状都不一样,色泽纹理变化也各不相同,蝴蝶体态轻盈,翩翩欲飞,明明白纸上只画了几只蝴蝶,却恍若蝴蝶穿梭在花丛间,让人好像能闻到花香一般。
秦世忠抚着胡须,欣慰的笑了笑,他这小徒弟作的画是愈发有灵气了,很快就能青出于蓝了。
裴元卿和苏景毓乘着马车赶到家时,已经日落西山。
他们从马车里下来,一转头就见苏灿瑶和秦诗萝鬼鬼祟祟的苏府从侧门溜了出来,两人微微弯着腰,身上穿着男装,踮着脚一步步往巷子口的方向走。
裴元卿靠在墙上,重重清了下嗓子。
她们身体僵硬的抬起头,神色肉眼可见的慌了起来。
裴元卿逆光站在夕阳的余晖里,苏灿瑶眯了下眼睛才看清是他,先是惊喜,然后是心虚,眼睛转了转,一下子闪身躲到了秦诗萝身后。
秦诗萝不尴不尬的朝他们笑了笑,努力挺直腰板,试图把身后的人遮住。
裴元卿走过去,握住苏灿瑶细白的手腕把人拖了出来,拧眉看着她身上的男装,“苏杳杳,你又偷穿我衣裳”
苏灿瑶眼睛心虚的飘了飘,嘴里道:“你又不在家,借来穿穿怎么了”
裴元卿看她裹着自己衣服的样子,一时间心情复杂,“你怎么从来不穿你哥的”
苏灿瑶嫌弃的撇了撇嘴,“他的衣裳只有黑白两色,无趣的很,我才不想穿。”
“所以你平时给我挑那么多五颜六色的衣裳,是因为你自己想穿”
“才不是呢!是因为你穿什么颜色都好看啊!我就是顺便、偶尔借穿一下。”苏灿瑶跑过去,抱住他的胳膊,“不要那么小气嘛,就借我穿一回。”
裴元卿挑眉,“一回”
“两三回……也可能是二、三十回……”
裴元卿头疼的捏了捏眉心,“说吧,你们这次又是想偷偷去哪”
秦诗萝身体贴着墙壁,努力当自己不存在。
苏灿瑶抿着润红的唇,一只脚在地上画着圈圈,不肯开口。
苏景毓走过来敲了下她的头顶,“别想蒙混过关,快点说。”
裴元卿挡在巷子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苏灿瑶垂下头,声音细若蚊蝇,“……望月坊。”
裴元卿和苏景毓一瞬间睁大眼睛,朝她望过来。
苏景毓怒极反笑,“胆子大了啊,都敢去妓馆了”
“不是妓馆,是乐坊……”苏灿瑶小小声反驳。
秦诗萝把身体贴墙贴得更紧了,恨不能钻进墙洞里去。
苏灿瑶把她拽过来,“秦姐姐,你说。”
“……我说”秦诗萝声音发抖,在裴元卿和苏景毓目光的逼迫下,莫名有一种拐带人家孩子的感觉。
苏灿瑶抓着她不放,好姐妹当然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挨骂这种事当然也要一起挨!
秦诗萝挣了两下没挣开,只好杵在原地,硬着头皮道:“望月坊里有位名妓,唤做秋月……”
苏景毓冷‘呵’一声,身上直冒冷气,“连名妓的名讳都知道,你们可真是‘见多识广’。”
秦诗萝哽住:“……”
苏灿瑶用胳膊肘撞了撞她,她还是没有反应,苏灿瑶只好自己开口:“秋月擅长弹琵琶,是位艺妓,已经年近四十,最近她想金盆洗手。”
“她金盆洗手,关你什么事”
“听我说完!”苏灿瑶气哼哼,鼓起的脸颊跟小时候有些像。
“秋月年轻的时候,曾得到过一颗南海夜明珠,秋月现在要把这颗夜明珠拿出来作彩头,在今夜进行一场比赛,谁能让她开心她就把这颗夜明珠赠给谁。”
裴元卿搭在胳膊上的手指敲了敲,“你想要这颗夜明珠”
“不是为了夜明珠。”苏灿瑶软乎乎的瞪了他一眼,眼尾的位置微微上扬,“秋月生平最喜欢画,她自己就有不少珍藏,还曾经跑去跟我师父求过画,所以今晚很有可能会有人投其所好,说不定能看到不少好画。”
康康!她都是为了学习!为了赏画!
裴元卿挑挑眉,身体微微前倾,靠近看着她的眼睛,“这是主要原因”
苏灿瑶瞳孔微微晃了晃,沉默须臾,老老实实承认:“……我们俩没去过乐坊,还想去见见世面……”
苏景毓怒火上涌,斥道:“那里面鱼龙混杂,连我们都没去过,你们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连个护院都不带就想跑去,简直真是胆大包天,不知死活!”
手无缚鸡之力
秦诗萝不服气的掏出皮鞭,啪啪抻了两下。
文弱书生苏景毓:“……”
裴元卿皱眉,盯着苏灿瑶,面色严肃道:“你想去就告诉我们,我们会陪你过去,何必偷偷溜去你们两个下次不准再私自行动。”
苏灿瑶抬眸,眼睛微微亮了亮,不确定问:“你们真的会陪我们去”
“如果理由正当话,可以。”裴元卿顿了顿说:“但必须戴面纱。”
苏灿瑶眼里迸发出惊喜,开心的跳了跳,拽着他们就往巷子口跑,“快点!再晚就没位置了!我已经把小红拴在巷口了,你们也快去牵小白和小黑。”
苏景毓碰了碰裴元卿的胳膊,压低声音问:“你做什么答应陪她们一起胡闹”
裴元卿耸了下肩,“你妹妹想做的事会轻易放弃么你是想让她们下次不告诉你就偷偷跑去,还是告诉你,然后你陪着她们一起去”
苏景毓想了想还真是,与其让她们两个瞎胡闹,倒不如他们陪着她们两个瞎胡闹。
四个人瞎胡闹总比两个人瞎胡闹强!
一刻钟后,小红小白小黑三马就位,加上秦诗萝的‘阿花’,四人齐齐打马奔向望月坊。
苏明迁散值后乘着马车回府,下马车时正看到四人离去的背影,不由无奈一叹,这几个熊孩子不知道又做什么去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来了精神,命小厮赶紧去买些竹叶酒回来。
今晚趁着几个孩子不在,他正好可以跟娘子好好小酌一杯!花前月下,想想都美!
熊孩子什么的就由着熊孩子们自己胡闹去吧!
望月坊位于东街,里面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四人好不容易才挤了进去,外面街衢上人头攒动,还有好些人没进来,时辰已到,被守门们挡在了外面。
苏灿瑶气喘吁吁的拍了拍胸口:“幸好来得及,差一点就进不来了。”
四人赶紧找了个地方坐下,让跑堂的上了壶凉茶,大口灌了几口。
苏灿瑶解了口渴,好奇的朝四周张望,她和秦诗萝在路上买了面具戴在脸上,虽然显得有些奇怪,但这里不乏来凑热闹却不便以真面目示人的人,也有不少人戴着面具或戴着面纱,所以大家都心照不宣,没有显得太突兀。
望月坊里香粉气萦绕,屋檐下是一排排彩色灯笼,墙上画着彩绘,桌上摆着酒坛,周围挂着五颜六色的轻纱幔帐,让人仿佛置身于醉生梦死的欢乐窝。
苏灿瑶新奇地看了一会儿,把目光挪向周围的宾客,有人神色倨傲,看样子有备而来,有人神色轻松,看样子跟他们一样是来看热闹的,一个个神色各异。
苏灿瑶目光扫视一圈,倏然抬手指向对面,“是苏景智和苏景祖!”
几人抬头望去,只见苏景智和苏景祖坐在对面的桌子旁,神色不太自然,不时向四处张望,似乎很怕别人看到他们一样,显然也是第一次来,看样子有些心虚。
这么多年过去,他们二人长进了不少,虽然谈不上成才,却也没有闯出祸事来。
大房这几年在苏明德手里日渐落败,分家后苏明德愈发不受拘束,竟然又纳了两房妾室回去,孔宜终于忍无可忍,在四年前跟他和离了。
令人惊讶的是,苏景祖这几年跟自己的亲爹娘和亲兄长关系疏离,反而跟孔宜关系十分亲厚,跟苏采婷和苏雨姗也一直保持联系,经常往来。
后来大家打探后方才得知,原来是几年前发生了一件事。
那时苏明德和孔宜还没有和离,苏景祖要去参加童试,钱玉娇想把儿子抢回来,因为之前的约定,她斟酌许久,竟然不想让苏景祖通过童试。
苏景耀看出她的心思,给她出了个主意,钱玉娇信了他的话,竟然在苏景祖的食物里下了能使人腹泻的药。
苏景祖根本就没怀疑过亲娘,钱玉娇把食物给他,他就毫不犹豫的吃了。
在进考场前,苏景祖腹痛难忍,差点疼撅过去,是孔宜连忙将他送去了医馆,可是也生生错过了考试,只能再等三年。
自那以后苏景祖虽然不怨恨亲娘,却也跟他们亲近不起来,尤其是他的亲兄长苏景耀。
苏景耀给钱玉娇出这个主意,究竟是为了钱玉娇好,还是不想让弟弟考过童试,分走他的宠爱和关注,就无人得知了。
反正从那以后苏景祖总忍不住提防苏景耀,无法再像以前那般相信父母兄长了。
苏景耀这些年来心思没用到正道上,乡试考了几次都没考过,愈发萎靡不振,脾气也愈发阴晴不定起来。
反而是苏景祖在孔宜严厉的教导下,渐渐改掉了身上的坏毛病,后来又经历了几次的教训,性子沉稳了很多,他后定下心读书,终于通过了童试,现在在衙门里做衙差。
他一直在坚持读书,想要考个秀才,他知道自己能力有限,不指望还能往上考,只希望以后能做个师爷,对未来规划的很清晰。
至于二房,苏明善嗜赌成性,分家后没有苏昶约束着,他赌的一天比一天大,后来险些要卖了宅子抵债,他被赌坊的人打了一顿,伤了腿,现在走路还一瘸一拐的。
从那以后他才算彻底吃了教训,老实下来,不敢再进赌坊。
只是家中境况一落千丈,连婢仆都雇不起了,窦如华那段日子天天以泪洗面,哭的眼睛都快瞎了。
后来,苏景智登门找到了苏昶。
大家本来以为他是来要银子的,没想到他却是来借银子的。
他想做生意,需要一笔本金。
苏昶见苏景智这么有骨气,至少没像他爹一样混账,十分欣慰的借了他两千两银子。
出人意料的是苏景智竟然是苏家人里最继承做生意天赋的人,颇有几分做生意的手段,苏昶从旁指导了他几句,他就融会贯通,后来他不但把那两千两银子连本带利的还上了,还渐渐支撑起了二房。
现在家里由他管着,窦如华和苏明善都老实了很多,简直是唯儿子的命令是从。
如今的二房虽然不算大富大贵,但至少能维持住几分体面,不至于吃不上饭。
这些年,苏灿瑶和苏景毓跟他们二人关系虽然不亲近,却也没有再生龌龊,见面时勉强能点个头。
苏景祖和苏景智中间还坐着一名少女,苏灿瑶觉得对方有些眼熟,盯着看了一会儿,可能是因为她视线停留的有些久,那女子突然转过头来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苏灿瑶看着她那刁蛮又高傲的眼神,才忽然想起对方是谁。
竟然是老太太那个侄孙女潘锦芯。
潘锦芯依旧一身富贵打扮,脖子上戴着金项圈,手腕上戴着金镯子,头上的金丝牡丹十分显眼,手里拿着一把金面小扇,时不时拿在手里摇一摇,在烛火的映衬下,简直是金光闪闪。
她长得有几分像老太太,眼尾上吊的厉害,瞪人的时候尤为明显,所以苏灿瑶才对她瞪人的样子印象深刻。
她没戴帷幔,也没戴面纱、面具,就那样大刺刺的坐在那里,一副不将任何人看在眼里的样子。
当年潘启东没娶到窦嫣,老太太因为此事心里本就窝着火,视三房为眼中钉。
两年前,苏景毓一举考上解元的那一日,报喜的官差从街头一路敲锣打鼓的喊到街尾,老太太听到后两眼一翻,竟然气晕了过去。
她醒来后又惊闻苏景耀出了事,原来是苏景耀眼看科举无望,就借着那些官家子弟的关系想要攀龙附凤,暗中勾搭了一个官家小姐,结果被人家父亲发现,人家父亲派人把他打了一顿,苏景耀的右手指骨被踩断了,以后再拿不了笔了。
老太太急火攻心,竟然就这么中风了,从那以后就一直卧床不起,这几年汤药不断。
从那以后,以前总是围着她转、讨好她的苏景耀,竟然一眼都没去看过她,气得她破口大骂,说苏景耀不孝,可苏景耀已经根本就不在乎了,反正在她身上也讨不到好处了,苏景耀才懒得继续应付她。
苏景耀从伤了手后,就彻底放弃了读书,行事更加肆无忌惮,仗着自己长得还行,又读过书,会念几句情诗,就整日流连在那些官家、富户小姐之间,后来听闻好像还跟几家夫人有瓜葛,传闻简直不堪入目。
铜锣敲响,打断苏灿瑶的思绪。
周围的喧嚣声渐渐停了下来,众人期待的望向楼上。
一名女子娉娉婷婷的从楼梯上走下来,云鬓如织,眉若远黛,鬓上簪着朵大红牡丹,身穿艳粉襦裙,披帛松松的搭在臂腕上,眼角虽有细纹,却风韵犹存,眉宇间拢着一丝淡淡的轻愁,更显得惹人垂怜。
苏灿瑶和秦诗萝激动的握住彼此的手,双眼里冒出星星,异口同声说:“是秋月娘子!”
苏景毓:“……”
裴元卿:“……”
秋月婀娜的站在台上,望着众人盈盈含笑,“感谢诸位今日过来给秋月捧场,秋月在这里谢过了。”
她言罢,微微颔首,坐下给大家弹了一首琵琶。
琵琶声低柔婉转,声声入耳。
苏灿瑶和秦诗萝听得如痴如醉,仿若在听仙音妙曲。
秋月坐在矮凳上,臻首微垂,葱白的指尖轻轻拨着琵琶,琵琶声如珠玉一般从她指尖倾泻,清脆悦耳。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苏灿瑶第一个跳起来鼓掌。
她虽然穿着男装,却身量较小,一眼就能看到她的袖口挽了起来,裤腿也藏在靴子里,明显穿的不是她自己的衣裳,露出的手腕又细又白,脸上还戴着面具,显然就是未出阁的女子。
秋月浅笑了一下,抱着琵琶起身,对她微微颔首。
台下众人反应过来,很快响起轰鸣的掌声,众人都忍不住激动,可是一想到秋月以后都不在这里弹唱了,又忍不住遗憾。
待掌声停歇,秋月才略显伤感的开口:“我此生一直以卖笑为生,现在想要归乡养老,唯一遗憾就是不曾有人费尽心思博我一笑过,所以今天的比试很简单,谁拿出的东西能让我开心,谁便赢!”
众人闻言跃跃欲试地望着台上。
秋月退到一旁的桃木椅上坐下,把台上的位置让了出来。
铜锣再次敲响,献宝的人依次走到台上。
第一个人拿出了一只会说话的鹦鹉,鹦鹉妙语不断,逗的台下众人哈哈大笑。
男子明显花了心思,鹦鹉不断喊着秋月的名字。
苏灿瑶和秦诗萝都觉得新奇,十分喜爱的看着那只鹦鹉。
可秋月面上不见欢颜,丝毫不为所动。
献宝的人只能遗憾退下,毕竟鹦鹉学舌是有限的,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
第二个上台的人极为离谱,献上的竟然是他自己。
他单膝跪到秋月面前,递给秋月一只镯子,说是他家的传家宝,还说他要把自己献给秋月,愿意跟秋月一起归乡,往后共度余生,白头偕老。
苏灿瑶正感动,就听秋月毫不犹豫的揭穿了他,原来他家中早就有妻有子,连那只传家宝的玉镯都是假的,他不过是觊觎秋月这些年攒下的财帛才跑来献殷勤。
男子被望月坊里的护院乱棍赶了出去。
苏灿瑶忍不住错愕,没想到竟有人心思如此歹毒,还想跑来骗钱。
她看着秋月无波无澜的眼眸,忽然意识到秋月这些年应该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人了,所以才能这么快揭穿他,显然已经习为常。
第三个到台上献宝的人拿出的是一幅画,苏灿瑶忍不住聚精会神的看了起来。
那幅画出自名家之手,献宝之人应该是费了一番功夫才得到的,上台后小心翼翼地将画展开。
秋月果然爱画,看到画后,眸子里出现了一丝丝波澜,将画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最后轻轻吐出两个字,“很好。”
那人神色忍不住激动起来,“我成功了吗”
秋月眼中依然不见丝毫笑意,摇了摇头道:“很遗憾,这幅画我虽然很喜欢,却还不足以让我高兴起来,如果是你亲手所画的,也许我会感到稍微高兴一点。”
众人一听都觉得有了思绪,原来秋月是喜欢有人亲手给她画。
今日来此的人,大多数都听过秋月的名声,知道她喜欢画,所以来人当中不少都会画画,大家自然是投其所好,都带来了自己的画作。
接下来上台的人里,大家献上的基本都是各种各样的画,有人是自己亲手所画,有人是买来的,甚至有人偷偷把自家的传家宝都拿了过来。
苏灿瑶:“……”谁家大孝子哦!
可秋月目光始终平静,见到再稀有珍贵的东西,也不曾展露欢颜。
秋月在这望月坊里待了二十多年,见过太多好东西,一般的东西已经很难打动到她。
苏灿瑶支着下巴,忍不住好奇,究竟怎么才能打动秋月呢
裴元卿忽然凑到她耳边,小声问:“如果是你,你会被谁的礼物打动”
苏灿瑶想了想,这些礼物似乎都珍贵有余,心意不足,她摇了摇头,“我都不喜欢。”
裴元卿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忽然感叹:“我如果会画就好了。”
苏灿瑶抿唇,“你也想上去献宝也想讨好秋月”
“我是想把你刚才看到那些礼物时候的样子画下来,让你自己看看你笑的有多欢。”
苏灿瑶:“……”
好险!幸好他不会!
第49章
裴元卿对台上发生的一切不感兴趣,他抬着眼眸,意兴阑珊的看着周围喧闹的人群。
望月坊里不像外面看起来那般俗气,反而透着几分雅致,花瓶里放着幽兰,墙上壁画极具特色,画的是各色的美人图,周围摆着十件乐器,分别是古筝、琵琶、竹笛等物,丝竹声隐隐约约地从楼上的屋子里传出来,似乎是有人正在练习吹拉弹唱。
潘锦芯坐在椅子上,眼里的光会被亮了起来,她本来是待在家里无聊才跑来看热闹的,现在却无心关注台上,眼睛忍不住一直往对面瞟。
对面坐着两名容貌俊美的男子,一个一身白衣,相貌周正,一个一身黑衣,异常俊美,他们二人坐在一起,无比的引人注目。
潘锦芯的目光落在黑衣少年身上,不自觉凝视了很久,那少年身形挺拔,眉目如画,一双狭长的星眸锐利而明亮,薄唇微微抿着,周身透着股清冷疏离感,看起来少言沉稳,却异常令人着迷。
潘锦芯盯着看了一会儿,脸颊微微红了起来,她理了理鬓发,眼中含着两分羞怯,小声问身侧的苏景智和苏景祖,“你们认识对面那两位小郎君吗”
她不想问的太明显,所以没有指出她想问的其实是那名黑衣男子。
苏景智和苏景祖抬头望去,看清是谁后,同时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
潘锦芯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他们的回答,不耐烦地催促,“问你们话呢,如果不认识就赶紧去帮我问问。”
苏景智委婉道:“我们认识,你应该也见过。”
潘锦芯疑惑地看了看裴元卿和苏景毓,她见过不可能啊,这般出众的男子她如果见过不可能没有印象。
苏景祖压低了声音,提醒道:“你小时候见过,你印象应该蛮深的,你好好想想。”
他还记得潘锦芯小时候是如何跑去跟他祖母大骂苏景毓和裴元卿,尤其是苏灿瑶的,说他们坏了她哥哥的好事,简直是撒泼打滚都用上了。
他当时看的叹为观止,所以印象深刻。
潘锦芯皱了皱眉,盯着裴元卿和苏景毓仔细看了一会儿,她渐渐觉得裴元卿身上那股冰冷疏离的气质很熟悉,她小时候似乎遇到过这样一个人,那人面对她的时候尤其冷漠,眼神仿佛淬着寒冰一般,那样的眼神她肯定在哪里见过。
她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了小时候某段记忆,那是她不愿回忆起的一段糗事,至今还觉得丢人。
对面的黑衣少年是苏家那个童养夫!
潘锦芯脸色忽青忽白,既懊恼又窘迫,咬牙切齿的盯了裴元卿一会儿。
相比起小时候,裴元卿的五官愈发深邃,鼻梁高挺,嘴唇上薄下厚,眉眼处依旧透着一股冷意,像一块不会融化的寒冰。
她静静看了一会儿,竟然看到裴元卿嘴角浮起了一丝微笑,他侧过头看向他旁边那个戴面具、穿男装的女子时,眉宇间的寒冰转瞬融化成了脉脉春水。
那女子不知道说了什么,他眉梢眼角原本笼罩的寒霜,竟然土崩瓦解,一笑一下犹如冰雪消融,一瞬间便已春暖花开。
潘锦芯面色沉了下去,心底涌起一股浓浓的妒忌,冷声问:“坐在他们中间的那名女子是谁”
苏景智和苏景祖看她脸色不对劲,只能装糊涂。
“不知道啊,脸上戴着面具呢,谁知道是谁。”
“可能是他们认识的人吧,也不一定是女子,说不定是身量较小一些的男子。”
“你们如果不知道,那我就亲自去把面具掀开看看!”潘锦芯说着便要站起来,语气蛮不讲理。
苏景祖赶紧拽住她,无奈道:“那人应该是我们堂妹,也是裴元卿的未婚妻。”
苏景智苦口婆心道:“你不要过去挑事,人家两人是有婚约的。”
潘锦芯的眼神太过明显,他们哪能看不出她是看上了谁。
潘锦芯咬紧下唇,不甘心的盯着裴元卿,一股无法言说的郁气和不甘在胸□□织。
她平时骄横惯了,吃的用的一定要是自家姐妹里最好的,现在找夫郎也是一样,她想挑个最好的!
放眼整个丹阳城,再挑不出比裴元卿更好看的人。
潘锦芯早就听姑奶奶提起过,裴元卿是苏家养大的,所以才自小定下了这桩婚事,他不一定就是情愿的……也许只是身不由己。
大不了他欠苏家的,她帮他还了!
苏灿瑶没有察觉到来自对面的那道虎视眈眈的视线,她津津有味的盯着台上,因为秋月娘子一直不肯露出笑容,大家几乎黔驴技穷,最后有几个书生不甘心的跑上台,要了笔墨纸砚,当场开始作画,秋月娘子神色果然微微舒缓,大家一看有戏,在场的人里但凡会画画的都跑了上去,想要最后试一次。
这些人画的热火朝天,苏灿瑶还没看过这么多人同时作画,不由感到十分新鲜。
他们画什么的都有,有的人就地取材,画的就是望月坊,有的人为了向美人献殷勤,画的是秋月娘子,还有人画一些讨巧的玩意,都是能逗人开心的。
可秋月娘子眉宇间依旧不见欢喜之色,看了一会儿神色反而微微黯然,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苏灿瑶为了将那些画看得更仔细些,忍不住站了起来,抻着脖子往台上看。
她正看的认真,一个人忽然从旁边走过来,挡住了她的视线。
苏灿瑶没留意眼前的人是谁,挪了挪位置,换了个角度继续往台上看,结果那人又挪了过来,再次挡住了她的视线。
明显是故意的。
苏灿瑶眉心皱了起来,转头望去,然后发现阻碍她视线的罪魁祸首竟然是潘锦芯。
潘锦芯目光高傲的看着她,忽然突兀地道:“你这些年养他花了多少银子,我把银子给你,你把他给我。”
苏灿瑶皱眉想了想,当年那窝兔子早就寿终正寝了,她养了很多年的只剩下……小红
苏灿瑶想了想问:“你看到它了”
她把小红拴在望月坊外面,难道潘锦芯是刚才进门的时候看到它了
“嗯。”潘锦芯看了一眼裴元卿,脸颊漫起红润,“我刚才一眼就看到了。”
果然如此!
苏灿瑶心道,她的小红就是如此惹人瞩目!不愧是爹爹当年千挑万选给她选的马!
苏灿瑶嘴角抿起愉悦的弧度,弯着唇道:“你眼光不错。”
没想到这么多年不见,潘锦芯也进步了不少,至少眼光提高了!
潘锦芯没想到苏灿瑶如此高兴,心中愈发坚定了几分。
她和裴元卿果然没有感情,说不定早就想解除婚约了。
苏景智和苏景祖追了过来,试图把潘锦芯拉走,“你别胡闹!”
潘锦芯一把将他们甩开,杵在原地不动,目光坚定地盯着苏灿瑶。
“你还没回答我呢。”
苏灿瑶想了想,“这些年它吃最好的。”
她都是给小红喂最新鲜的黑麦草。
“用最好的。”
小红的马鞍永远是最精致漂亮的,经常更换。
“我也不知道花了多少银子。”
谁会去算一匹马的日常开销呢。
潘锦芯抿抿唇:“你开个价吧,你多少钱肯把他卖给我”
苏灿瑶皱了皱眉毛,她从开始学骑马,就一直是小红陪着她,虽然小红只是一匹马,但她对小红也是有感情的!
“你想出多少银子”苏灿瑶好奇。
潘锦芯沉思片刻,伸出五根手指,“五百两。”
苏灿瑶杏眸瞪圆,不可思议的看向潘锦芯。
她的小红是爹爹花五十两买来的,现在已经值五百两了吗
苏灿瑶一边觉得不可思议,一边心里又有个声音在说。
那可是你的小红欸!是被你养的皮毛顺滑,马中一枝花的小红!它就应该值这个价!
潘锦芯见苏灿瑶不说话,以为她是嫌太少,窘迫道:“我现在只能拿出来这么多,你如果觉得少,我可以给你写张欠条,但是绝不能超过一千两。”
如果超过一千两她就还不上了!
价钱竟然还能往上涨!
苏灿瑶看着眼前的潘锦芯,由衷感叹,“你好有钱……”
这个价钱都能买一匹千里良驹了。
潘锦芯恼羞成怒的瞪了她一眼,觉得她是在故意臊她,毕竟苏灿瑶可是丹阳城巨富苏家的孙女,他们潘家是丁点都比不上的。
苏景智和苏景祖站在一旁,总算听明白了,她们这是牛头对上马嘴了。
……
潘锦芯不耐烦道:“你卖不卖!如果卖的话,那我现在就把他带走了。”
虽然父母不一定满意她的做法,但她已经想好了,先把裴元卿安置在姑奶奶那里,等她劝服了父母,再想办法把裴元卿带去潘家,反正听说裴元卿是读过书的,如果能到她家做个赘婿也是不错的。
她哥哥不成器,当年没能把窦嫣娶回去,最后是家里给他填了那笔银子,父母早就对他失望透顶,这些年他一直游手好闲,所以父母早就想要给她招个赘婿了,裴元卿样样都不差,肯定能让父母满意。
她心理打定主意,神色愈发坚定起来。
苏灿瑶潘锦芯看着横眉竖目的样子,还是摇了摇头,“你看起来脾气不太好的样子,我怕你对它不好。”
小红脾气温顺,可不能让它落到这样的主人手里,给她再多银子都不换。
潘锦芯顿时火冒三丈,觉得这么多年过去,苏灿瑶还是一如当年一般讨厌。
苏景祖硬着头皮上前劝道:“潘锦芯,你不要无理取闹了……”
“我无理取闹”潘锦芯气了个倒仰,厉声道:“她说我脾气不好,你竟然还说我无理取闹”
苏景祖默默看了她两眼,人家也没说错啊!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像脾气很好么!
潘锦芯莫名读懂了他的眼神:“……”好气!
苏灿瑶探头往台上瞅了两眼,好声好气道:“你快点让开吧,你挡住我看画了。”
她觉得潘锦芯简直莫名其妙,为了一匹马一直闹个不停,就算小红很优秀,也不至于吧
潘锦芯不甘心离去,她回头瞥了一眼台上那些埋头作画的人,想起关于苏灿瑶的传闻,忽然冷嗤了一声:“你不是也会画吗怎么不敢上台”
苏灿瑶见她一时半刻不肯离开,只好坐了回去,抓起一把瓜子嗑了起来,莫名其妙道:“我是来看热闹的,为什么要上台”
是热闹不好看,还是手里的瓜子不够香她每天要完成师父布置的任务已经很累了,何必自讨苦吃
潘锦芯翻了个白眼,扬着声音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虽然是秦老的徒弟,这些年来却连幅画都不敢拿出来给大家看,就连你自己开的那间画春堂,你都不敢拿你自己的画来卖,可见你的画技有多拙劣。”
苏灿瑶嘴角轻抽了一下。
她从来都不把自己的画拿出来示人,是因为她师父不允许。
师父说过,在她找到只属于自己的画意之前,不要让外面的人品评她的画,否则会影响她的思绪和心性,所以这些年来只有家里人见过她的画。
不过这些事苏灿瑶自然不会向潘锦芯解释。
难道随便一个人跑过来无理取闹,她都要解释吗当然不会。
周围的人听到潘锦芯尖锐的讽刺声,都好奇的朝苏灿瑶看了过去,一个个争先恐后,都好奇秦老的徒弟长什么样,可惜她脸上戴着面具,他们是无缘得见真容了,也不知道那姑娘的话是真是假。
这些年关于秦老徒弟的风言风语有不少,大家都说是因为秦老徒弟画的太差,所以秦老才不让她把画作拿到人前,免得会有损他的名声,还有人暗暗猜测,说不定这些年来秦老早就不管当年收的那个小弟子了,毕竟秦老生性狂放,不像能耐心教徒的样子。
秋月闻言起身,朝苏灿瑶走了过来,两旁的人自动给她让出一条路来。
苏灿瑶看着走至近前的秋月,忍不住屏住呼吸,眸光微闪。
不愧是美人,越近越好看!
秋月含笑看着她,声音妩媚柔和,“小姑娘,原来你是秦老的小徒弟,你既然来了,何不露一手给我们瞧瞧”
不等苏灿瑶说话,潘锦芯就在旁边唾了一声,大声道:“当然是因为她不敢啊!没点真才实学哪敢出来班门弄斧”
苏灿瑶没有理会她,温声回答秋月娘子:“我今天没准备作画,就是来凑个热闹。”
潘锦芯立马嗤了一声:“我就说她不敢吧!没有金钢钻就别揽瓷器活,算你有自知之明!”
苏灿瑶沉默一瞬,潘锦芯简直像秋月请来的‘托’一样,每句话都好像激将法,“……”
秋月浅笑道:“小姑娘,你不必妄自菲薄,古有以文会友,今日我们以画会友,全当交个朋友。”
苏灿瑶微微迟疑。
她确实有些手痒。
最近师父说过,她画风已成,已经可以把画拿出来示人了,只是她习惯了不在人前作画,也习惯了不把画拿出来给大家品评,所以至今还不曾把画摆出来过。
她也有些好奇,秋月会喜欢她的画吗她的画能让人感到愉悦吗
师父曾经说过,无论是作画还是写文章,要想写的好、画的好,就要有触及人心的力量,能让人共情的作品才是好作品。
秋月望着苏灿瑶,声音温柔,“今夜我本来已经不抱希望了,以为寻不到知心人,如今知道姑娘也会作画,还是秦老的徒弟,实在是不想错过最后一次机会,烦请姑娘也来试一试,全当圆了我最后的心愿,秋月必当感激不尽。”
裴元卿抬头看向秋月,总觉得有一丝古怪,秋月拿出夜明珠声势浩大的把大家引来,说是想博自己一笑,整个晚上却一直执着于画作,不断引导着大家当场作画,相比起笑出来,她似乎更想找一位画画好的人,透着一股微妙的感觉。
苏灿瑶纠结的皱起眉心,她看着秋月那双清澈的美人眸,拒绝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秦诗萝靠近她耳边,用气音说:“美人相求,可怎么拒绝得了啊。”
苏灿瑶用力点头。
懂我者,秦姐姐也。
美人相邀,得多狠的心肠才拒绝得了,实在是太难了!
潘锦芯睨着苏灿瑶,嘴角勾起一丝讥讽的微笑,又阴阳怪气起来,“你这样的人早晚得被秦老逐出师门。”
苏灿瑶想了下师父被她气的要将她赶出师门的情形,感叹道:“被逐出师门也比从来没进过师门好啊。”
潘锦芯顿时气得七窍生烟,当初秦世忠要收徒,她和她哥其实也去了,却被挡在了第二关,不但没拜成师,连想堵窦嫣都没遇到。
想到秦家,她就想起当初被秦家赶出门时有多狼狈,又想起第二次登门时,连第二关都没进去,最后只能灰溜溜走了!
空气中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当初也去了秦家的苏景智:“……”
当初也去了秦家的苏景祖:“……”
苏景毓看着大家憋气又扎心的神色,莫名生出一股诡异的骄傲。
他家妹妹从来都是这样无差别气人的!
不气的你抓心挠肝睡不着,都算她放过你了。
最可怕的是她每次气完你,都是一副状况外的样子,根本不知道你为什么生气!
潘锦芯想气她,那可是打错算盘了。
苏景毓还是很了解自己妹妹的,苏灿瑶现在看着潘锦芯怒气冲冲的样子就很是不明所以。
潘锦芯怎么忽然这么生气她说错什么了吗为什么忽然一个个都瞪着她啊!
秋月笑了笑,上前一步握住苏灿瑶的手,柔声道:“姑娘,我过几日便要回乡了,你可否在我回乡之前,让我多一丝完成心愿的机会”
苏灿瑶看着秋月热忱的眼神,终究点了点头。
拒绝不了美人啊拒绝不了。
只是该画什么呢
苏灿瑶跟着秋月走到上台,在一张桌案前坐下,抬起袖子磨墨,问坐在前面的秋月:“不知道娘子为什么急着回乡”
秋月苦笑了一下,感慨般的说:“我漂泊半生,唯一心愿就是想回家乡看一看,那是我此生回忆中最开心的地方,哪怕家宅早就已经不在,亲友四散,我也想回去安度余生,若是有缘,说不定还能遇到一两故人,余生便知足了。”
苏灿瑶状似随口问:“不知道你的家乡什么样,一定很美吧”
秋月眼中浮起一丝怀念,唇畔含笑道:“我的家乡有许多桂花树,每年到了秋天都丹桂飘香。”
“我家院子里也有棵桂花树,是我爹娘成婚时种下的,自我出生起就一直在那里。”
“兄姐经常带我在旁边的古井里打水,然后去浇树,我们看着桂花树一年比一年枝繁叶茂。”
“桂花树每年都会结许多桂花,姐姐喜欢做桂花饼,我和哥哥就负责给她打桂花,哥哥会爬到树上摇晃树枝,我会拿着簸箕在树下接桂花。”
“到了傍晚,去田里干农活的爹娘踏着余晖回来,我们不舍得点油灯,总是趁着天还没有完全暗下来,一家人坐在桂花树下用饭……”
“明明是只有两个房间的土房,却是我这辈子住过最舒服的地方。”
“父亲严肃,不苟言笑,却总是会在回来的路上给我摘一捧樱桃,母亲温柔,性子柔弱,却会在有人欺负我时站出来打跑坏人,哥哥性子顽劣但很照顾我,姐姐性子泼辣却会给我编辫子,那样的日子我想一直过下去。”
“可惜后来一场洪水,将我们整个村子都淹没了,我被冲到了一棵歪脖子树上,才侥幸活了下来,不知道除了我之外,还有没有人侥幸活下来,而我的爹娘兄长,我再也没有见过了……”
……
苏灿瑶静静的聆听着,抬笔蘸墨,动作娴熟地起笔作画。
她画画时神色专注,笔走游龙,就好像这幅画在她心中早已经勾勒成形。
潘锦芯撇了撇嘴,心情不错的去喝了杯茶。
等会儿苏灿瑶丢人现眼,她一定要笑得最大声。
一幅画一时半刻画不完,潘锦芯等的不耐烦,眼睛又忍不住往裴元卿身上瞟。
这样冷冰冰的一个人,如果能对她笑一笑就好了,如果能每天哄她开心那就更好了。
潘锦芯正看得入神,裴元卿突然抬眼望了过来,目光森寒,眼瞳色浅而幽暗,被他那双眼睛牢牢盯住时,有一种被狼按住喉咙的窒息感。
潘锦芯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一股寒意自脚底升起。
她慌乱垂下眼眸,心跳如鼓,不过这次心跳不是因为悸动,而是因为惊吓。
潘锦芯忽然明白,裴元卿永远不可能朝她那么笑,那是只属于苏灿瑶一个人的笑容。
她掐紧手心,不敢再往裴元卿的身上看,她总觉得他早就看穿了她的心思,她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苏灿瑶花了一个时辰将画画好,待晾干后才拿起来给秋月看。
秋月看到她手里的画,猛地站起身来,美眸睁大。
大家见她如此激动,也忍不住朝那幅画好奇的望了过去。
画上画着一间普通的土屋,院子里有一棵桂花树,还有一口古井,一家五口坐在桂花树下用饭,最小的女儿梳着丫髻,脸上的笑容纯稚而天真。
秋月眼中泛起湿润,泪水顺着脸颊滚落,嘴角却无法抑制的上扬,她一步步走向那幅画,抬手小心翼翼的触摸,就好像想抚摸画中的人一样。
苏灿瑶心头酸涩,把画递给她,“希望秋月娘子平安返乡,得遇故人。”
秋月接过画,含泪看了一会儿,对着苏灿瑶微微颔首,“多谢姑娘,我很开心……真的很开心。”
众人吃惊的看着她们,秋月竟然说她很开心,那这位姑娘岂不是赢了
潘锦芯不可思议的睁大眼睛,怒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明明在哭,怎么说自己开心你是不是故意放水!”
秋月拭了拭眼角的泪,声音苦涩道:“笑不代表开心,哭也不代表难过,我这辈子一直都在卖笑,没有人比我更会笑,可是我却没有一天是真正开心的,我现在虽然在哭,却是发自肺腑的感到高兴。”
潘锦芯瘪了瘪嘴,不满道:“难道她画了金银财宝不然你高兴什么!”
竟然还高兴哭了,简直是莫名其妙。
秋月珍而重之地看着手里的画,唇畔含笑道:“画里虽然没有金银财宝,却有我此生最珍贵的东西,于我而言,比金银财宝还珍贵。”
潘锦芯觉得她不可理喻!
秋月拭去脸上的泪,将手里的画举起来面向众人,朗声宣布:“这位姑娘就是今天的胜者!这是我此生见过最好的画,我会带着这幅画归家。”
大家本来还有些怨言,看清楚她手里的画后,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简简单单的一幅画,却画的极为灵动,里面的古井里好像真的能打出水来,那棵巨大的桂花树好像正在随风微微摇晃,似是有桂花轻飘飘的落下,而画上的一家五口看起来是那样温馨,跟秋月刚才描述的别无二致。
众人看着这幅画,勾起了许多人心底对幼时家里的思念,忽然鼻尖发酸,都很想回家跟父母兄弟姐妹聚一聚。
初见只觉得温馨,细品却觉得伤感。
众人不得不心服口服,无论是画工还是寓意,这位姑娘都赢了。
大家忍不住感慨,不愧是秦老的徒弟,不但画功了得,还能勾起人心底最深处的情绪,跟秦老相比,虽然他们画风不同,画作却如出一辙的令人惊艳,一看这位姑娘就深得秦老的真传,又延伸出了独属于她自己的风格,早晚有大放异彩的一天。
最厉害之处是,这幅画是她短短一个时辰内画的,大家不敢想象她如果花更长的时间来画一幅画,那画该有多精妙。
众人眼中闪过惊艳,忍不住击掌称赞起来。
“好一个蕙质兰心的姑娘!”
“是好一个才华横溢的画师才对!”
潘锦芯一颗心坠入谷底,额角突突直跳。
周围都是大家给苏灿瑶的掌声,这种掌声让她耳膜一下下鼓胀着,心底怒火翻腾。
她不自觉想起了当年被秦家赶出府的样子,也想起了苏灿瑶当年是怎么破坏了哥哥的好事,新仇旧恨加到一块,不由恨的牙痒痒。
潘锦芯看着苏灿瑶脸上的面具,忽然很想知道苏灿瑶现在长什么样,她忍不住充满恶意的想,是不是长残了,才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秋月牵着苏灿瑶的手来到台边,对众人道:“既然是这位姑娘获胜,那么我那颗夜明珠也当赠与这位姑娘,我会亲自带着这位姑娘上楼取夜明珠,今夜的比试就到这里,感谢诸位赏脸过来,我会让坊里的姑娘们给大家唱支曲,大家听完再走。”
众人闻言不由欢欣鼓舞,气氛热络起来。
潘锦芯眼睛眯了眯,忽然一个大跨步跳到台上,一把扯掉了苏灿瑶脸上的面具。
苏灿瑶神色一震,诧异抬起头,面具下露出一张清水芙蓉般的面庞,明眸皓齿,肤若凝脂,惊慌的眼神如小鹿一般清澈。
裴元卿眉心狠狠一抽,飞快挡在了苏灿瑶面前。
潘锦芯面色苍白的愣在原地,匆匆一瞥,已经足以让她落荒而逃。
秦诗萝恼怒的掏出鞭子,一鞭子甩在她脚下,言简意赅道:“滚!”
潘锦芯抬眼看过去,忽然认出来,抽她鞭子的人分明就是当年那个将她和哥哥赶出秦府的秦家小姐!
想起当年的事,她气得恨不能扑过去跟她厮打!
周围的人虽然没看到苏灿瑶的长相,却忍不住纷纷指责起潘锦芯来,尤其是跟苏灿瑶一样戴着面具的人。
“你这姑娘好生无礼,怎么能连声招呼都不打,就直接去掀人家的面具”
“你如果不服输,那你也上台去画好了,怎么能使这么下作的手段。”
“你这样突然冒出来真的很吓人,谁知道你手里拿着什么,人家没把鞭子抽在你身上就已经很不错了,还不赶紧离开。”
……
潘锦芯气得身体颤抖,“闭嘴!全都给我闭嘴!都是蠢货!”
秋月拧眉,抬了抬下颌。
望月坊里的护院们跑过来,神色恭敬,动作却十分强势的将潘锦芯‘请’了出去。
潘锦芯被赶出门的那一刹那,莫名有一种历史重演的荒唐感,当年她在秦家也是这样被赶出去的。
啊啊啊气死她了!
苏景智和苏景祖早就捂着脸躲到了角落里,等潘锦芯被赶出去后,他们才低着头跟了出去。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丢脸了!果然遇到祖母和祖母家的人这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没有最丢脸,只有更丢脸!尤其是遇到小堂妹,要知道他们小时候可是跟小堂妹对打过无数次,没有一次不是他们输!
在输给小堂妹这件事上,他们可是经验老道!
……
秋月把苏灿瑶带到了楼上,裴元卿、苏景毓和秦诗萝也寸步不离的跟了上去。
苏灿瑶推脱道:“秋月娘子,我不缺银子,也不是为了夜明珠而来,那颗夜明珠你自己留着吧。”
秋月摇了摇头,语气坚定:“我既然许诺,就一定要说到做到,何况夜明珠有市无价,有银子也很难买到的,而且……我还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苏灿瑶好奇问,“什么事”
秋月抿着唇没说话,径直带他们来到二楼,推开一间房的房门。
“请进。”秋月弯唇道:“进来再说吧。”
苏灿瑶好奇的探了探头,屋子里香气缭绕,墙上挂着不少画,应该是秋月娘子的房间。
几人迈步走进去,屏风后面传来响动,一名男子竟然从那里走了出来。
男子长着一张忠厚老实的脸,身材高高大大,但神色憔悴,眼底青黑,似乎很久都没有休息好了。
他看向苏灿瑶,对秋月道:“这就是你寻来的人”
秋月点了点头,把装着夜明珠的匣子交到苏灿瑶手上,然后牵着她的手,温声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同乡,遇到难处前来找我帮忙,因此我才办了今天这场比试,就是想找出一位画技高超的人。”
苏灿瑶微微诧异。
裴元卿往苏灿瑶身边靠了靠,警惕地盯着男子。
男子望着苏灿瑶,迟疑道:“会不会太年轻了”
苏灿瑶顿时不满起来,鼓了下脸颊。
男子连忙道:“姑娘,不好意思,我无意冒犯,只是这对我很重要,我不敢有丝毫懈怠,而且这件事还很有难度……”
苏灿瑶一听有难度,反而来了两分兴致。
秋月笑了笑,拿出苏灿瑶画的画给男子看,“你看看再说话。”
男子见过画后,眼睛明显亮了起来,突然朝苏灿瑶跪了下来,“还请姑娘帮忙。”
苏灿瑶把手里的匣子随手交给裴元卿,让苏景毓把男子扶起来,满头雾水问:“你们究竟想让我帮你们什么”
男子起身,神色郑重道:“我想请姑娘帮我修复一幅画。”
苏灿瑶一愣,修画
这个事她没有做过,的确很有挑战!
第50章
苏灿瑶望着神色紧张的男子和秋月,弯唇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且说来听听,我若是觉得有趣,自是会帮你们。”
男子与秋月对视一眼,拱手道:“在下胡安,是水陆转运使,这次奉命运送十二幅开国功臣的画像进京,没想到路上出了岔子,所以才想请姑娘帮忙。”
裴元卿神色诧异,“十二幅开国功臣画像”
“是,陛下命人修建了一座大明塔,要把十二名开国功臣的画像悬挂其中。”
苏灿瑶问:“出了什么岔子”
胡安眉眼间浮起一抹哀伤,叹息道:“我带着下属运画的途中遇到了劫匪,劫匪以为我们运送的是金银财帛,不听我们解释就大打出手,且出手极为狠辣,我带着手下以命相搏,好不容易才保住了这十二幅画,最后却只有我活了下来。”
众人抬头看向他,这才发现他唇无血色,衣襟里隐约绑着布带,应该是受了不轻的伤。
胡安顿了顿,压下心中的酸涩道:“我把掉在地上的画捡起来后,却发现其中一幅画上沾染了血迹,当时我受了重伤,想起同乡的秋月娘子就在这附近,就带着画来投奔秋月娘子,幸好秋月娘子仗义相救,才保住了一条性命,秋月娘子听闻了我的遭遇后,才想出这个法子来帮我。”
秦诗萝性子爽利,闻言忍不住问:“这画既然是不小心损毁的,你为何不跟上头直说,让画师再画一幅呢”
“其一,这十二幅画皆是出自岭北玉清老先生之手,玉清老先生年事已高,画完这十二幅画就病倒了,至今昏迷不醒,大夫说恐怕凶多吉少,所以不可能再重画出这样的一幅画,就算把这件事禀报上去也于事无补。”
“其二……”胡安顿了顿,低下头道:“说来惭愧,如果被人知道这些画出了差错,上头撤了我的官职是小,恐怕还要降罪于我们,我那几个死去的下属,家中都有老有小,都是我的好兄弟,朝廷如果治我们一个失职之罪,我这些兄弟恐怕连抚恤银都不会有。”
“我为了我那些兄弟一家老小还想再搏一搏,所以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如果能寻求到补救之法,或许还能有一线转机,如果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我会将这件事情禀明上去的。”
秦诗萝撇了下嘴,“你的上官怎么如此不近人情你们又不是故意的,是那些悍匪太过强悍,你们已经拼命保住了这些画,不过是稍有差池而已,就算不赏也不该罚呀。”
“姑娘有所不知,实在是这些画太过重要。”胡安沉声道:“再过两个月就是陛下的生辰,陛下生辰那日会带着群臣和各国使臣入内参观大明塔。”
“这些画必须在下个月之前送到陛下手里,给陛下验收,然后放入大明塔,如果这些画无法按时送过去,一旦引得陛下不悦,恐怕会连累许多人。”
苏灿瑶微微点头,有些事对于天潢贵胄来说只是打个喷嚏一样的小事,对于底下的人来说却是灭顶之灾,不敢有丝毫差池,不然就是层层怪罪。
胡安这次路遇贼匪,根本不会有人细究其缘由,他们的职责就是保护这些画,没有保护好自然就是失职。
他那些兄弟的一家老小确实都系在他的身上,要么有功会赏,要么有过会罚,一个结果决定了很多事,如果是她,她也会选择赌一把。
裴元卿眼中闪过一缕黯然,他已经很久没有听过关于父皇的事了,如今听到竟然觉得有一丝陌生。
上京的那些人和事的的确确都已经距离他很遥远了,现在就算父皇亲眼见到他,也未必能认出他。
裴元卿抿了抿干涩的唇问:“大明塔具体是什么样子”
“这大明塔下个月才会修成,据说已经修了两年,里面雕梁画栋,塔内分为三层,最上面那一层悬挂着陛下和先皇的画像,以后历代皇帝的画像都会悬挂上去,而皇后的画像会挂在陛下画像的旁边,第三层就是悬挂这十二位功臣的画像,以后每个朝代功臣的画像都会放到第三层。”
苏灿瑶忍不住好奇:“那第二层呢你怎么没说第二层放什么人的画像”
“第二层据说陛下准备放公主和皇子们的画像,具体是由什么人来画我就不得而知了。”胡安道:“只有这十二幅功臣图是交由玉清老先生来画的,我也只负责押运这十二幅画。”
苏灿瑶微微颔首,如果有机会,她也想亲眼去见见这大明塔。
她对胡安道:“你把损毁的那幅画拿出来给我看看,我能力有限,未必就帮得了你,还是要看情况。”
胡安点点头,走进去钻到雕花床底下,把一个箱子小心翼翼的拖了出来,箱子打开后,里面是用布包着的十二幅画。
胡安拿出其中一幅,神色紧张的递给苏灿瑶。
苏景毓抬手主动接了过去,把画展开,确定没问题才交给苏灿瑶。
苏灿瑶凝眉细看,面色渐渐沉重起来,画上的人像是一位将军,旁边写着将军的名讳,苏灿瑶隐隐约约听说过,这位将军应该已经过世了,画上的将军手持长矛,虎虎生风,这幅画一打开就透着一股凛然杀意,能看得出作画者画功极强。
只可惜这样一幅好画上却滴了几滴鲜红的血,好好一幅画就这样毁了,那血的颜色太过引人注目,想忽视都不行,只要有人打开这幅画,第一眼就难免放在那几滴鲜红上,就好像白瓷有瑕。
其他人看到这幅画,也忍不住觉得可惜,他们虽然不懂画,却也能看出这都是精品中的精品,必定是出自大师之手。
胡安在凳子上坐下,捂着头道:“我试过想用水擦拭,可刚沾湿了一点,这血就晕染的更厉害了,吓得我不敢再轻举妄动。”
“这些血想要弄掉是不可能的……”苏灿瑶俯身细看画上的那几点猩红,“只能想办法遮住。”
胡安满含期望的抬起头,“姑娘有办法了”
苏灿瑶摇了摇头,“今晚夜深了,一时半刻我也想不出法子,这样吧,我回去再好好想想,如果有办法再过来找你。”
胡安站起来,又朝她拱了拱手,“无论结果如何,在下都感激不尽,只是这件事还需保密,希望几位不要说出去。”
几人点了点头。
秋月也在旁边福了福,“麻烦苏姑娘了。”
从望月坊里出来,月光清凌凌的落在地面上,四人牵着马慢慢往回走。
苏灿瑶拿着那颗夜明珠,在手里抛着玩。
传闻夜明珠在夜里能将百步之内的一切照得恍若白昼,苏灿瑶手里这颗夜明珠其实没有传闻的那么夸张,就是颗萤石珠子,握在手里刚刚好。
秦诗萝转过头问:“你真的打算帮他们”
苏灿瑶把夜明珠拿起来在月光下看了看,道:“就当为这颗珠子吧,秋月娘子是信守承诺之人,值得敬重,又是一片赤诚之心想要帮同乡,我如果能帮上忙就尽量帮一帮,不过还是要问过我爹爹,经过他同意才行,总不能为了帮萍水相逢的人却让自家人陷入危险当中,我有分寸的。”
裴元卿轻挑了下眉梢,“你是不是已经有主意了”
苏灿瑶禁了禁鼻子,笑吟吟道:“稍微有点头绪,具体的还得再想想。”
几人回到家,沈昔月和苏明迁已经熄灯睡了,苏灿瑶只好把事情留到明天再说。
她先去苏景毓的房里,拿了苏景毓给她买的糖人,又去裴元卿房里,拿了裴元卿给她买的话本,开开心心的往自己屋里走,结果被裴元卿一根手指勾了回去。
裴元卿像小时候一样拎着她的衣领,“不许通宵看话本,不然我把你所有话本都没收,以后一本都不给你带。”
“……”苏灿瑶沉默两息,“哥哥,我还有三天就及笄了。”
裴元卿怔了一下,不明白她怎么忽然提起这个,“所以呢”
苏灿瑶一把将衣领从他手里拽了回来,漂亮的杏眸瞪了他一眼,“我已经长大了!不许像小时候一样拎着我!”
裴元卿低头看向还是矮他一截的小丫头,弯腰看着她明亮的眼睛,“……哦。”
苏灿瑶:“……”好气!
她才十五岁,还会长高的好么!
苏灿瑶用力踩了裴元卿一脚,飞快转身,耳边听着裴元卿疼的吸气声,愉悦的跑回了房间里。
她靠在门上,看着怀里抱着的话本,翘了翘唇角,蹬掉鞋袜,扑到柔软的床铺上,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
她不要听裴元卿那家伙的,非要看个通宵不可!
可刚到三更天,裴元卿的话就像魔咒一样响在她的脑海里,无论她怎么忽视,都会屡次三番的冒出来,让她根本静不下心看话本。
苏灿瑶鼓了鼓脸颊,不情不愿的放下话本,熄灯睡觉了。
夜明珠在夜色里散发着淡淡的柔和光芒。
苏灿瑶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床幔,像跟谁置气一样,哼哼唧唧的翻了一个身,连梦里都在踩裴元卿的脚。
一脚两脚三四脚……睡的特别香。
结果次日一觉醒来,早已是日上三竿,苏明迁早就去衙门了。
苏灿瑶揉了揉睡的乱糟糟的头发,在床上郁闷的蹬了蹬腿,然后掀被盖过头顶,又睡了个回笼觉。
反正都已经晚了,再晚点也无妨!
巳时,苏灿瑶才拽着两位哥哥出了门。
她准备直接去衙门找爹爹,亲自跟爹爹说这件事,毕竟胡安看起来挺急的,早些解决这件事早安心。
三人一路走走停停,看到街边有卖豌豆黄的,买一包,看到街边有卖手串的,买一条,看到街边有卖凉糕的,买一碗。
待穿过街市,苏灿瑶左一口豌豆黄,右一口凉糕,蹦蹦跳跳的往前走,戴在手腕上的手串不时发出叮叮响声。
左边,苏景毓面无表情的举着豌豆黄,右边,裴元卿面无表情的端着凉糕碗。
他们对此习以为常,依据多年以来的习惯,苏灿瑶只要伸伸手,他们就知道她想吃哪一样。
丹阳城这几年繁华了很多,街上人来人往,大家生活安逸。
三人一路来到县衙,熟门熟路的从侧门走进去,衙门里的人都认识他们,沿路跟他们打着招呼,一路畅通无阻。
苏明迁正在前面升堂,听闻是有人鸣冤。
三人从后门溜了过去,掀开湛蓝的门帘,探进三个脑袋往前面看。
堂下站着一对夫妻,正吵得面红耳赤。
苏灿瑶听了一会儿才听明白,男的叫孙虎,女的叫王二花,这个孙虎跟隔壁的杀猪西施有染,王二花发现后要跟他和离,孙虎不肯,两人这才闹到了公堂上。
苏灿瑶探头看了看,苏景祖站在一排衙差当中,水里拿着水火棍,看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
堂下的两人吵得不可开交。
王二花骂到激动处,忍不住痛哭出声:“当初是你爹带着你亲自去我家提的亲,你当初是怎么承诺我爹的你对得起我吗”
孙虎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双手交叉站着,梗着脖子道:“反正不可能和离,大不了我以后跟杀猪西施断绝来往,你就不要拈酸吃醋,在这里丢人现眼了,赶紧跟我回去。”
“你不要脸!”王二花唾了一声,厉声大骂:“烂心肝的东西!我都将你们堵床上了,怎么可能还跟你过日子!”
苏灿瑶正想细听,就感觉耳朵上一热,裴元卿把她的耳朵捂住了。
“……”
苏灿瑶轻轻撇了撇嘴,这人虽然看起来冷冰冰的,但掌心竟然是热乎的,仿佛带着点灼热的温度,让人耳根跟着发烫。
她听不见,不知道王二花又说了什么,反正孙虎明显气得火冒三丈,他不敢动手,就挺着胸脯拿身子去撞王二花。
然后,苏灿瑶就看到王二花掏出了一块……牌位
这是什么稀奇的场面哦。
苏灿瑶飞快拉下裴元卿的手,侧着耳朵去听。
王二花举着牌位,对着孙虎大吼:“你爹的牌位在这里,你再敢碰我一下试试!小心你爹晚上去找你!”
孙虎瞪圆了眼睛,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你把我爹的牌位放下!”
王二花得意的甩了甩头发。
孙虎忽然从怀里掏出三根香,放肆笑道:“早就猜到你会来这招,幸好我早有准备!”
苏灿瑶看的叹为观止,转头朝苏明迁望去,只见苏明迁穿着官服坐在堂上,根本就插不上话,只能坐在那心累的叹着气。
不愧是她爹,做了这么多年知县,果然是见过大场面的,面对这么离谱的情况,竟然还能这么淡定!
孙虎掏出火折子,把三炷香点燃,正要朝着王二花的方向拜上三拜。
王二花唰地又从旁边的包袱里拿出一个牌位,大喝一声:“你爷爷的牌位也在这里!”
孙虎身体猛地顿住。
王二花得意洋洋问:“你这三炷香究竟要给你哪个祖宗”
苏灿瑶震惊: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
孙虎瞬间偃旗息鼓,憋屈的握着手里的香,拿也不是放也不是,最后只能跑去插到了窗台上的花盆里。
苏明迁看他们双方终于不吵了,抬手似乎想拍响惊堂木,动作却僵了僵。
苏灿瑶抻着脖子看去,见他右手扑了个空,平时放惊堂木的位置现在空空如也。
苏明迁收回手,只能清了清嗓子,开口允了二人和离,孙虎还想反对,都被他驳了回去。
一刻钟后。
王二花拿着和离书,眉开眼笑的扭着腰走了。
孙虎抱着两个牌位,悻悻跟在后面,低眉垂肩的走出了衙门。
苏灿瑶没戏看了,才发现她竟然一直把裴元卿的手抓在手里,不由愣了一下,
她抬头望去,裴元卿依旧是那张冷冰冰的脸,仿佛也没有发现她抓着他的手一样。
苏灿瑶松开手,踮脚看了看,见堂下没有前来状告的百姓了,才迈步走进去,想把对着苏明迁的那扇窗关上,这会儿有些起风了。
她才刚伸出手,外面就有两名男子吵吵闹闹的走了进去。
其中一人抬头望来,忽然对着她大喊:“先别关窗!”
苏灿瑶关窗的手顿住。
那男子又声如洪钟地说:“一会儿我还要对天发誓呢!”
苏灿瑶:“”
苏灿瑶老老实实的退回门帘后面,继续跟两个哥哥一起伸出脑袋往里看。
这两名男子原来是为了一只野鸡吵了起来,两人一个叫周三麻,一个叫于大壮,是家住隔壁的邻居。
起因是周三麻在山上抓了只野鸡回去,在他烧水准备拔鸡毛的时候,那只野鸡从笼子里挣脱,飞到了隔壁于大壮家,于大壮把野鸡抓了,不肯把野鸡还给周三麻,非说这鸡飞到他们家就是他们家的,两人就此吵了起来,一路打到了公堂。
“大人,那只野鸡明明是我在山上千辛万苦抓的,凭什么成了他的了于大壮这就是做贼!是明抢!”
“飞到我家就是我的,我亲手抓住的,你凭什么证明它是你的野鸡身上写你名字了吗”
周三麻气的想朝他挥拳头,于大壮也不甘示弱,两人差点扭打在一起,被衙差上前分开了。
苏明迁看了看笼子里的野鸡,问:“你们谁有证据或证人吗”
周三麻大吼:“大人!我用我的项上人头担保!”
于大壮大吼::“大人!谁骗你谁是孙子!”
苏灿瑶:“……”还可以这样
他们忽然跑到窗前,争先抢后的对着外面的天开始指天立誓,保证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苏明迁按了按太阳穴。
他最后判定,这只野鸡煮了后他们一人分一半,野鸡虽然是周三麻抓的,但没有于大壮那只野鸡早就跑没了,所以两人平分。
于大壮问:“大人,鸡头只有一个,怎么分”
周三麻粗声粗气:“鸡屁股也只有一个。”
“……”苏明迁捏了捏眉心,指着周三麻,“你分鸡头。”
又指了指于大壮:“你分鸡屁股。”
“你们一个有头一个有尾,都算为这只野鸡出过力,赶紧回去把鸡煮了吧。”
苏灿瑶忽然明白爹爹脾气为什么那么好了。
跟这些人相比,她是一个多么淳朴又善解人意的女儿啊!
周三麻和于大壮拎着野鸡,回去给野鸡拔毛了,至于鸡毛用不用分,那就由他们自己做决定吧!
等他们走远,暂时没人过来告状,衙差们都退了出去。
苏明迁回头看向他们三个,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你们怎么过来了”
苏灿瑶跑过去,把他拽起来,自己坐到书案后,“我们来看看您!”
她看着原本放惊堂木的位置,仰头问:“爹爹,惊堂木哪去了”
苏明迁脸色瞬间黑了黑,吐出两个字:“……丢了。”
三人:“”衙门里还能丢东西丢的还是惊堂木什么人会偷这东西啊!
苏明迁揉了下苏灿瑶的头,“说吧,你们为什么过来”
别以为他不知道,如果没有事,他们这几个小家伙才不会来看他!
苏灿瑶这才正色了几分,见四下无人,把秋月和胡安的事一并说了。
苏明迁听后额头跳了跳,咬牙切齿问:“所以你们昨天晚上是去了乐坊”
他想起昨日他们骑马愉快狂奔的情形,只觉得心脏突突直跳,眼前有些发晕。
“……”
差点忘了这茬。
苏灿瑶倒吸一口气,对上爹爹愤怒的眼神,老老实实的站了起来,把她爹扶回椅子上,又殷勤的给她爹沏了杯热茶,双手递过去,甜甜道:“爹爹,我明察秋毫的爹!审案一定很辛苦吧快喝杯茶润润喉。”
苏明迁哼了声,接过茶杯。
苏灿瑶蹲下给他捶了捶腿,边捶边说:“我们就是去凑热闹,除了听了首琵琶曲外,再什么都没多听多看,而且昨天去了很多人,苏景祖和苏景智也在那,不会有事的。”
还不知道自己被出卖了的苏景祖和苏景智同时打了个喷嚏。
苏明迁未置可否的抿了一口茶,微微冷静下来,苏景毓和裴元卿一向稳重,有他们在的确不必担忧。
他想到此处,抬头看了眼苏景毓。
苏景毓一个眼神就明白了,飞快绕到椅子后面给他捏肩,又给他按了按脖颈,殷勤备至的问:“父亲,你觉得这个力道怎么样用不用再重点”
苏明迁甚是受用的牵起嘴角,又看了一眼杵在一旁的裴元卿。
裴元卿看着忙前忙后的兄妹俩,想不出自己还能做什么,迟疑道:“……要不然我耍剑给您看”
苏明迁没绷住,笑了出来。
他被孩子们围在中间,怒火想不散都不行。
苏明迁想起他们说的正事,沉思片刻道:“你们要帮胡安可以,也算是为朝廷做事,但不能走露风声。”
苏灿瑶欢喜地应了一声。
苏明迁又道:“助人为乐是好事,至于能不能成,不必强求。”
“好!”苏灿瑶一把抱住他的脖子,开心道:“爹爹,你最好了!”
苏明迁看着女儿高高兴兴的样子,想不做个开明的父亲都不行。
谁拒绝得了这么贴心的小棉袄呢!
他想了想,叮嘱道:“下次不许再胡闹,绝不能随便出入歌舞乐坊那些地方,如果想去,一定要事先告诉我和你们娘。”
这时几个衙差押着一个老头走了进来,老头面色惶惶,一进来就跪了下去。
苏灿瑶他们三个赶紧退到一旁,
一名衙差走上前,小心翼翼的将一块惊堂木放到案牍上,恭敬道:“大人,惊堂木就是这个小老头拿走的,他上午来报官,看这惊堂木不错,适合……适合垫他家桌子,就给顺走了……这是我们从他家桌子底下抠出来的。”
“……”苏灿瑶终于知道惊堂木是怎么没的了。
她低头瞥了瞥,那惊堂木上多了一个明显的坑印。
她觉得很有可能是桌子腿压的……
好惨啊惊堂木。
苏灿瑶忽然觉得她爹爹好难。
你们当县官的可真不容易!
老头子跪在地上,淌着眼泪解释:“大人,我就是看那块木头方方正正的,正适合垫我家桌子,所以才顺手把它拿走了……我下次再不敢了,求求您饶了我这一回吧。”
他顿了顿,又说:“如果实在饶不了,您要把我关起来,那管吃喝吗对了,我家里大鹅还没喂,您能派个人去帮我喂吗”
苏明迁心累的摆了摆手。
让老头赶紧回去,省得天黑了他还得派官差送他!
从衙门出来,三人都有些感慨。
“爹爹不容易,以后对爹爹好点。”
苏景毓点头:“嗯,我以后不寅时就去敲门督促父亲起床了。”
裴元卿点头:“嗯,我以后不吃完早饭就去找他打拳了。”
苏灿瑶:“”她爹过得都是什么凄凄惨惨惨惨凄凄的日子啊
苦了你了爹。
我以后也不在你和娘的房间赖到亥时都不肯走了。
……
三人为苏明迁洒了一把泪,然后去了望月坊,径直上了楼。
胡安一看到苏灿瑶,就急忙站了起来,眼中迸发出惊喜,“苏姑娘,你是想到办法了吗”
秋月连忙给大家倒了杯茶,莞尔道:“不急于那一时,大家坐下说。”
几人走进去坐下,苏灿瑶抿了口茶道:“我已经想过了,画上的血迹既然擦不去、遮不住,那么不如索性设法将它融入画中。”
“融入画中”胡安疑惑的挠了挠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秋月素来喜欢赏画,自然也懂画,她略一沉吟便赞叹道:“这个主意好,说不定能成功!”
胡安听她这么说,顿时神色激动起来,恭声问:“不知道姑娘想如何将其融入画中”
“我还没想好,初步打算是添几朵红梅上去,但具体怎么做,我需要看过其他画后再做决定。”
苏灿瑶沉吟道:“这幅画既然要送到陛下面前,就得小心些,不能随便填几笔,那十二幅画的风格如果不够统一,就会显得这幅画很突兀,整体变得不够和谐,很容易露出马脚,所以必须跟着玉清老先生的风格走。”
胡安站起身道:“都听姑娘的,反正就赌这一把,如果不成我也认了,姑娘不必担忧,事后一切的责任都由我承担,你就尽管放手去画便是。”
苏灿瑶轻轻点头,“我对玉清老先生的风格不够了解,恐怕得仔细琢磨一番,不然不敢动笔,你先把其余画作拿来给我看看。”
这次的事非同小可,她其实也有些紧张,没有完全的把握。
胡安赶紧从老位置把那个箱子拖了出来,抬手就想把画拿出来。
裴元卿抬头看向苏灿瑶,开口道:“想要了解玉清老先生的画,恐怕不是看几眼就能摸索明白的,何况究竟该怎么画也需要时间仔细思索,你不可能经常出入这里。”
他和苏景毓过几日就要回书院了,不可能放心苏灿瑶一个人出入乐坊。
苏灿瑶愁眉苦脸,“那该怎么办”
这里毕竟是乐坊,爹娘也不会允许她经常过来。
苏景毓觉得裴元卿说的在理,对胡安道:“这些画对你而言重于泰山,如果让你把画交给我们,你肯定不放心,要不……你跟我们回苏府”
胡安看了看大家,迟疑问:“可以吗”
他的身份不能曝光,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他怕牵连苏家。
苏灿瑶想着片刻道:“这个方法可行,两日后是我的及笄礼,这两天府里很忙,经常有礼盒箱子之类的东西搬进府,与其畏畏缩缩的引人怀疑,不如你直接带着箱子大大方方的从大门进府,就说是我哥哥的朋友,是前来观礼的,丹阳城里没有人认识你,应该不会有人察觉到异常,你去苏府后尽量少出门就行。”
几人想了想都觉得此事可行,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约定好胡安明日带着这些画上门。
他们没有在望月坊多待,说定后就离开了。
三人回了苏府,找到沈昔月,将这件事告诉了沈昔月。
胡安得在苏府住几天,身上有伤,身份又隐秘,得小心一些。
沈昔月听闻他们连乐坊都敢偷偷去,毫不犹疑的罚他们抄书,不抄完明天不准出屋子。
苏灿瑶闷在屋子里,写几个字就忍不住抬头看看外面,这样天朗气清的日子不用来玩实在是太可惜了!
有几个丫鬟正在外面踢毽子,笑声不断的传进来,简直勾得人心痒痒。
半晌,她幽幽叹了口气,蔫蔫的继续抄书,因为心不在焉,字写得歪歪扭扭的。
裴元卿手指在桌案上轻叩了一下,“认真写。”
苏灿瑶抿了抿唇,小声咕哝:“写的再认真也不如你写的好看啊。”
都说书画是一家,可她在画画一道上虽然有些天分,在书法一事上却实在是天赋欠佳,主要是裴元卿的字写的太好看了,连外公都赞不绝口,逢人都要称赞一番。
裴元卿蘸了蘸墨道:“练得多才能写得好。”
苏灿瑶听明白了,怪她太懒!
她咬着笔,又叹了口气。
苏景毓抬起笔在她脑门上敲了一下,“你还叹气我们好不容易回家一趟,现在却要在这里抄书,是被谁害的”
苏灿瑶揉揉脑壳,理直气壮,“是你们非要跟我去望月坊的,我倒是很想自己去啊,你怎么能怪你聪明又勇敢的妹妹呢”
苏景毓气的还想敲她一下,苏灿瑶眼疾手快的跳起来,往裴元卿身后躲。
裴元卿唇角溢出一丝笑容,由着他们兄妹俩闹个不停,不动如风的继续低头写着字。
苏灿瑶朝苏景毓做了个鬼脸,成功把苏景毓气得扭头到另一边抄书。
苏灿瑶莞尔,转头看向裴元卿,目光微微凝滞了一下。
裴元卿坐在窗边,薄薄的阳光落在他的身上,他整个人都笼罩在柔柔的光晕里,睫毛半垂,鼻梁高挺,侧脸轮廓清晰,面庞矜贵又俊美,虽然总是冷冰冰的,但每次这样嘴角隐隐含笑的样子都格外好看。
苏灿瑶怔了怔神,忽然觉得午后的阳光变得很温柔,仿佛连窗口吹进来的风都明媚了许多。
她不自觉盯着他看了许久,目光顺着他高挺的鼻梁滑来滑去。
裴元卿神情认真而专注,写出的字跟他本人一样好看。
苏灿瑶不知道为什么耳根忽然有些发烫,她鼻翼间充斥着他身上冷香,明明熟悉又亲切,她却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
裴元卿笔尖顿了一下,抬头看过来,“怎么了”
苏灿瑶支吾了声,用手背贴了贴发烫的脸颊,找不到理由,倏然站起身,语气带着丝慌乱道:“我忽然想起来,昨天庄子里送来几筐桃子,我去洗来给你们尝尝。”
她言罢,不等他们反应,就提起裙摆跑了出去。
午后的阳光金灿灿的,少女推开门跑进光里,身影俏丽又活泼,像春日枝头上一朵将绽未绽的桃花。
裴元卿恍然发现,当年那个黏人的小糖糕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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